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精神病院,评估室。
桑仪坐在椅子上,姿态有一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板正。她穿着过大的蓝白条纹病服,像套在一个不合身的躯壳里。皮肤是久不见光的苍白,能看清淡青色的血管。
她的目光落在刘副院长不断敲击评估报告边缘的食指上,频率大约是每秒1.7次,这代表他处于一种“程式化的不耐烦”。
旁边的李心理学家,呼吸略微浅促,胸腔起伏的振幅超出他静坐时的基准线12%,这是“隐藏的焦虑”。
年轻的社工,则持续回避着她的视线,超过十七分钟没有一次直接的眼神接触,是典型的“社交回避行为”。
这些数据,比他们口中那些关于“情感”、“共情”的问题,要真实和清晰得多。
“桑仪,请描述一下,你对你实验室里那些……‘意外’死亡的实验动物,有什么感受?”刘副院长念出下一个问题。
桑仪的思绪从那些数据上收回。感受?
“它们完成了数据采集的必要环节。”她回答,声音平直,没有起伏,像一段合成语音。
“生命体在特定刺激下的衰竭曲线,具有数学上的美感。它们的死亡,让模型更完善了。”
室内有瞬间的死寂。社工的记录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轻微的撕裂声。
李心理学家身体微微前倾,试图捕捉她眼中的情绪:“你不觉得……残忍吗?那是一条条生命。”
桑仪微微偏头,似乎在处理一个复杂的逻辑问题。“为什么要觉得残忍?它们的生与死,都是实验参数的一部分。我记录了全部过程,没有浪费任何数据。”
她顿了顿,基于社会性规范手册第37条,补充了一个被认为能表达“理解”的句子,“我理解你们对此可能产生负面评价,这是基于你们不同的认知架构。”
她看到李心理学家瞳孔微不可查地扩张了3%,这是“惊愕”的表现。她不明白,自己已经遵循了社交规则,为何还会引发这种反应。
刘副院长深吸一口气,翻到评估表最后一页:“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能离开这里,你最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桑仪一直平稳运行的大脑,出现了一个短暂的、高优先级的线程。
她抬起眼,第一次主动迎上刘副院长的视线。那双眼睛极大,极黑,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冰湖,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纯粹的、近乎非生物的观察。
“我想去一个地方。”她说,语速依旧平稳,但内容却让在场的三人脊背发凉,“一个规则更明确,秩序更稳固,生死界限更分明的地方。在那里,非常规或许能被重新定义。”
比如,她枕头下那本被翻得卷边的《彼岸仙魔录》。
那里仙规三千法条,那里的“邪魔外道”,至少被明确定义为“清除目标”。比起这个充满不可预测情感和模糊社交信号的世界,那里听起来……更有秩序。
她不再理会评估专家们骤变的脸色,径直拿起笔。不是在评估表上签字,而是在旁边的废纸上,开始绘制一个极其繁复、由无数几何图形和符文构成的图案。线条精准,角度分毫不差。
“这是什么?”刘副院长强作镇定地问。
“一个能量结构模型。”桑仪头也不抬,完成了最后一笔,“基于《彼岸仙魔录》里描述的‘转生阵法’进行的拓扑学优化。理论上,它能打通维度界限。”
她放下笔,看着纸上那个仿佛蕴含着某种冰冷力量的结构。
“这里太吵了。”她轻声说,不是抱怨,而是结论。“规则太模糊。我想换个世界。”
三个专家面面相觑,最终,刘副院长在评估结论上,缓慢地写下了:“妄想症状未见缓解,存在显著现实解体……”
就在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评估室内所有的灯光,猛地剧烈闪烁起来!
墙壁上的电路发出过载的嗡鸣,桑仪刚刚绘制阵法的纸张无风自动,上面的线条竟隐隐流动着幽蓝色的微光。
一股无法解释的低气压笼罩了整个房间。
桑仪平静地站起身,走向门口,对身后的混乱置若罔闻。在她指尖触碰到金属门把的刹那。
绝对的黑暗与寂静吞噬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永恒。
一丝清越的、悠远的钟鸣,穿透了意识的混沌。紧接着,是缥缈的檀香,和某种冷冽的、如同雪后松针的香气。
一个温和却自带威仪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菰湖兰氏第二十七代嫡女兰桑仪,今行洗三之礼,载入族谱。”
“愿承兰氏清芬,继往圣绝学。伏请先祖,永赐福佑。”
话音落下,祭台上族谱无风自动,朱笔凌空而起,在第二十七代嫡系一列中郑重写下"兰桑仪"三字。
字成瞬间,一道清辉自牌位升起,轻轻笼罩在婴儿周身,旋即没入体内。
礼成。
桑仪安静地感受着那道清辉,是精纯的祝福之力,蕴含着秩序与庇护的意味。
她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雕刻着卷云纹的木质屋顶,和透过格窗洒下的、被过滤得无比柔和的天光。
一个身着淡蓝外袍,衣领之上绣着双兰并蒂图案,面容清雅的俊朗男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男子眉眼间威仪深重,动作却极为轻柔。
她转动视线,看向窗外远山如黛,云雾缭绕。
秩序。
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明的秩序。
真好。
她微微动了动苍白的嘴唇,无人能听见她意识深处那句冰冷的话:“检测到新环境。开始解析……《彼岸仙魔录》规则库,载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