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末,汉城人正忙着置办年货,一场来势汹汹的新冠疫情骤然爆发。次年元月二十三日,汉城宣布封城,这座千万人口的繁华都市,一夕之间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混乱。
许是早有预感,周瑾提前几天将妻女送回了鄂西的丈母娘家,自己却因工作耽搁,错过了离开的最后时机,孤身困守危城。疫情迅速恶化,封控层层升级——道路禁行、小区封闭,直至楼栋也彻底封控。他如囚徒般困于家中,仍固执地维持规律作息,以此消磨漫长日夜。只是每当夜幕降临,独自站在阳台上,望着空荡的街道与偶尔呼啸而过的救护车,那股挥之不去的压抑,便自心底悄然弥漫。
半个月后,周瑾悄悄把两张银行卡塞进枕下,随几位跑友一起加入了区里组建的志愿队。他所在的小组被分配到一家医院,负责整个院区的消毒。当穿上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化身为一团“大白”时,他仿佛真成了一名战士。
“昨天有两位同志感染,负一楼的消毒没人做,谁去?”组长扯着嘶哑的嗓子问。他是周瑾所在街道党工委副书记,自疫情爆发便守在一线。
指挥部门口一片寂静。
消毒组的人都清楚,医院早已不收普通病患,负一楼停放的尽是新冠肺炎逝者。虽说专家强调尸体不传病毒,但对未知的恐惧仍让人头皮发麻,无人敢去。
“我去。”周瑾缓缓举手。
“周瑾——”组长快步上前,欲言又止,“你还年轻,可以不去,也可以提条件……”
“没条件。”周瑾沉默片刻,“万一……以后家里有难处,请多照顾。”说完,他背起沉重的喷雾器,朝负一楼走去。
踏进大门的一瞬,周瑾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人影。他心头微动,停住脚步,想让她多留片刻。可她却不愿久驻,在雾霭般的往事中轻轻一晃,便消散无痕。他默然一笑,心道:好久不见,或许……再不会见了……
很久以后周瑾才想明白,那天走进负一楼时为何不曾害怕。从前在影视剧中见士兵迎着枪林弹雨冲锋,总觉得很假,直到那一刻他才懂得,人在特定环境下,真的可以忘记恐惧,甚至直面死亡。
同样令他困惑的是,在跨过门槛的刹那,为何浮现的竟是陈瑜的身影。分别已二十年,比他们从出生到遇见的岁月还要漫长,漫长到连她的模样都已渐渐模糊。他也很久未曾想起她,却在迈出前路未卜的那一步时,她的影子如此突兀地重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