小院中花木扶疏,纪舒颜正悠闲地荡着秋千。
这秋千是她命人新架的,原先院中原本有套石桌石椅,她嫌碍眼便拆了,只留了这系于粗壮树枝间的秋千椅。
四周花丛繁密,绿意幽深,独留这棵大树如盖般伫立中央,别有一番遗世独立的静谧美好。
林暮进来时,纪舒颜正靠在椅背上望着天空出神。
现实中的她就常这样放空自己,一来没什么特别爱好,二来也无至亲挚友可随时相伴,久而久之便习惯了独处。
听见脚步声,她回过神,见是林暮,略有一丝不自在,但面上仍维持着淡然:
“有事?”
“清芷说小姐想吃螃蟹?”
“昨日在书上看到做法,有些馋了。”
她轻轻晃着秋千。
“眼下并非品蟹的时节,蟹瘦且寡淡。再者螃蟹性寒,小姐素来体弱,实在不宜多食。”
纪舒颜歪头看他,唇角弯起一个轻松的弧度:
“我知道。但人生苦短,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嘛!”
林暮闻言心头猛地一跳。
果然!
她这些时日的“尽欢”,是因为害怕“空对月”吗?
难道她真的......
时日无多?
“小姐......”
他喉头干涩,几乎不忍问出口,却终究放心不下,
“你若有什么心事,或许......可以告诉我。我自知能力微薄,地位低贱,但只要你开口,我定会竭尽全力。”
他说得恳切,眼中盛满了化不开的忧惧,他是真的怕她有事。
纪舒颜望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与害怕,心口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酥麻微痒,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林暮见她只盯着自己却不说话,神色愈发可怜了几分,心中更觉黯然:
果然,以他的身份,原就不该痴心妄想能得到她的垂青。
“林暮,”
纪舒颜忽然开口,
“半年之期,就快到了。”
林暮蓦然抬头。
“我知道这半年来你困在纪府诸多不便。等弘渡尊者回来,你便能解脱了。”
“所以,小姐是因为这件事......”
才终日郁郁寡欢吗?
林暮的话没有问完,心跳却莫名加速。
他竟有些希望她说是。
“嗯?”
纪舒颜歪头看他,
“你不高兴吗?”
“那小姐呢?”
林暮不答反问。
“我什么?”
“之后......你就不再需要我了吗?”
他问得直接,目光紧紧锁住她。
纪舒颜一时语塞。
不是她不愿答,而是不知如何作答。
此前她一心想完成任务,自然要密切关注林暮这关键人物。
但需不需要他?
她不知道。
若剧情真如她推测那般发展,他作为反派,确是她最该铲除的目标。
她不想卷入这段被设定的感情,更不愿与他兵戎相见......
所以她才决定放弃任务。
若不再推进任务,理性而言,他于她,确实可有可无。
但“不需要”这三个字......
她好像......说不出口。
林暮看着她沉默不语,神色复杂,其中似乎还掺着一丝悲伤?
他觉得自己又看不懂她了,看不懂她的想法,更看不懂她的心。
“若我留下,至少......还能护小姐周全。”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我不怕死的。”
纪舒颜转过头,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夏风拂过,吹乱她的发丝,也吹皱了他本就凌乱的心湖。
时光荏苒,纪舒颜在别苑一晃便住了一月有余,林暮的伤势已大致痊愈。
自那日小院谈话后,他又寻了几次借口让纪舒颜帮他换药,总说自己够不到。
她没拒绝,只是每次指尖无意触到他温热的皮肤,脸颊总会控制不住地发热,而他的呼吸也会明显变得不稳。
林暮借着换药的由头,看得分明:
她嘴上不说,身体反应却骗不了人。
她对他确有心动的痕迹。
可既然心动,为何又如此抗拒?
他想起她曾对周明轩说“你不如他”......
她是真的不在意身份地位,还是只是随口一说?
他也疑心她是否在暗中谋划什么,只是瞒着他。
可他派人细细查过,别苑内外并无任何异常。
这份若即若离、似近还远,搅得他心绪不宁,却更深陷其中。
回府那日,清芷指挥仆人将行李大包小包装了整整两车,另又有两车专载青梅酒。
原本青梅酒需窖藏三个月以上才初具风味,要醇香可口至少得一年光阴。
可前两日小姐开了一小坛给她尝,那滋味竟酸甜适口、清香沁人,比京都名铺“千人醉”窖藏一年的佳酿更胜一筹。
她忍不住问小姐怎会如此,纪舒颜便会扬起脸,露出难得一见的调皮骄傲神色,说这是她独门的酿造秘法。
清芷看着那样灵动鲜活的小姐,心中暖暖的。
自春日宴后,她已许久未见小姐这般模样了。
看来这趟别苑之行,真是来对了。
马车内,纪舒颜与林暮相对而坐,清芷在外驾车。
林暮望着对面神色平静的纪舒颜,不由想起前几日她对着成功酿出的青梅酒时,那副眼睛发亮、唇角飞扬的得意模样。
那样纯粹明媚的笑容,与此刻淡然无波的她判若两人。
他发现自己对她的迷恋,已到了难以自抑的地步。
无论她是何神态,只要看着她,他就忍不住唇角上扬,只觉得光是能这样守着她,便是莫大的幸福。
“小姐的酒酿得极好,”
他温声开口,
“我从未尝过这般清润回甘的青梅酒。”
“当然。”
纪舒颜闻声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他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我说过,定要带更好喝的青梅酒回来。”
她说着还俏皮地挑了挑眉。
林暮看着她这小得意的神态,嘴角又不受控制地弯起:
“是,你从不食言。”
“可惜还是没吃上螃蟹,”
她略带遗憾,
“这酒若配上肥蟹,定然绝妙。”
“怪我办事不力,”
他立即接话,目光柔软,
“回京后我定去为小姐寻来最肥美的蟹,可好?”
“有劳了。”
纪舒颜展颜一笑,眸中漾开期待。
回程一路,林暮始终与她轻松闲谈,从近日尝过的美食,说到看过的风景,再聊到别苑生活的趣事。
这是自他那日表白后,二人之间最惬意自在的一次交谈。
她的笑声如春风,一次次拂过他心间,带来阵阵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