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舒颜神色淡然,仿佛没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径直走向院中那套石桌石椅。
一名丫鬟连忙应声,小跑着端来茶盏,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上。
“都下去吧。”
纪舒颜拂袖坐下,语气不容置疑,
“我与周公子有话要说。”
下人们如蒙大赦,纷纷退下。
清芷犹豫了一下,留在原地。
“清芷,你去门口守着。”
纪舒颜吩咐道,随即目光转向一旁仿佛事不关己的林暮,
“林暮,留下。”
清芷担忧地看了一眼,终是领命退至院门处。
林暮目光微动,依言停住脚步。
“周公子,请坐。”
纪舒颜抬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石凳。
周明轩紧抿着唇,压抑着怒气,走到石桌前重重坐下。
“林暮,你也坐。”
纪舒颜接着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
周明轩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林暮眼底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但并未多言,依言在纪舒颜身侧的石凳上坐下,姿态依旧低调,却无半分惶恐。
院中一时寂静,只余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纪舒颜端起茶杯,轻轻拨弄着盏中浮叶,盯着茶盏,仿佛闲聊般开口:
“周公子,舒颜有一事请教。在您眼中,何为高贵,何为低贱?”
周明轩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怔了一下,随即斩钉截铁道:
“世家门第,出身尊卑,自是贵贱之分也!”
“哦?”
纪舒颜这才抬眸看他,眼神平静无波,
“我倒是觉得,一个人的品性操守,远比出身重要得多。生性良善,行事端方,即为贵;趋炎附势,品行卑劣,是为贱。周公子以为呢?”
周明轩瞪大了眼睛,急道:
“舒颜,你此言何意?我并非......”
“周公子莫急,”
纪舒颜轻轻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其实,一人心中如何评判贵贱,本也无甚要紧,毕竟人各有志。
但若只因自身门第稍高,便自以为可随意践踏他人尊严,出口便是羞辱......
这便实在有些过了。”
她这番话说的不急不缓,声音也不曾提高半分,却像一把冰冷的刻刀,一字一句都凿在周明轩的心上。
周明轩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猛地站起身:
“舒颜!你今日是为了他,故意要与我为难吗?”
“与您为难?”
纪舒颜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容极美,却带着一种疏离的冷漠,
“周明轩,今日我们暂且不论我对林暮究竟如何。单就你方才那句‘不配’,便足以让我看清许多事。
常言道,恃强凌弱,非君子所为。我实在不知,你这般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究竟从何而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垂眸不语的林暮,复又看向周明轩,声音清晰而坚定:
“在我眼里,他从不比你差。甚至......你远不如他。
至少,他不会因身份而自命不凡,更不会对他人妄加恶评,口出恶言!”
“你说什么?!”
周明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额角青筋跳动,
“我不如他?我不如一个卑贱的家仆?!”
“是。”
纪舒颜微微扬起下颌,站起身,毫不避让地直视着他因愤怒而泛红的眼睛,
“食色性也,慕少艾之心,人皆有之。喜爱美好的人或物,本是天性。可在你周公子眼中,莫非出身不够显赫,便连这份天性都是罪过?
便不配相识,不配靠近,甚至连想的资格都没有?”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
“呵~周公子,若论门第尊卑,您与我之间,又孰高孰低呢?”
周明轩被她最后一句话噎得面色铁青,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
他死死盯着纪舒颜,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她一样。
“纪舒颜,”
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你当真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自然不同。”
纪舒颜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冷然,
“如今我方知晓,原来身份不及我者,怕是连肖想我一眼都是僭越。既然如此,我又岂会再如往日一般,与周公子您相处呢?”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彻底刺穿了周明轩最后的自尊与期望。
他再也无法忍受,猛地一甩衣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僵硬,充满了难以宣泄的愤怒与挫败。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纪舒颜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侧过身,看向依旧安静坐在石凳上的林暮。
院中一时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有些凝滞。
纪舒颜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语气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告诫:
“纪府不是谭府。”
她微微停顿,加重了语气。
“我也不是谭明锦。”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迤然离去,裙裾拂过青石板,未留下丝毫涟漪。
只留林暮一人独坐于院中,石桌上两盏未曾动过的茶水早已冰凉。
他垂着眼眸,看不清神情,唯有指尖在袖中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林暮独自静坐于冰凉的石凳上,目光久久停留在纪舒颜离去的那扇院门,仿佛要穿透沉沉夜色,看清那道纤细却决绝的背影。
脑中反复回响着她方才的话语——
“人品秉性比身份重要得多。生性良善,行事端方,即为贵;趋炎附势,品行卑劣,是为贱。”
那般犀利的言辞,竟是用最温柔平静的语调,配着那张堪称魅惑众生的容颜说出来的。
一字一句,清晰冷静,却重若千钧,砸得周明轩溃不成军,也在他心中激起难以平息的涟漪。
她说,她与谭明锦不同。
林暮唇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几不可察,却真实存在。
确实,截然不同。
入夜,林暮厢房
烛火摇曳,在林暮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他静坐于榻上,指尖无意识地轻叩膝头,将连日来的种种细微之处在脑中一一铺陈、梳理。
在纪府的日子已不算短,观察下来,纪府上下似乎并未对他投入过多的“特别关注”,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间隙,继续推进那件被搁置已久的计划。
然而,最大的变数,便是那位行为愈发古怪的纪小姐。
思及纪舒颜,林暮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她近来的行径实在令人费解——
几乎是走到何处,她都会“恰巧”出现在不远处。
除却就寝时分,他鲜少有完全脱离她视线的时候。
更令他心生警惕的是她那标志性的“笑容”。
每每目光相触,她便会立刻扬起嘴角,那笑容美则美矣,却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僵硬,非但毫无暖意,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或审视,让他如芒在背。
可偏偏,她又从未借此对他提出任何要求或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举动。
再想起她对外宣称“心悦”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