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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三出·嘉庆子

作者:青山为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在清河县,有一个家族——郎家,其家主,干着天地所不容的勾当,那就是“冥婚”。


    有一家若是死了男孩,通常也会找个男孩所配冥婚,美其名曰“照顾公婆”。


    郎家越发兴旺,家主有一子,名为郎鹊应。


    从小不好好读书,对剑法,刀法,诸如此类,颇有心得。家主对此放弃,不再过多干涉,经常宽慰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


    偶然有一天,清河县中,来了一位面容清秀的医师,不为生人看身上的病,而是看魂上的病。


    郎家家主想道近来府上多有失魂之症,特意把小医师请到了家中。


    医师贵客临门,家主不敢怠慢,派他儿子亲自去迎接。


    郎鹊应越赶车便道:“这医师有何不同,还要我亲自去接,我哪里会赶车。”


    跟在身侧的仆人道:“是很有名的医师,家主命令公子待人一定要彬彬有礼,彰显大家风范。”


    郎鹊应道:“大家风范是我赶车赶出来的吗?”


    家仆道:“公子,你小声点,前面那位就是山大夫了。”


    那人一袭白衣,如阳春白雪,此时正给别人发药,模样清秀,面若冠玉,一举一动,也有着少年人的从容。


    郎鹊应看呆了眼,喊道:“公子可是山载言山小大夫!我受命来接你去郎家!”


    山载言转过头,脸色多有不悦,身旁那妇人紧张地凑在山载言耳边低语,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瞟他。


    郎鹊应不用听都能猜到内容——无非是说他如何顽劣。


    果然,山载言再转回头时,脸上的不悦已沉得能滴出水来。


    妇人微微弯腰感激,二人拉扯了片刻,郎鹊应等不及了,道:“山大夫,你好大的架子!好了没有啊!”


    山载言眉头带有愠色,什么也没说就上了马车。


    郎鹊应坏笑,甩开了旁边的仆人,驾车朝着树林奔去。


    他不会赶车,但是他会骑马。


    他纵身一跃,跳到马上,喊道:“驾!”


    原本死气沉沉的马登时有了活气,蹬开前蹄就往树林之中跑去,后面车厢东歪西倒,险些翻车。


    郎鹊应听到身后有微微草动,身后疾风拂过,转身,看到山载言正扶着一棵树休息,想必是在车里吃尽了苦头。


    郎鹊应拉缰绳使马停下,走到山载言身边,道:“怎么了,山大夫,这边是近路,我不太会赶车,刚刚马受惊了,你多担待担待。”


    山载言缓缓直起身,脸上愠色已褪,只剩下一种玉石般的清冷。他没说话,只是抬眼淡淡地扫了郎鹊应一眼。


    下一秒,郎鹊应看到两道寒光一闪。


    他惊愕抬头,伸手一握,竟是两枚银针。


    银针细而微亮,闪着淡淡微光。


    而他看到山载言指尖还拈着一枚未曾收回的银针,在林间斑驳的光线下闪着光。


    郎鹊应手拿银针,道:“山大夫,你这是想打架吗?我给你道歉好吗?我不是故意的。”


    山载言看着他,语气平静无波:“郎公子,林间路滑,你多担待担待。”


    说完,他向郎鹊应袭去。


    林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相辉映。


    郎鹊应道:“山大夫,我错了,我真错了,我以后不这样了。”


    山载言不听他说话,下手毫不留情。


    郎鹊应闪躲,心道:“究竟是不是医师?怎么练得这么一身好功夫!”


    他道:“山大夫,时辰快过了,我们俩快去我家吧。”


    山载言停手,眼神如刀,道:“你怎么会跟我打这么多回合?”


    郎鹊应道:“我还想说呢,山大夫,你身手了得嘛!”


    山载言轻瞥他一眼,拂袖而去。


    郎鹊应道:“山大夫,不坐车了吗?”


    山载言道:“滚。”


    郎鹊应一怔,想道:“好一个绝世名医,竟会说这般粗鲁之言。”


    他见山载言是真的走了,只好自己驾车回家。郎家主听闻他竟敢如此戏弄贵客,勃然大怒,将他吊在树上整整三天。


    第三天黄昏,郎家主来到树下,对奄奄一息的郎鹊应道:“山大夫仁心,我好说歹说又请了回来。你此刻下去,梳洗一番,然后亲自去向他赔罪。”


    郎鹊应又渴又累,浑身疼痛,闻言一股委屈冲上心头,不服气道:“我领了罚,也受了罪,三天三夜!这还不够吗?凭什么还要我去道歉?”


    郎家主道:“要你去你就去!你干出来这么混账的事情!吊你三天都是轻的!山大夫是来帮忙,又不是欠咱们家的!”


    郎鹊应被仆人带下去,吃了些东西,又清洗一番,那个俊秀张扬的少年又回来了。


    他走到郎家大厅,看到了那个略显稚嫩的身影。


    山载言正喝着茶,与自己父亲说着什么。郎鹊应大步流星,又大马金刀地一坐,盛气凌人的气势就出来了。


    但又被郎家主一掌拍散了。


    郎家主道:“犬子粗鄙不堪,不知礼数,还望山大夫见谅。”


    山载言放下茶盏,眼皮微抬,轻瞥一眼,道:“无妨。”


    “无妨?这山大夫竟会如此大度?”郎鹊应心道。


    郎家主道:“犬子所做之事,实在抱歉。”


    他又拍了郎鹊应一下,道:“道歉。”


    郎鹊应忽然站起身,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礼,道:“山大夫,三日之前是我不对,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与我斤斤计较。”


    山载言“嗯”了一声,道:“郎大人您继续讲一下贵府情况。”


    郎鹊应心中不屑,就这么不拿他当回事?不过他道歉最为习惯,从小架没少打,歉没少道。


    不管是否出于真心,面上定是找不出一丝破绽。


    不过,刚刚那一礼,定不是出自真心。


    郎家主道:“哦哦,山大夫,是这样的,家里最近许多仆人在夜晚会梦游,就算到了白日也整日魂不守舍。”


    郎家主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无外乎是下人们如何失魂落魄,如何影响了家宅运转。


    山载言静静听着,末了,只淡淡道:“症结不在他们身上。郎大人,我需要四处看看。”


    “自然,自然!”郎家主忙不迭应下,目光一转,落到正神游天外的郎鹊应身上,“逆子!还不快给山大夫引路!”


    “我?”郎鹊应猛地回神,心头一万个不情愿。


    郎家主眼一瞪,道:“还不快去!”


    郎鹊应憋着一口气,硬邦邦地站起身,道:“山大夫,请吧。”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郎府深长的回廊里。一个白衣清冷,目不斜视;一个黑衣劲爽,却浑身不自在。


    郎鹊应终究耐不住这沉闷,快走两步与山载言并肩,“山大夫,你看我这魂,干不干净?”


    他本是戏谑,没想到山载言竟真的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那双眸子清澈如水,此刻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魂魄深处。


    郎鹊应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悸。


    “你……”山载言微微蹙眉,“你身上很干净,并无邪祟纠缠。”


    郎鹊应道:“那是当然,本公子从小阳气就旺得很!”


    山载言道:“正因如此,才更显古怪。这府中阴气盘踞,常人难逃侵扰。你却纤尘不染。”


    “你什么意思?”郎鹊应一愣。


    山载言却不答,目光倏地锐利,望向回廊尽头的西北角。


    他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郎鹊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变。那是郎家祠堂后的禁地,连他平日也不被允许轻易靠近。父亲只说是供奉先祖,需保持肃静。


    他道:“那是祠堂。祖宗牌位所在,没什么好看的。”


    山载言道:“那里阴气最重。”


    “你们家祠堂以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听他这么问,郎鹊应在脑子快速思索,说道:“好像是有过什么吧,但我也不清楚,山大夫,这毕竟是我家**,你也不必知道过多吧。”


    山载言道:“是你们家请我来除邪祟的。”


    郎鹊应道:“是啊,那也不必什么都知道吧,你知道一些关于邪祟的不就行了吗?”


    山载言不理他了,他又自己跑上前去,道:“山大夫,你明明除邪祟,为什么却自称是医师?”


    山载言不理他。


    郎鹊应又道:“山大夫,你说说话行吗?我刚刚不是给你道过歉了吗?”


    山载言道:“你道歉我就要原谅吗?”


    郎鹊应一愣,可确实没有这个道理。


    之前他像今日作威作福,别人之后还会巴巴地凑上来,而山载言是第一个对他爱搭不理的人,是何原因?


    郎鹊应忽然想明白了,山载言是贵客,于自己,于郎府,都是贵客,是他父亲请来的,而旁人,多是有求于自己,有求于郎家。


    在他怔愣的瞬间,山载言已经走了好远,他身长腿长,小跑几步就跟上了,他道:“山大夫,天色不早了,我们家为你准备了客房。”


    “你这几日现在我家歇息吧!”


    “山大夫,你能不能再理理我!”


    “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我保证!”


    ……


    喋喋不休,喋喋不休。山载言似乎被他吵得心烦,道:“闭嘴。”


    郎鹊应不听,嘴里一直叨叨个不停。


    山载言又道:“你听不懂人话?”


    郎鹊应道:“你让我闭嘴我就要听吗?”


    他模样讨打,但又天生一张笑脸,这么一说,竟生出来几分可怜可爱之气,若换做旁人,说不准已经消气。


    可这人是山载言,一张脸冷得像块冰,根本看不出来半点情绪,谁知道他消没消气。


    山载言说道:“那你离我远点。”


    郎鹊应道:“别啊,山大夫,我真错了,我以悔过,我在树上硬生生吊了三天呢!真的山大夫,你看出来点什么,可否让我跟着,我……”


    他还没说完,山载言抬手,示意噤声。


    山载言道:“你一直说你知错,你可知你错在了何处?”


    郎鹊应道:“我错在……”


    他张了张嘴,那些诸如“不该戏弄你”、“不该驾车鲁莽”的话到了嘴边,却显得如此轻飘。


    他看着山载言清冽的眼睛,那些敷衍的,熟练的道歉话术,第一次卡在了喉咙里。


    他咽了一口口水,脸上的戏谑和讨好玩闹的神情慢慢褪去,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认真。


    “我错在……仗着家世,视他人如无物。觉得谁都得顺着我,让着我,把别人的规矩和正事,都当成了可以随意玩笑的儿戏。”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错在……不知深浅,冒犯了山大夫,你治病救人,是正事。我却只觉得你架子大,不通人情,故意给你难堪。”


    说完这些,他抬起头,样子很是真诚。


    “我以往道歉,都是为了少挨顿打,或是图个耳根清净。厅上所说的话也是我说过无数遍的。但这次……山大夫,我是真的觉得,我做错了。”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


    山载言静静地看着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眸中那冰冷的锐利,似乎缓和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他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不原谅”。


    他只是转过身,重新迈开步子,朝着那阴气最重的西北角走去。


    然而,他走了两步,又微微侧头,道:“愣着做什么?不是要跟着么。”


    郎鹊应呆了一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冲上心头,他连忙应了一声。


    “哎!来了!”


    他快步跟上,心中有些欢喜,这位不知哪里来的小医师,跟旁人,确实不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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