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景易和边栗把水分给一起在守夜的众人。
这个天气,哪怕是晚上了,仍然有一种闷热感,连偶尔吹过的风都还是带着点热气。
大家看到新送来的水,都一起涌了过来,想分一碗。
“哟,这水还加了薄荷呢!喝着就是凉快。”一个汉子喝完又仔细咂摸了一下嘴,“咋还有点甜滋滋的味道?”
“邵童生,这水里放糖了吗?”另一个反应快的已经直接问了。
邵景易:“放了一点。”
“这带着点甜味的水就是好喝,多谢邵兄弟了。”
还没等邵景易回复,周长胜冷哼一声,直接走开了,都没喝这水。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有几个明显跟周长胜关系不错的人,捧着手里的水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最后在周长胜的低气压中,这几个人还是把喝了一半的水又放回去了。
邵景易倒是不在意,他又不是专门给他们送的,爱喝不喝。
他盛了一碗递给边栗:“先喝点水吧。”
边栗接过,喝了一口,清凉中带着一丝丝的回甜,不是糖水那种一嘴就能尝出来的甜味,但却在保证口感的同时,又能解渴。
第一天边猎户和边武守夜的时候,他们也去送过一回水。
“那几个人怎么今天也在?”邵景易凑近边栗小声问道。
边栗显然知道邵景易问的是谁,低声回道:“换了。”
邵景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周长胜和他这几个狐朋狗友之前本来是被安排给周长胜他爹了。
而且从这几天的表现来看,周长胜明显也是很不服气边栗的。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干嘛,今天又非得换到跟边栗一起守夜。
邵景易接过边栗喝完的碗,放进桶里:“阿栗,这几个人感觉没憋什么好的,今晚小心点。”
“嗯。”边栗顿了一秒,又补充了一句,“知道了。”
邵景易陪着边栗坐了一会儿,才收拾起那些东西准备回家。
他才刚起身,林子里便传来一阵沉重的呼吸声,其中还夹杂着“哼哧哼哧”的叫声。
邵景易心下一惊,众人立马站起了身,警觉起来。
还没等边栗多说什么,火把的光已经照亮了在山林边缘的野猪那黑色的壮实身躯,以及它长长的獠牙。
边栗转身对着邵景易道:“你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藏着。”
然后他便开始指挥着众人驱赶野猪。
当众人的吆喝声和敲锣一起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的时候,直把那野猪吓了一跳。
看着越来越靠近的火光,那野猪也是掉头就往山里跑。
众人跑了一段路,眼看着野猪重新往山里奔去,边栗便让大家回来。
可周长胜几人丝毫不听,还是一直追赶着野猪,看那架势,还隐隐有想把野猪往陷阱那边驱赶的意思。
边栗对着周长胜就是一声怒喝:“周长胜!”
周长胜并没有回应,还是直直往山里跑去。山里地形复杂,夜晚更是危险加倍。
这几个人明显是想围猎这野猪,可这些人别说狩猎经验了,夜里连山都没进过。要是不管他们了,完完全全就是去送死的。
当初里正配备这几个小队,只是打算将下山的野猪驱赶回山上而已,可不是为了狩猎的。
这几个人倒是挺会给自己加活儿。
“胆子大、身手好的跟我进山里去救人,其余的去找里正。”边栗说完便沿着周长胜他们的方向跑去。
剩下的人看着这漆黑的、仿佛能吞没一切的山林,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竟然只有三个人跟着边栗往山里去了。
邵景易一直在山下等着,可原本十来个人的队伍,最后只等回来了差不多一半的人,而且其中并没有边栗。
邵景易立马急了,上前几步逮着一个人便问道:“其余的人呢?”
“周长胜他们进山追野猪去了,边栗去救人了,让我们回去叫里正。”
去叫里正哪里用得着那么多人,除了周长胜和他那几个朋友,剩下的人基本都在这里了,也就是说边栗只带走了两三个人。
这明显是周长胜和那几个兔崽子逞能乱来,剩下的人不敢进山,边栗便让他们回来了。
邵景易知道应该尊重他们的选择,毕竟谁都没有义务冒着生命危险去为不相干的人善后。
就像他也不想边栗去为这几个傻、逼冒险一样。
可一想到就边栗他们几个人单打独斗地上山去救人,邵景易心里还是堵得慌。
邵景易:“他们往哪里去了?”
“往陷阱那边去了。”
“你们赶紧去找里正。”邵景易说完拿过一个人手里的火把和粗制长矛,就往林子里去了。
“邵童生,山里危险!”旁边的人见状赶忙道。
邵景易充耳不闻,继续往山上走去。他沿着上次进山看他们挖陷阱的路,继续往里走。
可走了好半晌,那些陷阱还是完好无损的,周围也不见打斗痕迹,显然那野猪并没有按照周长胜他们预想的那样往这边走,出岔子了。
邵景易心里又沉了几分。
夜晚的林中格外寂静,邵景易边走边仔细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终于发现了一处被踩倒的灌木丛,沿着这痕迹逐渐深入,没一会儿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响动。
邵景易两步上前,便和捂着伤口的周长胜以及他的几个同样狼狈的同伴撞了个正着。
周长胜满脸苍白,手臂上满是血迹,脚步也有些虚浮了,基本算是被两个同伴架着走的。而且血还在不断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滴,看样子血根本没止住。
就在几人因为见着邵景易而惊讶得停下脚步愣神的时间里,周长胜手底下的灌木丛就已经染上了不少鲜血。
看这伤情,不及时处理的话,等不到见大夫,人就先失血过多而亡了。
邵景易赶忙道:“边栗呢?”
旁边扶着周长胜的瘦高个顶着已经肿起的半张脸,焦急道:“那野猪红了眼,见人就撞,赶都赶不走。边栗和周长林他们帮着把野猪引走了。
邵童生,长胜这血止不住,我担心他等不到下山就挺不住了,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瘦高个显然也是慌了神,见着邵景易一个读书人就开始病急乱投医,也不管人到底会不会。
邵景易简直想骂人,可现在情况紧急,他还急着去找边栗,没心情跟他们计较。
他撕开周长胜的衣服,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横亘在他手臂处,瘦高和几个同伴看着这伤口心里一阵发憷,连扶着周长胜的手都开始在微微发抖了。
“别抖了,快给他按住!”
邵景易从周长胜的里衣上撕下一大块布,让瘦高个用力按在了伤口处。然后又从里衣上撕下长布条当做止血带,在其近心端的上臂处紧紧捆扎住,做了简单的止血。
周长胜疼得脸都皱了起来,但他还是死死咬住了嘴唇,没发出一点声响。
邵景易冷哼一声,痛死他得了。
眼看血止住了,瘦高个有些激动道:“止住了!止住了!”
邵景易:“这法子只能做紧急处理,赶紧把人带下去请大夫,村里大夫不行就尽快找个牛车往镇上送,一个时辰内必须得送到,不然就算他活下来了,这条手臂也得废。”
几人一听这么严重,又开始慌乱起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
“好好好!”几人又重新架起周长胜往山下走。
邵景易捡起火把和长矛,继续沿着瘦高个他们说的方向走去,沿路都是被折断和踩踏的灌木。
痕迹非常明显。
没走多久,前面就传来野猪粗重的呼气声,还有几道快速的交谈的声音,邵景易听出来了,好像是一起上山的其中一个人。
他从灌木丛的缝隙往远处看,一头野猪不断在撞击一棵不太结实的树,往上看,一个脸熟的村里人正抱着树瑟瑟发抖。
那野猪身上有些被长矛和箭伤到的痕迹,但都不太重。
厚厚的泥浆混合着松脂,干了之后就在野猪身上形成了绝佳的保护层,除了心脏和脖颈处,它几乎没有弱点。
眼看着那野猪把树撞得摇摇欲坠,树上那人急得都快哭了:“怎么办啊,栗哥儿!”
边栗也在另一棵树上,他从身后摸出了最后一只箭,用力拉紧弓箭,下一秒,那野猪就传来了凄厉的嚎叫声。
边栗射中了它的一只眼睛。
野猪变得更加疯狂,随地乱撞几下之后,竟然朝着邵景易这边奔来。
邵景易把手上的东西一丢,就往旁边奔去,然后急忙找了棵可靠的大树,快速往上爬。
边栗听到动静,这才注意到邵景易也来了。
看着底下疯狂乱撞的野猪,边栗也没问邵景易为什么来了,只从身上解下一个东西,便朝着邵景易扔了过去。
邵景易本来就是奔着边栗这边跑的,两棵树隔得不算远,他稳稳接住了边栗丢过来的东西。
竟然是原先他给边栗的弹弓和石子,这些石子还是他去小河边挑的,怕紧急情况下边栗找不到好用的石子。
“往它眼睛处打。”边栗说完便从树上下来了。
那野猪见了边栗,便疯狂朝着他的方向奔来。
边栗一个闪身躲过,撞了个空的野猪更加气愤,呼吸都更加粗重起来,后肢不断地在地上刨着。
看来又在积蓄下一次的冲击。
邵景易知道边栗想干什么,自己必须帮他吸引这野猪的注意力。
他拿起一颗石子,用弹弓包裹住,然后拉满。邵景易的心脏狂跳,但是手却非常稳。
在野猪准备蓄力朝着边栗撞击的前一刻,那石子便朝着野猪的另一只完好的眼睛飞去。
眼睛处剧痛传来,野猪疼得使劲摇摆着头,什么也看不见了,便更加疯狂地胡乱撞击起来。
邵景易趁机继续用石子朝着野猪的伤处击打过去,疯狂动起来的野猪没那么好瞄准了。但几次之中总有成功的时候,那野猪被不断飞过来的石子干扰了心神。
边栗趁机飞身上前,抓住了野猪脖颈处的鬃毛,骑上了猪背,然后依靠腿力死死勒住了野猪的肚子,挂在了野猪身上。
那野猪受了惊,不断扭动、拱起身子,想把边栗甩下去。发现甩不下去之后,又调转头颅,想用它长长的獠牙刺穿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
看着那锋利的獠牙与边栗擦身而过,邵景易冷汗都要下来了,可他却帮不了任何忙。
边栗用左手死死勒住猪脖颈,右手从腰间抽出他的那把短刀,快准狠地往野猪的眼眶处扎去,然后往里狠狠搅动。
刚刚还满是疯狂和暴戾的野猪,像是被拆了电池的机器人,轰然倒下,再无半分反抗的力气。
边栗从地上爬起来,将那几乎连把没入的短刀拔出,然后又朝着猪脖颈处刺去,将其放血。
刀口再次没入脖颈的那一刻,鲜血顿时喷溅出来,连边栗的脸上和身上都沾了不少血。
另一边的邵景易从树上下来的那一刻,便朝着边栗跑了过去。
边栗看他过来了,便站起了身。
边栗本身就白,飞溅的鲜血和白皙的肤色形成了绝对的反差感,给原本清冷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妖冶之色。
旁边看着这一切的村里人,看向边栗的眼神都变得很复杂,有敬佩,也有害怕。
这哥儿竟然能将一头野猪一击毙命,身手该是如何的厉害?
邵景易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不想管了,此刻他只想将这人拥入怀中。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当边栗温热的体温从他怀中传来,邵景易对这一切才终于有了实感,一颗跳动不已的心也终于回到了他身体内。
边栗愣愣地呆在原地,感受着邵景易不断收紧的、有些颤抖的拥抱。他想了想,也抬起手拥住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