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羽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似乎很享受孟依鹤这难得的“不怼人”时刻,他直起身,拍了拍手。
“这个简单。艺术长廊不一定非要拆墙。可以利用全息投影、可移动展架、互动光墙这些软性装置,成本低,效果好,还方便更换主题。”他指了指中庭上方,“至于灯光,换一批智能节能LED,效果更好,电费还能省下一笔。”
“这笔账,划算吧,孟总监?”
孟依鹤看着崔羽,对方在略显昏暗的商场灯光下,眼睛里闪着一种介于精明和得意之间的光,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案确实更加巧妙。
“……还行。”孟依鹤别扭地承认,迅速在平板上记下要点 “但品牌升级必须彻底,那些不符合定位的,违约金再高也得清退。”
“当然。”崔羽点点头,语气也认真起来。
“招商谈判是我的事。只要孟总监的定位报告足够有说服力,能算出未来能赚回多少,我就能去跟那些‘钉子户’谈。”他顿了顿,补充一句,“不过,过程可能会很磨人,孟总到时候别嫌我进度慢就行。”
“只要你效率不像蜗牛。”孟依鹤下意识回了一句。
但听起来更像习惯性的嘴硬,而不是真正的攻击。
两人一边争论,一边继续往前走,偶尔还会就某个具体区域该怎么改造讨论起来。孟依鹤提出天马行空的想法,崔羽则负责把这些想法拉回地面,并找出落地的方法。
考察结束,走出商场时,外面华灯初上。
孟依鹤看着平板上的笔记,虽然过程充满争执,但收获远超预期。
崔羽伸了个懒腰:“没想到孟总不光会画饼,眼光确实毒。那几个品牌问题,一针见血。”
孟依鹤愣了一下,收起平板,没看崔羽,只是望着街上的车流,回敬道:“我也没想到崔总监不光会算账,肚子里还有点货。”说完,他率先迈开步子。
崔羽看着他的背影,低声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
“天色不早了,孟总监不用再回公司了吧。”
崔羽掏出车钥匙,不远处一辆深色的豪华SUV闪了闪车灯。
“走吧,孟总监,顺路送你。”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随意,仿佛刚才那个精准指出各种工程问题的只是他的另一个人格。
孟依鹤本想下意识拒绝,说自己可以打车,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是确实顺路,二是刚刚才“短暂和平”,再立刻针锋相对显得自己很幼稚。他抿了抿唇,只生硬地吐出两个字:“谢了。”然后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车门关上,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车内弥漫着一种很淡的、干净的木质香调,混合着一点雪松的味道,很像崔羽给人的感觉——表面温和,内里矜贵。
当然,这建立在他不开口说话的基础上,孟依鹤心里想到。
崔羽熟练地启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舒缓的爵士乐低低地流淌在车内空间,巧妙地填补了沉默。
孟依鹤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脑子里还在回放着下午考察的细节。他不得不承认,虽然崔羽说话有时很欠揍,但提出的问题都切中要害。
崔羽似乎很专注地开着车,但余光能瞥见身边人紧绷的侧脸和微微蹙起的眉头。他知道这位孟总监脑子里肯定还在转着项目的事。
“还在想哪个品牌的违约金最高?”崔羽忽然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笑意。
孟依鹤的思绪被打断,转过头瞪了他一眼:“我在想怎么让运营成本降下来。”
“哦?”
崔羽挑眉,趁着红灯停下,好整以暇地侧头看他。
“孟总监有何高见?”
“把你那套顶级的车载音响拆了,能省不少。”孟依鹤本能复发,下意识怼了回去,说完才觉得这话有点过于幼稚。
崔羽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似乎觉得特别有趣。
“孟总监连我这个都要管?看来以后合作‘深入’了,我得藏点私房钱。”
他特意在“深入”二字上加了点微妙的语气,听得孟依鹤耳根一热。
“谁要跟你深入了!”孟依鹤立刻扭回头看向窗外。
语气硬邦邦的,却莫名觉得车内的温度有点升高,那点淡淡的木质香似乎也更清晰了些。都是Alpha,只是说了一句容易误会的话,怎么自己就成这样了,孟依鹤感觉自己是不是被雷劈了。车内又陷入一阵沉默,但气氛却和刚才不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张力。
崔羽不再逗他,只是嘴角留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过了一会儿,孟依鹤似乎觉得有点累,悄悄放松了一直挺直的后背,微微闭上了眼睛,高强度工作了一天,疲倦感开始袭来。
崔羽注意到了他这个小动作。
他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调低了音乐的音量,然后将车开得更稳了一些,遇到颠簸的路段也会刻意放慢速度,力求平稳。在一个漫长的红灯前,他甚至伸手将副驾驶的空调出风口向上拨了拨,避免冷风直接吹到似乎快要睡着的人。
这些细微的动作,孟依鹤其实都半梦半醒地感知到了。
他心里泛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这个嘴上不饶人、处处跟他作对的家伙,居然会有这么体贴的一面?
但在困意作祟之下,孟依鹤的思绪也逐渐偏离了现实,越飘越远。
车子最终平稳地停在了孟依鹤公寓楼下。
“到了,孟总监。”崔羽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柔和了一些。
孟依鹤立刻睁开眼,仿佛刚才根本没差点睡着,迅速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嗯,谢了。”
他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孟依鹤。”崔羽忽然叫了他的全名。
孟依鹤开车门的动作一顿,疑惑地转头看他。
只见崔羽看着他,眼神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深邃,脸上的笑容也淡去了些,显得格外认真:“今天下午你说的很多点,确实很有价值。”
“‘星火计划’,合作愉快。”
孟依鹤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正式地肯定自己,一时竟忘了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几秒后,他才像是被烫到一样移开视线。
语气更加生硬地回道:“你知道就好,走了。”
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推开车门,快步走向公寓大门,一次头也没回。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得有点快,脸上也有点热。
崔羽看着他那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终于忍不住,低笑着重新发动了车子。
看来,这位毒舌又傲娇的孟总监,也并非完全刀枪不入。
崔羽开车驶回了家中。
崔羽家在一处别墅,和弟弟崔栩月住在一起,父母在他19岁时离婚了,那时候崔栩月也才12岁。后来父亲再娶,母亲改嫁,各自又重新组了家庭,不方便再带着他们,但又觉得很对不起孩子,于是就给他们买下了这套别墅,每月定期给崔羽打一大笔钱。
这三年来,都是他独自带着弟弟。
黑色的SUV缓缓驶入车库,引擎熄火后,车内瞬间被寂静包裹住。
崔羽并没有立刻下车,他独自在驾驶室里坐了一会儿,脸上那游刃有余的轻松表情慢慢褪去,显露出一丝疲惫。他揉了揉眉心,今天一天的信息量有点大。和孟依鹤那只好看的刺猬考察争论,以及最后车内那点莫名其妙的微妙气氛。
处理这些,甚至比处理一个亿的预算案更耗神。
推开门走进家门,一股温暖的气息夹杂着一点淡淡的、甜软的牛奶Omega信息素味道扑面而来。客厅的电视还开着,播放着晚间综艺,但音量调得很低。
“哥,你回来啦!”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从沙发方向传来。
崔栩月抱着抱枕蜷在沙发上,似乎是在等他,眼皮有点打架。
“嗯。”崔羽应了一声,声音是外人很难感受到的温和。
他换上家居鞋,走到客厅,很自然地把西装外套搭在沙发背上,松了松领带。
“不是让你先睡,不用等我吗?”
“作业刚写完没多久,就看会儿电视。”崔栩月放下抱枕,穿着拖鞋走过来,“吃过了吗?冰箱里还有我晚上炖的汤,给你热一碗?”
虽然请了钟点工,但父母离开的这三年,崔栩月似乎过早地学会了懂事和照顾人,尤其是照顾他这个“无所不能”的哥哥。
崔羽心里一软,抬手揉了揉弟弟柔软的头发:“吃过了,你少折腾点,好好长身体就行,这些事不用你做。”
如果不是家庭变故,这个年纪的弟弟本该是被宠着什么都不用操心的小少爷。
“知道啦,啰唆。”崔栩月嘟囔着,却还是去给崔羽倒了杯温水过来。
看着弟弟回房间睡觉的背影,崔羽脸上的温和慢慢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深沉的安静。
他端着水杯,没有立刻回卧室,而是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安静的庭院,月光洒下清辉。
十九岁那年,世界在他和弟弟面前骤然分裂。
父母的歉意和物质补偿无法填补那种被“搁置”的感觉。从那时起,他就不再仅仅是崔栩月的哥哥,更是崔栩月唯一的依靠。这份责任像一副无形的重担,压在他的肩膀上,也锤炼着他。他必须更快地成熟,更强大,更谨慎,不能流露出丝毫脆弱,因为他知道身后有一个需要他保护的人。
这也是他必须隐藏自己Enigma身份的重要原因之一——他不能让弟弟有陷入未知风险的可能。
Enigma是一个高度稀有的性别,比顶级Alpha更罕见。
今天和孟依鹤的相处,那种成年人之间带着刀光剑影又暗流涌动的交锋,甚至那一点莫名的吸引力。都是一种陌生的,属于“崔羽自己”的体验。但回到家,看到弟弟,他又变回了那个沉稳的兄长。
他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温度让他更清醒了些。
孟依鹤那张明明很漂亮却总是带着倔强和嘲讽的脸,又不合时宜地跳进脑海里,尤其是最后下车时,那几乎算得上是仓皇的背影。
崔羽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嘴角在无人处,缓缓勾起一个真实的弧度。
那只碰一下就炸毛的小猫……倒是比想象中有趣一点。
他收回目光,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所有的情绪都被妥帖地收敛起来。
明天还有无数的工作,还有“星火计划”要推进,还要继续做那个无懈可击的运营总监崔羽。他关掉客厅的灯,脚步轻缓地走上楼,在经过弟弟房间时停顿了一下,听到里面均匀的呼吸声,才安心地走向自己的卧室。
黑夜掩盖了一切,也包容了一个年轻兄长所有的疲惫与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