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江知渺和陆汀驰径直去了林二伯房间。二伯刚醒,精神头好了些。
“二伯,您细想想,上次见那管事娘子是什么时候?” 陆汀驰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
林二伯声音依旧沙哑:“就是被诬陷的那天上午见过。”他攥着被角的手紧了紧,“我当时去后院送劈好的柴火,经过管事娘子的屋后,听见里面有摔打的声音,还有她的哭闹声,“哐当”一声,像是打碎了什么东西。”
江知渺往门外瞟了眼,二伯母正端着药碗进来,闻言脚步顿了顿,悄悄站在门口听着。
“我本不想多管闲事,刚要走,”二伯的声音发颤,眼里涌上水汽,“那屋后的大黄狗突然冲我狂吠,铁链子拽得哗哗响。我吓了一跳,刚转头,管事娘子就披头散发地跑了出来,看见我站在那儿,眼神跟淬了毒似的。”
他忽然用袖子捂住脸:“我当时还纳闷,想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却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就往屋里走。”
“后来呢?”
“后来……”二伯深吸口气,声音里带着哭腔,“到了中午,管事突然叫我去买壶酒,送到他屋里。我把酒递过去时,他还笑着拍我的肩膀,说老林干活实在。”
谁成想,下午刚把菜摘完,就被两个家丁按住了。“那管事娘子从屋里冲出来,手里举着个空首饰盒,”二伯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淌下来,“说我偷了她的银钗,值二十两银子,不由分说就往我腿上踹。”
“我说我没偷,他就叫人往死里打,”二伯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像是怕惊扰了谁,“他还说,不打死我,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屋里偷东西!我…… 我老实了一辈子,别说偷东西,就连别人掉的铜板都捡起来还回去,哪受过这种污蔑……”
说到最后,他几乎泣不成声,胸口剧烈起伏着,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这让我往后怎么做人啊……” 他捶着床,声音里的屈辱像根针,扎得门口的二伯母也红了眼眶,悄悄抹起了眼泪。
江知渺递过块干净的帕子,轻声道:“二伯您别激动,我们都信您。” 她看向陆汀驰,两人眼神交汇,从上午的哭闹到中午的示好,再到下午的发难,这分明是有蹊跷的。
陆汀驰站起身,往门口走时对二伯母道:“二伯母,您照顾好二伯。这状书,我们今晚就写好,明日一早就去衙门递上。”
二伯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泪眼婆娑:“能…… 能行吗?听说那管事是赵县蔚娘子的远方表亲,沾亲带故……”
“行不行,总得试试。” 陆汀驰的声音平稳有力,“总不能让您受了委屈,还得背着偷东西的名声过一辈子。”
午后的日头正毒,晒得院墙上的牵牛花蔫了半边。林大伯刚扛起锄头正要去地里,二哥也扛着锄头跟在后头,三嫂还在灶台边刷着碗,都以为管事被打怕了,不会再来闹事了
“砰 —— 砰 —— 砰!”
院门被粗暴踹出巨响,撕裂了午后的宁静。那声音又急又狠,腐朽的木门板在猛烈的撞击下剧烈晃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四分五裂。
“开门!狗娘养的东西,都给爷滚出来!”管事的咆哮混着杂乱的人声和犬吠,如潮水般涌进小院,“把那个偷东西的老贼交出来!不然爷今天就把你们这破院子踏平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院子里瞬间乱作一团。林大伯手中的锄头“哐当”一声顿在地上;二嫂挎着的菜篮子应声落地,土豆咕噜噜滚了满地;三嫂手里的碗滑落,“啪嚓”一声摔得粉碎。几个伯母更是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往江知渺身边缩去,颤抖的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角。
“清梧,带她们去后院柴房,锁好门。”陆汀驰的声音陡然响起,沉稳如古井无波。他不动声色地挪到墙角,抄起那根被手掌磨得发亮的榆木扁担,手腕一抖,扁担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砚、砚舟啊……”二伯母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冰凉的手指几乎要掐进江知渺的胳膊里,“他们、他们要是闯进来可咋办……”
“有我。”陆汀驰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院门。门板已经裂开一道缝隙,透过缝隙能看见外面晃动的人影。“你们先躲起来。”
江知渺反手握住二伯母冰凉颤抖的手,又将吓哭的林奚往怀里紧了紧:“别怕,跟我来。”她果断领着几个惊慌失措的妇人往后院退去,脚步匆忙却不慌乱。
将她们推进柴房前,江知渺最后回望一眼,陆汀驰挺拔的背影如青松般立在院中,与门外汹涌的恶意对峙着。她快速交代:“进去了就别出声,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说完,她轻轻关上柴房门,闪身躲在水缸后,屏息观察着前院的动静。
“咔嚓——!”
院门终于不堪重负,裂成两半轰然倒地,扬起一片尘土。管事带着十几个手持棍棒刀剑的壮汉一拥而入,一条半人高的恶犬被铁链牵着,龇着尖牙发出低沉的呜咽。
“姓林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管事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三角眼因愤怒而瞪得溜圆,“把那个老贼交出来!还有昨天那个踹老子的杂种,给爷磕头认错,爷还能发发善心,留你们个全尸!”
陆汀驰将扁担横在身前,冷笑一声:“该磕头认错的是你。连没打出来的银钗,也敢拿来诬陷人?”
管事的脸色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被蛮横取代:“放你娘的狗屁!爷说偷了就是偷了!交人!”
陆汀驰踏上前一步,目光如冰刃般直刺对方:“我的拳脚你见识过了。若真想逼我动手,我不介意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抹脖子。”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管事被他眼中的冷光刺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昨晚那快如闪电、重若千钧的一脚记忆犹新,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这小子穿着粗布衣裳,可那眼神、那气势,分明比衙门里最凶悍的捕头还要慑人。
院门外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壮汉们也迟疑了,举着武器的手微微垂下。
陆汀驰再逼进一步,扁担几乎要点到管事的鼻尖:“怎么?不敢?”
“谁、谁说不敢!” 管事猛地梗起脖子,色厉内荏地吼道,“去见官就去见官!爷还怕了你不成!”
他心里飞快盘算——如今县令未上任,代职的赵县尉是他的远房表姨夫,怎么说也会偏袒自己。他偷偷给身后一个机灵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会意,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院子。
管事盯着陆汀驰,声音拔得更高,试图掩盖心虚:“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到了公堂之上,那老贼要是认了罪,你可别怪爷心狠手辣!你昨天那一脚,爷也定要你加倍偿还!”
他心里早已打定主意,小厮已经去报信了,让娘子赶紧去赵小姐面前哭诉,就说被刁民欺负,连银钗也被偷。
赵小姐心软,必会求表姨夫做主。到时不仅那老贼要下狱,这莽夫也要挨上几十杀威棒,官府的板子,看他还敢不敢横!
“公道自在人心。”陆汀驰看穿了他眼底的算计,却不点破。他侧头对身旁紧张不已的林大伯低声道,“大伯,去租牛车,把二伯小心拉上,我们现在就去衙门。”
管事见他竟真要去对簿公堂,先是一愣,随即心底冷笑更甚:哼,进了衙门,就是老子的天下!他故意撞开陆汀驰的胳膊,嚣张地挥手:“走啊!磨蹭什么?等着给你那老贼叔收尸吗?”
陆汀驰没理会他的挑衅,只是弯腰将扁担稳妥地靠在墙边,转身时,目光精准地捕捉到躲在水缸后的江知渺。
江知渺快步走出来,眼神坚定,低声道:“你现在就去把状书写了,我去取钗样式图,我们一同前往。”
陆汀驰颔首:“好。”
当林大伯和林家二哥小心翼翼地将脸色苍白却目光坚定的林二伯扶上牛车时,二伯用汗湿的手紧紧攥着江知渺塞给他的帕子,声音虽虚弱却清晰:“我没偷……到了青天大老爷面前,我也要说,我没偷!”
管事在一旁嗤笑一声,不屑地吐了口唾沫,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等表姨夫动了怒,先打这老东西三十大板,看他的骨头硬还是嘴硬!再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枷号示众,看以后谁还敢触老子的霉头!
日头越升越高,灼热的阳光将一行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在通往县衙的黄土路上。
陆汀驰走在牛车旁,微微俯身,对车上的林二伯沉声道:“二伯,待会儿到了堂上,无论他们问什么,您只需记住一点,实话实说。”
林二伯重重地点了点头,混浊的眼里燃着一丝倔强的火光,尽管攥着衣角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