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离开后，病房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叶梦枝靠在床头，手里还捏着那个他只削了皮、她一口未动的桃子，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过后，留下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和混乱。
老公……家暴……离婚……
这些词汇像冰锥一样，反复凿击着她十八岁的认知。她怎么会把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五年的时间，难道真的能把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变成一个在婚姻中出轨、还周旋于情人与丈夫之间的女人？
不，叶梦枝不相信。
或者说，她不愿意相信。
记忆的断层让她无法判断真伪，但内心深处，那个捧着书本、对未来充满简单憧憬的女孩在呐喊，这绝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那个……叶小姐？”隔壁床的李悦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未褪的羡慕，“你男朋友……是陆晨吗？”
叶梦枝猛地回过神，看向她。李悦脸上那种粉丝见到偶像般的激动和不确定，让她意识到，刚才那个男人的身份，恐怕是真的。
叶梦枝勉强点了点头，没有力气否认。
“天哪！真的是他！”李悦激动得差点从床上坐起来，牵动了伤腿，疼得龇牙咧嘴也不忘压低声音，“我就说怎么那么眼熟！虽然他戴着口罩帽子，但那身形，那气质，还有那颗标志性的耳钉！绝对不会错！我是他的歌迷啊！”
她看着叶梦枝，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混杂着震惊、羡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你居然是陆晨的女朋友？！他可是圈里出了名的难搞，对私生活保护得极好，从来没公开过恋情！媒体想挖他绯闻比登天还难！你……你们……”
她“你们”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在怀疑，在好奇，叶梦枝这个看起来似乎“平平无奇”（至少在叶梦枝自己看来）的病房室友，怎么会和那个光芒万丈的顶流歌手扯上如此亲密的关系。
叶梦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她怎么知道？她也想知道。
“我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叶梦枝含糊其辞，试图从李悦这里套取更多关于“陆晨”的信息。既然他是明星，那么公开的信息总该是真实的吧？
“他……人怎么样？”叶梦枝问，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一个陷入热恋、只是想听听外人夸赞男友的女孩。
“他？！”李悦立刻来了精神，仿佛找到了知音，“他超级有才华好不好！出道即巅峰，自己写歌自己唱，每首都是精品！唱功绝了，舞台表现力更是没话说！就是……”她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就是脾气有点冲，比较直来直去，得罪过不少媒体和合作方，所以黑粉也不少。但他从来不在乎，超级酷！”
她掰着手指头数：“你看啊，之前有女星想跟他捆绑炒作，他直接在微博上发了个‘不熟，勿cue’，一点面子都不给。还有一次演唱会，有黑粉在下面捣乱，他当场就怼回去了，超级刚！我们都爱死他这副谁也不**的样子了！”
听着李悦滔滔不绝的讲述，叶梦枝脑海里那个桀骜不驯的形象逐渐丰满起来。确实，很符合他刚才表现出来的气质——自信、强势，甚至有些我行我素。
“那……他的感情方面呢？真的像传闻那样，没什么绯闻？”叶梦枝试探着问。
“绝对没有！”李悦斩钉截铁，“我们粉丝都知道，他心思全在音乐上。之前狗仔跟了他好几个月，屁都没拍到一个，最后只好编造他喜欢男人的离谱谣言。因为他身边除了工作人员，几乎看不到异性亲近的身影。”她说着，目光再次落在叶梦枝身上，充满了不可思议，“所以……你真的是他女朋友？这要是爆出去，绝对是惊天大瓜啊！”
叶梦枝心头一紧，连忙道：“拜托，请帮我保密。我们……还没打算公开。”
“我懂我懂！”李悦立刻做出一个封口的动作，眼神却更加兴奋，“明星恋情嘛，肯定要小心。你放心，我嘴巴最严了！不过……”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你刚才说……你老公？那你和陆晨……？”
她的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叶梦枝最混乱的神经。
叶梦枝垂下眼睫，看着白色被单上细微的纹路，感觉喉咙发紧。该怎么解释？说她一个有着“老公”的人，却在和当红明星谈恋爱？说她的“老公”还可能家暴她？
这一切听起来都太过荒诞，连叶梦枝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情况……有点复杂。”叶梦枝最终只能给出这样一个苍白无力的答案，声音低得像是在叹息。
李悦似乎看出了她的难处，虽然好奇心爆棚，但还是体贴地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用一种混合着同情和更多好奇的眼神看着叶梦枝。
“反正……你自己小心点吧。”她最终叹了口气，“娱乐圈的水深，感情的事……更复杂。”
叶梦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至少，她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她，或者直接指责她道德败坏。
接下来的时间，叶梦枝食不知味地啃了几口医院送来的午餐，味同嚼蜡。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陆晨到来后的一切细节。
他的拥抱很自然，亲吻额头的动作也很熟练，看起来他们确实关系亲密。他知道她的喜好（削桃子），关心她的伤势，甚至为她规划未来（去巴厘岛、做他助理）。从表面看，他确实像个关心女友的男朋友。
但问题就在于，他知道“老公”的存在。
一个正常的、尤其是像他这样地位的男朋友，在得知女友已婚且被家暴后，会是什么反应？愤怒？心疼？催促离婚？这些他都有。但他的态度里，似乎缺少了一种……对“婚姻”本身的敬畏？他提及“老公”和“离婚”时，那种过于平静和理所当然的语气，隐隐让叶梦枝觉得有些不适。仿佛“老公”只是一个需要被解决的麻烦障碍，而不是一段神圣关系中的另一半。
还有他按下的那个免提键……
那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让叶梦枝心底发寒。
他真的是那个在舞台上光芒四射、在粉丝口中“超级酷”的陆晨吗？还是说，这只是他面对“叶梦枝”时的一面？
而叶梦枝，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同时维系着这样两段畸形的关系？是因为老公家暴，所以她寻求慰藉？还是她本身就……品行不端？
不，不会的。叶梦枝捏紧了拳头。十八岁的叶梦枝，或许不够勇敢，不够耀眼，但绝对不是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人。这五年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迫使她走到了这一步。
她必须弄清楚。
叶梦枝再次拿起手机，不死心地翻找。微信里，和陆晨的聊天记录空空如也。和顾云深的也一样。甚至连和那个未知“老公”的聊天界面，也干净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谁删除了这些记录？是叶梦枝自己吗？为什么？是为了掩盖什么？
一种无力感席卷而来。叶梦枝像一个迷失在黑暗中的旅人，手握着零星几点模糊的星光，却完全看不清脚下的路和周围的环境。
时间在焦虑和迷茫中缓缓流逝。
快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病房门再次被敲响。
叶梦枝的心猛地一提，下意识地以为是去而复返的陆晨，或者是那个只在电话里听过声音的“上司”顾云深。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一个身形高挑、气质清冷的男人。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外面套着同色系的羊绒大衣，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冷静。他的手里没有果篮，而是提着一个看起来相当精致的多层保温盒。
他的容貌同样极为出众，与陆晨那种带有侵略性的、野性的帅气不同，他的俊美是冷峻的、禁欲的，带着一种属于精英阶层的疏离感和压迫感。
他的目光在病房内扫过，如同精准的雷达，瞬间锁定在叶梦枝身上，然后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过来。
李悦再次睁大了眼睛，看看叶梦枝，又看看这个新出现的俊美男人，表情已经从之前的羡慕震惊，变成了彻底的懵逼和……一丝看好戏的兴奋？
男人走到叶梦枝床边，将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动作优雅。他俯下身，没有拥抱，而是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叶梦枝的脸颊，眉头微蹙。
“开车不知道小心点？”他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样，清冷，带着金属的质感，但似乎比电话里少了一丝急切，多了一点责备，“除了脑震荡，还有哪里不舒服？”
叶梦枝的身体在他触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强烈的排斥感。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接触？
叶梦枝仰头看着他，心脏因为又一个陌生俊美男子的靠近而加速跳动，但更多的是警惕和疑惑。
他是谁？顾云深？她的……上司？
看这气场，这穿着，确实很像一个位高权重的“上司”。可是，有上司会这样亲自提着保温盒来医院看望下属？还会……摸脸？
“顾……云深？”叶梦枝试探着叫出这个名字，声音带着不确定。
他动作一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叶梦枝，带着一丝探究：“怎么了？”
确认了。
他就是那个在电话里言简意赅、声音冰冷的顾云深。那个在陆晨口中“傻逼”、“老色鬼”、“油腻人大肚男”的上司。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年轻，俊美，身材管理极佳，气质冷峻高贵，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精英”和“禁欲”的气息，跟“老色鬼”、“油腻”这些词，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陆晨在撒谎？还是说，顾云深有另一面？
“没……没什么。”叶梦枝垂下眼，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心里警铃大作。这个男人看起来比陆晨更难对付。陆晨的桀骜是外放的，而顾云深的冷峻是内敛的，像深海，表面平静，底下却可能暗流汹涌。
他似乎没有深究叶梦枝的异常，径自拉过椅子坐下，打开那个精致的保温盒。里面是摆放整齐、色泽诱人的家常菜，荤素搭配，还有一小盒晶莹剔透的米饭。
“你手里那摊子工作先别管了，我已经让人接手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筷子，自然地夹起一块清蒸鱼，递到叶梦枝的嘴边，“这次时间有点急，做的是简单的家常菜。晚上给你做点好的补补。”
叶梦枝：“……”
她彻底愣住了。
他……他给她送饭？还是他亲手做的？！一个高冷上司，给下属送自己做的饭？还……喂到嘴边？！
叶梦枝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隔壁床的李悦。
李悦也正看着叶梦枝，嘴巴微张，眼神里充满了和叶梦枝一样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她们俩再次对视，然后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沉默和……荒谬。
这真的是上司对下属的“关心”吗？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上下级的范畴了吧？！
叶梦枝机械地张开嘴，吃下了那块鱼。味道……确实很好，鲜美嫩滑，火候恰到好处。
但她的心却沉了下去。
顾云深的体贴入微，和陆晨描述的“老色鬼”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们两个人中，必然有一个在扭曲事实，或者……都在某种程度上扭曲了事实。
他一口一口地喂叶梦枝，动作不算特别温柔，甚至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但确实照顾得很周到。
吃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叶梦枝的手上，眉头再次蹙起：“你的订婚戒指呢？”
订婚……戒指？！
叶梦枝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被嘴里的饭噎住。
她茫然地抬起自己的手，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他则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款式简洁大方的铂金素圈戒指。
“我一直戴着。”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意思很明显：他的戴着，叶梦枝的呢？叶梦枝为什么没戴？
叶梦枝……和他订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叶梦枝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不对，是根本就没有这部分的记忆！
他又露出了那种仿佛早已看透一切的眼神，了然地，带着一丝冷意：“又是因为怕被你老公发现？叶梦枝，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跟他摊牌？！”
“噗——咳咳咳！”隔壁床的李悦终于没忍住，发出了一声被口水呛到的剧烈咳嗽，脸都涨红了。
叶梦枝也想咳嗽，想尖叫，想抓着头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朋友刚走，未婚夫就登场了？！还带着订婚戒指？！而且这个未婚夫，还是叶梦枝那个据说“骚扰”她的上司？！
信息量巨大得让叶梦枝几乎无法思考。
顾云深似乎对李悦的反应有些不悦，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李悦立刻噤声，假装看向窗外，但竖起的耳朵暴露了她仍在密切关注。
他转回头，看着叶梦枝的眼神带上了明显的怒气。喂饭的动作也带上了点恶狠狠的意味。
“叶梦枝，”他放下筷子，声音压低，却更具压迫感，“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一直给你做三？！”
三……小三？！
这个词像一巴掌扇在叶梦枝脸上，火辣辣地疼。
叶梦枝看着他冰冷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丝毫玩笑的成分。他是认真的。他以叶梦枝“未婚夫”自居，并且认为叶梦枝丈夫的存在，让他处于一个“小三”的屈辱位置。
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攫住了叶梦枝。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比陆晨更理智，也更危险。陆晨的威胁是外放的，而顾云深的冷怒，更像是一种隐形的、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叶梦枝毫不怀疑，如果她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后果可能很严重。
“我……我会尽快离婚。”叶梦枝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妥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先稳住他，叶梦枝必须先稳住他！
他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些，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算是满意的弧度。
“那就好。”他重新拿起筷子，“我爸妈天天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你这边能早点离，不然被他们知道了，又是麻烦事。”
叶梦枝胡乱地点头，心乱如麻。
男朋友，未婚夫……还有一个未知的、据说“家暴”她的老公……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感情纠纷了，这简直是一场悬疑剧！而叶梦枝，是这个剧里唯一一个不知道自己角色和剧本的主演！
欺骗老实人有意思吗？！
叶梦枝在内心无声地呐喊。
就在这时，顾云深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白色的小药片，先自己吃了一颗，然后又递给叶梦枝一颗。
“叶酸，吃了。”
叶……酸？！
叶梦枝茫然地看着他手心里那颗小药片，脑子里闪过百科知识里关于叶酸的说明——备孕和怀孕早期服用的营养素。
“啥……啥玩意儿？”叶梦枝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不赞同地看着叶梦枝，仿佛她在无理取闹：“不是说好备孕的吗？叶酸我都吃了两个月了，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宝宝不好。”
备……孕？！
叶梦枝……和叶梦枝这个“上司未婚夫”……在备孕？！
而叶梦枝，还是一个有夫之妇？！
“我、我怀孕了？”叶梦枝结结巴巴地问，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伸手摸了摸叶梦枝的额头，眼神古怪：“你没事吧？是备孕。我们计划要小宝宝了啊。”
计划……要小宝宝……
叶梦枝彻底失去了语言功能。背着老公，和外面的未婚夫备孕？这已经不是出轨了，这简直是……叶梦枝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十八岁世界观残留的碎片，在这一刻被彻底碾成了齑粉。
他看着叶梦枝震惊到失语的样子，抿了抿唇，又道：“先跟你老公分居吧，不然我怕你万一怀孕，他又打你，到时候很危险。”他的神色阴沉下来，带着一丝咬牙切齿，“如果他再碰你一根汗毛，我会让他后悔！”
“一个又老又丑的东西，娶了你，居然还不珍惜！”
又老又丑……
叶梦枝的老公，在顾云深口中，是个又老又丑还家暴的男人。
可是，陆晨并没有描述老公的容貌。
到底谁说的是真的？还是都在撒谎？
叶梦枝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在顾云深的注视下，机械地接过那颗小小的叶酸，放进嘴里，和着温水吞了下去。
药片滑过喉咙，带起一阵苦涩的味道。
这味道，仿佛预示着她此刻以及未来可能面临的，更加苦涩和混乱的局面。
顾云深看着叶梦枝吃完药，脸上的表情才彻底缓和下来，又恢复成了那个冷感十足的精英模样。
他等叶梦枝吃完午饭，仔细地收拾好保温盒，又嘱咐了她几句注意休息之类的话，便起身离开了。
病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叶梦枝和李悦再次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长时间的沉默。
最后，李悦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到了极点：“姐妹……你这……剧情有点过于刺激了啊……”
叶梦枝看着她，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是啊，太刺激了。
刺激得她，一个刚刚“醒来”的十八岁灵魂，几乎无法承受。
而现在，距离下午两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那个传说中的，“又老又丑还家暴”的……叶梦枝的丈夫，即将登场。
叶梦枝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风暴，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