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这本我就自首》 第1章 遗忘的河流 意识像一条搁浅的鱼,挣扎着浮出漆黑的水面。 第一个回归的感觉是消毒水的气味,锋利地刮过鼻腔。苏晚睁开眼,视野里是一片茫然的纯白。天花板,墙壁,连灯光都冷得不近人情。 “醒了!她醒了!” 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陌生女人扑到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女人的力道很大,精心修剪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苏晚的皮肤。她叫她“晚晚”,说她昏迷了三天。 苏晚试图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水……”她终于挤出一个字。 女人立刻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了温水,湿润她干裂的嘴唇。动作体贴,可苏晚全身的肌肉却不受控制地微微绷紧。这个女人给她的感觉,并非纯粹的关切,更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却易碎的瓷器,带着一种……审视。 医生很快赶来,做了些基础检查,给出的诊断是“选择性记忆倒退”。 “记忆……倒退?”苏晚的声音沙哑。 “简单说,你的记忆可能停留在了某个更早的时期。”医生推了推眼镜,“比如,你记得自己现在多少岁吗?” 苏晚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显然不属于少女的手,指节更修长,皮肤下藏着岁月的痕迹。她迟疑地开口:“……十八?” 医生和那个女人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苏晚女士,你今年二十八岁。”医生语气平静地宣布,“你是一位非常有名的犯罪小说家。这位是你的出版经纪人,林薇。” 二十八岁?犯罪小说家? 这真荒谬。苏晚的记忆分明还停留在高考前夜,为最后一道数学题绞尽脑汁。十年的光阴,就这么凭空蒸发了? 林薇送走医生,又坐回床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昏迷这几天的工作安排如何调整,语气热络,却让苏晚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仿佛她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一周后,苏晚出院,回到了那个被称为“家”的顶层公寓。 公寓视野极佳,装修是冷静的高级灰,巨大书架上的书排列得像受检的军队,一尘不染。一切都很好,很完美。包括她的丈夫,顾惟。 他无可挑剔。 亲自打理她的起居,将水温控制在最适宜的度数,在她被记忆碎片折磨得头痛时,用恰到好处的力道为她按摩太阳穴。他英俊、温柔、事业有成,是所有人眼中的完美伴侣。 可每当他从背后拥抱她,将下颌轻轻抵在她发顶时,苏晚全身的肌肉都会在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一种源于生物本能的、无法言说的恐惧,会从脊椎深处幽幽升起。 她试图将这种感觉归咎于失忆带来的不安。 直到那个下雨的午后。 顾惟去公司处理紧急事务,林薇也去了印刷厂。巨大的公寓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窗外雨声淅沥,她漫无目的地在客厅踱步,最后停在那面巨大的书墙前。 书架上大部分是她自己的作品,从早期青涩的《蓝色献祭》到近期装帧冷峻的《沉默的合谋》。她随手抽出一本《无声证词》,扉页上是她飞扬的签名。这一切,熟悉又陌生。 她的目光掠过一排排书脊,最终,在心理学专区第四排书架,一本厚重的《梦的解析》旁边,她注意到一个极不协调的存在——一本薄薄的、没有书名、封面是纯黑色皮革的笔记本。 它被塞在缝隙里,只露出一个边角,像是被人匆忙藏匿。 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苏晚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柔软的皮革,像触碰到一块凝固的黑暗。她将它抽了出来。 笔记本很轻,没有锁。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开启一个潘多拉魔盒,缓缓掀开了封面。 扉页上,只有一行用黑色钢笔写下的、力透纸背的字: 《我是如何杀死我丈夫的》 血液似乎在刹那间凝固,四肢冰凉。 她猛地合上笔记本,像被烫到一样将它扔在旁边的沙发上,胸口剧烈起伏。是哪个极端粉丝的恶作剧?还是……某种警告? 几分钟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苏晚,再次拿起了那个笔记本。她倒要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荒唐的内容。 她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玻璃落地窗,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手稿用极其冷静、甚至堪称优美的笔触,详尽描述了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如何利用药物相互作用制造心脏骤停的假象,如何清除痕迹,如何引导舆论,如何利用写作积累的反侦察知识,完美地消失在嫌疑之外。 文字里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得意,像一个艺术家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她的指尖开始发冷,发颤。 因为手稿中提到的某种特定药物,与她这几天在药柜里看到的、顾惟每晚睡前服用的保健维生素,放在同一个格子里。而那个伪造意外的时间,就定在下周三,顾惟出差的归期。 最让她通体生寒的是,她隐约记得昨天用平板电脑浏览新闻时,瞥到一条快讯——一位知名企业家在家中心脏病突发离世,警方初步排除他杀。报道中语焉不详的几个细节,与这份手稿后半段描述的、关于如何应对警方调查的部分……隐隐吻合。 是巧合吗? 还是……预演? 她猛地抬头,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智能门锁传来“嘀”的一声轻响。 顾惟推门走了进来,肩头带着室外的潮湿寒气。他脱下大衣,看到她坐在地毯上,脸色苍白,手中还拿着那个黑色的笔记本。 他的目光在笔记本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捕捉不到,随即露出惯常的温柔笑意。 “晚晚,在看什么?你的脸色很不好。” 他向她走来,脚步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苏晚攥紧了手稿,纸张的边缘几乎要割破掌心。在他靠近的那一刻,她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与往常无异的、略带迷茫的笑。 “没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得可怕,将笔记本随意地合上,放在一旁,“在看……一些以前的笔记,有点……看不懂。” 顾惟在她面前蹲下,深邃的眼眸里映出她苍白却带笑的脸。他伸手,似乎想帮她拂开额前的碎发。 苏晚几乎是本能地,几不可查地偏头躲了一下。 他的手指在空中微微一顿,随即自然地落下,拾起了那本黑色笔记本。他翻看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无奈: “原来是这个。估计是哪个心理偏执的读者寄到出版社的恶作剧,林薇之前跟我提过,说怕吓到你,我就随手收起来了。怎么被你找到了?”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苏晚看着他,看着他温柔关切的眼神,看着他坦然的神情。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必须在被他杀死之前,先找出“自己”究竟是谁,以及这本手稿,到底是来自过去的警告,还是……未来的预言。 开文啦!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遗忘的河流 第2章 旧纸与暮色 公寓里有一间书房,顾惟称之为“她的灵感巢穴”。 午后,他出门参加商业晚宴。门合拢的轻响,像一声赦令。苏晚走进书房,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个属于“另一个自己”的领域。 落日熔金,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如同囚笼。空气里有雪松木书柜和旧纸张混合的冷香。她打开电脑,需要指纹与密码双重验证,她尝试着将拇指按上去——嘀的一声,通过了。密码呢?她下意识地输入一串数字,他们结婚纪念日的倒序。 屏幕应声亮起。 那个“她”不仅留下了进入的权限,更留下了一整个由罪案与逻辑构筑的世界。文档库里分门别类:《非正常死亡研究》、《毒物简史》、《完美不在场证明的十七种构建》……冰冷,专业,像手术刀的陈列柜。 她的目光掠过书架,最终停在一排她自己的出版作品上。她抽出一本最早期的《蓝色献祭》,翻开扉页,上面有一行飞扬的签字:“给永恒的谜题——苏晚。” 永恒的谜题?指什么?犯罪,还是……她的人生? 指尖划过书脊,在最后一本、也是最新出版的《沉默的合谋》上,她感到一丝异样。这本书的装帧与其他几本略有不同,书脊的贴合处似乎过于紧实。她用力一掰,硬壳封面与内页竟微微裂开一条缝隙——里面藏着一枚薄如蝉翼的银色U盘。 心脏猛地一跳。就在这时,客厅传来智能门锁的电子音。 “晚晚?” 顾惟的声音由远及近,脚步声沉稳地敲击着大理石地面,正向书房而来。 苏晚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她迅速将U盘攥入掌心,把那本书塞回原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在他推开书房门的前一瞬,她随手抽出一本《维多利亚时期投毒案研究》,倚着书柜,摆出阅读的姿态。 顾惟站在门口,暮色为他挺拔的身形镀上一层柔光,却让他的面容隐在阴影里。 “怎么不在房间休息?”他问,语气温和。 “找点灵感。”她扬了扬手中的书,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或许能帮我……想起些什么。” 他走进来,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书架,掠过她刚才动过的那一排,最终落在她脸上。 “不急。”他微笑,伸手替她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温热,触碰到她冰凉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的眼神深邃,像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 苏晚捏紧了掌心里那枚冰冷的金属片,它像一块灼热的炭,又像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知道,她偷到的,可能不仅仅是秘密,更是开启生死之门的钥匙。 苏晚在顾惟睡熟后,潜入了书房。 那枚U盘里没有惊天的犯罪证据,只有一份加密的日记文档。破译后,最新的一条记录,时间在她车祸前一周: “他看着我,我知道他在害怕。怕的不是我笔下的罪案,而是怕我笔下那个‘完美受害者’的结局,会应验在我自己身上。顾惟,我的丈夫,我的共犯,我的……审判者。我们之间,只剩最后一个故事了。” “共犯”这个词,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击穿了苏晚的认知。 第二天晚上,顾惟带回一瓶红酒。烛光下,他眼底的情绪比酒色更沉黯。他或许察觉了她的异样,或许只是在执行“完美丈夫”剧本里安抚妻子的戏码。他倾身过来,想要吻她。 这一次,苏晚没有躲。 但在他的唇即将落下时,她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抵住了他的胸膛。这个动作看似暧昧,实则是一道清晰的界限。 “顾惟,”她看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声音很轻,却像刀子,“我昨天,梦到了一些片段。”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 “我梦到……我们在吵架。”她继续说,观察着他瞳孔最细微的变化,“很激烈。我摔了东西,好像是一个……水晶烟灰缸?” 那是她从日记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的猜测,一个危险的试探。 顾惟沉默了。烛火在他脸上跳动,明明灭灭。半晌,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被撕破伪装的、**裸的疲惫和某种狠戾。 “你不是梦到的。”他握住她抵在他胸前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感到细微的疼痛。他逼近,气息拂过她的唇瓣,这是一个侵略性十足的姿势。 “你是想起来了。”他的声音低沉喑哑,“那天你不仅摔了烟灰缸,你还说,如果我们之间注定要毁灭,你宁愿亲手来完成。” 他的承认,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然后呢?”苏晚强迫自己稳住呼吸。 “然后?”顾惟的拇指,暧昧地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那里血管脆弱地跳动着。“然后你吻了我。就像这样——” 他猛地低头,攫取了她的唇。 这个吻毫无温柔可言,充满了惩罚、愤怒,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那不是夫妻间的亲昵,而是对手间的征服,是困兽的撕咬。苏晚在瞬间的震惊后,开始回应,不是出于爱意,而是出于一种不甘示弱的反击。 唇齿间是红酒的涩,还有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不知来自谁。 这是一个裹着**外衣的战争。 当他终于松开她时,两人都在急促地喘息。顾惟的额头抵着她的,眼神像淬了火的寒冰。 “苏晚,想玩这个游戏,我陪你。”他低语,如同魔鬼的吟唱,“但规则由我来定。你想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好,我告诉你——” 他打横抱起她,走向卧室。 “我们是共生一体的怪物。你写的每一个犯罪故事,都是我们共同构思的剧本。而现在,”他把她放在柔软的床榻上,身躯笼罩下来,阴影将她完全吞噬,“剧本走到了最后一幕,你却想单方面喊停?” 他的吻再次落下,沿着她的下颌,滑向颈动脉剧烈跳动的脆弱之处。 “晚了。” 第3章 蓝调酒吧的遗物 阳光像一把金色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高级灰窗帘的缝隙,在苏晚眼皮上跳跃。 她醒了。 身体的感知先于意识回归——四肢百骸残留着一种被使用过度的酸软,皮肤上烙印着不属于自己的触感和气息,脖颈侧某处传来隐秘的刺疼。这些感觉无声地诉说着昨夜并非梦境,而是一场发生在柔软床榻上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只余下一点凹陷的褶皱和早已冷却的温度。 顾惟总是起得比她早。以前她觉得这是精英人士的自律,现在,她觉得这是一种从不松懈的掌控。 她撑着坐起身,丝绒被从肩头滑落,露出锁骨上方一抹清晰的、暗红色的痕迹。像烙印,也像勋章,标记着昨夜那场“交锋”的激烈程度。浴室里传来隐约的水声,磨砂玻璃后透出模糊挺拔的身影。 苏晚赤脚下床,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落地窗前。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双层玻璃之外,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她的心跳,和水流冲刷的的声音。 她需要冷静。 昨晚顾惟的话,像毒液一样渗入她的血液。 “共犯”。 “怪物”。 “最后一个故事”。 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失忆前,并非一个单纯的受害者,而是与他共同沉沦的参与者。她笔下那些精妙的犯罪,不仅仅来源于虚构的灵感,更可能掺杂了真实的、黑暗的共鸣。 水声停了。 浴室门被拉开,顾惟走了出来。他只围着一条浴巾,黑发湿漉,水珠沿着壁垒分明的胸膛和腹肌滑落,没入腰间的布料。他的身材保持得极好,是那种长期自律与力量训练的结果,充满了隐性的攻击性。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身上,像扫描仪,掠过她凌乱的长发,苍白的脸,最后定格在她锁骨处的吻痕上。他的眼神很深,里面没有昨晚的狠戾,也没有平日伪装的温柔,而是一种……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后的慵懒。 “醒了?”他声音带着沐浴后的微哑,走向衣帽间,“今天有什么安排?” 多么日常的问话,仿佛昨夜那个将她拖入深渊、在她耳边低语“我们是怪物”的男人,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苏晚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玻璃,借此获得一点支撑。 “大概……继续看看我以前的笔记,找找灵感。”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点刚睡醒的慵懒,“说不定,能想起更多‘我们’的事。” 她在“我们”两个字上,加了微妙的停顿。 顾惟从衣帽间探出半身,手里拿着一件熨烫妥帖的白衬衫。他看着她,忽然勾唇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危险的意味。 “好啊。”他慢条斯理地穿上衬衫,手指灵活地系着纽扣,从下到上,一颗一颗,直到领口,遮住了喉结和部分锁骨的利落线条。“我很期待,你能想起什么。” 他系好最后一颗纽扣,整理好袖口,又恢复了那个衣冠楚楚、矜贵疏离的精英模样。他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他身上清冽的沐浴露气味混合着须后水的味道,强势地笼罩了她。 他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锁骨上的痕迹。 “这里,”他的指腹温热,动作却带着一种宣示主权的意味,“很好看。” 苏晚的呼吸一滞。 他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如同最体贴的丈夫。 “早餐准备好了,是你喜欢的舒芙蕾,趁热吃。”他直起身,眼神平静无波,“我上午有个重要会议,中午回来陪你。” 他转身离开,步伐沉稳。 苏晚站在原地,直到听见外面大门合拢的轻响,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额头上被他吻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种虚伪的温度。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这场博弈,从清晨,就已经开始了。 而他,显然游刃有余。 她必须更快,必须在他彻底掌控全局、决定按下“最后一个故事”的终章按钮之前,找到破局的关键。那个U盘里,一定还有更多秘密。 她走向书房,脚步坚定。 阳光透过玻璃,将她单薄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像一个孤独的、奔赴战场的士兵。 书房再次成为她的战场。 阳光斜照在雪松木书架上,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苏晚反锁了门,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深吸一口气,才走向书桌。 那枚银色U盘,此刻正安静地连接着电脑。她之前只来得及看到最新那条令人心惊的日记,现在,她需要挖掘更深层的记忆坟场。 她点开了按时间排序的早期文件。最初的文档,记录着一些零散的灵感碎片,文风青涩,带着对犯罪心理学的纯粹好奇。随着时间推移,笔触逐渐变得冷峻、精准,如同手术刀。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命名为“共生实验”的加密文件夹。 心脏猛地一缩。她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密码组合,直到输入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期——不是外界所以为的浪漫邂逅,而是某个犯罪心理学论坛的后台,他们就一桩真实悬案的侧写发生了激烈争执。 密码正确。 文件夹里,不是小说草稿,而是一份份经过周密整理的文件,像冰冷的病例档案: 《社会精英人格面具下的隐性反社会倾向评估(个案C.W.)》 《高功能反社会人格与创造性思维耦合性研究笔记》 《基于共同犯罪欲念的亲密关系构建与维持》 苏晚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个案C.W.——顾惟。 这些文件,详尽记录了“她”如何像解剖标本一样,冷静地分析着自己的丈夫。他的缺乏共情,他的极致理性,他对常规道德的漠视……都被“她”用学术性的语言一一记录。更可怕的是,文件显示,“她”非但没有恐惧或逃离,反而对此产生了浓厚的……研究兴趣,甚至是一种扭曲的欣赏。 在一份名为《双向镜像》的文档末尾,她看到了这样一段话: “他们都以为是我在塑造他,用我的笔为他描绘更完美的犯罪蓝图。殊不知,是他激发了我。他是我最黑暗的灵感源泉,是我笔下所有反派的原型与升华。我们互相成就,也互相腐蚀。离开他,我的创作将失去灵魂;离开我,他的‘完美’将无人欣赏,沦为真正的怪物。这是一种极致的共生,一种清醒的沉沦。” 苏晚靠在椅背上,冷汗浸湿了后背。 她终于明白了“共犯”的真正含义。这不是被迫卷入,而是主动的、理智的参与。失忆前的她,和顾惟一样,游走在光明与黑暗的边缘,他们之间的关系,建立在一种对“非常态”的共同探索之上。 那么,所谓的“最后一个故事”…… 她颤抖着点开另一个命名为“终局构想”的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文档,标题让她如坠冰窟: 《完美受害者:作者本人的终极谢幕》 文档是空的。 只有一行手打的字,停留在空白页面的中央,日期是她车祸的前一天: “是成为他最终的杰作,还是……让他成为我的?” “咔哒。” 门外,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极其细微的声响。 苏晚浑身一僵,几乎是本能地弹出U盘,迅速关闭所有窗口,在门被推开的前一秒,将U盘滑进书桌抽屉的隐秘夹层里。 顾惟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水,神色如常。 “忘了拿份文件。”他走进来,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电脑屏幕——上面正打开着一本她早期出版的、内容无害的小说PDF。 他的视线掠过屏幕,落在她脸上。 “脸色怎么这么白?”他走近,将水杯放在桌上,伸手探向她的额头。他的指尖带着室外的微凉,激得她轻轻一颤。 “没什么,”苏晚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可能……有点低血糖。” 他凝视了她几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正在剧烈颤抖的核心。 “是吗?”他弯腰,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语,带着一丝了然的残忍,“我还以为,你是看到了什么……吓到你的东西。” 他直起身,拿起桌上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对她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好好休息,我晚上回来。” 他转身离开,关上门。 苏晚瘫坐在椅子上,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 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调查,甚至……可能一直在引导她,去看他想让她看到的东西。 那个空白的“终极谢幕”,像一张巨大的网,正在向她缓缓笼罩下来。 而她,似乎别无选择,只能按照那个失忆前的“自己”写下的剧本,一步步走向未知的终局——要么成为他的杰作,要么,让他成为她的。 顾惟离开后,书房里死寂一片。 苏晚坐在椅子上,许久未动。那句“是成为他最终的杰作,还是让他成为我的?”像魔咒般在她脑中盘旋。这不是选择题,而是宣言——来自失忆前那个冷静到可怕的自己的战书。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 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黑眼圈明显,锁骨上的吻痕在白皙皮肤上格外刺眼。眼神里有无法掩饰的惊惧,但深处,似乎又有什么别的东西在挣扎——一种不甘被掌控的狠戾。 这就是那个写下“共生实验”,将丈夫当作研究对象的女人? 她凑近镜子,几乎贴上冰冷的镜面,死死盯着自己的瞳孔。她想从中找出一点线索,一点属于那个“苏晚”的痕迹。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 镜中人无法回答。 但一些碎片化的感觉,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指尖敲击键盘时,行云流水敲出犯罪侧写的快感。 看到新闻报道中完美罪案时,心底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欣赏的冷静。 还有……在面对顾惟那深不见底的眼神时,除了恐惧,灵魂深处似乎还有一丝隐秘的……兴奋? 这些感觉让她不寒而栗。 她猛地后退,远离镜子。不,那不是她。她是失去了十年记忆的苏晚,不是那个与魔鬼共舞的天才犯罪小说家。 手机突兀地响起,打破令人窒息的寂静。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接起。 “是苏晚女士吗?”一个略显焦急的男声,“我是‘蓝调’酒吧的调酒师阿森,您上周在我们这里存了一瓶酒,还有……一个密封的牛皮纸袋,嘱咐我如果一周内您没来取,就打这个电话。” 牛皮纸袋? 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失忆前的她,果然留下了后手! “我……我最近不太方便,”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我能让我先生去取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阿森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谨慎:“抱歉,苏小姐,您当时特别强调,只能由您本人,或者……报出‘共生’这个词的人来取。” 共生! 又是这个词!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过去。”苏晚挂了电话,手心全是冷汗。 失忆前的她,预判了失忆后的她可能面临的一切,包括……对顾惟的不信任。这个牛皮纸袋,是留给“现在”的自己的唯一线索。 她必须去拿。 但顾惟说过中午会回来。她看了一眼时间,所剩无几。 苏晚冲进卧室,快速换好衣服,拿起手包和车钥匙。她必须在他回来之前离开。 刚走到玄关,智能门锁传来“嘀”的一声轻响——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顾惟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某家知名餐厅的精致食盒。他看到整装待发的苏晚,眉梢微挑。 “要出去?” “嗯,”苏晚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突然……很想吃城西那家甜品店的拿破仑,现在就想吃。” 她用了以前“苏晚”偶尔会用的、带着点任性撒娇的语气。这是她从日记碎片里拼凑出的行为模式。 顾惟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仿佛能洞悉一切谎言。他忽然笑了,侧身让开通道。 “好啊,去吧。”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纵容,“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苏晚拒绝得太快,又赶紧放缓语气,“我……想自己逛逛。” “注意安全。”他点头,目光落在她紧攥着车钥匙的手上,意有所指,“早点回来。你的‘低血糖’,需要按时吃饭。” 苏晚几乎是逃也似地走进电梯。直到电梯门合拢,隔绝了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她才靠在轿厢壁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的眼神告诉她,他根本不信她的借口。 但他为什么没有阻止? 这种“纵容”,比直接的阻拦更让她不安。仿佛她的一切行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是他剧本里早已写好的情节。 她启动汽车,汇入车流。后视镜里,那栋顶层公寓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囚笼。 而那个调酒师口中的牛皮纸袋,会是打开囚笼的钥匙,还是……引向另一个更黑暗陷阱的诱饵? 她不知道。 但她必须去。 “蓝调”酒吧藏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白天的卷帘门紧闭,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苏晚按照阿森电话里的指示,绕到后巷,在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门上敲了三下。 门开了条缝,一个染着蓝发、面容清秀的年轻人警惕地打量她。 “苏小姐?”他认出了她,侧身让她进去。 内部光线昏暗,空气中残留着酒精与消毒水混合的味道。阿森引她到角落的卡座,很快拿来一个牛皮纸袋,封口处用火漆密封,印着一个独特的蝴蝶纹章——与顾惟虎口那道疤的形状,惊人地相似。 “您当时状态不太好,”阿森低声说,“只反复强调,这东西很重要,必须在您‘不记得’的时候交给您。” 苏晚捏紧了纸袋。“我当时还说了什么?” 阿森犹豫了一下:“您说……如果来取东西的是一个虎口有蝴蝶疤的男人,就告诉他,东西已经被您销毁了。” 苏晚背脊一凉。失忆前的她,连这一步都算到了。 她道了谢,迅速离开。坐进车里,锁好车门,她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撕开火漆。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部老式按键手机,和一张对折的便签。 便签上是一行凌厉飞扬的字迹,属于她自己: “第一个问题:我们的‘作品’,真的存在吗?去‘那里’看看。密码是你失去的日期。” “那里”是哪里?“作品”又指的是什么?是那些共同构思的犯罪蓝图,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她打开那部老式手机。电量满格,收件箱里只有一条已发送的信息,收件人是一串乱码,内容只有两个字: “开始。” 发送时间,是她车祸前一小时。 苏晚启动车子,却感到一阵茫然。她该去哪里?失去的日期……是指失去记忆的日期,也就是车祸那天?她尝试着输入车祸日期,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弹出一个简陋的导航界面,唯一的目的地标注是—— “河滨仓库区,B-7。”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那里是城市废弃的边缘地带,是罪案新闻里的常客。 但她没有退路。 四十分钟后,苏晚站在河滨仓库区B-7号门前。生锈的卷帘门紧闭,旁边有一个不起眼的密码锁。她再次输入那个日期。 “嘀——” 锁开了。卷帘门发出沉重的呻吟,缓缓上升,扬起的灰尘在午后斜阳中飞舞。 仓库内部空旷,只有中央孤零零地放着一个巨大的、蒙着防尘布的物体。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气息。 苏晚的心跳如擂鼓。她一步一步走近,伸手,猛地扯下了防尘布。 灰尘簌簌落下。 防尘布下是一个巨大的、定制的水族箱。但里面没有水,没有鱼。 只有一具穿着优雅连衣裙的、栩栩如生的女性人偶,保持着微笑的姿态,漂浮在凝固的透明树脂中。 她的脸,和苏晚一模一样。 人偶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作品一号:赝品。” 苏晚踉跄着后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作品”? 那具人偶空洞的玻璃眼珠,似乎正穿透凝固的树脂,带着诡异的微笑,凝视着她这个——“真品”。 仓库里死寂无声,只有苏晚自己粗重的呼吸。 那具封存在树脂中、与自己别无二致的人偶,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它不仅仅是恐吓,更是一个宣言——失忆前的她和顾惟,早已将“复制”与“替代”的疯狂念头,付诸了实践。 “赝品”。 这个词像淬毒的针,扎进她的脑海。如果这是赝品,那她这个“真品”的价值又是什么?最终也会被这样“封存”起来,成为他们的“作品”吗? 她强忍着呕吐的**,逼迫自己靠近观察。 人偶的做工极其精致,皮肤纹理、发丝细节都逼真得令人发指。它身上那件连衣裙,是她记忆中非常喜欢但早已不知所踪的一条。连人偶右手腕上一处极细微的、她小时候摔伤留下的疤痕,都完美复刻。 这种被彻底窥视、复制的毛骨悚然感,让她头皮发麻。 她绕着水族箱走了一圈,在背面底部,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电子屏,上面滚动着一行字: “你认出自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