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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若即若离的静音键

作者:伪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明清街那场堪称混乱巅峰的市集戏份,如同一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非但没有平息,反而以一种无声的方式,扩散、弥漫,彻底改变了林小小与顾夜宸之间那层原本就微妙难言的关系薄膜。


    那短暂却刻骨铭心的接触——手腕上冰凉的、带着不容抗拒力道的紧握,发顶传来的微湿触感和沉重依靠,以及那句低哑得几乎被喧嚣淹没的“谢谢”——像一组被按下了无限循环播放键的电影镜头,在林小小的脑海里反复上演了整整一夜,甚至延续到了接下来的几天。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清晰得让她心慌意乱。


    “他只是被现场过度的嘈杂和拥挤弄得头晕不适,产生了短暂的生理性应激反应。”林小小试图用最理性、最朴素的逻辑来剖析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努力说服自己,“就像有些人晕车时会下意识抓住身边最稳固的东西,这是一种不受控的生理本能,很自然,没什么特别的。”


    然而,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却在不依不饶地尖声质疑,带着让她无法忽视的尖锐:“那他为什么不抓近在咫尺、身强体壮的保镖?不抓经验丰富、处事沉稳的助理?甚至不抓旁边那根看起来无比结实、绝对可靠的木质灯柱?为什么偏偏跨越了人群,精准地、用力地抓住了你?!”


    这个声音,像一只不安分的小爪子,在她心尖上反复挠抓,让她在宿舍那张狭小的单人床上辗转反侧,几乎要把床板拆穿,也无法找到一个能让自己彻底安心的答案。


    第二天,当她顶着两个浓重得堪比烟熏妆的黑眼圈出现在片场时,内心已然制定了一套名为“敌不动我不动”的谨慎战略。她决定一切照旧,但行为举止要更加低调、更加专业,绝不流露出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情绪或好奇。她像往常一样准备下午的点心,但这次,她刻意选择了最安全、最不容易引发任何口味争议的黄油曲奇饼干——糖分固定,烘烤时间标准,口感稳定,堪称符合资本家对下午茶一切标准化、去个性化需求的完美产物。


    然而,当她端着那碟精心摆放的、散发着浓郁奶香的曲奇,轻手轻脚地推开休息室那扇厚重的门时,扑面而来的是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低气压。


    顾夜宸依旧坐在他惯常的位置上,沙发深陷,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在膝头的剧本。暖黄的灯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侧脸轮廓,但今天,那轮廓线条却显得异常冷硬,仿佛由大理石雕琢而成,不带一丝暖意。当她推门进去的瞬间,他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会抬起眼皮淡淡地扫她一眼,或者用指尖无意识地敲下桌面示意。他整个人沉浸在一片无形的、冰冷的屏障之后,连浓密的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彻底无视了她的存在。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强烈的“生人勿近”的气场,比他们初次见面时那种礼貌的疏离感,还要寒冷刺骨数倍。


    “顾老师,您的点心。”林小小把碟子轻轻放在他手边的小茶几上,声音不自觉地比平时压低了三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嗯。”他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简短的、近乎敷衍的单音节,目光依旧牢牢地黏在剧本的文字上,没有丝毫偏移。


    这种突如其来的、毫不掩饰的冷淡,像一盆冰水,将林小小事先准备好的、关于“今日曲奇糖分及黄油的配比均严格控制在标准值内”的专业汇报,彻底浇熄在了喉咙里。她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犹豫了两秒钟,见对方完全没有进一步交流甚至眼神接触的意思,一种清晰的被排斥感涌上心头。她只好默默地、带着点落寞地转身退了出去。


    在轻轻带上门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回头,透过即将合拢的门缝,又看了他一眼。顾夜宸依旧维持着那个雕塑般的姿势,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棱角分明,也愈发冷漠疏远。


    [好吧,看来今天资本家心情不佳,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或者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林小小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试图忽略掉心底那一丝莫名的失落。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这种刻意的冷淡,并非一时兴起。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它像一场无声的寒流,持续蔓延、发酵,将之前那段充斥着“挑剔”和“陪伴”的下午茶时光,冻结成了回忆。


    顾夜宸不再以“讨论剧本”或“了解剧组安排”为由,“传召”林小小进入他的休息室。所有关于戏份的修改意见、走位的调整,都通过他那位表情越来越公事公办的助理进行传达。下午茶时间,他不是在开冗长的视频会议,就是在化妆间进行长时间的补妆或造型调整,那些曾经由林小小亲手递上的点心,如今都由助理代收,再悄无声息地送入那扇紧闭的门后。


    就连在片场繁忙的拍摄间隙,两人偶尔在狭窄的过道或嘈杂的背景中擦肩而过,林小小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顾夜宸的目光会像触电般迅速移开,仿佛她是什么需要刻意回避的障碍物,多看一眼都会沾染麻烦。


    最让林小小感到困惑和隐隐不安的是,尽管顾夜宸在行为上极力疏远她,但他的整体状态却肉眼可见地变差了。他眼底的乌青越来越浓重,即使在厚重的粉底遮盖下也难以完全掩饰。在拍摄间隙,他按压太阳穴的次数明显增多,眉宇间总是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疲惫与烦躁。有一次,一场并不复杂的走位戏,他居然破天荒地NG了三次——这对于一向以“一条过”著称的顾顶流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天文奇观,连导演都惊讶地多看了他几眼。


    “他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他是在躲着我?”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悄然扎进林小小的心里,带来一阵闷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这个结论让她心口发堵,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悄然蔓延。


    虽然之前被他各种“挑剔”和“使唤”时,她也曾倍感压力,甚至偷偷吐槽。但如今这种突如其来的、彻头彻尾的冷落和忽视,反而让她更加难受。就像你习惯了一只傲娇的猫咪每天对你爱答不理,却又总在你身边打转,突然有一天,它连你存在的空间都彻底避开,那种落差感,远比一直的冷漠更让人无所适从。


    而此刻,在那间隔音效果绝佳的休息室里,顾夜宸正在经历着一场外人无法窥见的、激烈无比的内心拉锯战。


    红姐那番敲打警钟的言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理智的弦时刻紧绷,提醒他必须保持距离,划清界限,任何过从甚密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解读。他强迫自己远离那个能带来奇异宁静的源头。


    然而,每一次刻意地疏远林小小,随之而来的,是那些无孔不入、嘈杂纷乱的心声,如同失去堤坝的洪水,变本加厉地冲击着他本就疲惫不堪的神经壁垒,头痛欲裂的感觉几乎成为常态。他试过戴上顶级的降噪耳机,试图用科技隔绝干扰;他尝试过冥想打坐,寻求内心的平静;他甚至将自己长时间地关在密闭的房车里,与外界隔绝——但统统效果甚微。那种绝对的、令人贪恋的宁静,似乎只有当她处于那个以她为中心的、无形的“静音结界”范围内时,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


    这种近乎本能的依赖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和……一丝狼狈。他顾夜宸,什么时候需要将自己的平静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更何况,对方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生活助理?这简直是对他掌控力的讽刺。


    于是,一个诡异且折磨人的恶性循环形成了:他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刻意疏远她 →头痛等症状加剧,状态下滑 →在极度的不适中,目光会不受控制地在片场搜寻她的身影 →红姐的警告和自身的骄傲立刻跳出来制止 →继续强迫自己保持更远的距离 →头痛和烦躁感愈发严重,几乎影响正常工作……


    这天拍摄的是一场情绪爆发极其强烈的重头戏,需要演员投入巨大的情感消耗。因为连日休息不佳和精神状态的紧绷,顾夜宸的表现屡屡达不到导演的要求,NG了多次。当最后一条终于勉强通过时,他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休息区。


    助理立刻担忧地迎上前,递上温水和干净的毛巾。


    林小小正好抱着一堆需要归位的道具服装经过,看到他明显不适的样子,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心里闪过一丝犹豫。她想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好像还有上次他没吃完的、用来提神醒脑的薄荷糖。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犹豫着要不要趁这个机会递过去,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关心。


    就在她踌躇的瞬间,原本微闭着眼缓解不适的顾夜宸,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短暂地碰撞在一起。


    就在那一刹那,林小小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丝类似渴望的、近乎脆弱的光芒,仿佛沙漠旅人看到了绿洲的影子。但那光芒转瞬即逝,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取而代之的,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疏离、甚至带着一丝警告意味的眼神。


    “有事?”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冷得像腊月寒冰,没有丝毫温度。


    “……没、没事!”林小小像是被那眼神烫到一般,心脏猛地一缩,慌忙低下头,抱着道具几乎是落荒而逃,仿佛慢一步就会被冻僵在原地。


    跑到一个无人的杂物间角落,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她几乎要以为他会像明清街那天一样,再次向她伸出手。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比以往更甚的寒冷和拒绝。


    [所以……明清街那次,真的就只是一次纯粹的意外吧。] 她苦涩地想,唇角牵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当时他太难受了,失去了判断力,才会下意识地抓住最近的人。现在他恢复正常了,清醒了,当然不再需要我这个临时充当的、不合格的‘人形扶手’了。]


    这个认知,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泛起一阵酸酸涩涩的疼痛,说不清是失落,是委屈,还是某种刚刚萌芽就被无情掐灭的、连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期待。


    而另一边,顾夜宸看着林小小仓皇逃离的、略显单薄的背影,烦躁地抬手,用力揉按着刺痛的太阳穴。他刚才差点就要控制不住,开口叫住她——在她靠近的瞬间,那该死的、纠缠他数日的头痛,确实得到了立竿见影的缓解。但强大的自尊心和理智最终占据了上风,将那短暂的冲动硬生生压了下去。


    “宸哥,您脸色很不好,要不要先回房车休息一下?”助理满脸担忧地询问。


    “不用。”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将内心的波澜尽数掩藏于冷漠的面具之下,“下一场戏准备好了吗?”


    他转身,重新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试图用专注来麻痹所有不适和杂念。然而,眼角的余光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总会不自觉地、悄然地追随着片场那个穿着奶白色羽绒服、忙碌穿梭的娇小身影。当他看到她与其他工作人员交谈时,脸上露出的、那种他许久未见过的、轻松自然的笑容时,他的眉头会不自觉地皱得更紧,心底深处会涌起一股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莫名的烦躁。


    这种若即若离、冰冷压抑的拉锯战,持续了整整一周。片场的整体气氛都变得有些微妙,敏感的工作人员们都隐约察觉到了顶流和小助理之间那种不同寻常的低气压,连导演在说戏时都格外注意措辞和语气,生怕一个不小心触动了哪根敏感的神经。


    周五下午,因为拍摄进度意外顺利,剧组提前收工。夕阳的余晖将片场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但林小小的心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默默地收拾好自己负责的所有物品,正准备趁着这难得的闲暇,溜回宿舍好好补个觉,治愈一下连日来的身心疲惫。


    然而,就在她抱着收纳箱,经过一条相对安静的走廊拐角时,却意外地撞见了一个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顾夜宸独自一人站在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夕阳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金色的光芒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边,但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是一种与这温暖画面格格不入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孤寂。


    林小小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下意识地想转身绕道而行。


    但他已经听到了脚步声,缓缓转过头来。


    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移开。两人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在洒满金色尘埃的光束中,无声地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的张力,仿佛有千言万语在目光中交汇、碰撞,却又被死死地压抑着。林小小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布满的红血丝,和他微微抿紧、似乎欲言又止的薄唇。


    时间仿佛凝固了数秒。


    最终,先打破这片死寂的,是顾夜宸。他移开了视线,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被夕阳染红的天空,用一种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语调,宣告了一个决定:


    “下周剧组去西山拍外景,你不用跟组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林小小的心脏,瞬间让她浑身血液都凉透了。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说完这句话后,没有丝毫停留,决绝地转身,沿着长长的走廊离开,背影在夕阳下拉得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拐角的阴影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失落感和委屈,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她,让她僵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原来,在他划清的界限里,她连做一个临时“人形扶手”的资格,都被彻底剥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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