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人在出口处挤作一团,大多数都是揽客的商家。
“妹妹坐车吗?就差你一个了,我们立刻能出发。”
“小哥住不住宿,我们家民宿环境好,很便宜的。”
周淼热得心烦,脸色不怎么好,好不容易从人群中穿过,又被问路的人缠上。
“帅哥你好,知道摆渡车去哪坐吗?”
一个女孩站在周淼面前,马尾高高扎起,戴了副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
周淼看她年纪不大,礼貌性地扯了下嘴角:“抱歉,不知道。”
“那可以给个联系方式吗?”小姑娘露出一小排白牙笑着问。
周淼摇了摇头。
小姑娘也不觉得尴尬,大大咧咧地说:“那好吧,有缘再见帅哥。”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转身走了。
周淼脱了外套,走到门口等昨晚跟他联系的司机小刘。
五年过去,外城没什么变化。
机场大道路边是清一色的椰子树,远远望过去可以看见藏匿在高大乔木后泛着金光的海。
那块很有历史的,雕刻着“欢迎回来”的石碑上爬满了朱槿与三角梅,艳色花瀑垂落下来,在椰香与海盐的气息里流淌着。
不远处露天咖啡馆飘来焦糖香气,有很软的风拂在旅人脸上——这是热带海岛独有的,带着湿润暖意的拥抱。
自然的热情是外城的见面礼。
“周淼先生?”有人喊他。
路边实在停了太多车,周淼一时之间找不到是哪一辆。
“这里!”
远处一辆黑黝黝的x6里有人在拼命招手。
周淼走了过去,一个人从驾驶座钻出来,要帮他提行李。
“我就是刘义,你就喊我小刘就行。”
男人不高,皮肤很黑,比在国外追求刺激,参与某些危险户外运动的周淼还要黑很多。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笑容里掺杂着掩饰不住的小心翼翼,说话带着点怪怪的口音。
“你好,我是周淼。”
两人把行李塞进后备箱,刘义先周淼一步,要为周淼打开后座车门。
“我坐前面。”周淼按住他拉车门的手。
“这不合规矩!”刘义忙道。
周淼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看向他:“有什么规矩?”
他说话时语气很淡,眉依旧微微蹙着,不明显,但看着有些冷。
刘义摸不准这位从内城来的少爷是什么心思,也不敢多劝,万一哪句话惹到少爷不高兴了,老板怪罪,那他也会不高兴的。
周淼此时已经坐进副驾驶,系了安全带等他。
刘义忙不迭上车,客套道:“我们老板今天有事,所以我来接周先生。”
车里空调温度正好,风速也被刻意调低,不至于让他上车后因为内外温差感觉不舒服。
“有心了。”周淼客气回道。
“啊?哦!没事!应该的!不是昨天就说好了嘛。”刘义笑嘻嘻的答,以为周淼在说来机场接他这件事。
周淼也没多解释,扭头看车窗外面。他不是很喜欢外城的温度,但喜欢外城的景色。
临近傍晚,夕阳洒在路上,机场大道车很多,十分钟也挪不了多远。窗外都是拖着行李的人,游客商贩,还有一群来研学的学生,闹闹哄哄的在街边等车。
周淼在人堆中捕捉到一个身影,穿着剪裁妥帖的衬衫,微微卷起的黑发在咸风中张扬。
周淼突然出声:“游泽是你老板?”
刘义正专心研究导航,寻找机会开出最堵的这条道,冷不丁有人说话,被吓了一跳:“啊!是,小游总算二老板,还有大老板。”
周淼应了一声,继续盯着窗外那个显眼的人。
游泽今天本来很忙,大大小小的会议排满了日程,本来应该由他去接周淼,但实在腾不出空,这才拜托了小刘。
开了大半天的会,莱恩突然说让他帮忙去机场接下他女儿,接下来的工作由他收尾。游泽虽然不怎么愿意,但还是答应了,毕竟莱恩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三年前莱恩邀请他一起创立公司,对那个时候的他来说,是一个新的机会,也是一个新的开始,还是从至暗时刻向上爬的绳索。
莱恩人很好,开公司的大部分资金都出自他的钱包。公司刚创立时业绩很差,没有人会把性命交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探险项目虽然不是特别危险,但也有威胁生命的可能。那时候公司还没几个人,持续亏损的状态下,他们没有多余的资金去给项目做宣传,就只能等,等一个机遇,等一个信任。
每天在租赁的小办公室里吃楼下七块钱一份的简餐,游泽那时候已经一无所有,他把哥哥给他留下的钱和所剩无几的精力全都投入了进来,吃住都在办公室,在堆积如山的策划案里安静地等待一个电话。
渐渐的,只剩他和莱恩两个人,那些曾经举臂高呼要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盖下属于自己的大楼的热血同事们终究没抗住现实的打压。
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莱恩十几年里第一次向家里开口要了钱。
莱恩是M国人,家里经营着运输公司,年轻时花天酒地,四处留情。刚上大学没多久,他和一个华国女孩相爱,后来有了一个女儿。
女孩把孩子交给他后潇洒离开,没多留一句话。
他把女儿带回家,父母震怒。
“这家只能留一个,你自己选。”
莱恩走了,他知道自己没能力养好女儿,他来到云州,这个据说能治愈人心的地方,他租了一间小商铺,调着在M国喝过的酒,就这么过了十五年。后来机缘巧合下,遇见了游澈和游泽。
莱恩比他们大很多,理所应当承担了大哥的角色,教他们过日子,教他们做生意,教他们识人心,教他们找自己。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在云州,跟父母断了联系,虽然不如年少时潇洒,但也过得不错,那几年外城旅游发展最盛,他赚了不少钱。
后来一场意外,三个人只剩下他和游泽。
再后来公司死到临头,三十四岁的莱恩找到父母,问他们要了一笔钱,说很快会还。
他拿这笔钱给游泽发了一年的工资,租了间更大的办公室,招了更多的人,打了广告,接到了第一笔单子,赚到了探险项目的第一桶金。
那天办公室彻夜灯火通明,大家举杯畅饮,笑着、哭着,诉说着艰难,嘲讽着现实。
游泽喝得晕乎乎,坐在那不说话,只是笑着看同事们撒泼打滚,搂肩拥抱。
莱恩走到他面前,举杯说道:“恭喜你,小游总。”
游泽扭头看向他,嘴角笑容还没散,眼泪就先落下来。
他说:“谢谢你,哥。”
莱恩其实很惊讶,他认识游泽的时候已经快三十二岁,那时候游泽才十七八岁,正是犯浑的年纪,但游泽不一样,除了他哥,平常基本不理人,一句话不超过十个字,长句缩成短句,短句缩成一个“嗯”或是“不”。
游泽把自己包裹在只有他和他哥的世界,莱恩问过他哥,游澈只说是他不喜欢说话。后来三个人关系越来越好,莱恩才知道,他们两个不是亲兄弟,只是恰好都是华国人,游澈把他捡了回来,跟他姓,叫游泽。
游澈见到游泽的时候,他很小,脏兮兮。外城那时候还是很乱的地方,稍微有点钱的都往内城跑,能做工有力气的劳动力也跟着往内城去,去博一个前途,留下来的都是没什么用的老人小孩,和爱欺负人的坏种。
游澈在内城出生,因为他不知道的原因被人带到外城,丢在外城,衣服里塞了一张卡,卡里有很多钱,多到够他回内城,也够他在外城活很久很久,那时候他不到十五岁。
他托一个好心的老太太在老城区租了一间小房子住了下来。
捡游泽的那天,他买了不少菜,庆祝又自己活了一年。路过一家车行的时候看见地上有个小孩趴着不动,他本来没想管,老城区到处都是这样的孩子。可当他看到那个脏兮兮的小孩硬撑着爬起来,想去捡不知道被谁,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在地上的半个包子的时候,他脚尖一转,走了过去,牵起了他又脏又黏的手。
“就当是积德了。”
游泽被捡回来的时候看起来不过六七岁,问他什么都不说,洗澡理发也安安静静,给什么就吃什么,睡觉时蜷在木板床离房间角落最近的那个边上。
游澈以为自己捡回来了个小哑巴。
又过了几天,游澈例行公事地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才第一次出了声。
“阿仄。”
游澈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阿仄,我叫阿仄。”
游澈也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哪个字,想了想。
“阿仄啊……那你以后跟我姓,叫游泽吧。”
从此游澈有了个萍水相逢的弟弟,游泽有了哥。
游澈知道游泽不爱说话,就逼着他改。他送游泽去上学,命令他每天跟学校的同学说二百句话,不说完不许回家吃饭。
起先游泽不乐意去学校,站在家门口不走,就瞪着他,像一只小兽,毛是炸的,眼神是凶的,爪子是尖的,但游澈知道,肚皮是软的。
看游澈一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游泽妥协了,乖乖地学知识,乖乖地学说话。
认识游澈的人知道他不容易,一个半大孩子还拖着个弟弟,就带他去干简单的活,后来接触了探险项目,赚的比之前多,十六七岁的小子浑身都是劲,老板看他做的好,客户评价也不错,就把他留下了。
有段时间游泽放学回家天天能吃上肉,每天早上还有牛奶喝。也不知道在学校听了些什么,游泽以为他哥卖血卖器官去了。某天顶着那张稚嫩的小帅脸,跟他哥开口:“哥你别卖了,我少吃点。”
然后被打了一顿。
生活好像就这么好了起来。
游澈虽然有那张卡,但他后来有收入就不怎么用了,花的都是平常赚的钱,偶尔还有剩余,又办了张新卡存那些钱。有时候他看着游泽,他感觉养个弟弟还不错。
就这么又是好多年。
等游泽十七岁了,游澈就带着他接活进雨林,给人当向导。他在前面带路,游泽就跟在后面背客户背不了的包,提客户提不动的水。
后来认识莱恩,学到了很多,外城发展旅游业,他们就搭伙去闹市区摆摊卖熬夜编的手工艺品,能赚一点是一点,结果被城管追着跑。
知道莱恩对他们好,游泽渐渐也会对莱恩多说两句话,有时候还是游泽先开的口。一开始莱恩还以为游泽中邪了,天天躲着他,生怕沾上不干净的东西。游澈就笑他们。
游泽觉得那时候很好,就算不是天天都有收入,有时候还会被黑心老板扣工资,那也很好。
他从来不把情绪表现出来,只有在工作时候会挂上一副笑脸,说些哄人开心的话。
逢场作戏,或是借机袒露真心。
所以多年后莱恩看见游泽流眼泪,有些不知所措,在他印象里,游泽从来没哭过。
他也才意识到,游泽这时候刚二十一。
明明是最好的年纪,怎么走过来的这一路这么苦呢?
办公室混杂着笑闹声和抽泣声,喝酒聊天的同事笑话趴在桌上痛哭流涕的同事,游泽就坐在热闹的人群里,安静地流着泪。
许是灯光晃眼,酒气熏人,眼前的一切慢慢模糊,晕开,又清楚地落下来。
莱恩想像长辈一样拍拍游泽的肩,想像兄长一样摸摸他的头,至少一个拥抱,或是说两句安慰的话。
但他没有那么做。
他明白,游泽在努力的往外走了。
所以那天他只和游泽碰了碰杯,又和游泽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前放着的那只酒杯碰了碰,仰头把酒喝干净,抹了抹眼角转身离开了。
后来三年里游泽像变了一个人,他的话多了起来,工作时也对下属总是露出笑容,人人都说小游总是公司最帅气最温柔的人。
他开始学应酬,学面面俱到,学在生意场上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或许是好事吧。”莱恩想。
或许吧。
哥哥和莱恩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我知道很多回忆!但是要讲清楚才会发展周游情感线嘛。
虽然阿仄小时候很苦,但跟着哥哥的时候他很高兴,内心没有那么封闭,偶尔也会恶作剧,会气哥哥逗莱恩,是很正常的小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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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