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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书肆

作者:超绝螺蛳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时序入秋,梧桐叶缘微微泛黄。


    书坊弥漫着墨香和书籍特有的纸张味道,阳光从四方窗倾泻而下,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为不太平静的午后平添几分慵懒惬意。


    “轰隆——!”


    “唔!”


    一声巨响,整座书架竟向后轰然倒去!顷刻间,书本哗啦啦如雪崩般散落一地,墨香混着尘土飞扬。


    青年被少女拽住,撞在摇晃的书架上,在满地狼藉中,两人交叠在一起。


    少女扑在青年身上,右手还紧紧抓着他腰间的玉带,左手则按在他胸前……


    空气几近凝滞。


    “摸够了?”青年冷淡夹杂讥讽的声音自头顶落下。


    “啊!对、对不起!”少女像被烫到般从青年身上弹起,脸颊绯红一片。


    巨大的羞耻感淹没姜沅大脑,只觉得身体肢体僵硬,头脑更是几近晕厥,手脚并用地想从青年身上爬起来,却因为太过慌乱,手再次按到了他的腿……


    谢衍冷淡的看着面前的闹剧,退后一步直起身,伸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神色平静。


    “天爷啊!”掌柜的闻声赶来,看到满地狼藉差点晕厥,“这、这可是新整理好的书架!这些书……哎哟!”


    丫鬟霜降白着脸冲过来,声音都带了哭腔:“姑娘您没事吧?吓死奴婢了!”


    小厮清竹则快步走到谢衍身边,低声道:“郎君,可要……”


    谢衍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冷冷扫过还瘫坐在另一旁地上,正被霜降扶起来的姜沅。


    她珠花歪斜,裙裾沾满了灰尘,看起来狼狈又可怜,一双杏眼里水光潋滟,满是惊慌与无措。


    “还不起来?”他的声音冷淡。


    掌柜的这会儿已经缓过神,苦着脸道:“二位贵人,这……且先到这边雅座歇息片刻,容小人先清点一下损失可好?”说着引他们到临窗的茶座。


    姜沅先带着霜降去了一旁的隔间收拾了一番,将凌乱的发髻和裙裾上的尘土整理干净。


    片刻后,姜沅垂着头慢吞吞的挪着步子走到茶座旁,整个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带。


    霜降站在她身后,小声嘀咕:“姑娘这算什么事啊……”


    姜沅不敢有所动作,心里却是点头如捣蒜,只觉今日出门未看黄历着实倒霉。


    清竹站在谢衍身后,目光在自家郎君和那姑娘之间来回转,嘴角憋着笑。


    谢衍一个眼风扫过去,清竹便立即板起脸,侧身假装研究博古架上的瓷瓶。


    小二上来斟茶时忍不住多看了姜沅两眼,被掌柜的狠狠瞪了一眼,才慌忙低下头退下。


    漫长的清点过程中,姜沅只敢盯着自己的鞋尖。


    半盏茶前——


    姜沅正踮着脚尖,努力够着书架最上层的一本《山川异闻录》。


    那书脊是靛蓝色的,书名字迹有些斑驳,夹在一排深色书册之间,很不起眼,却偏偏叫她一眼瞧见。


    她今天穿了件茜粉色缠枝莲纹上衫,配着鹅黄色团云纹齐胸襦裙,系带和披帛俱是天水碧的颜色,这般鲜亮的色调,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白里透粉,宛如初绽的芙蕖。


    此刻因为够不着书,粉嫩的脸颊微微鼓起,像一只认真同毛线团较劲的狸奴,光线照在她茸茸的鬓发和细软的发丝上,泛着淡淡的金光。


    “哎呀,就差一点……”姜沅小声嘀咕,她更加努力地踮起脚尖,身子又往前探了探。


    她没注意到这个书架似乎比别的更旧一些,随着她的动作一条腿微微有些松动。


    她指尖将将触到书册边缘,微微一用力,那书本竟直接滑落下来...


    姜沅吓得立刻闭上双眼,长睫颤个不停,但预想中的撞击与疼痛并未传来。


    她怔了怔,方才悄悄睁开一只眼,随即又是一愣。


    一只骨节分明、极其修长的手横亘在她面前,稳稳地用手指夹住了那本下坠的书。


    那手生得极好,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肤色冷白,腕骨清晰有力。


    姜沅下意识地顺着那手转身仰头看去。


    站在身后的人很高,她身形在女子中已算高,却也只到他肩膀处。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直缀,颜色沉静,只在光线流转时,才隐隐透出衣料上织就的暗色云纹,领口与袖口皆用同色的精细暗线滚了边,式样简单得近乎冷硬。


    往上看去,面容清隽,一双丹凤眼眼尾微挑,幽深如寒波,右眼角下一点极小的泪痣。


    身长玉立,却不像松竹般温润,反倒像一块被精心雕琢过的寒玉,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气场。


    姜沅心口一跳。


    那人显然也是来这排书架找书,顺手拦下了那本坠落的书。


    青年视线掠过面前少女带着点茫然和惊魂未定的小脸,垂眸扫了一眼书籍封面,确认无误,便拿着书,转身欲离开这排书架。


    姜沅本以为是路见不平的相助,正想接过书道谢,感谢的话才说了一半——“多谢大人出手,这书……”


    却见那人转身便是要走,脚步未停,仿佛未曾听见姜沅的话,径自就要离开。


    姜沅心下更急,以为他没听见,手上便微微用了些力想拉住他:“大人,请留步,那书是……”


    话音未落,变故陡生!


    她因踮脚太久又猛然转身,绣鞋的鞋尖恰好勾住了自己过长裙裾的内衬。


    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惊呼着向前扑去!


    慌乱间她下意识想抓住什么,竟一手打在本就摇晃的书架,一手一把扯住谢衍腰侧玉佩绦带——


    “唔!”姜沅下意识惊呼出声。


    谢衍下意识想稳住身旁的书架,但手肘正撞在那条本就松动的书架腿上!


    “轰隆——!”


    之后的一切发展便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人掌控,更是令姜沅心生绝望。


    直到她耳边隐隐传来掌柜的和小伙计声嘀咕:


    “……这本《山堂肆考》可是孤本,烂了两页……”


    “……这梨花木的料子,磕了这一块,可惜了……”


    意识回笼,姜沅终于生无可恋的抬起眼,直直望向掌柜的那边,只希望早日脱离这该死的尴尬场景。


    终于,掌柜的捧着他的宝贝算盘,步履沉重地走了过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为难:“二位贵人,小人仔细清点核算过了。”


    他指着倒塌的书架:“这损坏的梨花木书架一座,乃是上好的料子,您看这雕花,这木质...”


    又拿起几本污损的书:“污损的书籍共计七本,其中这本《山堂肆考》尤为可惜,是存世不多的孤本,磕烂了两页。”


    他重重叹了口气,将算盘往前一推:“唉,统共算下来,需得赔偿三十两七钱银子。”


    “三十两?”姜沅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她转头低声对霜降说:“我今日卖画得了多少?”


    霜降连忙凑近耳语:“姑娘,方才那两幅画统共卖了二十两,加上咱们出门带的碎银子,还差约莫五两。”


    姜沅脸上泛起窘迫的微红,悄悄侧身对着霜降使眼色:“你快去寻阿兄,看他身上可带了多余银钱…”


    “可是姑娘,”霜降犹豫道,“大郎君这会儿怕是还在前街看笔墨,这一来一回...”


    “那也得去,”姜沅急忙道,“总不能、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耽搁着…”


    这细微的动静似乎惊动了旁边那位一直沉默的冰雕。


    谢衍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修长的手指在膝上轻轻一点,偏头对着身后的清竹,声音清淡道:“清竹。”


    “是,郎君。”清竹心领神会,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素面深色钱袋,对掌柜的说:“掌柜的,连书钱一并结算。”


    掌柜的顿时眉开眼笑:“好嘞好嘞!小人这就…”


    姜沅见状急忙开口:“这位大人,不必如此!小女这就让丫鬟去取钱…”


    清竹却已利落地将足额的银钱放在柜上,语气干脆:“掌柜的点点,连这位姑娘的书款,都在这里了。”


    银钱落柜,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衍随即起身,玄色的衣摆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转身便朝店外走去。


    姜沅急忙上前两步:“大人还请留步!”


    谢衍脚步未停。


    “大人!”姜沅提高几分了声音,“今日多谢大人解围…”


    谢衍终于顿住脚步,却未回头,只淡淡道:“不必。”


    “可是…”姜沅还想再说。


    “姑娘,”清竹适时插话,温和却坚定地拦在她面前,“我家郎君既已处理,此事便已了结。”


    姜沅眼睁睁看着那道玄色身影消失在门帘后,只得讪讪收回伸出的手,拧起好看的眉眼,心中有几分烦恼。


    留下来的清竹正与掌柜交涉后续。


    掌柜的见银钱到手,态度愈发殷勤:“小哥,您家郎君早先看中的这几幅画,小人都已仔细包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台下取出画轴:“这幅《秋山访友图》,还有这幅《溪山行旅》,都是今早刚送来的新品…”


    姜沅原地站了会,无法,只得带着霜降走到清竹身边,郑重地福了一礼:“这位小哥,今日实在多谢了。不知可否告知府上何处?小女改日定当差人将银钱如数奉还。”


    清竹礼貌地侧身避了半礼:“姑娘客气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这怎么是小事?”姜沅坚持道,“三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怎好让贵府破费…”


    清竹微微一笑:“姑娘不必介怀,我家郎君既已吩咐,在下照办便是。”


    说着,他将那本《山川异闻录》递过来:“姑娘,您的书。”


    姜沅接过书,心下仍是惴惴不安:“可是…”


    她话未说完,目光却不经意间掠过清竹怀中那几卷画轴。


    其中一幅,因包扎的锦缎未完全覆盖,露出了半截她极为熟悉的靛蓝色裱绫。


    “等等!”她脱口而出,纤指下意识指向那幅画,“这、这幅画…”


    清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姑娘认得此画?”


    姜沅脸蛋“轰”一下烧了起来,声音顿时小了下去:“这…这幅…莫非也是你家大人买下的?”


    清竹坦然点头:“正是。郎君特意吩咐要这幅。”


    “特意?”姜沅杏眼圆睁,难以置信,“他…他为何要买这幅?”


    清竹仍是那副恭敬却疏离的态度:“郎君的事,在下不便过问。”


    清竹不欲再多言,抱着画轴拱手一礼:“若姑娘没有其他吩咐,在下就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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