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渺回到小院时,夕阳正顺着窗棂斜斜地照进书房。陆汀驰坐在案前,手里握着笔,似乎正在处理公务,见她回来,还带着好几个大包小包,便放下笔,开门而出,扬了扬眉,出口揶揄道:“夫人今日出去,收获倒是颇丰啊。”
江知渺将东西往桌上一放,也不谦虚,迎着他的目光笑道:“今晚开始,直到中秋结束,街上都有花灯呢。”
陆汀驰自然知道,这街上的治安都是他安排的,应了声:“嗯。”
江知渺见他好像兴趣不大,便又凑近了些,带着几分试探问道:“你就不想去看看那些花灯吗?每个地方的习俗不一样,花灯样式也各有特色,定是有趣得很。”
陆汀驰哪里不懂她的意思,不过是想等她主动说出来罢了,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你想去?”
江知渺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那你去吗?”
陆汀驰耳根莫名有些发烫,却还是强作镇定地回道:“去,不然夫人被人拐跑了,可怎么好。”
江知渺被他这话逗得好笑,眉眼弯弯:“那我们现在就出去吧。”
陆汀驰只应了一声 “嗯”,便起身跟在了江知渺身后。两人没有乘马车,而是选择了步行。
走在石板路上,江知渺看着两旁渐渐亮起的灯笼,轻声感叹道:“来钦州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不带着目的逛呢。”
陆汀驰侧头看了她一眼,脚步放慢了些,配合着她的速度,温声道:“那今日想买什么,我来掏银子可好?”
江知渺立刻点头,眼睛里像是落满了星光:“嗯嗯。”
两人慢慢踱着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热闹的长街。此时夜色已浓,长街上却亮如白昼,各式花灯高悬,走马灯上画着才子佳人的故事,转起来时人物仿佛活了一般;兔子灯提着长长的耳朵,被孩童们牵着跑过,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街边的小摊一个挨着一个,糖画师傅手腕轻转,转眼间就画出只威风凛凛的老虎;卖糖葫芦的插着满满一捆,红得发亮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看着就让人流口水。不远处,舞火龙的队伍正沿街而来,二十多人举着燃着火焰的龙身,随着锣鼓声翻腾跳跃,龙身游走间火星四溅,引得围观者阵阵喝彩。
旁边的空地上,耍杂技的艺人正表演着顶碗,碗在他头顶、肩膀、手臂上灵活转动,看得人屏息凝神。更远处,打铁花的匠人正挥着铁勺,将熔化的铁水泼向夜空,瞬间绽放出漫天璀璨的金花,引得人群中惊呼不断。连街边的茶馆里,说书先生都还在唾沫横飞地讲着林县令是如何铁矿凶险救人,引得听众不时拍案叫好。
江知渺看得眼花缭乱,走到卖花灯的摊子前,挑了五个样式各异的,有莲花灯、鲤鱼灯、绣球灯,打算带回去给孩子们玩。又在小吃摊前买了些炸酥肉、桂花糕,捧着一路吃过去,看到新奇的小玩意儿就顺手拿起,陆汀驰则跟在她身后,默默付钱,眼神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
走到街角时,江知渺看到一家打铁铺子还开着门,便拉着陆汀驰走了进去。铺子角落里堆着些农具,墙上却挂着几把兵器,其中一把剑吸引了她的目光。那剑剑身细长,泛着莹白的光泽,仿佛有水光流动,剑柄上雕刻着一朵莲花,花瓣纹路清晰,透着雅致。
店里的伙计见状,连忙走上前问道:“娘子是想要这款吗?”
江知渺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转头看向陆汀驰:“你会用剑吗?”
陆汀驰淡淡道:“十八般武器都会。”
江知渺这才对伙计说:“小哥,就要那把,价钱多少?”
伙计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娘子是给郎君买吗?” 见江知渺点头,他连忙补充道,“这把剑比较适合女侠用,轻便灵巧,郎君用的话可以看看这边,这些更趁手。”说着,他指向另一边挂着的剑,那些剑身更宽,看着就更有分量。
江知渺脸上泛起一丝尴尬,笑道:“我就是觉得这把好看,没想这么多。” 说完便准备往伙计指的那边走去。
陆汀驰却开口道:“无妨,就买这把吧。”
江知渺一脸惊讶地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说“你认真的吗”。
陆汀驰迎着她的目光,继续道:“我不缺武器,买你喜欢的就好,况且我觉得这把确实好看。”
江知渺这才点了点头,问伙计:“这把多少钱?”
伙计回道:“十五两。”
陆汀驰正准备掏钱,却被江知渺拦住:“我来。”说着,她从钱袋里取出银子递给伙计。
拿起剑时,她才发现这剑看着轻薄,实则颇有重量,陆汀驰伸手接了过去“我来拿。”
江知渺看着他轻松提着剑的样子,笑了笑,又拉着他往别处逛去。走在熙攘人流中,她望着眼前灯火璀璨、笑语喧阗的景象,忽然转头对陆汀驰道:“这里如今这么热闹,一点都不像我们刚来时的样子,林大人功不可没啊。”说着,还俏皮地伸出大拇指给他点了个赞。
陆汀驰被她这举动逗笑,目光落在她被灯火映得格外明亮的脸上,语气柔和了几分:“也是托夫人的福,一路陪着我,现在才有这份闲心看这人间烟火。”
江知渺被他的话一怔,心头那点异样还没来得及细品,就慌忙移开目光,快步往前走了两步:“回家吧,时候不早了。”
刚走没几步,她忽然停住脚步,像是想起什么稀奇事,转头看向陆汀驰。
陆汀驰正跟着她的步子,见她突然停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江知渺仰着脸问:“听说习武之人都会轻功,能像鸟儿一样飞,不知道林大人可不可以?”
陆汀驰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骗人的,能飞檐走壁倒是真的,但凭空飞来飞去,那是神仙本事。”
江知渺被敲得缩了缩脖子,尴尬地笑了笑:“行吧,是我想多了。”
陆汀驰看她耷拉着嘴角,分明是有些失落,便放缓了语气问:“想不想上房顶看看?”
江知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灯笼:“可以吗?”
“可以” 陆汀驰话音刚落,不等她反应,便伸手搂住她的腰,足尖轻轻一点,借住周围的固体物,踏步而上,两人稳稳落在屋顶。
江知渺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低头一看,长街的热闹全在眼底 ,流动的灯火像条发光的河,舞火龙的队伍成了一串跳动的火焰,打铁花的璀璨在夜空中炸开又落下。
陆汀驰的手还环在她腰间,腰间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他的掌心,烫得人心里发慌。他这才明白什么叫香玉在怀,想要压下杂念,于是忙开口:“怕高吗?”
江知渺这才意识到两人离得有多近,脸颊微微发烫,连忙摇头:“不怕,就是怕脚滑摔下去。”
陆汀驰低笑一声,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放心,摔不了你。”
江知渺看够了,才被陆汀驰带着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面。
她从屋顶的新奇体验里回过神,凑到他跟前又问:“我现在学这个还来得及吗?也不用飞多高,能上房顶就行。”
陆汀驰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来不及。夫人还是安分些,真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两人回到小院时,夜色已深。林淑月带着小奚早已歇下,只是正屋的油灯还亮着,显然是特意留着,怕他们回来摸黑。
陆汀驰先回屋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出来时,却见江知渺没进屋,反倒躺在了院角那棵芙蓉树下的躺椅上,手里还把玩着片刚落的花瓣。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不去睡?”
江知渺慢悠悠地坐起身,抬眼看向他,嘴角带着抹狡黠的笑:“林大人不会真的以为,我今夜只是为了买把我用不上的剑吧?”
这话说得陆汀驰心头一跳,莫名有些紧张,喉结动了动:“那…… 那也总不能真给我用吧?”
江知渺见他这副模样,故意拖长了语调,幽幽叹息道:“花了十五两呢,我又不会用,好心送给你,你还嫌弃。当时可是你说的,你也觉得好看,叫我买喜欢的,可如今你竟是不要了,果然男人的话不能信。”
陆汀驰被她这话堵得更紧张了,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那…… 那我用,我用便是了。”
他心里却在打鼓:这剑看着纤细精巧,带着股女儿家的秀气,真带出去用,怕是要被军中那些糙汉子笑掉大牙。罢了,放自己房间里摆着也好,实在不行,找个锦盒供起来,总不至于惹她不快。
江知渺看着他一脸纠结又强装镇定的样子,终于忍不住 “噗嗤”笑出了声:“不知道林大人会不会舞剑呢?我就是看着它好看,想来应该挺适合拿来舞剑的。”
陆汀驰见她此刻已然没了不快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紧绷的嘴角柔和了些,应道:“会的,不过见过我舞剑的人不多。”
江知渺立马意识到自己这是占了旁人没有的便宜,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开口道:“那算我运气好,竟能有这般眼福。”
陆汀驰没接话,只是转身回屋,不多时便拿着那把莲花剑走了出来。他站在院中月光下,先是凝神静气,而后手腕轻抖,剑身在月色下划出一道莹白的弧线,宛如月光凝结而成的光带。
他起势时动作舒缓,剑尖轻点地面,带起几片落花,随着他身形转动,剑势渐起。只见他时而侧身滑步,剑随身走,宛如游龙穿梭于云间;时而腾空跃起,剑尖朝下,如流星坠地,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时而旋身回环,剑花绽放,仿佛一朵冰莲在月下骤然盛开。
剑身与空气摩擦,发出轻微的嗡鸣,与夜风吹动芙蓉树叶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别有一番韵律。他的身影在月光下舒展、腾挪,每一个动作都刚劲有力又不失灵动飘逸,原本带着几分女儿家秀气的莲花剑,在他手中此刻倒也毫无违和感,时而凌厉如寒芒,时而温柔如月光。
江知渺站在一旁,看得入了神,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她从未想过,舞剑竟能这般好看,像是一场与月光共舞的盛宴,每一个招式都透着说不尽的韵味。
陆汀驰收势时,剑尖稳稳停在身前,在月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江知渺站在原地,望着那把渐渐平息震颤的长剑,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词句来形容,方才那些利落的劈刺、灵动的旋身、舒展的腾跃,明明带着杀伐之气,却又美得像一场流动的画卷。她愣了半晌,才讷讷吐出一句:“果然是我占了便宜。”
陆汀驰闻言,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平和:“是我愿意的,不算占便宜。更何况,我先前也看了你的舞姿,很美。”
江知渺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事,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绯红,像被染上了胭脂般。她有些慌乱,转身就往自己的屋子跑,跑了两步又停下,背对着他说道:“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话音未落,便快步消失在门后。
陆汀驰却依旧站在院里,目光落在她紧闭的门扉上,久久没有移开。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落在青砖地上,带着几分落寞。过了半晌,他才缓缓转身,提着那把莲花剑,一步步走回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