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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回 青灯缝锦辞亲夜 红烛对影话初心

作者:皮不笑就个乐翻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回前诗


    青石板上叩残红,素扇轻遮半面风。


    三日疼藏金绣里,一宵暖在锦袍中。


    稚心未解周公礼,慈意偏牵父女衷。


    莫道新人隔银河,茉莉香里渐相融。


    赵怡练礼已过两日,晨起时刚屈腿跪下,膝盖便隐隐发疼——昨日练辞亲礼磕出的淤青还没消,青石板一硌,那点疼就顺着腿肚子往上窜。她却没吭声,只是把腰背挺得更直些,双手按在地面时,指尖悄悄攥紧了裙摆,将那声到了嘴边的轻嘶,咽成了喉咙里一点几不可闻的细叹。


    女官站在廊下,手里捏着礼单,目光落在赵怡膝盖上那片被素裙遮不住的浅青——头一日练礼时,这姑娘跪下去还是利落的,第二日起,每次深跪前都会悄悄顿一下,像是在攒劲,起身时也得先用手掌撑着地面,缓半秒才敢站直。可即便这样,她也从没说过一句“累”,连安儿偷偷给她塞药膏,都被她摆手推回去:“别让女官看见,耽误了练礼。”


    这会儿练的是辞亲礼的三叩九拜,赵怡跪到第三回时,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沾湿了耳边的碎发。她深吸一口气,刚要俯身叩首,膝盖突然一软,整个人晃了晃,嘴里忍不住溢出一声极轻的“唔”,又飞快地咬住下唇,把后半截声响憋了回去。


    女官见状,连忙走上前,伸手虚扶了一把:“先歇歇吧,刚练了半个时辰,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赵怡却直起身,脸颊泛着薄红,摇头时鬓边的碎发晃了晃:“不用的,女官,我能行。”她说着就要重新跪下,却被女官按住了胳膊——指尖触到她胳膊上紧绷的肌肉,女官心里才惊觉,这姑娘看着清瘦,练礼时浑身的劲儿都绷着,连胳膊都硬得像块铁。


    “你这膝盖,再这么磕下去,明日怕是连站都难稳。”女官拉过她的手,摊开掌心,就见那片磨红的印子比昨日深了些,边缘还起了点细小的茧,“安儿给你准备的艾叶膏,拿出来擦擦,我陪着你歇一盏茶的功夫,不耽误事。”


    赵怡这才没再犟,被女官拉着坐到廊下的石凳上,刚屈膝坐下,就忍不住皱了皱眉——膝盖一沾凳子,那点钝疼就翻涌上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素裙下的淤青若隐隐现,忽然想起昨日夜里,安儿帮她擦药膏时,红着眼说“小姐,咱偷着歇一晚吧”,她当时还笑着说“没事”,可这会儿被女官点破,鼻尖竟有点发酸。


    “我刚进宫那会儿,练沃盥礼练到手腕肿得握不住铜匜,也像你这样硬撑。”女官递过一杯温水,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语气软了些,“可礼是练给人看的,身子垮了,再熟练的礼也撑不起来。你这姑娘,心太坚,反倒忘了疼自己。”


    赵怡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杯壁的温意顺着指尖传过来,她抬头看向女官,嘴角牵起一点浅淡的笑:“我就是怕……大婚时出错,让爹爹担心,也辱没了赵家。”她说着,又低头摸了摸膝盖,声音轻了些,“这点疼不算什么,比得过爹爹那日红着眼说‘高兴’时,心里的苦吗?”


    女官看着她眼底那点藏不住的认真,忽然想起这两日练盥馈礼时,赵怡捧着滚烫的粥碗,指尖烫得发红也不肯撒手,只说“爹爹喝着热粥,心里能暖些”。原来这姑娘的“坚”,从来不是硬撑,是把对父亲的牵挂、对家族的责任,都揉进了每一次屈膝、每一次叩首里,连疼都疼得这样妥帖。


    赵安侯站在廊下的槐树影里,手里的烟袋锅子攥得发紧,烟丝燃尽了都没察觉。方才他远远看见,女儿跪下去时膝盖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起身时扶着石桌的手都在发颤,那声压在喉咙里的细叹,轻得像风吹过树叶,却偏偏扎进他心里。


    他猛地别过脸,青灰色官袍的衣角扫过廊柱,带起一层浮灰。脚下的青石板被秋阳晒得发烫,可他后背却透着股凉——这两日夜里,他总听见绣房里传来细碎的声响,扒着窗缝一看,女儿正对着妆台反复练叩拜,膝盖上垫着厚厚的棉布,却还是跪得小心翼翼。他多想冲进去说“这皇后咱不当了”,可话到嘴边,又被“国朝恩厚、赵家体面”这几个字堵了回去。


    他掐灭烟袋,转身往书房走,脚步沉得像灌了铅。路过院门口时,恰巧听见两个家丁在低声议论:“听说宫里那位陛下,学礼都一个月了,还是跪不住,昨日又拽着伴伴去御花园喂蚂蚁了……”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进赵安侯心里。他站在原地,手指关节攥得发白——自家女儿只有三天,膝盖磕得青一块紫一块,连饭都顾不上吃,可那位天子呢?练了足足一个月,却还是这般不成体统。他想起那日传旨时明黄的銮驾,想起女儿手里那帧眉眼清俊的肖像,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带着疼。


    而此时的奉德殿里,向昚正趴在软垫上,两条小腿晃来晃去,太傅在一旁捧着《礼记》,说得口干舌燥,他却只盯着殿外的云发呆。“陛下,这‘却扇礼’的仪轨您得记牢,明日大婚,可不能再像昨日那样……”


    “知道啦知道啦!”向昚猛地坐起来,明黄常服的衣角扫过案几上的墨砚,“不就是等赵小姐用扇子遮脸,我再说句好听的嘛!”他说着,从怀里摸出块苏子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我都练好几遍了,再说了,有赵小姐在,她肯定不会怪我的。”


    太傅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模样,重重叹了口气——这一个月来,陛下学礼时不是抠坐垫就是盼着歇,唯独提起“赵小姐”时,眼睛才会亮些。可明日就是大婚,文武百官都在等着看皇家的礼仪排场,若是陛下还这般跳脱,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消息像长了翅膀,没半日就传遍了朝堂。吏部尚书捧着奏折,在御书房外急得直转圈圈:“陛下学礼一月仍不成体统,明日大婚若是失仪,咱们这些做臣子的,该向天下人交代?”


    旁边的礼部侍郎也皱着眉:“听说赵安侯府的小姐,三日练礼练得膝盖都青了,两相一比,更显得陛下……”话没说完,他又咽了回去——这话里的意思,谁都懂,却没人敢说出口。


    赵安侯坐在书房里,听着家丁来报的这些话,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砸在桌上,茶水洒了满桌。他望着窗外那盆开得正盛的茉莉,忽然想起女儿小时候,跌跌撞撞跑过来,举着一朵刚摘的茉莉,笑着说“爹爹,这花一点都不疼”。如今女儿长大了,却要为了一场婚事,忍着膝盖的疼,硬撑着练那些冰冷的规矩。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家族画像前,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的脸,声音发颤:“列祖列宗,我赵安侯这辈子没求过什么,只求明日大婚,我的女儿……能少受点罪。”


    窗外的秋风卷着落叶,打在窗棂上,像谁在轻轻叹气,又像在回应他这声藏在心底的祈求。


    那一夜的侯府格外静,绣房里的烛火燃得慢悠悠,赵怡坐在妆台前,手里捧着件刚缝好的毛缎锦袍——烟灰色的缎面,领口绣着圈极淡的缠枝纹,是她这两日挤着练礼的间隙,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她把锦袍叠得整整齐齐,指尖反复蹭过领口的针脚,直到听见院外传来父亲熟悉的脚步声,才深吸一口气,起身迎了出去。


    赵安侯刚从书房出来,眼眶还带着点红,看见女儿手里的锦袍,脚步猛地顿住。“爹爹,”赵怡把锦袍递过去,声音轻得像窗外的月光,“这毛缎是去年您给我买的,我想着秋凉了,给您缝件袍子。此一去皇宫,往后怕是难得再见……您一定要穿上,别冻着。”


    锦袍递到赵安侯手里时,还带着点女儿指尖的温度。他展开一看,领口的针脚细密又规整,连他常年握烟袋磨出茧的手腕处,都特意放宽了些——这孩子,连这些细节都记着。


    他喉咙发紧,刚要开口,就见赵怡往后退了半步,屈膝,缓缓跪了下去。


    膝盖刚碰到青石板,那熟悉的钝疼就涌了上来,赵怡却咬着唇,把那声到了嘴边的“唔”硬生生咽了回去。她双手撑地,额头轻轻触到手背,声音带着点颤,却依旧稳:“女儿不孝,往后不能在您身边尽孝,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总熬夜批公文,也别总忘了吃饭。”


    这一拜,比练辞亲礼时更重,也更沉。赵安侯看着女儿垂在身侧、攥得发白的指尖,看着她鬓边沾着的碎发,眼泪差点就涌了出来。他慌忙别过脸,用袖口蹭了蹭眼,把锦袍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哑得厉害:“女儿放心,爹……爹会照顾好自己。你在宫里,也别总硬撑,要是受了委屈,就……就托人给爹带个信。”


    他不敢说太多,怕再说下去,眼泪就藏不住了。


    赵怡慢慢站起身,膝盖站得有些发僵,却还是对着父亲笑了笑:“爹爹放心,我会的。”


    赵安侯捧着锦袍,转身往书房走,脚步沉得像灌了铅。锦袍上的淡香混着女儿的气息,一路跟着他,他走到书房门口,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绣房的烛火还亮着,女儿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正对着那把茉莉扇,慢慢摩挲着扇面。


    他抬手摸了摸怀里的锦袍,指尖碰到领口的针脚,忽然想起女儿小时候,也是这样,攥着小小的绣针,给他缝歪歪扭扭的帕子,说“爹爹,这个能擦汗”。如今帕子变成了锦袍,女儿也长大了,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书房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晃了晃,赵安侯把锦袍小心翼翼地铺在榻上,像捧着件稀世珍宝。他坐在榻边,望着锦袍领口的缠枝纹,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缎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的女儿,从来都是这样,把所有的疼和委屈藏在心里,只把最好的,留给别人。


    赵怡的身影刚消失在回廊尽头,赵安侯就缓缓蹲下身,背靠着冰冷的廊柱,双手用力按着眉心。方才女儿转身时,他分明看见她膝盖微屈着,每走一步都悄悄顿一下——那点藏不住的疼,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从怀里摸出烟袋,却怎么也点不着火,手指抖得厉害。心里的苦像浸了水的棉花,沉得他喘不过气:自家女儿今夜辗转难眠,一针一线缝锦袍,一跪一拜藏疼痛,可那位天子呢?怕是连“明日大婚”的分量都没掂清楚。


    他望着绣房那扇渐渐暗下去的窗,喉结滚了滚,终是忍不住,一滴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只盼着……今夜的陛下,也能少安枕片刻吧。”他对着空荡的庭院,低声喃喃,声音轻得被秋风卷走,连自己都快听不清。


    可这头侯府的夜色沉得发闷,那头明章宫的烛火却亮得晃眼。张贵祥躬着身子,手里捧着写满礼仪流程的绢册,絮絮叨叨地在向昚耳边念:“陛下,明日大婚先是迎亲,到了侯府得行揖礼,入殿后是沃盥礼,再然后是却扇礼,这每一步都不能错,您可得记牢了……”


    “知道了知道了!”向昚猛地翻了个身,明黄的寝衣蹭过锦被,露出一截白净的胳膊,“张伴伴你太聒噪了!”他揉着太阳穴,一脸不耐烦,“今天太傅教了一大堆礼,什么‘却扇礼’‘趋步礼’,还有好几种我都记混了,头都快炸了!”


    他说着,往枕头底下摸了摸,摸出块剩下的苏子糕,塞进嘴里嚼了嚼,含糊不清地嘟囔:“反正我都练得差不多了,明日有赵小姐在,她肯定会帮我的。”


    话音刚落,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身子一歪,就贴着枕头沉沉睡了过去,连被子滑到腰际都没察觉。


    张贵祥看着他睡得安稳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烛火映着向昚舒展的眉头,他睡得那样香,哪里有半分“明日大婚”的紧张?张贵祥叹了口气,把绢册合起来,心里默默想着:明日陛下若是失了仪,只盼着那位赵小姐,能多担待些吧。


    御书房外,值夜的小太监正缩着脖子打盹,廊下的宫灯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光影落在青石板上,忽明忽暗。没人知道,侯府里那位即将入宫的姑娘,还在对着烛火摩挲那把茉莉扇;也没人知道,赵安侯蹲在廊下,望着明章宫的方向,烟袋里的烟丝,燃了又灭,灭了又燃,一夜未歇。


    天刚蒙蒙亮,赵安侯府的朱门就被贴上了大红喜字,廊下挂满了绣着缠枝莲纹的宫灯,连院角的老槐树上都系着红绸,肃穆里透着热闹,却偏偏让人心头发沉。


    绣房里,张嬷嬷正小心翼翼地帮赵怡系上礼服的玉带。那是件正红色蹙金绣凤纹褙子,领口、袖口和下摆都用金线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凤凰尾羽拖得长长的,缀着细小的珍珠,一动就轻轻晃荡,映着晨光泛着温润的光;里面衬着件月白色素纱中单,纱质轻薄,隐约能看见衣摆处绣着圈淡青色的缠枝茉莉——是赵怡前几日趁着练礼的间隙,自己偷偷绣上去的,藏在厚重的褙子底下,像她藏在心底的那点柔软。


    下身是同色的蹙金绣凤纹长裙,裙摆铺展开来,足足拖了三尺长,裙面上的凤凰与褙子上的相呼应,金线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每走一步,裙摆扫过地面,都带着沙沙的声响。张嬷嬷又拿起顶赤金点翠凤冠,轻轻戴在她头上——凤冠上的凤凰口衔明珠,两侧垂着珠串,随着赵怡的动作轻轻晃动,珠串碰在一起,发出叮咚的轻响,却偏偏压得她脖颈微微发僵。


    “小姐生得俊,穿这礼服更端庄了。”张嬷嬷帮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眼眶却有点红——这礼服虽华丽,却重得很,光是褙子和长裙的绣线就用了好几斤,再加上凤冠的重量,压在清瘦的赵怡身上,显得格外沉。


    赵怡对着铜镜,抬手轻轻碰了碰凤冠上的珠串,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忽然想起昨夜缝好的那件烟灰色锦袍。她深吸一口气,试着屈膝走了两步,厚重的裙摆裹着腿,每一步都得慢慢挪,膝盖上的淤青被礼服衬得发疼,她却只是把腰背挺得更直些,对着镜中的自己,轻轻牵了牵嘴角。


    “小姐,该去前厅见侯爷了。”安儿捧着那把茉莉扇走进来,扇面上的茉莉纹在晨光里格外清晰。赵怡接过扇子,双手持着,轻轻贴在身前——扇面不厚,却像是能挡住些什么,挡住她眼底的紧张,也挡住膝盖传来的钝疼。


    刚走到回廊,就看见赵安侯站在廊下等着。他穿着件石青色暗纹常服,领口别着块白玉佩,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却掩不住眼底的红血丝——想来是一夜没睡。看见赵怡走来,他脚步动了动,却又硬生生顿住,只是望着她身上的礼服,喉结滚了滚,半天才说出一句:“我女儿……真好看。”


    赵怡停下脚步,对着父亲微微屈膝,凤冠上的珠串晃了晃,她轻声说:“爹爹,女儿要走了。”膝盖碰到裙摆的瞬间,那点疼又涌了上来,她却没像往常那样咽住声响,只是稳稳地站着,望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您一定要穿我缝的锦袍,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赵安侯看着她眼底的认真,看着她身上厚重却端庄的礼服,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他走上前,轻轻帮她理了理褙子的领口,指尖碰到那冰凉的金线,声音哑得厉害:“放心,爹都记着。你在宫里……别硬撑,啊?”


    赵怡点点头,转身跟着前来迎亲的宫女往外走。厚重的裙摆拖在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膝盖的疼随着脚步一点点蔓延开来,可她却没回头——她知道,父亲一定站在廊下,望着她的背影,就像她小时候,每次送她去学绣活时那样,站在原地,久久不肯挪步。


    院外的迎亲队伍已经排开,明黄色的銮驾在晨光里格外耀眼,可赵怡握着茉莉扇的手,却还是悄悄攥紧了——这礼服再华丽,凤冠再贵重,也抵不过她此刻心里的沉,沉得像装着整个秋天的风,吹得人发疼,却又不得不往前走。


    天刚亮透,明章宫的殿门就敞着,宫女太监们捧着礼服、冠冕来回忙碌,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可殿内那点“忙中带乱”的热闹,还是顺着窗缝飘了出来。


    向昚盘腿坐在铺着锦缎的榻上,怀里抱着个绣着云纹的软垫,看着张贵祥领着两个小太监端着礼服进来,皱着鼻子往后缩了缩:“又是这么沉的袍子?”


    张贵祥笑着上前,把叠得整齐的明黄色蹙金绣龙纹朝服展开:“陛下,这是大婚的新郎礼服,可比寻常朝服体面多了。”礼服领口绣着五爪金龙,龙鳞用金线层层叠绣,晨光一照,晃得人眼晕;腰间配的白玉带,缀着七颗圆润的明珠,一动就叮咚作响。


    两个小太监上前,小心翼翼地帮向昚换上。礼服的领口确实勒得慌,他忍不住伸手拽了拽,却在摸到龙纹刺绣时,突然顿住——指尖蹭过金线,他悄悄抬头看了眼铜镜,又转头问张贵祥:“张伴伴,这龙纹……赵小姐会不会觉得好看?”


    张贵祥刚要答,就见向昚已经坐直了身子,连之前的不耐烦都没了,乖乖等着小太监给他系玉带。等张贵祥拿起赤金束发冠要往他头上戴时,他还特意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小声叮嘱:“轻点戴,别弄乱了头发。”


    穿戴妥当,向昚试着走了两步,龙纹裙摆拖在地上,沙沙作响。他刚把手伸进袖袋,想摸块苏子糕,就被张贵祥按住了手:“陛下,大婚当日可不能吃这个,失仪。”


    “我不自己吃!”向昚急忙把糕往袖袋深处塞了塞,脸颊有点红,“这是给赵小姐留的,她练礼那么累,肯定没好好吃饭。”


    正说着,太傅捧着礼仪册匆匆进来,刚要开口,就被向昚晃着腿打断:“太傅,咱只说和赵小姐有关的礼,别的我记不住!”


    太傅无奈地叹了口气,翻到“迎亲”那一页:“迎到赵小姐后,要行揖礼,然后……”


    “我知道!”向昚猛地站起来,礼服的裙摆扫过案几,差点带倒墨砚,“就是弯腰对吧?我练过!”他说着还真的弯腰试了试,动作虽不算标准,却比平时练礼时认真多了。


    等太傅说到“却扇礼”,向昚的眼睛瞬间亮了:“是不是赵小姐用扇子遮脸,我帮她挪开?”见太傅点头,他赶紧从榻边摸出把金线绣茉莉的团扇——这是张贵祥特意让人赶制的,和赵怡的那把素面茉莉扇正好配对。


    他攥着扇子,反复摩挲着扇面上的茉莉纹,突然咧嘴笑了:“我知道要说什么了!就说‘你扇子上的茉莉,没有你好看’!”这话是他昨晚翻来覆去想了半宿才琢磨出来的,此刻说出口,耳朵尖都悄悄红了。


    复习完礼仪,离迎亲时辰还有一刻钟,向昚却坐不住了。他捧着扇子在殿里来回踱步,一会儿趴在窗台上往外看,一会儿又凑到张贵祥身边问:“怎么还不出发?赵小姐会不会等急了?”


    “陛下别急,时辰快到了。”张贵祥刚说完,就见向昚已经走到了殿门口,望着宫外侯府的方向,踮着脚往远处瞧。明黄色的礼服在晨光里泛着光,他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透着股孩子气的期待。


    终于,小太监来报“迎亲队伍准备好了”,向昚眼睛一亮,拽着礼服的裙摆就往外跑,连张贵祥在后面喊“慢点走,别摔了”都没听见。他跑过回廊时,袖袋里的苏子糕轻轻晃着,手里的茉莉扇攥得紧紧的——他一点都不觉得礼服沉,也不觉得等得久,因为再走一会儿,就能见到那个绣茉莉、练礼时会忍疼的赵小姐了,就能见到他的新娘了。


    迎亲的队伍排开在宫门外,明黄色的銮驾领头,后面跟着捧着凤冠、锦缎的侍从,红绸系着的马匹喷着响鼻,连空气中都飘着点喜庆的甜香。向昚站在銮驾前,手里攥着那把茉莉扇,指节都有点发白——不是紧张,是急的。


    “怎么还不走啊?”他拽着张贵祥的袖子,明黄色礼服的袖口蹭上点灰,他也没在意,眼睛直勾勾盯着通往侯府的路,“再等下去,赵小姐的扇子都要握热了!”


    张贵祥刚要劝“时辰还没到”,就见向昚已经抬腿往銮驾上迈,结果没注意裙摆太长,脚下一绊,差点摔个趔趄。他慌忙扶住銮驾的扶手,脸瞬间红了,回头瞪了眼偷笑的小太监:“笑什么!我是故意的,试试这裙摆沉不沉!”


    话刚说完,就听见队伍里有人低笑,向昚更窘了,干脆钻进銮驾里,把茉莉扇抱在怀里,假装看外面的风景。


    迎亲的銮驾刚停在赵安侯府门口,向昚就迫不及待地掀帘跳下来,明黄色的礼服裙摆太长,落地时绊了一下,他踉跄着扶住銮驾扶手,脸瞬间红透,反手就拍了拍裙摆上的灰——明明没人笑他,却像做了坏事似的,赶紧理了理领口的龙纹绣线。


    张贵祥快步跟上来,帮他正了正歪掉的赤金束发冠:“陛下,别急,吉时还没到呢。”


    “谁急了!”向昚嘴硬,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侯府紧闭的朱门,手里攥着那把金线绣茉莉的团扇,指节都有点发白。他没见过赵怡,只看过画像,此刻满脑子都是画像上那个穿素裙、眉眼清秀的姑娘,想着一会儿见到真人,该说些什么才不笨。


    正琢磨着,朱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侍从们捧着红绸、宫灯鱼贯而出,最后,赵怡捧着素面茉莉扇,慢慢站在了台阶上。


    向昚的呼吸一下子顿住了——她穿着正红的蹙金绣凤纹礼服,凤冠上的珠串随着动作轻轻晃荡,扇面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泛红的耳垂。明明和画像上的模样差不多,可站在晨光里,就是比画纸上的人更鲜活,让他忘了要行的揖礼,忘了太傅教的吉祥话,只傻愣愣地站着。


    “陛下,该行礼了。”张贵祥在后面轻轻咳了一声。


    向昚这才回过神,赶紧学着太傅教的样子,对着赵怡弯腰行揖礼。可礼服太重,弯腰时没掌握好平衡,差点往前栽,他慌忙稳住身形,直起身时,后腰都有点发僵,耳朵尖红得能滴出血来。


    赵怡握着扇子的手紧了紧,看着眼前这个穿明黄礼服、连行礼都慌慌张张的少年天子,心里的紧张突然少了大半——他的束发冠歪了点,礼服的玉带也没系整齐,一点都不像画像上那样清俊威严,反而透着股孩子气的笨拙。


    向昚快步走上台阶,站在赵怡面前,盯着她扇面上的茉莉纹,憋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出一句:“赵……赵小姐,你的扇子真好看。”说完又觉得太普通,赶紧补充,“比御花园里的花还好看!”


    赵怡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轻轻晃了晃扇子,声音很轻:“陛下的扇子也好看。”


    向昚眼睛一亮,这才想起自己手里的金线茉莉扇,赶紧递到她面前:“你看,我的扇子也是茉莉的!”说着,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我……我帮你把扇子挪开好不好?”


    赵怡点了点头,轻轻松开手,扇子顺着他的指尖滑到掌心里。两人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对上,向昚看着她眼底的浅笑,突然想起自己袖袋里的苏子糕——早上特意揣的,想着练礼肯定累,却忘了这会儿递出去不合规矩,手在袖袋口攥了攥,又赶紧缩了回来,脸更红了。


    “陛下,该入府行沃盥礼了。”张贵祥的声音适时传来。


    向昚这才回过神,把两把茉莉扇叠在一起攥在手里,另一只手轻轻牵住了赵怡的手——她的手有点凉,他却攥得紧紧的,小声说:“沃盥礼要端铜匜,你要是觉得沉,就跟我说,我……我力气大!”


    赵怡被他牵着手,跟着他往府里走,厚重的礼服裙摆扫过台阶,膝盖的疼还在,可看着身边这个慌慌张张、却又格外认真的少年天子,她心里那点沉,慢慢化成了暖——原来这场让她寝食难安的大婚,不用靠听来的话,不用靠脑补的画面,只要这样笨拙地靠近,就足够动人。


    穿过回廊,侯府正厅里摆着沃盥礼的铜匜和铜盆,水面飘着的茉莉在晨光里晃着,可赵怡看着,只觉得晃得人眼晕。


    向昚牵着她的手还没松开,手心的汗蹭在她冰凉的手背上,黏糊糊的。她悄悄往回抽了抽手,没抽出来,只能低着头,盯着自己礼服上的凤纹绣线——刚才他行揖礼差点栽倒的模样,还有那句“画师画得好看点”,像两根小刺,扎在她心里。


    张贵祥上前提醒:“陛下,赵小姐,该行沃盥礼了,新娘先为新郎净手。”


    向昚赶紧松开手,乖乖站在桌旁,甚至还学着画像里的样子,挺直了腰背,可短眉圆眼的模样,怎么看都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赵怡深吸一口气,忍着膝盖的疼,慢慢端起青铜匜——匜身不算重,可她心里沉,手忍不住晃了晃,温水溅出来一点,落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哎!小心!”向昚慌忙伸手想扶,却差点撞翻旁边的铜盆,吓得他赶紧收回手,挠着头傻笑,“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怕你烫着。”


    这声“傻笑”落在赵怡耳里,更添了几分委屈——父亲说陛下“清俊端正”,可眼前的人,不仅模样普通,心智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连端个匜都要让人操心。她没说话,只是加快了倒水的速度,温水“哗啦”一声倒进铜盆,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向昚的礼服下摆。


    向昚愣了愣,赶紧说:“没事没事,礼服脏了再洗就好!”他伸手就想往水里放,却忘了要先卷袖子,结果袖口的金线沾了水,变得沉甸甸的。


    赵怡看着他手忙脚乱卷袖子的模样,心里的失望又沉了沉——她练了三天礼,磕得膝盖青肿,难道就是为了嫁给这样一个“不靠谱”的人?她默默拿起巾帕,递过去时,指尖都没敢碰他的手。


    轮到向昚为她净手时,他倒是力气大,端着铜匜稳当当的,可倒温水时没看角度,直接泼在了她的手背上。“哎呀!”向昚慌得差点把匜扔了,伸手就想帮她擦手背,“疼不疼?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赵怡猛地往后缩手,手背的温水还带着温度,可她心里却凉飕飕的。“陛下,没事。”她的声音很淡,连头都没抬,自己拿起巾帕擦了擦手背——这哪是大婚的礼仪,分明是一场手忙脚乱的闹剧。


    接着是同牢礼,侍从端上青铜鼎,里面的兽肉炖得软烂。向昚拿起玉筷,先夹了一块递到她面前:“你先吃,这个肉不塞牙!”他的语气带着点讨好,可赵怡看着他沾了点肉汁的嘴角,只觉得没胃口,摇了摇头:“陛下先吃吧。”


    向昚没察觉她的冷淡,自己夹起肉就吃,吃得急了,差点噎住,赶紧端起酒盏猛灌了一口,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礼服上。赵怡别过脸,不想看——这就是她的新郎,一个连吃饭都顾不上体面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少年天子。


    张贵祥适时开口:“礼仪已毕,该启程回皇宫了。”


    向昚眼睛一亮,又伸手想牵她的手:“走!回宫我让御膳房给你做苏子糕,可好吃了!”


    赵怡这次没让他牵,往后退了半步,微微屈膝:“陛下先行,臣女随后就来。”她的声音依旧很淡,带着点生分的客气。


    向昚伸在半空的手僵住了,脸上的笑也垮了下来,有点无措地看着她:“你……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因为我长得和画像不一样?”


    赵怡没答,只是低着头,盯着地面——她不是生气,是失望,是委屈,是突然觉得,这三天的疼、夜里的练礼,都变得不值当起来。素未谋面的两个人,哪有什么“落差感变淡”,不过是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巨大的失望,就被推着,一步步走进这场陌生又慌乱的大婚里。


    向昚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刚才牵她时的微凉触感,此刻却像被冻住了似的,怎么也收不回去。他看着赵怡垂着头、连眼角都不肯抬一下的模样,刚才因同牢礼生出的一点热乎气,瞬间凉得透透的。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画像的事我真不知道”,又想说“我以后会学好礼仪的”,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干巴巴的“那你别走远”。


    张贵祥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陛下,时辰不早了,先上车驾等着,老奴在这陪赵小姐。”说着,他悄悄拽了拽向昚的礼服下摆。


    向昚恋恋不舍地往后退了两步,目光还黏在赵怡身上,直到被张贵祥半劝半拉着推出正厅,还不忘回头喊:“我在銮驾里等你!给你留着最好的位置!”


    声音渐渐远了,正厅里只剩下赵怡和安儿。安儿赶紧上前,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小声说:“小姐,别难过,陛下他……就是年纪小,不懂事。”


    赵怡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膝盖上的淤青——隔着厚重的礼服,那点疼还是清晰得很。她不是怪向昚普通,也不是怪他孩子气,是怪自己傻,竟真的对着一幅画,期待了那么久,甚至忍着疼练了三天礼,到头来,只等来一场手忙脚乱的尴尬。


    “走吧,该走了。”她深吸一口气,直起身,脸上的委屈和失望被她悄悄压了下去——再怎么说,这也是她的大婚,是父亲盼着的归宿,她不能失态。


    刚走出正厅,就看见向昚的銮驾停在庭院中央,明黄色的车帘被风吹得轻轻晃荡。她刚要绕开,却听见车帘里传来向昚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赵小姐?是你吗?”


    赵怡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


    车帘“哗啦”一声被掀开,向昚探着半个身子,脑袋上的束发冠又歪了,礼服的领口也松了,看见她站在那,眼睛瞬间亮了:“你来了!快上来,我给你留了软垫子,比下面的石凳舒服!”


    他说着,还伸手想拉她,可想起刚才她后退的模样,手又缩了回去,只是一个劲地往车里挪:“你看,这里能坐两个人,一点都不挤!”


    赵怡看着他在銮驾里忙忙碌碌的模样,像只着急邀功的小兽,心里的委屈突然被戳中了一点——他是普通,是孩子气,可好像……也没那么坏。至少,他会记得给她留软垫子,会慌慌张张地道歉,会把“给她留苏子糕”挂在嘴边。


    她没再犹豫,提起厚重的裙摆,慢慢走上銮驾。刚坐下,就被向昚塞过来一个绣着云纹的锦垫:“垫在腰后面,礼服沉,别累着。”


    銮驾缓缓启动,车厢里很静,只有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咕噜”声。向昚攥着手里的两把茉莉扇,想说话,又怕赵怡不想理他,只能偷偷用眼角瞟她——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连嘴角都是抿着的。


    “那个……”向昚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刚才沃盥礼,我把水泼在你手上,真的对不起。”


    赵怡没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向昚又赶紧说:“回宫我让御膳房给你做桂花糕,比苏子糕还软,不烫嘴。”


    “嗯。”


    “还有……”他挠了挠头,声音低了点,“那画像,真不是我让画师画好看的,是父皇说,大婚的画像得画得体面点,不然丢皇家的脸……我本来想跟你说的,可一见到你,就忘了。”


    赵怡终于抬起头,看向他——他的耳朵尖红透了,眼神里满是慌张,连攥着扇子的手都在微微用力,好像生怕她不信。


    她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委屈慢慢散了些,轻轻说了句:“我知道了。”


    向昚眼睛一亮,赶紧追问:“那你……不生气了?”


    赵怡没答,只是转头看向车窗外——街道两旁的百姓都在偷偷看銮驾,红绸和宫灯在风里晃着,热闹得很。她想起父亲在廊下目送她的模样,想起练礼时膝盖的疼,想起眼前这个普通又有点孩子气的少年天子,突然觉得,或许这场素未谋面的大婚,不会像她想的那么糟。


    至少,他是坦诚的。


    向昚见她不说话,也不敢再追问,只是悄悄把手里的素面茉莉扇递到她面前:“这个还给你,刚才忘了给你了。”


    赵怡接过扇子,指尖碰到扇面,还是熟悉的温度。她看着扇面上的茉莉纹,又看了眼身边攥着金线扇、紧张得直咽口水的向昚,嘴角终于轻轻牵了牵——或许,她可以试着,慢慢接受这个和画像不一样的新郎。


    銮驾刚驶进皇宫大门,就被前来迎接的侍从围住。张贵祥掀开车帘,笑着说:“陛下,赵小姐,到皇宫了,该去行合卺礼了。”


    向昚赶紧先跳下车,伸手想扶赵怡——这次他学乖了,特意把礼服裙摆往上提了提,生怕再绊着。赵怡看着他伸在面前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搭了上去。他的手还是有点汗,却稳稳地攥着她的手腕,慢慢把她扶下车。


    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远远就看见交泰殿里亮着暖黄的宫灯,殿门两侧站着捧着酒具的宫女,气氛比侯府更庄重。赵怡的心跳又快了些,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茉莉扇——合卺礼是大婚的最后一礼,也是真正意义上“成为夫妻”的仪式,她心里还是有点发慌。


    向昚察觉到她的紧张,悄悄用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小声说:“别慌,张伴伴跟我说了,合卺礼就是喝杯酒,很简单的。”


    赵怡接过酒盏,指尖碰到冰凉的瓷面,才慢慢回过神。宫女上前,给两只酒盏里斟满了琥珀色的甜酒,酒香里带着点桂花的香气。


    张贵祥站在一旁,高声说:“陛下,赵小姐,行合卺礼——共饮合卺酒,从此同心同德!”


    向昚深吸一口气,举起酒盏,对着赵怡笑了笑:“那……咱们喝吧?”


    赵怡点点头,也举起酒盏。两人的酒盏轻轻碰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向昚先喝了一大口——甜酒确实不烈,带着点绵柔的甜意,可他喝得太急,还是有点呛,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喝完合卺酒,张贵祥笑着说:“礼成!陛下,赵小姐,殿里备了点心,您二位先歇歇。”


    向昚眼睛一亮,拉着赵怡就往殿内的软榻走,手里还攥着那两把叠在一起的茉莉扇。他把食盒往榻前一放,手脚麻利地拿出桂花糕、茉莉酥,先递了块最热乎的桂花糕给赵怡,然后自己捧着块茉莉酥,突然凑近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揣着满心期待的孩子:“赵小姐,我跟你说,之前淄川王府的老管家找我,说要给我找个妻子——他说,我总一个人待着太闷,得找个能陪我玩、还能给我讲睡前故事的人。”


    合卺酒一毕,宫人们捧着器具悄然退去,明章宫寝殿里只剩下两支龙凤烛,火苗明明灭灭,将大红的锦被映得有些晃眼。赵怡站在原地,指尖死死攥着裙摆,指节泛白——合卺酒过后要共寝的规矩,她早从安儿口中听过,可此刻看着那张铺着龙凤锦被的拔步床,再看看身边站着的向昚,心里的失落和委屈像堵了团棉花,闷得她喘不过气。


    向昚也没了之前的雀跃,手里攥着那两把茉莉扇,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扇骨。他凑到赵怡身边,又赶紧往后缩了缩,小声说:“张伴伴说……喝完这酒,咱们得在这儿歇着。”


    赵怡没接话,只是垂着眼,盯着地上摇曳的烛影。脑海里反复闪过父亲递来的那张画像——画里的少年眉如墨画、眼似星子,束着玉冠的模样清俊得晃眼,父亲当时还笑着说“这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模样”。可眼前的向昚,眉眼普通,鼻梁也不算挺拔,若不是那身明黄礼服,扔在人堆里根本不起眼。她练了三天礼,磕得膝盖青肿,甚至偷偷在礼服内衬绣上茉莉,全是因为画里的虚影,可到头来,只换来这样巨大的落差。


    “你是不是不舒服?”向昚见她脸色苍白,眼眶都有点红,赶紧上前两步,又怕冒犯她,硬生生顿在半道,“是不是膝盖疼?我让小太监拿药膏来?”


    赵怡摇摇头,声音带着点难掩的哽咽:“不用了,陛下,我……我想早点歇息。”话音刚落,鼻尖就忍不住发酸——她不是累,是委屈,是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对着一幅画期待了那么久,最后却只能对着这样一个普通的少年天子,履行“共寝”的规矩。


    向昚一听,赶紧转身往床边走,伸手想掀锦被,又猛地收回手,脸瞬间红到耳根,支支吾吾地说:“这……这床就一张,我……我让小太监搬张软榻来!你别难过,我绝对不烦你!”


    “别折腾了。”赵怡拦住他,声音里带着点疲惫的沙哑,“夜深了,别惊动旁人。这床大,你睡外面,我睡里面,咱们……别说话就好。”


    两人沉默着躺下,中间隔着大半个空隙,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龙凤烛的光透过纱帐照进来,朦朦胧胧的,却照得赵怡眼眶发烫。她闭着眼,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是嫌向昚普通,是嫌自己傻,竟真的对着一幅画,忍着疼练了三天礼,到头来只换来这样一场尴尬又失落的共寝。


    向昚却很高兴,心里直念叨“老管家果然没骗我”——有个人安安静静待在身边,不用听太傅念枯燥的礼仪,也不用被张伴伴催着练规矩,比独自睡在空荡荡的寝殿里暖多了。他心智未开,哪里懂什么周公之礼,只觉得身边的人带着点淡淡的茉莉香,和他手里的扇子味道一样,让人安心,想着想着,就攥着两把叠好的茉莉扇,沉沉睡了过去。


    赵怡侧躺着,背对着向昚,眼眶里的湿意到半夜才慢慢退去。她能感觉到身边少年均匀的呼吸,能听见他偶尔翻身时礼服摩擦的轻响,心里的委屈渐渐淡了些,却还是放不开,就这么绷着脊背,睁着眼睛到后半夜,才浅浅睡去。


    天刚蒙蒙亮,张贵祥就轻手轻脚地走进寝殿,一眼就看见拔步床上的两人——大红的龙凤锦被铺得整齐,向昚的明黄礼服、赵怡的正红绣凤褙子都完好地穿在身上,连玉带的结都没解开,只有向昚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两把茉莉扇。他心里顿时有了数,悄悄退出去,吩咐小太监把早膳温着,没敢惊动这对各怀心思的新人。


    寿祥宫的暖阁里,银丝炭燃得正旺,空气中飘着清雅的兰花香。太后斜倚在铺着锦垫的软榻上,手里的紫檀佛珠转得慢悠悠,见张贵祥躬身进来,便停下动作,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昨儿大婚,陛下和皇后在明章宫,可一切安好?”


    张贵祥垂着双手,恭声回话:“回太后,都安好。陛下和皇后昨夜歇得早,殿里安安静静的,没出半点差池,奴才守在殿外,只听见陛下说些孩子气的话,后来就没动静了。”


    太后指尖的佛珠顿了顿,抬眼看向他,话锋轻轻一转,问起了最挂心的事:“安好就好。那……你今早进殿伺候时,瞧着情形,陛下和皇后,可行了周公之礼?这新婚第一夜,可是关乎皇家传承的要紧事。”


    张贵祥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压得有些轻,带着几分谨慎的揣测:“回太后,奴才不敢妄断。只是今早进殿时,瞧得清楚——陛下的明黄礼服、皇后的绣凤褙子都好好穿在身上,连腰间的玉带都还是昨儿系的模样,龙凤锦被也铺得整整齐齐,没什么凌乱的痕迹……再加上昨夜殿里安安静静的,奴才想着,许是没行周公之礼。”


    “什么?”太后猛地坐直身子,手里的佛珠“哗啦”一声滑落在锦垫上,语气里满是错愕,“衣服没乱?被子也整齐?这都成婚了,怎么还跟隔着银河似的!这算哪门子的大婚!”太后猛地坐直身子,手里的佛珠“哗啦”一声滑落在锦垫上,语气里满是错愕与急恼:“衣服没乱?被子也整齐?这都成婚了,怎么还跟隔着银河似的!这算哪门子的大婚!”


    她指尖用力掐着锦垫的纹样,银线绣的兰草被捏得变了形,片刻后猛地抬眼,对身边的宫女沉声道:“备轿!哀家要亲自去明章宫——这皇家的规矩,可不能让两个孩子这般糊涂下去!”


    而此时的明章宫寝殿内,刚醒的向昚正悄悄把袖袋里揣了一夜的苏子糕往赵怡手边挪,见她眼睫动了动,还慌忙把手背到身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盯着帐顶。可他没看见,赵怡垂在被外的指尖,正轻轻碰了碰那块带着体温的苏子糕,眼底刚泛起一点软意,殿外突然传来小太监慌张的通报声:“陛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驾临——已经到殿门口了!”


    赵怡猛地攥紧了手里的扇子,向昚也瞬间坐直了身子,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底看到了慌乱——昨夜那点刚缓和的微妙氛围,似乎要被这突然到访的太后,彻底打破了。


    写这一章时,总在琢磨“克制”二字。


    不想让赵怡的疼太直白,所以让她把嘶声咽成细叹,让青石板上的淤青藏在素裙下;不想让向昚的心意太外露,所以让他把苏子糕揣在袖袋里一夜,把话到嘴边的“我怕你饿”憋成“这个不塞牙”;也不想让赵安侯的不舍太浓烈,只让他蹲在廊下,对着暗下去的绣房窗棂,点不着一袋烟。


    总觉得好的感情,从来不是铺天盖地的,是像秋阳晒在青石板上那样——慢慢的,暖得不透,却能渗进裂缝里。就像赵怡和向昚,从“隔着一把茉莉扇”的生分,到“同睡一张床却隔着半条缝”的微妙,再到晨光里指尖碰过苏子糕的软意,都是慢慢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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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第十四回 青灯缝锦辞亲夜 红烛对影话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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