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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余生缘

作者:知一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步一乔几乎是连跌带撞地冲向周瑜告知的地点。


    建安四年,孙策攻克皖城,麾下将士俘获了刘勋家眷百余人。当时虚岁十八的孙权,因随兄长及其他将领家眷滞留城中,未及撤离,竟成了这场胜仗中一个微妙的“俘虏”。


    不知何时,小乔也跟了上来。许是周瑜折返时与她说了什么,才让她匆匆赶来。只是她体力远不及步一乔,一路疾奔后几乎虚脱,整个人软软地挂在她肩上。


    “你……你……你……”小乔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迟疑了一下,步一乔推开眼前沉重的大门。


    “孙权……”


    “啊?”小乔微怔,“孙权是……是孙策将军的弟弟?孙仲谋?”


    想不到从天而降的姑娘居然同孙仲谋也认识?光是周瑜与她初见便有要事要谈,就足够令她震惊。


    眼前的人,到底什么来头?


    门推到一半,步一乔的手忽然顿住。


    她不敢再推。


    她还没准备好,该以怎样的神情、怎样的心情,去见一个“死而复生”的故人。


    小乔见她眼中泪光闪烁,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不如先敲门吧。”


    “不行!”步一乔脱口而出,“我只悄悄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这样么,”小乔心中的疑云愈发浓重。


    步一乔深吸一口气,汲取足够的勇气,终于将门推开一道缝隙。院内颇为热闹,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人群,忽然,像被什么东西钉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远处家眷人群中,独有一人气质卓然。少年身形挺拔,举止从容,眉目间既有书卷气,又不失将门风范。


    阳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熟悉的轮廓。他正与老仆笑语,气色红润、呼吸平稳——


    是一个活生生的、健健康康的孙权。


    “……”


    步一乔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扶在门框上的指节逐渐用力。几个月的愧疚与噩梦在这一刻具象化,冲击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他没死。


    他真的没死。


    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断裂,压在心头的“杀人凶手”的巨石瞬间被移开,随之而来的不是狂喜,而是掏空五脏六腑的虚脱。她双腿一软,全靠小乔搀扶才未倒下。


    “一乔!你怎么了?”小乔被她反应惊到。


    而步一乔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眼泪断线,无声,却比任何嚎啕都更显破碎。


    “他……”她喉咙哽咽,只能挤出气音,“……他没死……”


    突如其来的崩溃与哭声吓坏了小乔,也引来了四周的目光。


    包括他的。


    或许是这边的动静太大,孙权循声望来。但因步一乔埋在小乔怀中,没能目睹伤心欲绝的姑娘的脸。他微微蹙眉,觉得这场景有些突兀,随即对老仆摇了摇头,便转开了视线,只当看到了一场与己无关的悲喜剧。


    小乔手足无措地拍着她颤抖的后背,目光在步一乔和孙权之间来回扫视。


    到底是何等旧识,能让她确认对方安好时,流露出的不是欣慰,而是濒死般的绝望?


    “话说你居然认识他?”小乔的疑惑脱口而出。


    眼见着四周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窃窃私语声渐起。


    “我们……我们先离开这里。”小乔试图将步一乔从自己肩上扶起。


    可怀中的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沉重地压着她,嘴里还反复念着那句叫人听不真切的“他没死”。


    “二位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儒雅的声音让两人同时一怔。


    步一乔的哭声戛然而止,急忙背过身去藏起来。小乔抬眼望去,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站在几步开外,眉目温和。


    小乔连忙敛衽行礼:“见过张昭先生。”


    步一乔慌乱地用袖子擦拭眼泪,旋即转身行礼。张昭的视线在她哭花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望向后方半敞开的门。


    “二位姑娘若是不弃,可随我至偏厅稍作歇息。”张昭平和道。


    “不必了……”步一乔后退半步,想趁机逃走,却被小乔轻轻拉住。


    “多谢先生好意,那便劳烦先生了。”


    *


    孙权已离开院内不知去向,穿过回廊时,步一乔始终低着头,生怕和熟人照面,又引来混乱。


    小乔始终牵着她,时刻顾及她的反应。


    张昭将她们引至一处僻静的厢房,吩咐侍女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布巾。


    “二位稍作休息。”张昭意味深长地看了步一乔一眼,“若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


    房门合上的瞬间,步一乔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榻上。


    “你认识将军的弟弟仲谋。”小乔的语气笃定,不再有半分疑问,“而且,你曾经以为他死了。”


    步一乔闭上眼,泪水再次滑落。


    她该如何解释?说她来自千年之后,在史书中熟读这个朝代的一切?知道孙权会活到七十岁,会成为东吴的开国皇帝,却也会在晚年变得多疑残暴?


    “不、是的……”步一乔擦掉眼泪,偏过头藏起脸,“只是他与故人极其相似,不由伤感罢了。”


    “我不信。”


    小乔走到她跟前蹲下身,用绣帕轻轻擦拭她的脸。步一乔又想用手袖,被小乔拦下。


    “女儿家的肌肤娇贵,这绣帕柔软些。”


    步一乔面对真心待己之人无法说谎。如同当初无法对孙策撒谎一般。


    她可以逃避,却做不到欺骗。


    而此刻,是小乔。


    步一乔眼睛干涩得厉害,用力闭了闭:“不要告诉别人……我……抱歉。”


    她终究说不出口。


    如此荒诞之事,或许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小乔在她身旁坐下,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你可知,方才张昭先生已起疑了?”


    步一乔猛地抬头。


    “将军新得皖城,收纳降卒家眷,此刻正是敏感时分。”小乔压低声音,“何况你在门外哭得如此伤心,任谁都会多心。”


    是故意哭丧的余孽?还是暗中报信的细作?若被怀疑,不仅自身难保,恐怕还会连累小乔。


    “不……会吧?”步一乔沉了沉气,“那我该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唯有以行动证你清白。”小乔轻声道,“不如寻个时机,主动与孙将军一谈?眼下张昭先生想必已去禀报了。”


    “……有可能。”步一乔将脸埋得更深,“我为何总做些蠢事……”


    小乔鼻息间哼出一声笑来,浸满了无奈与怜爱。


    “可不是么,尽是些糊涂事。答应我姐姐的还没理清,眼前倒又添了一桩新的。你这榆木脑袋,到底从哪儿来的?”


    步一乔恍然抬头,“对啊,还有大乔的事儿,我都忘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


    冬日的皖城入夜后寒气蚀骨,步一乔捧了烫人的手炉,坐在桥府后院发愣。


    寒冷能刺激醒大脑,便于思考。


    换算成现代的时间,眼下不过刚吃了晚餐。可古人习惯了日落而息,此刻皆在屋中歇息。


    “伯符应该睡了吧……”步一乔对着呵出的白气喃喃自语,“要不要去看看他?”


    未出阁的姑娘深夜去寻未婚夫婿,传出去怕是名声尽毁。但步一乔并不在意。若是真惹了闲话,大不了故技重施,一走了之便是。


    思及此,她下意识偏头望向不远处院墙角的那口井。


    “这要是跳下去,没穿回现代,先把自己淹死了吧……”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还是等随孙策回到吴郡再从长计议吧。


    躺棺材,比跳井好


    算来距历史交流会的总结汇报还有五天,意味着她能在这个时代停留百日。三四个月的光阴,足够了。


    步一乔望着天,幻想出白日里见到的孙权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可是会活到七十岁,会成为东吴大帝,而他的兄长……却只剩下一年寿命。


    “这次,能成功吗?”


    *


    孙策的居所为方便军士通报,大门常开。步一乔来得凑巧,恰逢守卫暂离,许是轮值更替的间隙。


    她轻手轻脚踏入庭院,心中惴惴。旁人倒不甚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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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惧,唯独怕撞见周瑜。


    伯符的一见如故,和周瑜的似曾相识,都让步一桥莫名产生不安。身为当代青年人,竟开始怀疑时间的正确流向是否朝前走的。


    “时空悖论吗……”


    线性、不可逆的因果观。那自己的这场时间之旅,不可逆的是什么?是自己最初的目的吗?两次皆无法改变的事实结果。


    建安五年,孙策遇刺身亡,时年二十六。


    *


    “一乔?”


    窗边一声轻唤,孙策执卷而立,面露讶色。他着了身玄色深衣,墨发以一根简单的发呆束起,倒添了几分士族子弟的清雅。


    步一乔尴尬地抿了抿唇,四下望了望,道:“忽然想起将军,便来看看你可曾安歇。这般鬼鬼祟祟的,实在失礼……”


    孙策放下竹简,快步来到她面前。他身形高大,步一乔需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夜寒露重,当心受凉。”他解下自己的披风,仔细为她系上。


    “多谢将军关怀。既见将军安好,我便告辞了,早点休息。”步一乔转身便要走。


    “且慢!”孙策叫住她,“也不急一时,待会儿我护送你回府。来,我正好有东西送你。”


    暖阁内陈设简朴,孙策添旺炭火,邀她同坐,忽而从屏风后取出一盏墨梅绘灯,挨着她坐下。


    “将军这么好兴致?”


    步一乔有些意外,抬眼看他。近看之下,他眉眼间的英气逼人,但望着她时,那目光总是软的。


    “年关将至,我正好想到,便画了盏灯送你。”


    “给我的?”


    步一乔怔怔接过花灯,灯壁上的墨梅枝干虬劲,花瓣清雅。她指尖轻抚灯上寒梅,心绪如潮。


    步一乔幻想孙策的春梦整整持续一年,一切起源于一场墓碑边的午后梦。与他于山野间,忘乎所以、沉沦天地。


    可是……


    无论是第一次还是眼下,眼前的伯符总与梦中“孙策”有何不同。


    步一乔最不愿承认的,是本能与伯符,毫无欢愉之欲。


    那么,孙策呢?


    “那日,伯符为何选择了我,而非姐姐?你们原本……不是说好的么?”


    步一乔抬眼望去,眸中盈满期待,又带着点不安。


    孙策微微一笑,目光温润。


    “大概出于某种心有灵犀吧。”他笑了笑,“那日见你欲言又止的模样,竟让我恍了神。待回过神来,已站在你面前,再看不见他人。”


    步一乔轻笑打趣:“将军这般说辞,莫不是对我一见钟情了?”


    “心有确信。纵使轮回千遍,我仍会第一眼就认出你。你是我金戈铁马里,唯一想要守护的安宁。”


    步一乔的耳根染上绯色。


    “将军可以去写诗了。说得那么感人,我都快哭了。”


    孙策笑意渐深,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碎发。


    时间似乎不曾更变,此时,她依旧是他即将三书六礼聘娶的“大乔”。


    “大概是你上辈子救了我吧。这一世,换我来护你周全。”


    步一乔忽然想起了初临江东,被孙策差点当成满口胡话的妖人,一刀砍了。第二次穿越回去,救了孙尚香,孙策以恩人留下她,不过半月便要与她长相厮守。


    此番第三次邂逅,一如既往的一见钟情?究竟为什么?


    上辈子……于步一乔而言不过一月之前的事,于他而言,已是上辈子了吗?


    “将军,若我告诉你,我知道未来的事,说我是来保你周全的,你会信吗?”


    若将初见时不过脑子的话再说一遍,他会信吗?


    孙策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你总是说些奇怪的话。不过……”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说什么我都信。”


    步一乔的心脏猛地一疼。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她更加愧疚。


    “咳咳,”她轻咳着转移话题,“那日将军说的三兄弟,还有一人是谁?”


    “除公瑾外,自是二弟仲谋。”孙策颇为自豪,“仲谋虽年少,但见识不凡,他日必成大器。”


    步一乔倏地抬眼:“你想把大乔嫁给……孙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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