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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蓝调酒吧的遗物

作者:稀饭点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阳光像一把金色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高级灰窗帘的缝隙,在苏晚眼皮上跳跃。


    她醒了。


    身体的感知先于意识回归——四肢百骸残留着一种被使用过度的酸软,皮肤上烙印着不属于自己的触感和气息,脖颈侧某处传来隐秘的刺疼。这些感觉无声地诉说着昨夜并非梦境,而是一场发生在柔软床榻上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只余下一点凹陷的褶皱和早已冷却的温度。


    顾惟总是起得比她早。以前她觉得这是精英人士的自律,现在,她觉得这是一种从不松懈的掌控。


    她撑着坐起身,丝绒被从肩头滑落,露出锁骨上方一抹清晰的、暗红色的痕迹。像烙印,也像勋章,标记着昨夜那场“交锋”的激烈程度。浴室里传来隐约的水声,磨砂玻璃后透出模糊挺拔的身影。


    苏晚赤脚下床,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落地窗前。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双层玻璃之外,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她的心跳,和水流冲刷的的声音。


    她需要冷静。


    昨晚顾惟的话,像毒液一样渗入她的血液。


    “共犯”。


    “怪物”。


    “最后一个故事”。


    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失忆前,并非一个单纯的受害者,而是与他共同沉沦的参与者。她笔下那些精妙的犯罪,不仅仅来源于虚构的灵感,更可能掺杂了真实的、黑暗的共鸣。


    水声停了。


    浴室门被拉开,顾惟走了出来。他只围着一条浴巾,黑发湿漉,水珠沿着壁垒分明的胸膛和腹肌滑落,没入腰间的布料。他的身材保持得极好,是那种长期自律与力量训练的结果,充满了隐性的攻击性。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身上,像扫描仪,掠过她凌乱的长发,苍白的脸,最后定格在她锁骨处的吻痕上。他的眼神很深,里面没有昨晚的狠戾,也没有平日伪装的温柔,而是一种……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后的慵懒。


    “醒了?”他声音带着沐浴后的微哑,走向衣帽间,“今天有什么安排?”


    多么日常的问话,仿佛昨夜那个将她拖入深渊、在她耳边低语“我们是怪物”的男人,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苏晚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玻璃,借此获得一点支撑。


    “大概……继续看看我以前的笔记,找找灵感。”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点刚睡醒的慵懒,“说不定,能想起更多‘我们’的事。”


    她在“我们”两个字上,加了微妙的停顿。


    顾惟从衣帽间探出半身,手里拿着一件熨烫妥帖的白衬衫。他看着她,忽然勾唇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危险的意味。


    “好啊。”他慢条斯理地穿上衬衫,手指灵活地系着纽扣,从下到上,一颗一颗,直到领口,遮住了喉结和部分锁骨的利落线条。“我很期待,你能想起什么。”


    他系好最后一颗纽扣,整理好袖口,又恢复了那个衣冠楚楚、矜贵疏离的精英模样。他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他身上清冽的沐浴露气味混合着须后水的味道,强势地笼罩了她。


    他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锁骨上的痕迹。


    “这里,”他的指腹温热,动作却带着一种宣示主权的意味,“很好看。”


    苏晚的呼吸一滞。


    他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如同最体贴的丈夫。


    “早餐准备好了,是你喜欢的舒芙蕾,趁热吃。”他直起身,眼神平静无波,“我上午有个重要会议,中午回来陪你。”


    他转身离开,步伐沉稳。


    苏晚站在原地,直到听见外面大门合拢的轻响,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额头上被他吻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种虚伪的温度。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这场博弈,从清晨,就已经开始了。


    而他,显然游刃有余。


    她必须更快,必须在他彻底掌控全局、决定按下“最后一个故事”的终章按钮之前,找到破局的关键。那个U盘里,一定还有更多秘密。


    她走向书房,脚步坚定。


    阳光透过玻璃,将她单薄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像一个孤独的、奔赴战场的士兵。


    书房再次成为她的战场。


    阳光斜照在雪松木书架上,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苏晚反锁了门,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深吸一口气,才走向书桌。


    那枚银色U盘,此刻正安静地连接着电脑。她之前只来得及看到最新那条令人心惊的日记,现在,她需要挖掘更深层的记忆坟场。


    她点开了按时间排序的早期文件。最初的文档,记录着一些零散的灵感碎片,文风青涩,带着对犯罪心理学的纯粹好奇。随着时间推移,笔触逐渐变得冷峻、精准,如同手术刀。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命名为“共生实验”的加密文件夹。


    心脏猛地一缩。她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密码组合,直到输入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期——不是外界所以为的浪漫邂逅,而是某个犯罪心理学论坛的后台,他们就一桩真实悬案的侧写发生了激烈争执。


    密码正确。


    文件夹里,不是小说草稿,而是一份份经过周密整理的文件,像冰冷的病例档案:


    《社会精英人格面具下的隐性反社会倾向评估(个案C.W.)》


    《高功能反社会人格与创造性思维耦合性研究笔记》


    《基于共同犯罪欲念的亲密关系构建与维持》


    苏晚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个案C.W.——顾惟。


    这些文件,详尽记录了“她”如何像解剖标本一样,冷静地分析着自己的丈夫。他的缺乏共情,他的极致理性,他对常规道德的漠视……都被“她”用学术性的语言一一记录。更可怕的是,文件显示,“她”非但没有恐惧或逃离,反而对此产生了浓厚的……研究兴趣,甚至是一种扭曲的欣赏。


    在一份名为《双向镜像》的文档末尾,她看到了这样一段话:


    “他们都以为是我在塑造他,用我的笔为他描绘更完美的犯罪蓝图。殊不知,是他激发了我。他是我最黑暗的灵感源泉,是我笔下所有反派的原型与升华。我们互相成就,也互相腐蚀。离开他,我的创作将失去灵魂;离开我,他的‘完美’将无人欣赏,沦为真正的怪物。这是一种极致的共生,一种清醒的沉沦。”


    苏晚靠在椅背上,冷汗浸湿了后背。


    她终于明白了“共犯”的真正含义。这不是被迫卷入,而是主动的、理智的参与。失忆前的她,和顾惟一样,游走在光明与黑暗的边缘,他们之间的关系,建立在一种对“非常态”的共同探索之上。


    那么,所谓的“最后一个故事”……


    她颤抖着点开另一个命名为“终局构想”的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文档,标题让她如坠冰窟:


    《完美受害者:作者本人的终极谢幕》


    文档是空的。


    只有一行手打的字,停留在空白页面的中央,日期是她车祸的前一天:


    “是成为他最终的杰作,还是……让他成为我的?”


    “咔哒。”


    门外,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极其细微的声响。


    苏晚浑身一僵,几乎是本能地弹出U盘,迅速关闭所有窗口,在门被推开的前一秒,将U盘滑进书桌抽屉的隐秘夹层里。


    顾惟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水,神色如常。


    “忘了拿份文件。”他走进来,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电脑屏幕——上面正打开着一本她早期出版的、内容无害的小说PDF。


    他的视线掠过屏幕,落在她脸上。


    “脸色怎么这么白?”他走近,将水杯放在桌上,伸手探向她的额头。他的指尖带着室外的微凉,激得她轻轻一颤。


    “没什么,”苏晚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可能……有点低血糖。”


    他凝视了她几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正在剧烈颤抖的核心。


    “是吗?”他弯腰,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语,带着一丝了然的残忍,“我还以为,你是看到了什么……吓到你的东西。”


    他直起身,拿起桌上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对她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好好休息,我晚上回来。”


    他转身离开,关上门。


    苏晚瘫坐在椅子上,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


    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调查,甚至……可能一直在引导她,去看他想让她看到的东西。


    那个空白的“终极谢幕”,像一张巨大的网,正在向她缓缓笼罩下来。


    而她,似乎别无选择,只能按照那个失忆前的“自己”写下的剧本,一步步走向未知的终局——要么成为他的杰作,要么,让他成为她的。


    顾惟离开后,书房里死寂一片。


    苏晚坐在椅子上,许久未动。那句“是成为他最终的杰作,还是让他成为我的?”像魔咒般在她脑中盘旋。这不是选择题,而是宣言——来自失忆前那个冷静到可怕的自己的战书。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


    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黑眼圈明显,锁骨上的吻痕在白皙皮肤上格外刺眼。眼神里有无法掩饰的惊惧,但深处,似乎又有什么别的东西在挣扎——一种不甘被掌控的狠戾。


    这就是那个写下“共生实验”,将丈夫当作研究对象的女人?


    她凑近镜子,几乎贴上冰冷的镜面,死死盯着自己的瞳孔。她想从中找出一点线索,一点属于那个“苏晚”的痕迹。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


    镜中人无法回答。


    但一些碎片化的感觉,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指尖敲击键盘时,行云流水敲出犯罪侧写的快感。


    看到新闻报道中完美罪案时,心底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欣赏的冷静。


    还有……在面对顾惟那深不见底的眼神时,除了恐惧,灵魂深处似乎还有一丝隐秘的……兴奋?


    这些感觉让她不寒而栗。


    她猛地后退,远离镜子。不,那不是她。她是失去了十年记忆的苏晚,不是那个与魔鬼共舞的天才犯罪小说家。


    手机突兀地响起,打破令人窒息的寂静。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接起。


    “是苏晚女士吗?”一个略显焦急的男声,“我是‘蓝调’酒吧的调酒师阿森,您上周在我们这里存了一瓶酒,还有……一个密封的牛皮纸袋,嘱咐我如果一周内您没来取,就打这个电话。”


    牛皮纸袋?


    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失忆前的她,果然留下了后手!


    “我……我最近不太方便,”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我能让我先生去取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阿森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谨慎:“抱歉,苏小姐,您当时特别强调,只能由您本人,或者……报出‘共生’这个词的人来取。”


    共生!


    又是这个词!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过去。”苏晚挂了电话,手心全是冷汗。


    失忆前的她,预判了失忆后的她可能面临的一切,包括……对顾惟的不信任。这个牛皮纸袋,是留给“现在”的自己的唯一线索。


    她必须去拿。


    但顾惟说过中午会回来。她看了一眼时间,所剩无几。


    苏晚冲进卧室,快速换好衣服,拿起手包和车钥匙。她必须在他回来之前离开。


    刚走到玄关,智能门锁传来“嘀”的一声轻响——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顾惟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某家知名餐厅的精致食盒。他看到整装待发的苏晚,眉梢微挑。


    “要出去?”


    “嗯,”苏晚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突然……很想吃城西那家甜品店的拿破仑,现在就想吃。”


    她用了以前“苏晚”偶尔会用的、带着点任性撒娇的语气。这是她从日记碎片里拼凑出的行为模式。


    顾惟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仿佛能洞悉一切谎言。他忽然笑了,侧身让开通道。


    “好啊,去吧。”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纵容,“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苏晚拒绝得太快,又赶紧放缓语气,“我……想自己逛逛。”


    “注意安全。”他点头,目光落在她紧攥着车钥匙的手上,意有所指,“早点回来。你的‘低血糖’,需要按时吃饭。”


    苏晚几乎是逃也似地走进电梯。直到电梯门合拢,隔绝了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她才靠在轿厢壁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的眼神告诉她,他根本不信她的借口。


    但他为什么没有阻止?


    这种“纵容”,比直接的阻拦更让她不安。仿佛她的一切行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是他剧本里早已写好的情节。


    她启动汽车,汇入车流。后视镜里,那栋顶层公寓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囚笼。


    而那个调酒师口中的牛皮纸袋,会是打开囚笼的钥匙,还是……引向另一个更黑暗陷阱的诱饵?


    她不知道。


    但她必须去。


    “蓝调”酒吧藏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白天的卷帘门紧闭,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苏晚按照阿森电话里的指示,绕到后巷,在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门上敲了三下。


    门开了条缝,一个染着蓝发、面容清秀的年轻人警惕地打量她。


    “苏小姐?”他认出了她,侧身让她进去。


    内部光线昏暗,空气中残留着酒精与消毒水混合的味道。阿森引她到角落的卡座,很快拿来一个牛皮纸袋,封口处用火漆密封,印着一个独特的蝴蝶纹章——与顾惟虎口那道疤的形状,惊人地相似。


    “您当时状态不太好,”阿森低声说,“只反复强调,这东西很重要,必须在您‘不记得’的时候交给您。”


    苏晚捏紧了纸袋。“我当时还说了什么?”


    阿森犹豫了一下:“您说……如果来取东西的是一个虎口有蝴蝶疤的男人,就告诉他,东西已经被您销毁了。”


    苏晚背脊一凉。失忆前的她,连这一步都算到了。


    她道了谢,迅速离开。坐进车里,锁好车门,她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撕开火漆。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部老式按键手机,和一张对折的便签。


    便签上是一行凌厉飞扬的字迹,属于她自己:


    “第一个问题:我们的‘作品’,真的存在吗?去‘那里’看看。密码是你失去的日期。”


    “那里”是哪里?“作品”又指的是什么?是那些共同构思的犯罪蓝图,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她打开那部老式手机。电量满格,收件箱里只有一条已发送的信息,收件人是一串乱码,内容只有两个字:


    “开始。”


    发送时间,是她车祸前一小时。


    苏晚启动车子,却感到一阵茫然。她该去哪里?失去的日期……是指失去记忆的日期,也就是车祸那天?她尝试着输入车祸日期,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弹出一个简陋的导航界面,唯一的目的地标注是——


    “河滨仓库区,B-7。”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那里是城市废弃的边缘地带,是罪案新闻里的常客。


    但她没有退路。


    四十分钟后,苏晚站在河滨仓库区B-7号门前。生锈的卷帘门紧闭,旁边有一个不起眼的密码锁。她再次输入那个日期。


    “嘀——”


    锁开了。卷帘门发出沉重的呻吟,缓缓上升,扬起的灰尘在午后斜阳中飞舞。


    仓库内部空旷,只有中央孤零零地放着一个巨大的、蒙着防尘布的物体。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气息。


    苏晚的心跳如擂鼓。她一步一步走近,伸手,猛地扯下了防尘布。


    灰尘簌簌落下。


    防尘布下是一个巨大的、定制的水族箱。但里面没有水,没有鱼。


    只有一具穿着优雅连衣裙的、栩栩如生的女性人偶,保持着微笑的姿态,漂浮在凝固的透明树脂中。


    她的脸,和苏晚一模一样。


    人偶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作品一号:赝品。”


    苏晚踉跄着后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作品”?


    那具人偶空洞的玻璃眼珠,似乎正穿透凝固的树脂,带着诡异的微笑,凝视着她这个——“真品”。


    仓库里死寂无声,只有苏晚自己粗重的呼吸。


    那具封存在树脂中、与自己别无二致的人偶,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它不仅仅是恐吓,更是一个宣言——失忆前的她和顾惟,早已将“复制”与“替代”的疯狂念头,付诸了实践。


    “赝品”。


    这个词像淬毒的针,扎进她的脑海。如果这是赝品,那她这个“真品”的价值又是什么?最终也会被这样“封存”起来,成为他们的“作品”吗?


    她强忍着呕吐的**,逼迫自己靠近观察。


    人偶的做工极其精致,皮肤纹理、发丝细节都逼真得令人发指。它身上那件连衣裙,是她记忆中非常喜欢但早已不知所踪的一条。连人偶右手腕上一处极细微的、她小时候摔伤留下的疤痕,都完美复刻。


    这种被彻底窥视、复制的毛骨悚然感,让她头皮发麻。


    她绕着水族箱走了一圈,在背面底部,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电子屏,上面滚动着一行字:


    “你认出自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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