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志愿者们被邀请到村长家吃午饭。
炕上、地下共安了六七张桌子,桌上摆满了饭菜,一桌围坐了七八个人,屋子里烧了炉子,比屋外暖和好多。
志愿者大哥们无比爽朗,“太丰盛了!谢谢大娘!您快坐。”
村长的媳妇儿是个瘦瘦高高的妇人,她紧张地搓着围裙一角,不好意思地说,“粗茶淡饭,大家别嫌弃。”
“嫌弃啥!谁小时候吃的不是这些,这都是童年的回忆啊。”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志愿者大哥说道。
“大娘您和乡亲们都坐啊。”旁边的人说道。
前来帮忙的乡亲们有的留下来,有的回了家。
剩下的人纷纷落座。
穆清直直地站在炕边,耳边是很多人的声音。
手臂被人碰了碰,是村长婆婆,她小声对穆清和陶秭说道,“孩子,炕上暖和,快上炕坐着暖暖身子。”
穆清听话地把鞋子脱掉,踩着雪白的袜子上了炕。
因为烧了很多菜,炕被烧得很热很热。
穆清学着其他人,盘起腿端正坐好,陶秭坐在他旁边。
“不热吗?”陶秭轻笑着把外套脱掉。
穆清停止感受炕的温度,也把厚厚的羽绒服脱下,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到炕边。
吃了一会儿,穆清感受到屁股下传来的热意。
屁股好烫。
穆清偷偷抬起左屁股,一会儿又抬起右屁股。
这点儿小动作自然逃不过陶秭的眼睛。
“你长痔疮了?”陶秭吃着饭,面无表情地问。
“没有!”穆清脸蛋儿通红,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
穆清坐在炕头,最热的地方,陶秭坐在炕边,没炕头这么热,她笑着说,“我的大外甥,把衣服垫屁股底下啊。”
穆清后知后觉把叠好的羽绒服拿过来,先问了陶秭一句,“小姨你要不要?”
“不用,你快垫着吧,哈哈哈哈……”陶秭笑着说,“应该给你录下来,给你外公外婆看看什么是《火烧屁股》。”
穆清羞愤地把衣服垫在屁股下面,衣服因为在炕头放了好一会儿也热乎乎的。
饭菜是用志愿者们带来的新鲜蔬菜和地窖中存的白菜、土豆、辣椒、酸菜做成的。
不开车的人一边喝着村长开的二锅头,一边吃菜,真心夸赞道,“真好吃!”
即使原料单调,因为大娘做了几十年,又是要招待贵客们,简单的饭菜里倾注了乡亲们对来帮忙的人们无尽的感谢。
穆清吃到一半,忽然想到,要是顾时舒在就好了。
这里的人都那么淳朴,孩子们也很可爱,雪景也很美。
为什么会想到他?
穆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穆清不允许自己把心神交付给别人,他不应该受到任何人的影响的。
穆清只能是穆清,不会成为别的谁,更不可以依赖任何人。
一旦陷入某种关系,他便会看不清自己。
穆清不愿沉沦,他要清醒,即使清醒带给他的是痛苦。
穆清望向窗外,雪更大了。
茅草堆被厚厚的雪盖住,仿佛要被压塌。
早上他们了来的时候,天上飘的雪细如盐粒,现在却厚如鹅毛。
“雪下大了,大家吃完饭就抓紧时间回程吧,大雪封山路就不好走了,我陆屹作为邑庄的村长,在这里谢过大家了!”村长站在几张桌子中央,朝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其他村里人也纷纷站起来鞠躬。
志愿者们起身,和村里人告了别,坐上车。
车轮从厚重的积雪上压过,雪被压平,后车沿着车辙驶过,碾出一条路。
山高路远,人心不远。
车上,陶秭问穆清,“累不累?先回家还是直接去检查一下明天给福利院的资助?”
“直接去吧小姨,咱们顺便儿给送过去,仓库离福利院不远,司机大哥们明天就不用出来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上午我就回H市了,后天还要上班。”
穆清有些晕车,把头靠在车座后面,闭上了眼睛,“小姨,我睡一会儿,到了记得叫我。”
“好,睡吧。”
“小姐,您也睡一会儿吧。”司机说。
“没事儿,我不困,这附近路况不好,我帮你看着点儿路。”
穆清沉沉睡去,直到陶秭叫他起来的时候,脑子还昏昏沉沉的,穆清艰难睁开眼,已经到了他们存放物资的仓库。
“下来吧,看看还有什么要给孩子们添置的吗?”
穆清清点着数量和种类,“小姨,上次医生是不是说颜静的耳蜗要换了?”
“嗯,原来那个孩子们玩闹的时候不小心摔了,新换的这个还在她还在试戴。”
“咱们基金会的钱还够吗?”
“放心,够的。”
“不够的话从我的分红里扣。”
“还用你说?”陶秭笑道,“不够的话自然是从咱俩这儿出。”
听障儿童要配备一个内部植入的人工耳蜗,需要的费用大概在十万到三十万之间,对一个普通家庭尚且是一笔很大的费用,更何况是在福利院的孩子们?
一开始,像颜静这样的听障儿童戴的是政府资助的耳蜗。
近些年技术发展,耳蜗也跟着更新换代,之前颜静戴习惯了不肯换,现在终于肯换个更好的了。
下午,穆清和陶秭的车一到福利院门口,就有一大群孩子们跑了出来。
“阿清哥哥和阿秭姐姐来啦!”
孩子们上前把穆清和陶秭团团围住,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阿清哥哥,你的声音好好听啊!”颜静惊喜道。
显然,颜静还没有完全适应这副新耳蜗,因为知道这个新耳蜗的昂贵,颜静的手总是小心翼翼地护着它,生怕掉了、碰坏了。
穆清蹲下身,把她护在耳边的手轻轻拿下来,“很牢固的静静,不用担心。”
颜静这才把手放下来,小声对穆清说:“哥哥,对不起,我把耳蜗摔坏了。”
穆清摸了摸颜静的脑袋,“这不怪你,袁院长跟我说了,小武和小虎不小心撞到你了,他们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颜静点点头。
“静静什么都没做,耳蜗是自己掉下来的对不对?”
颜静再次点点头。
“对嘛,我们静静什么错都没有,不要自责了,倒是小武和小虎,他们有没有跟你道歉呀?”
“道歉了。”颜静糯糯地说。
“再说,原来那个耳蜗本就该换了,新的戴着舒不舒服?”
“特别舒服!”
“那就好,去和小伙伴儿们玩儿吧。”
颜静蹦蹦跳跳地走了。
穆清直起身,陶秭也和袁院长一起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有一对家长想收养颜静。”陶秭说。
穆清看向院长,问道,“院长和她说了吗?”
袁梦点点头,神色哀伤,“静静不愿意,她说舍不得这里的小伙伴,也舍不得她的清哥哥、秭姐姐和我。”
“总会适应的,她还小,如果能有一个对她好的家庭,是很幸运的,就像我一样。”陶秭看着穆清说,“如果不是阿清的外公外婆收养了我,我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幸福、快乐。”
陶秭把手搭在院长手上,宽慰她,“小梦你放心,我会去和颜静谈谈的。”
“我也去,告诉她如果有人对她不好就回来,安心福利院永远是她的家。”穆清说。
“你就别去了,我怕静静看到你更不想走了。”陶秭笑道,“我去就行,啊。”
穆清和袁梦看着陶秭走向孩子们,拉起颜静的小手,变戏法似的从衣服里拿出一把棒棒糖,让她分给孩子们,然后单独把她带到了孩子们办活动的屋子。
穆清一面为颜静有有新家而感到高兴,还是忍不住面露忧色,问袁梦:“那家人怎么样啊?会对颜静好吗?如果对她不好怎么办?”
袁梦笑道,“放心,我们会做非常充分的调查的,也会跟踪一段时间颜静与新家人的相处情况,如果不适应的话她还可以回来的。”
穆清松了口气,“希望她在新家可以幸福。”
“会的,那对夫妻也理解静静现在的心情,会定期带她回来看看小伙伴的。”
“袁院长,麻烦您在她回来的时候提前给我发个消息。”
“一定。”
回到家已是傍晚,天早就黑透了,陶菱华在张姐的搀扶下来到院门口。
“阿秭和清清回来了,累坏了吧。”陶菱华一手一个心头至宝。
陶秭和穆清在陶菱华两边把她搀回屋,两人默契地齐声道,“妈/外婆,我们不累。”
“你们两个。”陶菱华宠溺笑道,“回家吃饭,有阿秭爱吃的松子百合酥和清清爱吃的凤尾酥,今年的松子长得格外好呢,又大又饱满。”
“那我可是有口福了。”陶秭笑道。
穆清和陶秭把沾了风雪与沙土的羽绒服挂在门口,洗过手后坐到餐桌前。
胡烨看人已坐齐,把眼镜摘下,连同手里的报纸一起放在旁边的红木架子上。
“邑庄怎么样?我看新闻说情况好转了,政府还有很多人都自发地去帮忙。”
“嗯,有很多志愿者呢。”穆清说。
“嗯,还好我们去的早,中午我们往回走的时候又开始下大雪了,不过这次去的人多,送的物资应该够庄里的人生活一阵子了。”陶秭补充道。
陶菱华给穆清夹了块凤尾酥,“炸得刚刚好,趁热吃,脆乎着呢。”
“谢谢外婆。”
“妈妈我也要,啊——”陶秭张开嘴等陶菱华喂她。
“之前不还嫌油嘛。”陶菱华笑着喂了她一个。
“嗯,妈妈喂的一点儿都不油,真好吃。”
老人吃的都浅,穆清因为明天就要离开,难免不舍,除了凤尾虾,其他的菜也没吃多少。
“阿清明天上午就要回去了,看看要带点儿什么走?”胡烨问。
“不用了外公,我那儿什么都有,不缺东西。”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呀?”陶菱华问。
“孩子还没走呢你就问下一次什么时候回来了。”胡烨说陶菱华。
穆清没忍住笑,“一两周,很快的。”
“好,要回来就给你杨哥发消息让他去接你。”
“知道啦外婆。”
第二天上午,杨哥的车到了,穆清和家人们道别。
临行前,穆清放心不下,对陶菱华说:“外婆你腰不好一定小心别扭到。”
“外婆知道,放心吧。”
“小杨,慢点儿开,不用着急,你俩安全到家就好。”胡烨叮嘱道。
“放心吧董事长,我们走了。”
“走吧。”
车子开起来,穆清回头的时候看到外婆在抹泪。
外公搂着外婆的肩膀安慰着。
穆清不忍再看,转回头,发现自己脸上也冰冰凉凉的,原来是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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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耳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