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风朗气清。
书院内,宋谨亲自收拾“晒”在地上的书。
五步拾一本,当他捡起最后一本书,泛起疑惑,又重新清点一遍书籍数目。
只有二十本,少了一本。
虽然并非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宋谨记得,此前有几个不懂事的侍从偷窃地面的书,拿去市场倒卖,被他发现之后,报官究办,让几个人终生不得参加文试武举。
至此以后,府上所有人引以为戒,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敢轻易擅动书院的书。
这一次,究竟是不长教训的老人,还是不懂规矩的新人?
“阿奇。”
无人回应。
宋谨又唤了几声,阿奇始终没有出现。
书院清冷,再无他人。他无奈叹了口气,只得分批将这二十本书抬入书房。书架大半空余,他将这些书籍分门别类一一归置,待他放到第十本的时候时,一名侍从走进书房,却不是阿奇。
“谨公子,老爷今日提前回府,他让您前去中堂等候。”
“我知道了。”宋谨应了一声,并未停止归整书籍的活头。
侍从默默离开书房。
宋德因休病三天的缘故,案头公务堆积如山,近一周在秀止府忙得焦头烂额。宋谨推测,今日父亲提前回府,估计迫于太子压力,急需让他给那边一个交代。
眼看差不多时候,只剩下三本书,宋谨打算回来再放置。又一名侍从走进书房,这次阿奇回来了。
“公子,您怎么还在这里?”他焦急忙慌道。
“我正要离开。”宋谨淡淡看了他一眼,“阿奇,你方才去哪了?”
阿奇交代道:“我在路上听说老爷要公子去中堂,原以为您早已抵达,我到了那里未不见人影,这才回来找您。”
宋谨并未追究自己在书院捡拾书本之时,他也不在的情况,直接掠过他走出书房:“走吧。”
中堂。
宋谨落座未久,外头起了热闹。宋曦与宋德有说有笑,相伴步入中堂。宋德神色愉悦,端坐主位,宋曦与宋谨东西对坐,一派祥和。
宋德收敛笑容,一本正经问道:“谨儿,我让你调查宴席下毒一事,有结果了吗?”
宋谨点了点头,胸有成竹道:“回父亲,我已经审问了府中所有可疑之人,心中已然断定凶手。”
宋德正要开口,宋曦突然打岔道:“阿谨,你自己的人查过了吗?正好父亲也在,不如把他们叫来一同审审,这样大家也都心服口服。”
宋谨眉头微皱:“阿姐这是……不相信我?”
宋曦笑容亲和:“怎么会?阿谨,我相信你为人刚正不阿,只是问几句话的而已,对你而言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宋谨眼神求助于宋德,反观宋德默不作声,缓缓阖眼一瞬,算是默许了宋曦的提议。
宋谨收回目光,无奈妥协:“阿姐要怎么审?太子那边估计催得紧,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
宋曦故作思考:“当日宴上,阿谨身侧只有阿奇随侍在旁……既然如此,那便只传阿奇一人问话好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宋谨一个眼神,阿奇便一言不发走到宋曦跟前,神色紧张。
宋曦笑容依旧,缓声道:“阿奇,你简单说一说宴席当天都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或是发现了什么?”
阿奇如实交代自己在宴席当天的动向,俱是随侍宋谨的细枝末节,间接将宋谨当日动向勾勒得清清楚楚。
宋曦似乎听见什么关键,朝宋谨投来一个微妙的眼神:“父亲命你去书房,阿谨,你怎会往厨房去?这两处,分明是相反的方向。”
矛头忽然对准宋谨,他从容不迫回应道:“我发觉后厨着火,担心耽搁上席,去看看情况。”
“厨房与正堂相隔两重院落,何等火势,竟让阿谨一出去便有所察觉?”宋曦怀揣疑惑,转而向阿奇核实情况,“阿奇,你随公子出去之时,可曾闻到烟火气味?”
阿奇犹豫一会儿,坦言道:“没有......我与公子赶至厨房的时候,火已经灭了,听后厨的成姨说,只是柴火烧得旺,险些烧着灶上的菜。”
“如此说来,阿谨是特意往后厨那边跑?”宋曦刻意咬住“特意”二字,不免引起宋德的注意。
宋德不假思索:“谨儿,你去后厨到底做什么?”
宋谨隐忍不满,义正言辞道:“我未行任何不当之举,后厨众人皆可作证。”
“阿奇,阿谨所言属实?”宋曦再次看向阿奇。
面对施压,阿奇哆哆嗦嗦,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后厨当时到处都是烟,我并未看清公子做了什么……”
宋德袖袍一甩,面色沉郁将手按在膝上,不耐地沉出一口气:“罢了,此事稍后再议。谨儿,你说说看,你查到的下毒之人是谁?”
宋谨如实说道:“据可靠线索,是阿姐院里的人动的手脚。”
“谨儿。”宋德立刻打断他,声色俱厉,“这话不能乱说。莫非因曦儿方才质疑你,你借此反诬于她?”
宋谨不甘示弱,硬声回应:“父亲,我绝无此意。”
宋曦见状,柔声卖起可怜:“是啊,阿谨,你知道的。父亲在宴上特意为我引见太子,若真是我院中之人所为,岂不是也要把父亲扯进去……”
宋谨毫不领情,正面硬刚:“阿姐,此事既由我来负责,无论涉及何人、来自哪里,都须查个水落石出。”
宋德立马接话,语重心长:“谨儿,你还不明白曦儿的良苦用心吗?曦儿这是在为家族考量!此事若牵连至她,太子将如何看她?她的前程岂不毁于一旦!”
宋谨冷嗤一声:“父亲,方才阿姐对我无理取闹的时候,您何曾顾及家族颜面?顾虑过我的前程?”
宋曦一触就恼,驳道:“无理取闹?我明明在在有理有据地就事论事!”
宋谨愠怒,语气冰冷:“我也在就事论事。”
“好了,都冷静一点。”宋德抬手搓了搓眉头,待两姐弟互不顺眼不再作声,对宋谨和声和气商讨,“谨儿,既然你已经笃定凶手是谁,就想办法撇清她和宋家的关系。倘若做不到,我便另寻他人。”
宋谨对他失望透顶,冷嘲道:“既然凶手是谁无关紧要。父亲可直接在太子面前随意指认一位对头了事,何必让我大费周章调查一番?为父者不清不正,恕儿子不敢同流合污。”
此话一出,满堂愕然,除宋谨以外,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一下。
“宋谨!”宋德怒颜狰狞,瞠目直呼其名,“大逆不道的东西!给我滚回房间禁闭思过!”
宋谨霎时起身,一言不发且头也不回地愤愤离去。
宋德余怒未消,宋曦在一旁安慰道:“父亲消消气,阿谨年纪尚轻,锐气正盛,不懂人情世故实属情理之中。”
“自家人他都不护,能指望他出去混出什么名堂?不争气的东西……”
“老爷——!”
堂外传来一声急呼,一名侍从疾步匆匆,面色焦灼,脚步未跨门槛,声音已经响彻中堂。
“大事不好!太子遇袭了!”
日薄西山。
饭后,苍仁曲从医生那里换了新的伤药,也给自己备了应急。脚伤几近痊愈,行走自如,但有人的时候她还是会刻意伪装。
回去的路上,一群全副武装的卫兵从她身边经过。玄色鳞甲闪烁寒光,胸甲雕刻着醒目的红色龙纹,盛势凌人。
她曾在容州见过这身装束,对此颇具印象——他们是左右卫率府的旅贲军,属于太子的武力军卫。
让她感到困惑的是,在一般情况下,太子不会轻易动兵,而旅贲军大张旗鼓地进府,若单单为了缉拿下毒凶手,实在是大材小用。
苍仁曲不禁加快脚步,回到别院时,宋曦已在屋里进用晚膳,而院里的气氛不同寻常,侍女们三五成群偷闲聚在一处,面色凝重地窃窃私语。
她上前加入群聊,问道:“我方才目睹有好多士兵进府,出了什么事吗?”
正巧,侍女们也在聊此事。一名侍女透露道:“听说有人行刺太子!刺客逃进了宋府地界,太子正派人入府搜查呢!”
有侍女面色忧虑:“先是有人在宴席上下毒,接着有刺客袭击太子,还偏偏逃进了府里!这分明就是冲着宋府来的!”
“对了,下毒的凶手抓到了吗?”苍仁曲追问道。
“嘘,这可不兴说。”知情的侍女压低声音,引起大家纷纷侧耳凝神,“谨公子当时意图栽赃小姐,结果倒打一耙,他自己的嫌疑反而最大,后来他更是顶撞老爷,老爷一怒之下,将他关了禁闭,眼下这事还没个定论呢。”
侍女们愕然,议论声此起彼伏。
“居然是谨公子?”“怎么会是他?”“太可怕了。”“……”
“谨公子为何要诬陷小姐?”
“嫉妒吧,老爷一心想让小姐将来做太子妃,若小姐以后飞黄腾达,定不给谨公子好果子吃。”
“谨公子这心胸……若下毒之罪牵连小姐,波及到宋家,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苍仁曲不太理解:“如果是谨公子命人下的毒,同样祸及整个宋家,与小姐有何不同吗?”
空气沉寂。
此话似乎惹了众怒,周遭猜忌的目光扑面而来,打量苍仁曲,她尽管仍不理解,还是识相地闭上嘴巴。
一名侍女好心解围道:“阿曲还是新人,很多事情她还不知道。”
另有一名侍女解释道:“阿曲,我们之所以尊称他一声公子,是因为他去年拿到了文试武举的名次,尽管如此,他也不可能与小姐相提并论。”
“就是,一个私生子,就算披上凤袍,打根里仍然是一只低贱的麻雀。”
很快,一个人的到来,瞬间转移侍女们的注意力,引起她们更为激烈的窃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