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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云何住

作者:知一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药我来送进去吧。”


    “可是姑娘已经守了二公子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不打紧,这里交个我吧。”


    室内寂静,唯闻竹简轻响。步一乔在门外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盏,走向少年。


    看着孙权毫无血色的脸,步一乔脑海中闪过那日他胸口绽开血花的画面,如同梦魇,夜夜纠缠,无法安眠。


    她甚至不敢闭上眼睛,一闭眼就是他一脚踏入阎王殿,还关心自己的笑颜。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你明明那么讨厌我,说我轻浮、说我风流,为什么还要为我做到这一步?


    伯符死了,我还能告诉自己那是无法逆转的历史因果。可如果你死了,我拿什么还?这条命吗?


    沉重的愧疚感自责感如绞命的绳索,缠得她喘不过气。她照顾他,没日没夜地守着、看着,近乎一种自我惩罚,只有这样,心里的负重才能减轻一丝一毫。


    “如果不是我贸然去见许贡门客,如果不是我逃跑……如果当时我能反应再快一点,推开他……”


    她明知道事情已经发生,再多假设也只是徒劳,可思维的牛角尖一旦钻进去,只能在狭窄的黑暗里碰得头破血流。


    大夫来看过几次,情况均不乐观。伤得这般重,恐怕凶多吉少。


    步一乔没敢和孙策说,也不许大夫将实情告知旁人。


    走到床榻边坐下,她取走孙权指间的书卷,又替他理好微乱的衣袖。


    “养病就不要学习了。”


    孙权苍白的脸上不见半分笑意。他就着步一乔端来的药碗,直接覆上她捧碗的手背,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


    “闲来无事。”冰冷的话语从冰冷的身体中说出。


    步一乔垂下眼帘,犹豫片刻,轻声道:“那我陪你说说话?”


    “我与你,无话可说。”孙权偏过头去,不肯看她。


    “你……有没有哪里疼?”嘴笨时问的什么话,步一乔真服了自己,


    孙权不语,冷漠着脸。


    步一乔自言自语应了声,端着药碗斟酌片刻,寻不出话,便起身准备离开。


    “那你专心养病,我不打扰你。”


    刚跨出一步,衣袖忽地被扯住。她回眸望去,只见少年将脸埋进垂发的阴影里,只留给她一个通红如血的耳尖,在墨发间若隐若现。


    “不是要我走么?”步一乔轻声问道。


    孙权依旧不语,唯独攥住她衣袖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无奈,步一乔只好又坐回去。


    “是哪里不舒服?”


    孙权还是不语。


    她清楚此人为何如此。


    那天,孙权冲出来替她挡下那一刀。幸亏吕蒙眼疾手快,收了些力道和方向,没酿成大错。


    当时在场听完步一乔和周瑜对话的人,不止有明面上的吕蒙,还有暗处的孙策和孙权。


    吕蒙为此事深陷自责,闭门不出数日。直至孙权转醒,特意遣人送去亲笔书信,他才终于肯踏出房门。


    孙策暂息杀意,以步一乔“主动提供情报”为由,允留下性命,当即派人清剿许贡余党。奈何迟了一步,待兵马赶至,早已人去楼空。


    “我救了你。”


    “嗯。”


    “兄长不会再杀你。”


    “是。”


    “但你心底……依旧心悦于兄长。”


    “……是。”


    “即便我以命相护,也换不得你心转意?”


    “人心岂能说变就变?我不愿骗你,更不愿负你。”


    欺骗感情,与小人无异。


    步一乔内心是愧疚、纠结的。至于那晚为何会与孙权水乳相容、沉沦旖旎,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寻不到给那晚身体主动迎合他的行为一个正确、纯粹的理由。这种混沌感让她烦躁,困在自尊心的圈套中,越陷越深。


    “步一乔。”孙权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你说不愿负我,可你现在,就在负我。谎言也好,你不该如此诚实地回答我。”


    步一乔低下头,找不到接下去的话,余光瞥见他翻折的衣袖,借着整理逃避。孙权却轻轻挡开她的手,自己整理。


    “不必做这些。救人、负伤,与你无关,是我心甘情愿。不需要你的愧疚和补偿。”


    这样,只会让我更清楚地意识到,你不爱我。


    孙权望了眼屋外的春光,掀开被褥。身前的纱布上隐约见血,步一乔不由心头抽了一下。眼前又不受控制地闪回孙权为自己挡刀的瞬间,以及他倒下时回看自己的眼神。


    “我去屋外后院散散心。”


    “我扶你。”


    本想说不必,可当步一乔的手挽上自己,孙权实在舍不得说不用。垂眸便是她的眉眼、睫毛、唇瓣……谁能不动心。


    院中花开得正好,流水无声鸟作歌,两个人搀扶着走得很慢,只愿留住春光。


    孙权时不时垂眸去看步一乔落寞的神情,反而欣喜。


    她在担心自己,她此刻心中是自己,不是兄长。


    “呵。”


    “怎么了?”


    因是方才孙权想到高兴的事,喉间泄露了一丝欣喜。步一乔以为是人身体不适,赶忙询问。


    孙权偏过头去不语。


    步一乔微微蹙眉,手背贴上孙权的脸颊。


    “不会感冒了吧?”


    听闻身负重伤之人身子虚弱容易感冒,步一乔真担心他发烧咳嗽起来,波及身前的伤。


    猝不及防的抚摸,孙权心底似有小鹿乱撞,心神不定。他恨不得捧着她的脸就这么吻上去。管它礼崩乐坏,在这春色中与她沉溺,未尝不可。


    但他心里清楚,这春光留不住,她的人也留不住。


    既然得不到她的心,那至少留住她的人,哪怕片刻而已,哪怕不择手段。


    孙权握住步一乔的手,俯身凑近,吓得她赶忙松开手后撤。


    “你、你突然靠这么近干嘛?”


    退后的人的手突然被眼前的少年一把抓住,带往怀中。滚烫的脸庞撞上他炙热的胸膛,挑起一阵更灼热难耐的骚动。


    “今晚,你来我房里,还是我过去?”孙权冷笑一声,“我昏迷的这些天,你一直守在我塌前,寸步不离,是吗?那今夜,你也在,对吗?”


    步一乔推搡着不容抗拒的桎梏。


    “说什么荒唐话!你伤未愈病未痊,谁谁哪哪哪儿都不许去。”


    “不行,必须选一个。”


    “孙权你!”


    恼羞成怒的目光落向盈满情愫和爱欲的双眼,步一乔顿时手足无措、眼神躲闪。


    “你若是选不出来,只好立刻,在这儿了。”


    “啊?!”


    凉亭内,冰凉的地板。受伤的人忘了自己的伤,愧疚的人愧疚更深。


    他的膝盖强势地顶入步一乔双腿之间,隔着布料施加压力。却怎么也撬不开,两个人僵持着,面部逐渐狰狞。


    孙权:“放、松!”


    步一乔:“不、放!”


    幸而没又观众,这场面看上去着实有趣得很。


    两个人僵持着。步一乔的好胜心刚想发力,忽地想起对峙之人身负重伤,立马泄气。


    正好予他可乘之机。


    孙权的身躯压下,将她禁锢在自己与亭柱之间。


    炽热的呼吸交织缠绕,步一乔从他唇齿间尝到汤药的清苦,以及更深处、某种滚烫而危险的渴望。


    她心尖蓦地一颤,猛地将身上之人推开。


    孙权吃痛一声,吓得步一乔赶忙撑住他的身子,捏住袖口擦拭他额角的汗。


    “抱歉,弄疼你了……伤得这样重,力气倒不小。”


    “我是怕……”


    “怕什么?”


    “若我就此西去,此生……再难触你分毫。”


    步一乔怔住,没好气地轻掐他脸颊。


    “说什么呢,你可是要活到七十岁的人啊。”


    孙权笑了笑,掌心覆上她的手背,问道:“那余生的五十年,有你吗?”


    步一乔斟酌片刻,轻声开口:“没有。”


    “嗯。”


    孙权闷声应后,收紧手臂,将人环抱得更紧更近。缱绻低语,如暖阳洒落步一乔耳畔。


    “所以我才要趁着现在,想尽办法触及你,做个流氓也无妨。”


    *


    服侍孙权服药睡下后,侍女寻来,说有人邀她去亭中一叙。步一乔下意识拒绝,却在听到那人姓名后,掖好孙权的被褥,转身退出房外。


    后院亭中,周瑜在桌案对面静静跪坐,慢条斯理地拨弄琴弦,动作沉稳又优雅。


    接引步一乔的侍女欠身退下后,凉亭中,两个人相对跪坐。周瑜抚琴,步一乔端着茶盏走神。


    他并未抬眼,温声问道:“步姑娘是从仲谋卧房而来?”


    步一乔放下茶盏,“周公子是要问罪吗?”


    “伯符既言既往不咎,瑜岂敢违逆。况且你是去照料仲谋,我为何相怪?”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风中,周瑜的手轻轻按在弦上,止住了余韵。


    “仲谋睡下了?”


    “嗯,刚睡着。”


    “做个选择吧。伯符和仲谋,你必须选一方,从而弃掉另一方。”


    “我说过的,我——”


    “选择仲谋吧。”


    周瑜平静地打断她,神色如常。


    “不是以他救了你而威胁,只是……仲谋恐怕时日不多了。”


    “谁说的?”


    “大夫。”


    “哪个大夫?大夫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她语气冲得很,近乎不讲理的固执,仿佛只要否认了诊断结果,孙权的危险就不存在。


    周瑜颇有耐心,继续道:“步姑娘,那是致命之伤。他能延命至今,已是天幸。”


    步一乔脱口而出,“你在诅咒他?”


    周瑜真无可奈何,沉了口气道:“罢了。仲谋甘愿以命相救,自是钟情于你。即便日后安然无恙,你与他年岁相当,也并非不可。”


    “说穿了,你还是认定他必死无疑。”


    周瑜素来儒雅的面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烦躁。


    步一乔却斩钉截铁:“他不会死。他可是孙家看上去最长命的那个人,他绝不会死。”


    这话与其说是反驳周瑜,不如说是在对自己讲。她需要这样一个坚定的信念来支撑自己,守着自己认定的“事实”,否则愧疚和恐惧便会将她吞噬。


    说完,她仰头饮尽茶杯中并非茶而是酒的液体,擦干嘴角扬长而去。


    *


    昏暗的卧房内,照不进月光。厚重的云层遮住月光,黯淡的烛光勾勒出门外之人的轮廓。


    连步一乔自己也不知为何会走到这里。夜风拂过,扬起她单薄的衣袂。


    冷么?不。她只觉得心头燥热,一股莫名的躁动推着她向前。


    孙权原本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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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正对门的椅上,坐立难安。直至那个人影浮现,他才蓦地起身,像是心头一块石头落地,轻轻吁出一口气。


    两人隔着一道门框、几级石阶,无声对望。


    他眼底几乎要漾出光来,步一乔却有些惶然,下意识地开口:“我只是……来看看你的伤。看你睡了没有。”


    孙权站在门内,朝她伸出手,唇角牵起极温柔的弧度。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步一乔抿住唇,四下望去——夜深人静,无人醒着。


    除了两个“偷情”的人。


    夜色如墨,烛影摇曳。


    她终究是将手递了过去,被他温热的掌心包裹。一步跨过门槛,仿佛也一步跨进了某种命定的纠缠。


    他牵引着她,无声地走向内室。伤口因动作而被牵扯,他几不可闻地轻吸一口气,步一乔立刻停下脚步。


    “疼了?”她问。


    孙权摇摇头,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笑,手下却握得更紧,不容她退缩。


    帐幔低垂,隔绝出一方更为私密的天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在这里,视觉被迫退让,触觉变得无比敏锐。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身体的每一次呼吸与起伏。当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绷带下的伤口,每一寸纹理都仿佛叩在她的心上。


    她忽然别过脸,扯过他一件散在一旁的衣衫,假装擦拭脸颊,悄悄掩去眼角的湿润。


    “疼吗?”孙权沙哑着嗓音问道。


    步一乔摇头。顿了顿,又点头。


    冰凉的指尖触及天顶,他肌肉下意识地绷紧。


    “很疼?”她又问,燥热的呼吸拂过他胸膛。


    “你在这里,就不疼。”


    这话太过直白,步一乔身子一颤,双腿肌肉绷紧,险些捏碎药瓶。她慌忙想偏头掩饰,下巴却被他用未受伤的那边手臂轻轻抬起。


    “一乔。”


    “……啊?”


    烛光昏黄,映在他深邃的眼里,像是落入了星辰。那里面有痛楚,有隐忍,更有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汹涌情愫。


    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她,目光一点点描摹她的眉眼,最终落在她的唇上。空气骤然变得粘稠而滚烫,每一次呼吸都交缠着令人心悸的温度。


    步一乔感到一阵眩晕,理智在告诫她离开,身体却如同被钉在原地。他缓缓低下头,气息越来越近……


    就在双唇即将触碰的刹那,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咔哒”。


    似是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两人身形同时一僵。


    步一乔眼中情欲瞬间褪去,几乎本能地往孙权怀里钻,用他的身体护住自己,目光倏地射向窗外无边的黑暗。


    没什么温度的掌心落在她发顶,安慰道:“野猫而已,不必害怕。”


    “……是吗?”


    猫咪的肉垫踩过枯枝的声音,是这样的吗?当真不是有人路过窗外,听见屋中声响后,慌张离开时不小心踩到的吗?


    步一乔没能继续多想,滚烫的唇舌贴上来,撬开她咬紧的唇齿,夺走她的全部注意力。


    *


    几番缠绵方歇,两人侧卧在榻,气息未定。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体温高得骇人。一只手臂自她身侧环过,掌心轻轻覆上她的小腹。


    然而下一刻——


    “咳……咳咳……”


    压抑的咳嗽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帐中的温存。


    “孙权?”步一乔倏然转身,“你没事吧?”


    “无碍……”


    他试图掩饰,却换来更剧烈的呛咳,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


    直到他捂住唇的指缝间渗出暗红,染透了绣帕。


    两人同时僵住,盯着那抹刺目的红。


    寂静在黑暗中无限蔓延。


    “孙权你……”


    他强压下喘息,“无事……估计方才用力了些……歇息一会儿便好。”


    说着,他再度环住她,将全身重量交付于她,下颌无力地抵在她肩头。


    他的心跳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一下一下,沉重而缓慢,试图与她慌乱的脉搏重合。


    “一乔……步一乔……做我夫人……不要嫁给……兄长……”


    步一乔茫然地望着空荡的床帷,脑中一片空白。得不到回应,孙权又将无力的手臂收紧。声音越来越轻,如同呓语。


    “我的初次都给了你……纵然是强迫……我也原谅你……我什么都原谅你……”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缓过气后,似乎快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行?为什么……不能是我?”


    这是他最深的执念,也是他所有行为的根源。他用尽最后的离奇,问出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而后声音减弱,最终消散。


    步一乔微微侧过头,借着帐外残存的微光,看见他安静合目的侧脸。他的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沉默压得她喘不过气。


    “孙权?”她试探着轻唤。


    没有回应。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孙权?孙仲谋?”


    依旧一片死寂。


    连那微弱的心跳和呼吸,都再也感受不到了。


    步一乔的瞳孔微缩,涌上眼眶的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嘴唇剧烈颤抖着,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堵塞的喉间溢出。


    “孙……孙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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