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地刺入鼻腔,伴随着一种沉闷的、规律性的“滴滴”声,像某种倒计时,敲打在叶梦枝混沌的意识边缘。
头痛。
像是有人用钝器反复敲砸她的太阳穴,每一次心跳都加剧着这种撕裂般的痛楚。她艰难地想要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她在哪里?
最后的记忆碎片,是夏日刺眼的阳光,是高考结束铃声响起后教室里爆发的欢呼,是和同学们约好晚上要去哪里狂欢的喧嚣……还有,对大学生活的无限憧憬,以及,对那个即将奔赴远方名校的学长——沈墨言,那份深埋心底、尚未说出口的悸动。
十八岁的天空,应该是湛蓝而广阔的。
可眼前……
视线终于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单调的白色天花板,旁边挂着淡蓝色的帘子,身下是硬邦邦的、带着轮子的床。她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了床边立着的金属杆,上面挂着透明的软袋,里面的液体正顺着细长的管子,一滴一滴,流入她手背的血管。
医院。
她为什么会在医院?车祸?对,好像有刺眼的远光灯,尖锐的刹车声,然后是剧烈的撞击和翻滚……
“你醒了?”一个温和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叶梦枝偏过头,看到一位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子正站在床边,调整着输液管的速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头……很痛。”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嗯,脑震荡的后遗症,医生检查过了,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静养。”护士记录着数据,又看了看她,“你家人朋友联系不上,你手机摔碎了,还好身份证在包里。叶梦枝,对吗?”
叶梦枝点了点头。叶梦枝,是她的名字。
护士继续道:“警察来过,说事故责任认定对方全责,具体细节等你精神好点再说。你先好好休息。”
她说完,便转身去忙了。
叶梦枝……车祸……脑震荡……
这些信息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盘旋。但很快,一个更惊人的发现让她浑身冰凉。
她的视线落在了床尾挂着的病人信息卡上。
姓名:叶梦枝。
年龄:23岁。
23岁?
怎么可能?!
她明明昨天才刚满十八岁!昨天才结束高考!她的身份证上,明明印着刚满十八岁的日期!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比头上的伤痛更让她恐惧。她猛地想坐起来,却因为眩晕和无力又重重跌了回去。
“护士!护士!”她再次呼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先前的护士折返回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那个……年龄,是不是写错了?”叶梦枝指着信息卡,声音急切,“我应该是十八岁,不是二十三岁!”
护士愣了一下,拿起信息卡看了看,又疑惑地看向她:“没错啊,身份证上就是二十三岁。你是不是刚醒,还有点糊涂?”
她拿起床边柜子上一个屏幕碎裂但尚能开机的手机,按亮屏幕,递到叶梦枝眼前。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日期——XXXX年X月X日。
一个对叶梦枝来说,完全陌生的,五年后的日期。
手机壁纸,是一个她看似熟悉又无比陌生的房间角落,洒满阳光,布置温馨,绝不是她住了十几年的那个家。
大脑一片空白。
五年……整整五年的人生,从她记忆里被硬生生剜走了?她的大学呢?她的工作呢?她这五年,是怎么过的?
巨大的恐慌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失去了十八岁到二十三岁之间所有的记忆,就像一个被凭空抛到陌生时空的旅人,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至少现在,她还活着,身体除了头痛似乎没有更严重的创伤。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她必须弄清楚现状。
她尝试回忆,但关于“五年后”的一切,都像是被浓雾笼罩,无论她怎么努力,都窥探不到分毫。这五年里,她变成了什么样的人?从事什么工作?有没有……谈恋爱?
隔壁床传来轻微的响动。叶梦枝这才注意到,这间病房是双人间,另一张床上躺着一个年纪和她相仿的女孩,腿上打着石膏,正用一种混合着好奇和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那女孩见叶梦枝望过去,友善地笑了笑:“你醒啦?感觉好点没?你被送来的时候,头上都是血,吓死人了。”
叶梦枝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还好……就是,有点记不清事情了。”
“脑震荡嘛,正常的。”女孩表示理解,“我姓李,叫李悦。你是叶梦枝?”
叶梦枝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李小姐,你……认识我吗?或者说,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李悦摇了摇头:“不认识。我也是昨天刚住进来的,车祸,腿骨折了。不过……”她顿了顿,指了指叶梦枝的脸,“你长得这么漂亮,气质也好,说不定是个明星或者模特呢?”
明星?模特?叶梦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十八岁的她,顶多算是清秀,离“漂亮”还有段距离,更别提什么明星气质了。五年的时间,能让人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叶梦枝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从她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内心的不安在寂静中疯狂滋长。这丢失的五年,就像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她不知道里面藏着的是珍宝,还是噩梦。
她拿起那部破碎的手机,指纹解锁成功。她急切地翻看着通讯录、微信、相册……企图找到一丝线索,拼凑出她如今的生活轨迹。
通讯录里的名字,大多很陌生,只有少数几个高中同学的名字依稀可辨,但备注已经变成了“XX公司王经理”、“XX项目赵工”之类的职业称谓。微信聊天界面,最近的联系人也都是一些看不懂工作群和陌生头像,聊天记录寥寥无几,而且内容大多公事公办。相册里倒是有不少照片,有风景,有美食,有和一些陌生朋友的合影,照片里的她笑容灿烂,穿着打扮成熟时尚,确实不再是那个青涩的高中女生。
但,没有一张照片里有亲密男性的身影。没有情侣合影,没有暧昧对话。
这正常吗?一个二十三岁的女性,感情生活一片空白?
还是……被她刻意隐藏或者删除了?
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叶梦枝,后者可能性更大。
正当她沉浸在手机世界里,试图挖掘更多信息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走了进来。
来人身形很高,目测超过一米八五。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勾勒出流畅而富有力量的肌肉线条,外面随意套了件敞开的牛仔外套。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头利落的寸头,以及左耳上那颗折射着冷光的钻石耳钉。他的五官极其出色,眉骨很高,鼻梁挺拔,嘴唇的弧度带着点天生的桀骜,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桀骜不驯的帅气。
他手里提着一个果篮,目光在病房内扫了一圈,最终精准地落在叶梦枝身上。那眼神锐利,带着审视,又似乎隐含着某种熟稔。
叶梦枝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这个男人……帅得有些过分,而且,他身上有种让她感到紧张的气场。
他径直走到叶梦枝的床边,将果篮放在床头柜上,然后,非常自然地俯下身,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叶梦枝的身体瞬间僵住。
属于男性的、带着点淡淡烟草和薄荷气息的热度包裹了她。他的手臂很有力,拥抱的姿势熟练而理所当然。
“吓死我了。”他的声音在叶梦枝耳边响起,低沉,带着点沙哑的磁性,非常好听,“电话打到一半就断了,再联系就找不到人。还好警察根据你包里的演唱会门票查到我助理那里。”
演唱会门票?她包里为什么会有他的演唱会门票?
他松开她,但双手仍扶着她的肩膀,仔细看着她的脸,眉头微蹙:“脸色这么白?除了头,还有哪里受伤没?”
叶梦枝完全处于懵逼状态,大脑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和亲密举动而彻底宕机。他是谁?为什么对她这么……亲密?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似乎没察觉她的异常,或者说,他习惯了她的“沉默”。他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目光落在柜子上的水果,随手拿起一个苹果和一把不知谁留在那里的水果刀。
“给你削个桃子吧,你爱吃。”他边说边熟练地开始削皮,动作流畅,那双看起来更适合弹吉他或打鼓的手,摆弄起水果刀也毫不违和。
他一边削着桃子,一边用那好听的嗓音说着:“这个月我得录新歌,还有几场演唱会。没办法陪你太多时间。”
录新歌?演唱会?
叶梦枝猛地想起李悦刚才的话——“说不定是个明星或者模特”。难道……他才是那个明星?
叶梦枝偷偷打量着他。的确,这副容貌和气质,放在娱乐圈也绝对是顶尖的。而且,他言语中透露的信息,以及那种自然而然的、仿佛她理应知晓他一切行程的态度……
一个荒谬又似乎唯一合理的猜测浮上心头——他,是她的男朋友?
这个认知让叶梦枝心跳骤停了一瞬。她,叶梦枝,十八岁记忆里的乖学生,暗恋学长都不敢表白,五年后,竟然交了一个看起来如此耀眼、如此不羁的明星男朋友?
这五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沉默和注视,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略带痞气的笑:“怎么?撞了一下头,不认识我了?”
叶梦枝心脏一紧,生怕被他看穿,连忙垂下眼睫,掩饰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小声嗫嚅道:“没……没有。”
不能让他知道她失忆了。在完全搞清状况之前,暴露自己等于自陷险境。她必须不动声色,从他们口中套取信息。
他轻笑一声,没再追问,继续削桃子,同时说道:“下个月吧。下个月我带你去巴厘岛玩。怎么样?”
下个月?巴厘岛?叶梦枝对此毫无概念,只能含糊地应着:“嗯……好。”
他把削好的、晶莹剔透的桃子递给她,然后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带着一种与他桀骜外表不符的温柔。
“乖。”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依旧随意,但问出的话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她脑海里轰然炸开,“你老公还打过你没有?”
——?!?!?!
老……公???
她……她不仅有个明星男朋友,她还有个……老公?!
手里的桃子差点脱手掉落。叶梦枝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跳起来。瞳孔在地震,血液在倒流,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变得荒谬绝伦。
她居然……结婚了?!
而且,听他的意思,她不仅结婚了,她的老公还家暴她?!
更离谱的是,她的男朋友,他知道她有老公?!他知道她已婚,却依然和她在一起,还如此平静地询问她家暴的情况?!
那她成了什么?一个出轨的、被家暴的、周旋在丈夫和情人之间的……渣女?
十八岁世界观在短短几分钟内被彻底粉碎。叶梦枝低着头,死死盯着手里的桃子,指甲几乎要掐进果肉里。幸好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所有的震惊和混乱。
“还行吧。”叶梦枝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响起,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麻木。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么,只是本能地不想让对话冷场,不想引起他的怀疑。
他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反而带着一种鼓励和承诺的语气:“你什么时候离婚?你别怕他,到时候和我一起,他根本找不到你。”他顿了顿,补充道,“律师我这里帮你找,离婚官司也别怕。你也不用担心影响我的事业,我不搞女友粉那一套,我是凭实力的。知道吗?”
他的声音低沉性感,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如果是十八岁那个单纯的叶梦枝,或许真的会被这种“英雄救美”的戏码打动。但此刻,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一个知道她已婚却仍与她交往,并怂恿她离婚的男朋友……这关系,从一开始就透着不正常。
叶梦枝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恐惧和混乱。她到底陷入了一个怎样复杂的局面?
她点了点头,像只受惊的兔子,乖顺地回应:“好的。”
他似乎很满意她的态度。
他又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不屑:“你那个傻逼上司还骚扰你吗?”他看着叶梦枝,建议道,“你干脆辞职算了,经常周末晚上也加班,没有自己的生活,还要面对一个老色鬼。你来给我做我的助理,我们可以每天都在一起。”
傻逼上司?老色鬼?
又一个新的角色登场了。她的工作环境似乎也一团糟。
信息量太大,叶梦枝的大脑几乎要处理不过来。她只能继续胡乱点头:“我……考虑考虑。”
就在这时,她那屏幕碎裂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跃的来电显示,赫然是三个字——顾云深。
备注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上司。
说曹操,曹操到。
叶梦枝拿着手机,有些无措地看向床边的男人——她的“男朋友”。
他示意她接电话,并且,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按下了免提键。
这个举动让叶梦枝心里微微一沉。一种被监视、被掌控的不适感悄然升起。他似乎,对她的人际交往,尤其是和这位“上司”的交流,格外“关心”。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清冷,带着一种金属质的质感,透过扬声器传来,异常清晰:
“去哪里了,怎么没来上班?”
果然不老,甚至听起来很年轻,而且……这声音,莫名地有种压迫感。
叶梦枝深吸一口气,小心斟酌着用词,生怕说错一个字:“早上……出了点车祸,在医院。”
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语气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你没事吧?哪家医院?”
叶梦枝报出了医院的名字。
“等着。”对方说完这两个字,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她的“男朋友”在一旁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嗤,脸上写满了对这位“上司”的不屑一顾。
他又坐了一会儿,因为还有个代言活动需要出席现场。他戴好口罩和鸭舌帽,将那张俊脸遮得严严实实,但那份耀眼的气质却无法完全掩盖。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病床前投下一片阴影。他摸了摸叶梦枝的脸:“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叶梦枝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冷的屏幕,那上面,“顾云深”两个字格外刺眼。
根据“男朋友”的说法,他昨晚才到S市,所以叶梦枝去找了他,和他共度了一晚。早上叶梦枝离开时,在和他通话过程中出了车祸。
看来,她和这位“男朋友”关系稳定且……亲密。
但是,一个家暴的丈夫,一个强势介入的明星男友,还有一个即将到场、关系不明的“上司”……
十八岁的叶梦枝,对未来所有的幻想,都不过是考上好大学,或许能勇敢一次向暗恋的学长沈墨言告白,拥有一份简单纯粹的感情。
可二十三岁的叶梦枝,却仿佛置身于一个布满迷雾和陷阱的漩涡中心。
她到底,该相信谁?
谁,才是她真正可以依赖的人?
隔壁床的李悦,这时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羡慕:“你男朋友……对你真好啊。”
叶梦枝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么?
或许吧。
但此刻,她只感到无边的迷茫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她知道,随着那位“上司”顾云深,以及那位素未谋面却至关重要的“丈夫”的到来,这场因失忆而揭开的、荒诞至极的戏剧,才刚刚拉开帷幕。
而她这个失去了五年记忆的“老实人”,被迫站上了舞台中央,却连自己的角色和台词,都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