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把修改好的方案发到陈律师邮箱时,窗外正下着瓢泼大雨。
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无数只手指在胡乱敲打。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灯也没开全,只有她工位这一小片惨白的光晕,映着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
她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
方案里,她突出了那些资金流向的“异常”和“矛盾”,引用了几个类似的仲裁案例,强调了对方行为与宣称投资目的之间的“不合理性”。她没有直接下结论说对方欺诈,但通篇读下来,质疑的意味足够明显。
她用了沈清辞那个“观其行,察其效”的思路。很险。像是在走钢丝。
陈律师会满意吗?还是会觉得她太过激进,不够“稳妥”?
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如果完全按照过去那套“证据确凿”的死板逻辑,在这个案子里根本找不到出路。要么放弃,要么……就得像现在这样,玩点擦边球。
胃里有点空,也有点恶心。她懒得去吃东西,也不想动。
就这么呆坐着,听着外面的雨声。
脑子里安安静静。沈清辞那边,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停滞。自从上次传来婚事被驳的消息后,就再没清晰的动静了,只有偶尔一些模糊的情绪碎片,像是疲惫,又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两个世界,好像都暂时陷入了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消息,问她周末回不回家吃饭。
她看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半天没动。
回家?说什么?说她可能正在参与一个游走灰色地带的案子?说她和一个古代少女建立了神秘的心灵连接?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最终,她还是回了一句:“这周末要加班,回不去了。”
发送。然后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
眼不见为净。
沈府的空气,比苏晴那边的雨天更闷。
婚事的风波看似过去了,王氏消停了不少,见到沈清辞时,脸上那层温婉的假面像是被什么东西刮掉了一层,透出底下僵硬的底色。笑容还是有的,只是不达眼底,带着点冷飕飕的审视。
沈清辞依旧是一副病弱安静的样子,每日请安,看书,绣花。像个合格的,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但她知道,王氏不会就这么算了。这次折了她的面子,断了她拉拢娘家的打算,她必定怀恨在心。暂时的平静,不过是风暴的间隙。
她得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父亲那边,因为驳了王氏的面子,又正值王氏娘家惹了麻烦,对她这个“懂事”、“忧心家门”的女儿,倒是多了几分难得的关注。
前两日还特意问起她的病情,赏了些药材。
这点微弱的“关注”,是她眼下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她想起苏晴说过的话。“抓点把柄”。
王氏的把柄,不好抓。她做事谨慎,明面上几乎滴水不漏。
但……其他人呢?
沈清辞把目光投向了掌管厨房采买的,王氏的一个远房亲戚,周瑞家的。
这人贪吝,是府里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是仗着王氏的势,没人敢说什么。
沈清辞让春桃悄悄去打听,最近市面上米粮、时蔬的大致价钱。又让她留意周瑞家每日采买回来的东西,和账房记录的数目。
几天下来,春桃带回的消息印证了她的猜测。周瑞家报上来的采买价,比市价高出至少两成。而且分量上,也常常短缺。
数目不大。每次克扣一点,积少成多。
若是平时,这点小事,根本动不了王氏的人。但眼下不同。父亲正在气头上,对王氏娘家那边的人尤其厌恶。这点“小事”,或许就能变成一根刺。
她需要个机会,把这根刺,递到父亲面前。
机会来得比她预想的快。
这日午后,沈文渊难得有空,在花园凉亭里喝茶。沈清辞估摸着时间,带着春桃,假装散步,“偶遇”了父亲。
她上前规规矩矩行礼。
沈文渊心情似乎不错,让她坐下,问了问她的功课。
沈清辞一一答了,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
聊了几句,她状似无意地提起:“女儿前两日读《朱子家训》,见‘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心中颇有感触。想起如今府中用度,母亲打理得极为妥当,只是不知外面米价几何?女儿想着,若能知晓些柴米琐事,日后……日后也好学着些。”
她说得合情合理,像一个开始考虑持家的闺阁少女。
沈文渊听了,点了点头:“你有此心,是好的。”他随口问了旁边侍立的小厮一句:“如今市面上粳米什么价?”
那小厮哪里知道,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沈清辞适时地,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轻声报了一个数。
正是春桃打听到的,正常的市价。
沈文渊没太在意,只当她是看书看来的。
这时,沈清辞微微蹙眉,像是想起了什么,略带疑惑地自语:“咦?那前儿个女儿偶然听到厨房两个婆子闲聊,说周瑞家的买的米,价钱似乎……要高上一些呢?许是女儿听错了?”
她声音不大,刚好能让沈文渊听见。语气天真,仿佛真的只是不解。
沈文渊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沉了沉。
周瑞家的。王氏的人。
他没说什么,挥挥手让沈清辞退下了。
沈清辞低着头,恭敬地离开。转身的瞬间,嘴角极快地抿了一下。
刺,递出去了。
至于父亲会不会去查,查到什么程度,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她慢慢走回自己的西院。心跳得有些快。
这手段,不算高明,甚至有点小家子气。
但有用就行。
她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要变天了。
苏晴的方案,陈律师第二天就给了回复。
只有一个字。
“可。”
干脆利落,不带任何情绪。
苏晴看着那个字,心里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沉了些。
这意味着,她这条路,走对了。至少,在陈律师这里,是对的。
也意味着,她在这潭浑水里,陷得更深了。
李律师很快给她派了新的任务,依旧是那个案子的衍生工作,要求更细,时限更紧。
她像个被上了发条的陀螺,重新开始高速旋转。
加班,熬夜,吃冰冷的外卖。对着电脑屏幕,一坐就是一天。
脖子和肩膀的酸痛成了常态。眼睛里布满血丝。
只有偶尔,在深夜的办公室里,累到极致的时候,她会停下来,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
然后莫名其妙地,想起沈清辞。
那个在另一个时空,同样在挣扎的少女。
她们像两条平行线,在各自晦暗的轨道上运行,却被一种诡异的方式连接着。
互相窥见对方的狼狈,也……悄悄汲取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来自远方的力量。
这天下班,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雨停了,空气里带着湿漉漉的凉意。
苏晴走出写字楼,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味的空气。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拿出来看,是大学时最好的朋友林薇发来的消息,约她周末出来逛街吃饭,说她“都快在律所里发霉了”。
苏晴看着那条充满活力的消息,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摩挲了几下。
最终,她还是回了一句:“最近太忙了,下次吧。”
发完,她把手机塞回口袋,裹紧了单薄的外套,走进了地铁站昏暗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