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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第15章 第7天

作者:随风飘的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5章第7天时间溯洄起,一切尚重来


    林间光阴似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骤然凝滞。随即,一道超越凡俗理解的力量悍然闯入,如炽焰燃烧自身存在,强行撬动法则的齿轮——苟北辰以自身为祭,引导时间之河轰然倒卷,奔腾着回溯向两个时辰之前的那个节点。


    景象定格,然后重构。


    葱郁林道,疏影斑驳。封禅与雪无名并肩而行,步履踏在碎叶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至今仍未有想去之地?”封禅的手随意搭在杀诫剑柄上,指腹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剑穗那抹鲜艳的赤色流苏,他侧首瞥向身旁沉默的友人。


    “……有一处。”雪无名顿了顿,似在斟酌,终是开口。他的目光越过层叠的树冠,遥望向远方覆雪的连绵群山,仿佛要穿透那无尽的风雪,落至某个记忆深处的角落。“梅花坞。”他收回视线,转而反问:“你一起吗?”


    “凝霜岭南岭……第一处择此落脚倒是不错。”封禅脚步几不可察地微顿,随即自然地跟上,喉间溢出一丝低沉的轻笑,眼底似有微光在林荫下闪动,“之后呢?”


    “你呢?”雪无名——或者说剑雪——不答反问,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


    “你先前说‘我去你就去’,此话还作数吗?”封禅笑着追问。


    不远处,无诤孤峰卫启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见他们似是要往华云月榭方向走去,忽地想起此前无意中听到的、封禅询问雪无名退隐之处的对话——一股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或许论剑海之后,江湖之上便难再见他们活跃的身影了。


    “跟上去吧,反正去论剑阁看九天惊虹也不急一时。”心念一动,卫启收敛气息,身影如魅,悄然缀在后面。


    然而,就在此刻,时间的修正力与回溯之力猛烈碰撞!历史的轨迹于此硬生生被劈开一道缝隙,通往另一条未知的道路!景象微微扭曲,卫启的意识骤然清明——如此眼熟!如此清晰!苟北辰成功了!绝望中诞生的希望瞬间化作沸腾的杀意与决绝!


    “住手!”一声爆喝撕裂林间的宁静,卫启心意与剑意同时攀升至顶峰!决死之意、心殇之剑,化作一道迅猛浩荡的寒光剑芒,直攻那看似是孤剑封禅的存在——实则是伪装潜藏的吞佛童子!绝对、绝对不能重演过去的悲剧!


    剑势凌厉无匹,葬心剑意弥漫四方,竟引得天色骤变,黑云翻墨般压城而来,剑身吞噬光线,近似无月之夜,誓要将这祸源魔物彻底擒杀于此!


    “嘁……”被封禅外皮包裹的吞佛童子轻啧一声,面对这突来的索命一剑,瞬间本能反应,杀诫斜斩,落日风残之招仓促迎上!轰然交击,虽勉强避开要害,肩腿四处仍飚出数道殷红血雾!


    与此同时,一道清冷身影如风疾至!脱俗仙子谭无语指凝气劲,风凝气石破空而来,一击精准震退吞佛身形。“算你听劝,未取他性命。”他步履飘逸,月冽剑随之锵然出鞘,剑身寒光似九天月华倾泻,同样毫不留情地劈向吞佛!


    变故发生得太快!雪无名虽全然不解眼前之景,但身体已先于思考行动,下意识闪身,莲谳剑横栏而出,竟是挡在了三方攻势中间。


    “为什么?”他不明白——无诤孤峰为何在此?先前尚是和气交谈之人,为何转眼便生死相向?


    “剑雪!他不是孤剑封禅,现在是吞佛童子!他会杀了你!”卫启急声喝道,葬心剑意锁定吞佛,天云为之变色,“求你,剑雪,不要拦我——我不想再见你死在我面前。”最后一句,已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恳。


    谭无语轻微一叹,手中月冽剑爆发出更加冷冽的清辉:“你的话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白……罢了。剑雪无名,你若想救孤剑封禅,此刻就信我与他,先将吞佛童子制住。”


    显然,场中唯有雪无名一人仍陷于迷雾。吞佛童子却已飞速理解现状,心知杀人已难如愿,杀诫半斜,一记猛招竟是声东击西,直击剑雪无名后背!感受到背后锐利锋芒,剑雪下意识负剑格挡。然而那剑锋却诡异地转刺为挑,精准斩裂莲谳剑鞘,露出了内中隐藏的、跃动着不祥魔光的朱厌剑!


    “朱厌,还不回归?”吞佛童子冷然喝道。


    魔剑感应到旧主呼唤,立生强烈共鸣!这把斩人无数的魔兵,剧烈震颤着,终是挣脱束缚,回返至吞佛童子手中!


    “…………!”雪无名目睹此景,瞳孔骤缩。此情此景,若再不明白,便是自欺欺人了。


    “现在你该清楚了。”谭无语适时落下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如最后一根稻草。


    雪无名无声叹息,但他不再犹豫,迅速让开身子,莲谳剑尖调转,直指吞佛!


    见剑雪已明现状且不再阻拦,卫启再无顾忌,悍然出剑!满天黑云如墨翻涌,遮天蔽山,无边葬心剑气化作实质的死亡罗网,齐齐攻向吞佛童子!


    “那便来吧。”吞佛童子心知已无转圜,周身烈焰轰然卷起,手中魔剑形态变化,化为惯用的长枪,现出红发冷峻的本貌,“吞佛童子,领教高招!”魔焰升腾,战意昂然。


    “真神真圣亦真仙,通儒通道是通贤。脑中玄机用不尽,统辖文武半边天。”谭无语诗号轻吟,月冽剑尖挑起一弧冰冷寒芒,恰似新月出于暗云,“哈,那便看看魔剑如何?”


    “——杀!”吞佛童子厉喝一声,枪划火幕,炽烈魔焰竟有焚山煮海之势!战斗一触即发!


    正在此时!一道沛然道气伴随清亮剑光冲入战局——正是逍遥子梦逍遥!


    “妖魔,休得猖狂!”道人身形如风,手持一柄看似朴拙的木剑,旋身疾进,精准踏入战局中央!剑势起时犹缓,旋即由慢转快,如暴雪突降!剑影挥洒间,化作无数纷乱而锋锐的雪片,铺天盖地卷向吞佛,每一剑皆带着刺骨寒意与凌厉切割力,令人难辨虚实!


    剑舞至中段,异变陡生!原本看似柔和的剑势骤然炸开!仿佛积蓄已久的风暴终于撕开宁静的假面!无数寒星自剑尖爆发,密密麻麻如狂风吹扯的漫天暴雪!剑气化为万千飞花,与这由剑意凝结的飞雪相融,形成一片由纯粹寒意与致命剑影构成的死亡领域!凛冽剑气割裂空气,发出凄厉呼啸,最终,所有剑影轰然爆发!


    再无清晰剑身轨迹,唯见无数洁白、晶莹、锋锐的“雪片”自他手中喷薄而出!那不是飘落,而是奔涌、咆哮!是模拟到极致的暴风雪!成千上万片由剑气与寒意凝结的“雪”,带着撕裂一切的破空声,向吞佛汹涌席卷,意图冻彻火焰、冰封魔势!


    吞佛童子面对此景,朱厌微扬,足下魔焰盘旋而起,逆流而上。


    “风雪之剑……有意思。”他魔瞳中闪过一丝审视,“然汝可知,暴雪再狂,终将消融于燎原之火。”话音未落,朱厌枪身震荡开一圈炽烈魔纹,烈焰呈逆五芒星阵冲天而起!


    “红莲蚀日·破!”


    魔元催动至极致,周身迸发滔天烈焰,竟将袭来剑气雪花于三尺之外尽数蒸腾汽化!白雾弥漫间,朱厌突刺带起凤鸣般锐响,枪尖精准无比地刺入万千飞雪中那唯一真实的木剑剑脊!


    “虚招过多。”震开木剑刹那,吞佛童子突然收势,魔瞳掠过一丝讥诮,“执着于形似天象的剑法,却忘了剑之本意。”他手腕一翻,魔焰再涨,“让吾教汝——何谓纯粹之杀。”


    “那证明这雪的温度不够低!是你忘了剑的本意,而非老道!”梦逍遥须发皆张,怒斥回去,“护身礼仪之器被你这厮用于杀戮,反而玷污其灵!你也该倒下了!”他手腕诡异地一转,漫天风雪剑影骤然全消,却并非消失,而是极致压缩,化作无形无相、却更趋极寒的粒子附着于木剑之上,一剑划出!寒光一闪,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道人已然收剑而立。


    “锵——”


    一声轻响,似是剑鸣,又似是冰晶凝结。


    “风雪无情,剑亦无情。至寒之下,万物皆寂。”


    那不可一世的魔人与他周身张狂的魔火,皆在這一剑之下,化为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凝固在最后那一刻的姿态。


    “打包带走吧。”逍遥子拂袖,语气恢复了平静,“送去灰太狼那里,他说他能将吞佛和封禅分开。”随后,他木剑连点,精准击中冰雕的丹田、心脏等各处要穴,将吞佛童子一身行动力与内力尽数封闭。


    正准备将这冰雕带走,逍遥子忽然想起一事——此时灰太狼尚不知在何处,而易绮行则在时间回溯的冲击下,于灵谷山墓园直接晕倒。不明情况的齐罗笙与殷绯语已带他先回华云月榭。想来也是,易绮行身上还背负着天之厉这个天大的麻烦!不知时间回溯又会对作为天之厉载体的他产生何等影响……


    “我得去找我弟子!天之厉化身在他身边,我不放心!”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他准备让卫启等人先看住吞佛,自己先行去找那不放心的傻弟子。


    “好。”卫启点头应下,立刻转身对谭无语道:“谭前辈,我来看着他,麻烦你去找灰太狼他们了。”


    “灰太狼他们应也在路上,他们到了我再寻你们过来。”逍遥子补充道。


    “最终竟真应前言,得前辈一助。”谭无语月冽剑优雅归鞘,自然乐见不必自己再费力气出手的局面。


    于是,逍遥子身形化光,急速赶往华云月榭。而卫启、谭无语和神色复杂的雪无名,则留守原地,看管着那座封印了吞佛童子的冰雕。


    华云月榭深处,石窟密室中光线晦暗。逍遥子匆匆赶到,只见齐罗笙正站在昏迷不醒的易绮行与苟北辰不远处,焦虑不已,殷绯语和解锋镝忙于处理易绮行和苟北辰的情况。景天此时不在,似乎已经出去疏散华云月榭中其他的病人。


    “没事吧,沽酒?”逍遥子快步上前,双手按在齐罗笙肩上,关切地打量他周身每一处,生怕漏掉半点损伤。


    万幸,此时的白衣沽酒完完整整、安然无恙。


    “还好你没事!”逍遥子长长舒了口气,随即怒气又涌了上来,“这吞佛,老道定要把他灵魂抽出来点魂灯!敢伤我弟子!”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护犊之情显而易见,但齐罗笙一脸茫然与忧急:“发生……什么了……绮行……”他不明白为何易绮行会突然昏迷,内力紊乱不堪,眉宇间甚至隐隐透出一丝入魔的征兆。


    “你这一位朋友被天之厉附身了。详情不必多问,知之徒增烦劳。这些问题,灰太狼小友他们似有办法解决。你也不必着急。”逍遥子简略解释,试图安抚弟子。然而,原本在殷绯语照料下情况稍稳的苟北辰,状况也突然恶化,面色灰败,气息微弱,显是心力衰微至极。


    齐罗笙看着昏迷的易绮行,又看向气息奄奄的苟北辰,声音带着颤抖:“…笨狗……你别吓我……绮行……你们怎么……”他无助地看向逍遥子,“师父……”


    “好了,你这几位朋友,即便灰太狼小友他们无法,为师也会想办法请人相救。你还怕师父请不到人吗?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认识的人只比你多。”逍遥子目光从易绮行看到苟北辰,再从苟北辰看向正在忙碌的心医殷绯语和一旁凝神思索的有生之莲解锋镝——作为亲历时间回溯者之一,解锋镝自然第一时间接手处理苟北辰的问题,原本两个时辰前,他便接手了心医对苟北辰的诊疗。但眼下,苟北辰逆时而行的反噬与易绮行体内天之厉的异动,各有各的棘手之处。


    逍遥子也跟着帮忙察看情况并记录,同时取出一个样式奇特的通讯法宝,将二人情形发送出去,向医道好友询问对策。


    “…多谢……师父……”齐罗笙低声道,语气充满了感激与无力。


    “我是你师父,谈何谢字?帮你这天经地义!何况他们亦是苦境的好孩子,即便不是你朋友,老头子也会全力请人相救。”逍遥子拍了拍他的肩。


    齐罗笙无力地瘫软下去,望着昏迷不醒的易琦行,一时不知自己能做什么、能帮什么,陷入深深的自责。


    这时,解锋镝沉声道:“病人情况不妙。心医前辈,苟北辰这边暂有凝晶之花吊命,请你先稳住易绮行,他体内天之厉开始反噬了。”


    心医殷绯语早已察觉易绮行身上那股属于天之厉的狂暴气息。她手上动作不停,二十八道细如牛毛的金针配合着诡秘的金丝银蛊,竭力调停着那两股相互撕扯的力量。


    “可需我帮忙?我的剑道对灵魂或心志亦有助益。”逍遥子一边忙着通过通讯法宝紧急联系老友们,一边问道。


    “情况危急,劣者与心医须专心施为,还请前辈与白衣沽酒在外护法。”解锋镝点头致意,手上动作却丝毫未停。那剔透的凝晶之花在他玄妙手法中炼化,由固态变为流动的璀璨光华,竟隐隐有凝结成丹的趋势。


    “难不成我……真的只会伤害身边的朋友……?”齐罗笙喃喃自语,颓丧之气更浓。


    逍遥子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徒弟的头:“为何这般想?你已做得足够好。不能将他人的恶行导致的恶果归咎于自己。”


    “话虽如此……但见他们一个个陷入危险……仍忍不住这么想。”齐罗笙眼神有些黯淡。


    “想什么呢?你当自己是生来全知全能的大能吗?人生在世,总有无能为力之时。先贤有云:‘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你又岂能事事周全?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将力所能及之事做到最好,而非自哀自叹。你若真在意,不如事后老头子带你回去苦修几年,好好提升修为。”


    齐罗笙闻言不再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逍遥子手中的通讯法宝上:“这是……什么法宝吗,师父?”


    “以前海蟾尊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回去后我想办法也给你弄一个,免得你跑哪儿去我都不知道。”逍遥子晃了晃那物件。


    而后,通讯终于接通,法宝另一端传来了冰无漪带着些许无奈的声音:“我真是……逍遥,你能不能挑个安稳点的时候来电?这回又是什么事?”


    “没办法啊无漪,真的很急!我这边有两个孩子因魔界入侵受创,我又不通医术,只能找你了。”逍遥子马上简短说明了情况,并将法宝转为视频投影,固定好位置,让冰无漪与连线过来的另外两位好友能仔细察看苟北辰与易绮行的状况。


    冰无漪通过视频看完后,俊美的脸上也露出了十分麻烦的表情。“方才那剑客显然已成为天之厉的素体,两者融合程度异常之高。”他沉吟道,“一般此等情况,只能依靠素体自身意志。唔,不如说他能保持自我至今,已是个奇迹。”他顿了顿,似想起什么,“等等,你说他叫什么?易绮行?那位绝代剑宿?”


    “没错,是的。”逍遥子确认。


    “呃,是他的话,确实……嗯,不难想象……”冰无漪语气有些微妙,随即正色道,“你带他来三清道界吧。我与海蟾尊刚有些想法。”


    “好的,届时我带他过去。”逍遥子应下。


    “逍遥,你之前不是去找你徒弟的消息吗?进展如何?”冰无漪转而问道。


    “沽酒,来见见你两位师叔,他们许久未见你了。”逍遥子将视频转向一旁的齐罗笙。


    “哦哦,这样……见过师叔……”齐罗笙连忙收敛心神,向屏幕中的师叔恭敬行礼。


    “对了,日后别这么傻。”逍遥子借机又教导起弟子,“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还没倒呢!你这傻孩子,老老实实去体验自己想要的江湖生活就好。”


    这时,心医殷绯语额角微见汗湿,她好不容易才将易绮行体内躁动的天之厉暂时压制下去,听见冰无漪之言,立刻上前一步:“冰无漪前辈,在下心医殷绯语,乃是易绮行与玉千胜之好友。若可行,还请容我一同前往。”


    冰无漪显然听闻过北嵎心医的名号,又见殷绯语花容月色之貌,自是满口答应。


    而在凝晶之花的神奇功效下,苟北辰的情况也终于稳定下来。他眼睫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正是有生之莲解锋镝那带着温和笑意的面容。


    “好狗弟?”他下意识地说道,随即猛地翻身欲下榻,焦急地四处张望,“齐罗笙!”


    解锋镝:“……”


    即便温和儒雅如解锋镝,也被苟北辰这一声极其自然的称呼呛得不轻,只得无奈摇头。幸好人总算是苏醒过来了。


    “北辰!”齐罗笙闻声立刻转头,看见苟北辰醒来,立即上前握住他肩膀仔细打量,“你有没有哪里不适……”


    苟北辰没有回答,只是急切地将齐罗笙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确认对方真的安然无恙,连衣角都没破损后,他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长长地、安心地舒了口气,随即一阵虚脱感袭来,差点软倒在齐罗笙身上。


    齐罗笙一把扶住他,搀着他回到榻边休息:“要先注意自己的身体啊,笨狗。”语气中带着责备,更多的是心疼。


    一旁的逍遥子眯起了眼睛,眼神在苟北辰和自家徒弟之间来回扫视,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我怎么感觉他俩不像是兄弟情?无漪,是我看错了吗?”他忍不住通过通讯法宝询问好友。


    “嗯……我记得沽酒是个好姑娘。”冰无漪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回忆。


    显然,逍遥子忘了告知好友,自家徒弟如今是男儿身。


    “女大十八变,总有人追的啦。”冰无漪调侃道。


    “我有点想抽他了!问题是沽酒现在变成男的了!”逍遥子压低声音,语气复杂。


    “哈?去一趟异界还能变性?”冰无漪惊讶。


    “唉,那孩子傻乎乎去填战线,自己也死过一回,这一世算是她转世,如今是男的。”逍遥子简单解释,却是心疼与无奈。


    “原来如此。但性别于感情一事,并非不可逾越之碍。”冰无漪倒是看得开,“说到底,还得看年轻人自己的想法。”


    “但我养的白菜被猪拱了!啧,要不是那小子现在虚弱,我真想抽他!”逍遥子盯着苟北辰,眼神颇有些不善,随即又嘀咕起来,“啧,无论男女,我觉得能配得上我弟子的,实力须比我强,厨艺须是天下一等一,背景须是顶级,谈文须优雅而不失风趣,兼有顶级剑道,一心一意在我弟子身上,且各方面能力皆须业界顶尖——起码得和你冰无漪、海蟾尊差不多。”


    解锋镝见北辰软倒在齐罗笙身上,也连忙上前帮忙,将人轻轻按回石床:“好狗兄,你再乱动,劣者可要为难了。”


    苟北辰看了看解锋镝,又看了看一脸关切的齐罗笙,再瞥了一眼仍在昏迷的易绮行。对于自己被称作“好狗兄”,他竟丝毫不介意。“我自己的情况,我晓得。跑一回时间,总得付出点什么。”他声音有些沙哑,“我必须回一趟时之日晷——我意识诞生之地——”那里是时光之城,传说中掌管时间生死的天空之城。


    就在这时,一大群人来了——二流侦探铁棘、疏楼主人龙宿、补丁帽灰太狼、名剑铸手金子陵、佛剑一说大师、蓝铃铛喜羊羊和凤凰茧赤翎儿。浩浩荡荡,几乎将洞窟密室入口堵住。


    解锋镝目光扫过众人,却未见笑傲红尘、无艳楼楼主与剑子冼迹——按理说,他们经历时间回溯后,也应至华云月榭一会才是。


    灰太狼此番并非毫无准备,难得穿上一身略显紧绷的白大褂,身上破旧衣帽已摘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闪着精光的眼镜。他搓了搓手,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二流侦探铁棘则在一旁,默默做着祈祷状。


    “灰太狼你来了!我去叫卫启他们。”逍遥子见状,立刻说道。


    “行啊,赶快把病号端上来吧,我已经等不及了!”灰太狼咧嘴一笑,露出大白牙齿。


    逍遥子身形一闪,速去速回,不仅叫上了卫启他们,顺便还将那座“吞佛童子冰雕”也带了回来。


    卫启依言,带着那尊“吞佛童子冰雕”回到华云月榭密室。


    很快,原本宽敞的洞窟密室便显得有些拥挤起来。逍遥领着携冰雕的卫启、神色已然平静但眼神复杂的剑雪无名,及缀后而来的月才子谭无语一同进入。幸而这洞窟密室极为宽敞,勉强还能容纳下如此之多的人。


    脱俗仙子谭无语站在稍外围,看着这济济一堂的场面,轻摇折扇:“哈哈,齐聚一堂,很有凝聚力。”他无意进去拥挤,乐得在洞口旁观。


    解锋镝望向洞口乌泱泱的众人,又看了看刚刚“认下”的好狗兄与面有愧色的白衣沽酒,手中折扇优雅一展:“喔,天高路远,齐罗笙可要多费心了。”他意有所指,显然还需处理逆时带来的后续麻烦,送人之事只能另请高明。


    白衣沽酒齐罗笙轻拍手中纸扇,苦笑回应:“多谢莲仙记挂,在下记住了。”


    “唉,泼出去的水啊……你魂都被勾走了。”逍遥子看着徒弟那副模样,忍不住叹气,“要走也得等我把法宝给你弄来再走,路上记得报备。”说完,他还恶狠狠地瞪了苟北辰一眼。接着,他转向灰太狼,解释道:“为防他再施阴招,我已将他冰封,并封住内力与穴位。”指了指那座冰雕。


    “哦,吞佛,”灰太狼走上前,绕着冰雕走了一圈,表情沾着一种诡异的颜艺,“你灰太狼大王曾经说过,你一个孤家寡人在我们这么多人面前,只能算是个——baby~”他拖长了音调,“杀了慧明法师,还给所有人添了这么多麻烦——哦,我是如此‘爱’你。”他模仿着某种戏剧腔调,随即脸色一正,“好!”一边说着,一边竟掏出了一把嗡嗡作响、闪着寒光的大电锯!“看我把你送进阴间!”


    但吞佛无法回应——他已成冰雕,连眼神都无法变化。


    “不光如此,我还要把你的善良面分离出来!让你看着他在人世间行善,补偿你的种种错误——”灰太狼越说越兴奋,“这定比单纯一死或酷刑痛苦十亿倍啊!”


    一旁的喜羊羊见状,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对众人解释道:“额……你们谅解一下,灰太狼他有时上头了就会这样。”


    “就麻烦佛剑大师相助了……这也是为多一层保障。”灰太狼转向一旁的佛剑一说大师。


    “灰施主,若有把握,还请开始。万佛岩圣域的押送队伍半个时辰后便将抵达桐庐寺。”佛剑大师声音沉稳,“贫僧当看守吞佛童子,与押送队伍同返万佛岩。”言下之意明确:快点搞定,我要让吞佛去吃那佛门牢饭。


    “好说!这次你们可得看好了!虽然按理我该建议你们不留尾巴,也为还那些死者一个公道——”灰太狼的电锯作势欲朝冰雕头颅切下,但在触及□□前,他动作一顿,另一只手掏出一把带着奇异三角图标的锤子,在电锯上“咚咚”敲了两下。“但你灰太狼大王也看出来了,这玩意儿直接用物理手段灭干净未必安生……把他关好,不让他出来害人,倒算是最好的方法之一。”他放下电锯,举起了那柄锤子,“来,反转锤!”


    锤子轻轻敲在冰雕之上,一道微光闪过。冰雕表面裂纹蔓延,随即破碎,从中出来的“吞佛”眼神竟清澈纯真了许多——反转锤暂时起效,压制了恶念,显化了潜在的善性。


    随后,灰太狼指向那辆由马拉来的、不断冒着噼啪雷光的双人机器。“诺,上去之后,你就是你,吞佛就是吞佛。但灰太狼大王要你记住:你们本是一体。”他对着那眼神清澈的“封禅”说道,“万般因果血债,你尚需大量时日偿还。”


    喜羊羊也走上前,温和地鼓励:“不过无妨,至少是个不错的开始。你要记住,身边一直会有朋友在。”他难得在来此异界后,露出了轻松真诚的笑容。


    灰太狼指挥着:“放心,分离后直接蹦出来就行。分离坏玩意儿的罐子我做了全套密封处理。”他拍了拍旁边一个看起来严丝合缝、毫无出入口的金属罐子。


    剑雪无名从旁静静观看,神色复杂难言,有喜,有悲,有感慨,最终化为一丝释怀。


    “到时大师派俩小沙弥在那边,一边滚一边运就行,还挺方便。不用怕漏,那罐子根本没做出入口。”灰太狼自信满满地对佛剑大师说道。


    雷光机器轰鸣作响,光芒大盛!片刻之后,光芒渐熄,两道身影清晰地分离出来——红发战袍的吞佛童子被禁锢在密封罐中;而另一边,则是青衫简装的孤剑封禅!


    恶与善,魔与人,由此两分!


    一旁围观许久的心医殷绯语与名剑铸手金子陵皆沉默不语。前者是因眼下复杂的情况和这超越医术理解的手段而不明所以;后者则是感慨,因吞佛童子而起的诸多风波与案件,今日终迎结局。


    剑雪无名亦是默然。他快步上前,默默接过那分离出来的孤剑封禅。这一次,他紧紧握住好友的手,两人对视,眼中映照着彼此,注定将走向与过去截然不同的结局。


    金子陵目睹此景,长叹一声,随后折扇轻展,露出些许欣慰的笑意:“几位好友,眼下麻烦既解,不知疏楼主人可愿带我一见那位欲求九天惊虹之人?”他目光转向一旁华服依旧的龙宿。


    “铸手方才不正是从他手上拿回剑吗?”龙宿紫金箫轻点,语气淡然,言下之意便是还要再看?


    “嗯?赠我剑者乃醉卧光阴苟北辰。”金子陵微微一笑,意有所指。


    金子陵言下之意,龙宿岂会不懂。他尚未回应,一旁的脱俗仙子谭无语却悠然开口:“疏楼龙首,宵君曾托我请你一叙。岂不正巧?”


    解锋镝也笑眯眯地凑近:“细细回想,劣者也收过类似委托呢。”


    金子陵见解锋镝凑近,折扇一合,轻轻点在其臂膀上:“好友,此事恰需你的看法。”


    随即,金子陵便低声告知解锋镝关于龙宿借走九天惊虹一事始末。


    “好友,你认为呢?”金子陵问道。


    “九天惊虹乃是子陵心血之作,岂能不见求剑者?”有生之莲解锋镝岂会拒绝送上门的热闹?自是笑着同意。


    “呵,铸手此言倒是严谨。”龙宿冷笑一声,又看向另外二人,“日月才子不过接委托,我与铸手自会同去。二位难道还要同行?”


    “哎呀,总得陪陪好友。去见见剑子与红尘也是好的。”解锋镝莞尔,笑眯眯摊平折扇,做了个请的手势,“楼主,请?”


    谭无语亦是不动如山:“解锋镝能去,我为何不能?”


    逍遥子听得一头雾水:“剑子那小子又怎么了?”


    而刚刚缓过气来的苟北辰,听到金子陵提及自己,顿时一个激灵。旁边的齐罗笙乐呵呵地问他:“可还记得你为求剑对金先生做了什么?”


    “啊,这——”苟北辰面露尴尬,挠了挠头,“金铸手大人有海量,应不会记仇吧?哎,我们去问问金闪闪有无需要帮忙的。”试图转移话题。


    “好~。”齐罗笙看出他的窘迫,笑着点头应下。


    逍遥子看着徒弟那副模样,摇了摇头:“算了,你应也着急吧?”直接将手中的通讯法宝递了过去,“这先给你应急。回去我再找海蟾尊他们问问这类法宝有无多存。”


    “哎呀师父……倒是可以去……只是绮行仍昏迷,弟子想多陪陪他……”齐罗笙连忙双手接过,心中感激,“多谢师父。”


    龙宿看着这一群人自顾自就决定了全部跟去,心中冷笑,面色微沉:“……”


    “老楼,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铁棘凑近,悄声戳了戳龙宿,压低声音道,“实在不行的话……你可以跑路。俗话说:‘只要我不在现场,就不会社死’。”


    龙宿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哈哈。”算是给了他一个“笑容”。


    赤翎儿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哎呀……真是复杂,可惜我不懂这种事。”纯粹一副看戏姿态。


    于是,这般如此,一群人浩浩荡荡,准备向无艳楼行去。


    不知何时,心医殷绯语也走了过来,貌似听见了苟北辰和齐罗笙刚刚的对话,补充着说:“小北,你如今状况不妙,若欲急赶回时光之城,需人陪同。”她接着看向齐罗笙,问道:“罗笙,你看是陪绝代剑宿回三清道界,还是送小北回时间之城?”


    “嘶……”齐罗笙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陷入窘迫尴尬的两难境地。


    逍遥子看着徒弟那左右为难的模样,忍不住再次向法宝那端的朋友吐槽:“有点造孽啊无漪……这孩子好似喜欢两个人,还都是男的。”


    白衣沽酒齐罗笙哀嚎一声:“别吃瓜了,给点建议啊……”他首次露出了完全不知所措的表情。


    “绝代剑宿老头子会带回去,你可放心。至于你选哪个,老头子就没办法了……唉~”逍遥子叹了口气,爱莫能助,“真要老头子给意见,那就是好好练剑,别想这些。”逍遥子给出了一个不是建议的建议,随即表示先行去看剑子情况,反正法宝已给弟子,届时通讯也方便。


    “一边是相知百年,一边是死生不换。”解锋镝摇着扇子,笑眯眯地点评,“两方皆深情呀。”十足看热闹不嫌事大。


    “哎呀,莲仙您也是……”齐罗笙对着解锋镝无奈道。


    “莫要辜负这心意才是~”解锋镝乐呵呵落下一句,轻飘飘地吃瓜去也。


    最终,佛剑大师因需押送被封入罐中的吞佛童子前往桐庐寺交接,先行告别。心医殷绯语因需照顾昏迷的易绮行,并未与众人同行。而齐罗笙面对心医那带着询问与期待的热切目光,站在原地,左右为难,不得不留下,面对这棘手的两选一难题。


    “所以,沽酒,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殷绯语轻声问道,目光清澈。


    “呵,进退两难,索性都不选,省得劳心伤神。”脱俗仙子谭无语留下一句冷言冷语,随即随大部队往无艳楼方向走去。


    “仙子说笑了。”齐罗笙最终无奈的笑笑,走到昏迷的易绮行身边轻轻拍拍对方,“无论多少次,罗笙去哪,剑宿都紧陪身边,此次料想也不意外,等我回来找你罢。”随后转向苟北辰身边,“走吧,北辰,沽酒陪你回时光城,路上,仍旧需你多多关照。”


    另一边,众人抵达无艳楼。


    却见笑傲红尘令狐凛面色沉凝,大步从楼内走出,周身气息凛冽。无艳楼主魄罗加奈——也即奈落之夜宵——快步追出,却在门口石阶处蓦然停步,望着那决绝的背影,欲言又止。


    龙宿华服玉冠,立于众人之前,自然知令狐凛来寻谁,只眯起那双凤眼,与他对视,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龙宿,” 令狐凛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只问一句——红拂山庄之事,你可有悔意?”


    此言一出,日月才子等人皆是一惊!江湖老人谁不知笑傲红尘追查红拂山庄真相已逾十二载,其中牵扯人员、恩怨纠葛难以尽述。


    逍遥子虽不知具体细节,但见眼下情形与众人反应,心中亦有所猜测。铁棘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低语:“唉……” 当年失误所酿之祸事,终究是避无可避地追了上来。


    “……”,面对这直指核心的质问,龙宿沉默片刻,然而身姿不移,华丽不改,只手中紫金箫微转,声音果决:“我疏楼龙宿,从不悔已行之事。”


    “但,”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庄重与沉凝,“……我确有愧于红拂之人。”


    令狐凛周身气流微凝,似有无形剑气在酝酿。“一句有愧,能抵多少血泪?”他五指缓缓收拢,沉稳地按上腰间红尘剑剑柄,“龙宿,你终究仍将个人心绪置于公理之上。”


    “既言不悔,便无回头路。今日或以剑断仇,或以招了恩——”红尘剑应声出鞘三寸,凛冽剑光映照他刚毅眉宇,浩然正气贯冲云霄!


    “出招吧!让这阵痛与快意,见证你我之结局!”


    “你赢,则红拂山庄之事一笔勾销,但你我恩断义绝!”


    “你输,便随我回红拂山庄故地,一字一句向死者道歉,深表悔意!”


    “哼,有愧不抵血泪,悔意便可相抵?”龙宿语落,腰间佩剑辟商·紫龙影随之铿然出鞘,珠光华气不掩其锋锐本质,剑气森然。


    “非是相抵,而是你欠亡者一个交代。”笑傲红尘衣袂猎猎翻飞如雪,声若金石交击!足踏天罡步步生威,剑招起手式已然卷起千层气浪!“吾要听的悔,非是求生之辞——而是你亲口承认:当年紫龙影偏离了正道!”


    “既然珠华难掩剑锋锈蚀——笑傲红尘·领教紫龙之威!”


    滚滚红尘,公道人心。笑傲红尘与疏楼主人同为儒门顶尖剑者,岂会不解彼此心意?诗书礼易春秋,中庸论语孟子……诸般道理,皆融于剑锋交错之间。剑光闪烁,气劲四溢,然而胜负分得极快。


    倏然之间,剑势已定。疏楼主人龙宿臂上衣袖破损,几颗玉珠崩落尘埃,那柄曾屠戮红拂众人之剑的真正身姿,彻底现于众人眼中,寒光逼人。


    “呵,求生之辞?偏离正道?”龙宿虽略显狼狈,华服染尘,却仍紧握手中剑,定定看向对面秉持正道的好友,“笑傲红尘,我承认那日红拂山庄,是我行事有过。既已落败,自会随你同去。”


    “但,仍如方才所言:有愧不抵,悔意亦然。往日之愆,诸善补之。你所谓交代,于我眼中,当以实事慰藉。紫龙影那日疏忽之恶果,我自承相应之责。”


    “儒门天下,名动江湖,躬行仁恕,天下归仁——你我之道虽不全同,但同为儒门中人,你应清楚我所作所为绝非虚妄。”


    “——对红拂众人之歉,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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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毕,剑已归鞘。紫龙已去,龙吟渐息,然那份属于疏楼龙宿的珠玉风仪与担当,不曾有改。


    红尘剑亦归鞘。笑傲红尘令狐凛看向疏楼龙宿,目光复杂,终是沉声道:“望你如此。”随后转身,望向无艳楼深处,“剑子还在等你。”他迈步走向楼内,经过宵身边时,脚步微顿,“宵。多谢你告知我真相。”


    “……红尘……”宵轻声回应,眼神复杂。


    “……我自然知晓,眼下正是来接他。”龙宿顿了顿,理顺微乱的衣襟,又道,“——不过这无艳楼主也当真好意,愿为此事操劳甚多。只不知这背后,又是何番景象。”说完,他亦不再多看众人,径直向楼中走去。


    宵沉默片刻,抬眼望向楼外灰蒙的天空,低语:“这便是代价。”


    笑傲红尘已跨过宵身边,声音传来:“你本不必选。”


    宵闭目,随即睁开,眼中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他对楼外尚在的正道众人道:“既然开门经商,岂有不迎客之理?”


    “今日无艳楼新开拍品,欢迎各位上座。”随即,他不再多言,引着众人沿一条隐蔽的地下通道行去。


    沿石阶而下,潮湿阴冷之风裹挟着岩壁特有的土腥气扑面而来。火光在壁槽中跳跃,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尽头竟是一片开阔的地下空间,裸露的岩壁粗糙坚硬,中央丈许见方的拍卖台以黑石砌成,覆着厚重的黑绒布,布后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铁笼轮廓。台下肃立着数十名黑袍人,兜帽低压,只露出冷光闪烁的双眼,寂静无声;更奇的是,观众席竟空无一人,仿佛专为等候他们这批“特殊”的客人落座。


    悠悠琴声自黑幕后的铁笼中飘出,清越动听,在这诡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


    宵抬手,一道无形气劲射出,覆盖铁笼的黑布应声落下——笼中盘坐着一名道人,正是剑子冼迹!一具白玉琴横置膝上,他信手拨弦,神色怡然自得,仿佛身处清修静室而非囚笼。若非笼旁清晰贴着“剑奴,善琴,起拍价千两金”的猩红纸条,眼前景象竟无半分阶下囚的凄惶。


    “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啊。”逍遥子梦逍遥环顾四周,忍不住摇头感叹。


    “……哈,”疏楼主人龙宿已然优雅落座,紫金箫随意搭于腿上,好整以暇地望着笼中抚琴的故友,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剑子,我看你在此倒是颇为适应啊。”


    逍遥子也寻了位置坐下,准备看戏。剑归辰吴辰则沉默立于宵身侧,充作护卫。


    宵轻轻拍手,便有戴着无表情假面的侍者悄无声息地为落座的“客人”递上制作精美的拍卖举牌以及相应的清茶点心。


    无诤孤峰卫启默默落座,未有多言。凤凰茧赤翎儿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我还真没见过……”也寻了个位置坐下,准备看这场难得的好戏。


    见客已就座,一名身着暗红锦袍的拍卖师摇着鎏金折扇,热情洋溢地走上拍卖台。


    解锋镝摇着扇子,与身旁的金子陵低声感慨,年纪大了真是什么稀奇事都能见到。脱俗仙子谭无语难见此番景致,嘴角微扬,不知那笑意中是觉得有趣还是带着讥讽。


    金子陵折扇半开,掩去半面,笑盈盈对日月才子道:“见此情景,倒是好奇。”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奇便奇在拍品花落谁家。”


    笼中,剑子掀睫淡淡扫了龙宿一眼,目光幽幽,意味深长,手下琴音未停。作为“合格”的拍品,剑子自不能打断拍卖师的介绍。


    那原本如流水高山般的琴曲尾调被剑子信手揉碎。右手依旧泠泠拨弦,可膝上白玉琴奏出的那首《渔樵问答》却被他拨得跳脱不羁,活似在弹棉花,与这紧张氛围格格不入。


    “咚!”


    乌木槌在台沿清脆一敲!暗红锦袍拍卖师摇着鎏金折扇上前,袍角扫过台上细尘,眉梢眼角堆满刻意的热络。


    他朝台下团团作揖,声音在地下空间的混响作用下,又亮又脆:


    “诸位贵客自五湖四海赶来,今儿个定不让大伙落空!您瞧这铁笼里的——可不是寻常乐师,是剑子冼迹啊!”


    他伸手指向笼中,折扇“唰”地展开,扇面在火光下映出龙飞凤舞的“剑”字纹:“当年这位凭一柄古尘,剑锋掠过草叶不沾血!如今虽暂困于此,可您听这琴——”他侧耳作倾听状, “琴艺比剑艺更绝!买回去既能伴夜读,若得主子有能耐解了他身上禁制,往后出门带着,琴剑双绝的排场,谁不羡慕?”


    此时弦音轻跳,在座众人不愧是在苦境混的,虽悠扬弦音变挑转,但弦外之音——来者皆可拍“————~”


    却——非·诚·勿·扰。


    龙宿靠着椅背笑了笑,悠悠抬手举了下牌子,便算是开了这场拍卖。


    拍卖师来了精神, “好!已有贵客起拍千金!可还有加价者!”


    金子陵扇面遮脸,对解锋镝说,笑说,“渔樵江渚,古今英雄,何人泛舟?好友,可有答案?”


    有生之莲解锋镝同样摇扇,“百年才修同船渡,千金难换知音来。若非劣者身边有小钗与好友,倒确实想拍个打手同游了。”


    金子陵见解锋镝如此,笑意加深:“咦,小钗与金某于好友眼中仅是打手么?若好友有意,金某赞助一番也未尝不可。”


    “这个嘛……”解锋镝话音未落,却听台上传来泛音三叠。


    “—?—?—?”


    琴音陡然变得悠远空灵,如诉如问,清晰地穿透拍卖师的吆喝。


    所言——非初心不改者友之。


    金子陵闻琴知意,悠然吟道:“莲开九地重生后,扇摇三界风波骤。半心化寒冰,迷局作灯明。忘川曾渡恶,莲心不染浑,锋藏轻笑里,江湖自向身。好友初心未曾改,只是琴音问谁人?”言毕,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解锋镝,随即目光又瞥向一旁的疏楼主人。


    有生之莲眸光微动,心下了然。他莞尔一笑,顺水推舟,举起了手中的牌子。


    “好!”拍卖师激动高喊,“有贵客直接加价2000金!这气度!买回去,镇宅、雅赏、防身,哪一样不是顶顶好的?”


    “咱再补一句:若哪位出到四千两,拍卖行直接派专人以‘化禁符’解他身上三成禁制——您想啊,三成力便够护您周全,剩下七成慢慢调教,多有滋味!”


    “肯爱千金一笑。”闻此露骨吆喝,解锋镝失笑摇头——剑子啊剑子,真是个妙人,身处此境犹能弄出这般局面。


    “呵,”疏楼主人龙宿一声轻笑,视线未移“竞拍者”,只仍牢牢锁住笼中弹琴人。手中牌子再度随意抬起,千金随性一举。但双目与剑子相对,此举之意已明——此人,我要了。


    当然,诸位落座时,宵曾暗中赠予除龙宿外几人一些筹码,眼下看来,正是为了此刻抬价所用。


    逍遥子老前辈笑笑,看热闹不嫌事大,举起了5000的牌子。


    “5000!有贵客出5000!”拍卖师声音拔高,“还有没有更高?五千五百两?五千五百两有没有?您各位想想,他弹一曲能安睡,舞一剑能退敌,这钱花得值啊!”


    剑归辰默默点了点手中筹码,然后毫不犹豫地全部推出□□。


    “哈,好一个初心未改之人。”脱俗仙子谭无语悠悠展扇,见那青衫人影动作,手中折扇轻摇未止,一道无形气劲已然托起牌子——八千两。


    “八千两!有贵客出八千两!”拍卖师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此时琴音再变,如渔舟摇橹,散音浑厚,由浅滩入江河,山林并后行。


    琴音再诉心曲——非性行一致者不请。


    “哎~看来大家都不缺钱呢。”赤翎儿坏笑着,手中牌子向空一抛,展现八千五百两数字。


    拍卖师见气氛愈发热络,极力鼓吹:“您们瞧这灵性!不像那些木头似的奴,您说一句,他能接十句。” 而笼中琴音,恰似舟楫不改,行舟不扰,历尽千帆皆如是。


    “要是调教得当,给您们解乏都使得!”


    脱俗仙子谭无语听琴音,眉峰微挑,睨向邻座的解锋镝:“解锋镝,到此你便不能再争了吧?”


    “想来谭无语亦有此意。”解锋镝漩涡眉舒展,靠向椅背,果真未再叫价。他本也是凑趣,目的已达。


    “哼。”谭无语阖目,同样不再叫价。金子陵则始终笑而不语,静观其变。


    卫启见状,向一旁看似老神在在的疏楼主人道:“龙宿,你确定不加价了?剑子要被赤翎儿买走了。”


    “八千五百两!第一次!还有贵客要加价吗?八千五百两!第二次!”拍卖师高举乌木槌,目光扫视全场。


    “我倒挺中意,没人加价的话,我很乐意买下哦?”赤翎儿靠坐在椅子上,继续坏笑,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


    “诸位雅兴,看来是有意得这剑奴解乏?”正在此时,龙宿微摇头,声不急不缓,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可惜此间拍卖,我亦乏味,不愿重复举牌,饶我清闲。”他手中紫金箫轻晃,衣上那些未曾损毁的珠宝随之摆动,华贵之光流转,仿佛在昭示其名下有着无尽金玉珍宝。


    “既如此,我便为这拍卖画下最后一笔。”话音刚落,紫金箫轻轻敲在桌面,一声清响,却似有无形气韵震开!一时间,竟见其他几人手边的筹码与举牌尽数微微偏移或落地,唯他自己手中那面牌子稳稳举起,他轻笑一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此次举牌,便当所有人筹码已付,可好?”


    视线轻扫无艳楼主宵,其中高傲不隐。再落回剑子身上时,却只剩下了几分了然与意味深长的笑意。


    ——此举是为疏楼龙宿一贯的华丽,亦是为宣告最终的所有权。


    拍卖师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激动地一敲木槌:“恭喜这位贵客!此拍品于您绝佳!天上地下仅此一位!”


    弦音恰在此时,如江河入海,归于平静,见得浩然天地间一片清明。


    “请于贵客室休息片刻!拍品随后为您送来!”拍卖师殷勤道。


    剑子抬眸,隔着囚笼与台下端坐的疏楼龙宿遥遥相望,指尖抚过琴弦,奏出最后一问,清晰地在每个人心头响起——


    ——今后何为?


    “哈,剑子,”龙宿挑眉望他,张口回道,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行吾之道,汝当亲睹。”


    言毕转身,不再多看众人一眼,径直前往贵客室,未曾停留。此举之意,在座皆明:


    亲鉴方真,愿君偕行。


    三弦尽,心曲明。


    泛舟红尘倾覆里,唯愿白首如初见。


    剑子息琴,唇角微扬,那是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看你表现。


    见君千里行,好友矢不渝。


    金子陵折扇已收,准备起身,感叹:“阳关三叠,渔樵对唱,知己如斯,人生何憾。” 日月才子闻之,自知金子陵所言为谁,相视一笑。


    随后,“剑奴”被侍者小心翼翼地抬下拍卖台。


    宵对众人言道尚有他事,不便继续接待,请众人自便。各位便被请至更为雅致的贵宾包厢稍歇。而龙宿则被引至专用的贵重物品交接室。


    室内,剑子冼迹已在此等候,身上囚笼束缚尽去,恢复了从容姿态。


    “剑子啊剑子,”龙宿看了看他,又一挑眉,“如此,可满意?” 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无奈,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耶,疏楼主人豪掷千金拍下剑奴,又答琴三问,剑子还有何不满?” 剑子此时不似初来北嵎时与在拍卖台上时那般朴素,显然被无艳楼“精心”收拾过——虽仍以素色为主调,但纹饰、材质、层次已非往日可比:月白绫衫泛着流云仙鹤暗纹,外罩浅青纱褂,衣角以银链缀着羊脂玉坠,行动间清越作响。墨锦腰带间嵌着暖玉剑扣,内隐冰痕,素色锦囊上斜绣疏朗剑影。古尘剑柄缠着湛蓝剑穗,末梢悬一点青金石幽光。长发松绾,碧玉簪垂珠摇曳,映得鬓角生辉。眉目如山水蕴灵,唇边浅笑温润,不似剑客肃杀,反倒更添几分仙家疏朗气度。


    “我看你乐在其中,怕不是要流连忘返了?看这穿着比平日讲究,”龙宿上下打量其衣,却不屑地轻哼一声,“只可惜难得搭配,却是碍眼。” 这话也不知是说衣服,还是说这处境。


    “此处风水不宜,主人审美有缺。随我回去,定先为你换身衣裳。”


    剑子将鬓边一缕长发朝后随意一捋,语气带着熟悉的挖苦:“哈,宵君若闻此言,怕要不服。”


    “事实而已。”龙宿回答得理所当然。


    “是吗?”剑子同样打量着眼前这位无论何时何地都珠光宝气、华丽无双的龙首,笑道,“确实如此。” 他话锋一转,从善如流,“那就有劳好友带剑子更衣去了。” 自是抱起他那具白玉琴,准备同去。


    待收到剑子与疏楼主人留下的、言明已先行一步的讯息后,宾客包厢中的众人才知这场风波已了。


    金子陵温和开口道:“如今我也真该见一见那位欲借九天惊虹的剑者了。”


    “我陪子陵你去吧。”逍遥子接话,“对了,莫忘走程序——毕竟你曾在天下面前言明,论剑海为你选剑。”


    “那便请这位小友引路了。”金子陵目光转向一直跟随魄罗加奈的剑归辰。


    解锋镝折扇轻指,笑意盈盈:“解某目光所向,正是一直跟随魄罗加奈的剑归辰小友。”


    剑归辰默然点头,为众人引路,前往天字阁。


    二流侦探铁棘见剑子、龙宿之事已了,便先行离开。凤凰茧赤翎儿算准剑雪与封禅将长留北嵎,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便多留片刻,跟着去看热闹。


    天字阁内,陈设清雅,奈落之夜宵独立窗边,窗外微光映照他分外年轻的面容,淡紫色毛领在风中轻轻拂动,更显其年少气质。


    见大批人涌入,他微点头示意,随即走来。“诸位请坐。方才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他语气平静,“容我命人为贵客奉香茶。”


    待众人坐定,他回返主位,直接问道:“不知各位还有何事找我?”


    “为九天惊虹一事。”金子陵开门见山。


    “早闻金铸手视剑如友,每把名剑皆需看过使用者后方才赠出。”宵平静回应,“但金铸手,如今我……已不需九天惊虹。”


    在金子陵表示“可方便一叙?”后,宵遂简叙原因:已知九天惊虹威能的他,结合自身死境剑术与所习天之剑法,深知此剑并非最契合自己的选择。再者,他与龙宿之间的恩怨至此已算告一段落。其他情况暂且不提,他很快也需离开北嵎——毕竟……他不信龙宿在剑子之事后不会对无艳楼进行报复。在那之前,他不能连累楼中他人。


    金子陵点头:“原是如此。” 他沉吟片刻,复又问道:“金某尚有一问。” 他目光如炬,看向宵,“笑傲红尘可对你说了什么?”


    宵:“……”


    ———————————————


    “以恶止恶,终非正道。赌场赢得的权柄,与龙宿昔日所为有何不同?” 笑傲红尘令狐凛起身不欲再听宵的辩解。


    “九天惊虹不该沦为私仇工具,人性更非靠外物所能证。”


    “十载沉沦,你早将初心染作赌桌污色——现在,回答你镜中倒影:”


    “究竟是为亡者讨公道,还是借亡者之名行自我满足?”


    “笑傲红尘在此——


    要么拆了这销金窟堂堂正正追凶


    要么,让吾用剑锋洗清你扭曲的道!”


    —————————————————


    宵:“九天惊虹不该沦为私仇工具,人性更非靠外物所能证。”


    金子陵肯定道:“这是红尘所言。”


    宵点头。


    金子陵追问:“但他未拆你的无艳楼。”


    宵抚弄着手中茶盏,语气平淡无波:“我输了,仅此而已。”


    金子陵闻言,却是失笑:“这才是你欲离无艳楼的真实原因。”


    “他会陪我回傲峰。”宵补充道,“在他押送龙宿向红拂山庄先灵致歉之后。”


    金子陵再次点头,面露赞许:“合该如此。天之剑法需心通透彻、纯之无暇。红尘点醒你,亦是为你着想。”


    宵那通常冷漠的面容上,极轻微地挑动了一下唇角,似是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嗯。”


    金子陵了然,起身道:“如此,金某已无疑问。愿楼主在剑途上剑心长明,剑境日新。”


    随后,金子陵一行人告别了奈落之夜宵。


    之后,诸事尘埃落定,论剑海终迎正轨,一场席卷江湖的风波,暂告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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