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刻钟后,牛车停在城南一家医馆前。
纪舒颜特意选择远离赌坊的医馆,就是怕追兵顺藤摸瓜找来。
城南离纪府较近,也更便于照应。
她叩开医馆大门,老大夫本来面带愠色,见到伤者后立即转为凝重,赶忙将人迎了进去。医者仁心,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大夫忙碌了近一个时辰,才将伤口处理妥当。
纪舒颜多付了诊金,将林暮安置在医馆后间。
眼下他虚弱不堪,已然昏睡过去,不便移动;
加之她自己是偷溜出府,此时带个重伤男子回去,实在难以解释。
不如先让他在此静养,从长计议。
纪舒颜小心剪开林暮血迹斑斑的衣衫,替他擦拭身体。
擦拭他背部时猛然顿住。
旧鞭痕如蜈蚣盘踞在肩胛,与新鲜十字伤拧成狰狞的网。
月光透过窗棂,映照出他苍白的肌肤、精致的锁骨和流畅的肌肉线条。
她不由面颊微热,心下暗叹:
这人生得实在好看,看似清瘦,却肌理分明。
难怪谭明锦不惜得罪永宁公主也要将他困在身边。
这般容貌气质,想必很得女子欢心......
或许,也不乏男子倾慕?
收拾停当,纪舒颜为他盖好薄被。
一番折腾后,倦意如潮水般涌来,她终于支撑不住,伏在床沿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天光未澈,林暮倏然睁开双眼,眸底还带着未散的警惕与急切。
然而当他看清四周陌生的陈设,以及伏在床边睡着的纪舒颜时,紧绷的神情缓缓柔和下来。
昨日的记忆零零碎碎:
他最后记得的,是纪舒颜拼力将他扶上牛车的情景,再往后便一片模糊。
此刻他身上盖得整齐的薄被,地上那件被剪开、血迹斑斑的衣物,无一不在诉说昨夜是她为他处理伤口、守候至今。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睡颜上,竟泛起一丝罕见的眷恋。
这女子明知他来历非凡、目的未明,一边言语机锋不退让,一边却又在他重伤落魄、无人可依时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矛盾的人?
正恍惚间,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已抬起,几乎要触到她的脸颊。
林暮猛地蹙眉收手,心头一阵自嘲:
在妄想什么?
她贵为当朝太师唯一的嫡女,身份尊贵、家世显赫、容颜绝世,才智更是出众......
这般如明月般的女子,岂是他所能企及?
就在这时,纪舒颜因半身麻涩不适,轻轻蹙眉醒转。
甫一睁眼,便对上林暮复杂的目光,她尚未完全清醒,软声喃喃:
“嗯......你醒了?”
“嗯,”
他嗓音有些低哑,
“你可还好?有没有不适?”
纪舒颜眨了眨眼,渐渐清醒,摇摇头看向窗外微亮的天色:
“你的伤口很深,最近定要好好休养。还疼得厉害吗?”
“不疼。”
“出去跟人打架了?”
“是啊,可惜打输了。”
他居然微微扬起了嘴角。
纪舒颜忍不住笑出声:
“幼稚鬼。”
随后轻咳一声,正色问道:
“你为什么去无常赌坊?别告诉我这伤是赌输了赖账被人打的。”
林暮低笑,知道她已经猜出七八分,也不再遮掩:
“不是赌坊,是赵家。”
“太常寺赵家?”
又是太子一党。
“嗯,赵府有我要的线索。本打算暗中取走,不料赵府外埋伏了太子的人,一时不察,中了软筋散,才被刺伤。”
“所以你只是‘恰巧’逃到无常赌坊?”
纪舒颜挑眉,显然不信。
林默沉默片刻,终是轻叹:
“我与无常赌坊,确有渊源。”
“怕不只是‘渊源’那么简单吧?”
纪舒颜撇嘴,
“世人常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没要你报恩,你却连句实话都不愿说?”
看着她略带嗔怪的模样,林暮不禁莞尔:
“小姐这是在生气?没想到小姐生起气来,倒也娇俏可爱。”
“啧......”
纪舒颜一时语塞,这人平日沉默寡言,今日怎么这般会说话?
她别过脸:
“不同你贫。我需要一些线索,既然无常赌坊做这买卖,总没理由拒绝我吧?”
“无常赌坊常年经营此类交易,小姐若需要,林暮愿代为安排。”
“那便有劳了。不过你现在伤势未愈,纵有什么计划也暂且放一放,不急于这一两日。医馆不能长住,稍好些便先回府吧。”
“是,小姐。”
林暮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担心府中有眼线,”
纪舒颜了然道,
“回府后我自有安排,不会让你暴露。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小姐一路小心。”
林暮目送她离去,眼中多年冰封似的冷意,竟似被春风拂过,漾开几分温度。
纪舒颜悄悄回房,更衣躺下。
这一夜几乎未眠,若不是趴得浑身发麻,她绝不会这么早醒。
趁着天未全亮,她决定补个觉。
这一睡,竟直接到了午时。
清芷见她醒来,笑道:
“小姐今日睡得可真沉,已是午时了,要用膳吗?小厨房一直备着。”
“用的用的,饿得很。”
纪舒颜一边起身梳洗,一边应答。
清芷还是头一回见小姐喊饿,笑着去准备午膳。
用饭时,清芷禀报:
“小姐,林暮回来了。”
“哦?何时?”
“就您歇息的时候。他刚好回来,问起您,还说您近日劳累,让我别吵您休息。”
清芷歪头疑惑,
“奇怪,林暮怎知您最近在崇文院辛苦?”
纪舒颜嘴角微抽,含糊道:
“许是管家同他说的吧。”
“也是!他请假多日,回来是该多了解小姐近况。”
午后,纪舒颜吩咐清芷带人外出采购青梅酒。
清芷本想叫上林暮,却被纪舒颜拦下,只说另有事交代他。
清芷不满地瞥了林暮一眼,才带人出府。
待清芷走后,纪舒颜在房中捣鼓半个多时辰,才唤林暮进屋。
“小姐。”
林暮恭敬行礼。
“不必多礼,坐吧。”
纪舒颜正摆弄着几个瓷瓶药罐,头也不抬。
林暮见她专注,不由问道:
“这是......?”
“喝了。”
她递过一个小瓶。
“这是何物?”
纪舒颜忽然俏皮一笑:
“毒药!”
林暮轻笑摇头,接过瓷瓶一饮而尽。
“约莫一炷香后生效,你在此稍候。”
说罢,她转身进了内间。
一炷香后,林暮果然感到伤口疼痛大减。
纪舒颜也从内间走出,手中还拿着几个小罐。
“还疼么?”
“不疼了,多谢小姐。这是何药?”
“用你前些日子买的曼陀罗种子所制。知你这几日定然难熬,暂且止痛。”
“小姐才识渊博,心思灵巧。”
林暮由衷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