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宋府外的柳巷一片漆黑。夜风吹拂,干枯柳条如飘逸的流苏在风中摇曳。
苍仁曲换了身低调装束,黑纱遮面。她扛起士兵的尸体,翻出宋府院墙,悄悄尾随着旅贲军队伍。
她虽不知广厦楼是个什么东西,但刺客的话确实有些道理,既然她能接近顾岁吟行刺,可见其背景绝对非同凡响。
苍仁曲好奇心一向很重,若此人落入顾岁吟手里,她恐错失进一步探究的良机。
她望向树上的柳枝,心生一计......
夜风窸窸窣窣,柳枝发出吱呀动静。
忽然,一团不知名状的东西坠落在地,正正砸在旅贲军的面前。
为首的左右卫率抬手,示意士兵停下。
他只身上前,刀鞘顶了顶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翻了个面,原是一具鸟尸。抬头间隙,他前面几步又掉下一个东西——还是鸟尸!
他警觉抬头,张望四周,除了浓墨树影,没有其他异常。
“来人!”左右卫率立马抽刀,招呼了两个士兵过来。
三人每走几步,面前便砸下一具鸟尸。
这点恶作剧自然吓唬不了他们,而地上鸟尸形成一条特定的路线,指引他们走到一棵柳树旁,树上赫然有道人影!
三人见状,迅速抽刀防卫。
“谁在那里!”士兵高喊。
无人回应。
左右卫率抵刀大胆上前,凑近一看,树上绑了个人!
两名士兵立即包围那棵柳树。
其中一个认出树上的人:“是阿明!”
左右卫率扶起阿明的头,只见额心有一处梅色红点,甚至未探鼻息便得出结论:“他死了。”
阿明衣甲剥落,显然穿在刺客的身上,毫无疑问凶手就是她。
而现下刺客已经落网,阿明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是谁将他绑在树上?
士兵试图给阿明松绑,然而“绳子”一圈圈像嵌入他的皮肉,如何扯都纹丝不动。
士兵喘了口气:“谁有那么大力气,居然将柳条拧成绳子?”
“我看看。”
死者姿势诡异,背贴柳树,双臂被柳枝缠绕,向后环抱树身。
左右卫率绕到树后,发现他双手被柳条打了个结,倒不是个死结。树结有一段多余的枝条,恰好是解开的关键。
他不由思索,抓住那根枝条,轻轻一扯,松开了阿明身上的柳条。
突然,那枝条爆发出惊人力量,竟反将他手拉进树结当中,令他动弹不得。
下一刻,他被柳条连手带人绞上了树!
“大人!”
那棵树像成了精,柳枝狂乱飞舞。左右卫率越是挣扎,柳枝越是猖狂地将他身体缠作一团,牢牢束缚四肢,如同落网的猎物。
此情此景,众人瞠目结舌。
“哇喔!”刺客高呼。
树下的两名士兵当即吓傻了,慌慌张张奔向队伍。
忽然一道人影荡着柳枝窜了出来,凌空一踢,两人脑袋被当球踹飞出去,撞到树上,当即昏迷不醒。
“什么人!”其他士兵纷纷抽刀,环顾四周,那道人影已经消失在风中,没入黑暗。
苍仁曲荡到另一棵树上,手里依然扯着对面的柳枝,对面树干压得极弯。
她像在拉动弹弓的皮筋,瞄准士兵方向——松开柳条!
风声呼啸,数根柳条将那排士兵腾空捞起,飞上了树,与左右卫率一样,他们通通被柳条盘枝错结缠在树上,动弹不得。
幸存的士兵摸准苍仁曲的方位,迅速朝她奔去。
苍仁曲不紧不慢,信手牵过几根柳枝,在指间飞快结成一个繁复的树结,只要轻轻一扯,便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是她少时在容州的一座小村庄学的伎俩。
那座村子传闻有一片奇异的柳林,专食鸟虫,而当地害鸟成灾,频繁祸害村民庄稼,这片柳林成了造福一方的神木。
她曾随父亲亲临造访,得知所谓的“食鸟林”实为村民用柳条设下的陷阱。他们结枝为网、借树布阵,以此来捕猎害鸟,保护庄稼。
苍仁曲向村民学习了这个技能,回去之后经常用缠枝陷阱捕鸟。后来她加以改造,将陷阱越做越险,有次无意失手,竟把自己困了进去,吊在树上整整一天,一直到晚饭点,她的兄长才赶来救她。
这一次,苍仁曲终于大显身手。她缠好陷阱,几名士兵意图上树抓她,其中一个刚抓到一根柳条,那根柳条突然发力,将所有士兵拉至半空,卷进了树结。
苍仁曲当着他们的面轻功一跃,窜到另一棵树上。
这一次,其余士兵没有冒然进攻,而是包围在苍仁曲站的那棵树下,挥刀劈砍柳枝。
苍仁曲随机应变,不再布置陷阱,折了一根粗长的柳条,如鞭横扫树下士兵。士兵下意识避开横扫而来的柳条,甚至不敢挥刀相向。
她猜准这些人都信了邪,担心武器被所谓的“树妖”缴了上去,于是直接跳下了树,挥舞着柳条,精准抽掉他们手中的刀。
没了碍命的家伙,三拳两脚功夫,苍仁曲轻松击晕众人。
还剩守着刺客与阿奇的四个士兵,苍仁曲再次抄起柳条,冲向他们。
草木怎敌兵刃?她深知这点,于是虚晃一招,躲过士兵砍来的锋芒,横手一抽,命中他们的眼睛。
“啊——!”
趁士兵后退的功夫,苍仁曲打晕了最近的两个人。
她踏着无痕踪灵活绕至身后,用柳条锁住其中一人脖颈,又单手掐住另一人的脖颈,两人没一会儿双双窒息,她骤然松手,打晕了他们。
两人双双倒下,旅贲军“全军覆没”。
苍仁曲缓步走向二人,阿奇不知她是何方神圣,本能后退。
刺客眼尖,发现苍仁曲别在腰间的梅玉佩,满眼震惊:“是你!”
她先为刺客松绑。绳索方落,刺客活动了下手腕,猛地回头,一拳打晕了阿奇,替自己出了口恶气。她又迅速从发间拨出银针,意图灭口树上的士兵。
苍仁曲见状,立马抓住她的手腕,递出一个眼神警告:“不准杀人。”
刺客看眼色收手,口服心不服:“行吧,这次先看在你的面子上。”
她接着将阿奇扛在肩上:“但是,这个叛徒我得带回去清算一下。”
这是广厦楼内部的事,苍仁曲不便插手。
“随你。”
在旅贲军的注目下,俩人潇洒徒步走出柳巷。
“跟我走吗?现在。”刺客看向苍仁曲,语气诚恳。
夜色已深,苍仁曲摇了摇头,也没有归还她玉佩的意思。
刺客态度坦然:“无妨。待你闲暇之余,持我的玉佩,来东市墨泉阁寻我便是。”
“好。”
刺客刚奔出两里地,又突然回头。
“对了,我叫洛予词。”
她着急赶路,留下匆匆远去的背影。
“后会有期!”
“再见。”
苍仁曲告别洛予词,对方给的是东市地址,却朝着西市的方向离去。
她不得不按捺住好奇,望了一眼树上仍在挣扎的旅贲军,转身隐入暗巷,悄无声息溜回宋府。
宋府门前的融江,是一条自东南贯穿西北的城河,将秀止城划为东西两半,沿着河流一路西行,到了秀止商业最繁华的地带——西市。
秀止设有东、西二市。东市毗邻民居,朝开夕闭,而西市终日喧阗,入夜尤盛。
深夜已至,西市笙歌不息,流光溢彩,灯火如昼,照亮半边夜空。
融江蜿蜒,环绕大半个西市,江面小舟往来不绝,每只船头高高支起青色琉璃柱,上面悬挂号牌,通向西市最繁华的酒楼——绮罗舫。
绮罗舫如矗立在融江之上的夜明珠,楼高三层,一层吃喝,二层玩乐,三层赏景。声色繁华,样样俱全。
正值最热闹的节点,绮罗舫上下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唯独三楼人影稀疏,一派清寂。
今夜有贵客包下整个三楼,未得准许,任何人不得上楼。
洛予词迟迟赶到,看守三楼梯口的侍从见人来了,帮她拎住阿奇,将她请上了楼。
三楼只有寥寥几人,各自静坐于观景席间,似乎都已等待多时,神色各异。满座清静,楼下喧闹萦绕于席间。
“曲直公子,点梅客到了。”
众人目光皆聚焦于垂落的幕帘上。
帘内,宋谨半倚在榻上翻看账本,四面垂帷将他与外界隔绝开来。
幕帘后响起书本拍案的声音,随即传来一句寒冽的问候:“莫非是我近日待人过于宽和了?个个都如此懈怠,让我好等。”
阿奇刚醒不久,半睡半懵间,被这一道声音吓了个激灵,瞬间腿软跌在地上。
洛予词畏惧低头,态度恭顺:“曲直公子息怒,事出有因,中间出了点变故。”
“讲。”
洛予词言辞怨愤:“属下按照公子指令遁入宋府,本应与陆奇接应,没成想他竟为了巴结那宋家小姐,将属下出卖给了旅贲军,幸得贵人相助,我这才逃了出来。”
宋谨叹了口气,语气冷如冰窖:“陆奇,我给了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真叫我失望。”
陆奇不停磕头,满口重复一句话:“曲直公子饶命!曲直公子饶命……”
席间一位白衣男子泼了盆冷水:“曲直公子当初亲自点名让你进入宋府,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人啊,不能冲着眼前光鲜,便忘了来时路。”
另一名青衣女子也落井下石:“就是嘛。宋家小姐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竟让你迷了心窍?那宋家公子纵然往日不受重视,但去年也逐渐成了气候,跟了他,岂会亏待你?”
阿奇全身颤栗,无法反驳,毕竟他们说的话句句属实。
“予词,你如何从旅贲军手里逃脱的?”宋谨问道。
“多亏一位姑娘相救,她似乎是宋家小姐的侍从,仅她一人干掉了所有士兵,将属下救了出来。”
陆奇惊恐,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垂了下去。
青衣女子闻言震惊:“那名姑娘是谁?你可认得?”
洛予词摇了摇头:“不认识。我也不是她的对手,只知她的实力深不可测,而且...她对广厦楼颇感兴趣。”
白衣男子沉声道:“不知姓名,不知来历,不知实力。此人不得不防。”
“我将自己的信物交予她,引她去墨泉阁,到时候可进一步接触她。”
宋谨未置一词,暗暗轻笑了一声。
洛予词拎起陆奇的后领,拖到幕帘面前。
“曲直公子,您打算如何处置陆奇?”
陆奇又开始痛哭流涕,跪地求饶:“曲直公子!属下只是一时糊涂!被利益蒙蔽心智!求您念在属下为广厦楼多年效劳的份上!饶属下一命!”
宋谨颇感聒噪。
无人知晓,宋府公子与曲直公子实为同一人。
他当初选择陆奇入府,便是看中其忠心不二的品性,他平日待他不薄,怎料宋府繁华,侵蚀一个人的心志竟如此容易,令他变成一个逐利忘义的小人。
他还是太看得起一个人的良心了。
“你不是知错了,你只是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宋谨不愿跟他废话,抄起账本起身离开。
幕帘掀起,众人垂头避视。
“拔了他舌头,打发给顾岁吟。”
陆奇闻言失色,下意识抬头,视野蓦然一黑,双目刺痛,鲜血自眼眶涌出,淋漓不止。
“啊——!”
“是。”
洛予词听着曲直公子脚步声远去,将陆奇押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