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二天一早,婉清和程默就早早碰面往医院赶去。
病房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浓的化不开,死死扒在人鼻腔的最深处,混着某种衰败的、若有似无的甜腥气,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压得呼吸都滞重。阳光费力地挤进玻璃窗,在地上切出几块苍白的光斑,非但没添上暖意,反照的墙壁更加冷清。
老人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身躯几乎被被子吞没,只露出一张枯槁的脸,插着管子的手无力的搭在床边。婉清坐在床沿,细白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用湿棉签蘸润爷爷干裂起皮的嘴唇。她微微低着头,颈子弯出一个脆弱的弧度。
程默和婉清的父母打过招呼后就站在婉清身后半步,身形挺拔,早已褪去青涩的身影,沉默的像一尊守在她影子里的雕塑。他的存在本身就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密度,即使不言不语,也将病房里的空间占去大半。
“妈妈,你们昨天晚上守夜也累了,今天我来吧,你们先回去休息休息吧。”
“那行,你先陪陪你爷爷,我们先回去了,有事就打电话昂。”上官夫人原本精致的脸上写满疲惫的说道。
“好的,妈妈,你别操心了,快回去吧。”
人群走后,病房里的空气又开始变得沉重,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像命运的倒计时,敲在婉清的心上。
终是承受不住,纵使不想再次经历亲人的离去,但人终有一去,不得不接受和面对。婉清的眼泪喷涌而出,落在她握着爷爷的手背上,也落在程默的心里。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婉清轻轻擦拭眼泪后扬声道:“请进。”
门口握在门把手上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听见身影后仿佛僵住一般,停顿在开门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在婉清看没人进来后,准备再说一声的时候,门口的人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下定决心般的打开门,人进来了。
是宫寒
婉清看到那道在记忆里已经模糊的身影,慢慢才想起来,自从婉清去往国外留学后,就远离了原书的剧情,可不管婉清在距离这里多远的地方,他们总归是一个圈子里的,就算婉清不想知道宫寒的情况,也会有无数人来无意识的传播他的近况,谁让他是他们这一辈从小到大公认的第一人。
就连爷爷也一直觉得宫寒非常好,一直想要撮合他们两个。
不过,让婉清不解的是,虽然有很多人给她说过宫寒在半接管家族企业后的风光事迹,但是却从来没有人提过关小小,难道是没有她剧情没办法开展?还是说蝴蝶的翅膀引起的连锁反应太大,让这对原本的情侣直接就没有相识?现在的婉清不知道,也暂时不想知道了。
沉默的空气像是被凝固了一般,宫寒看见婉清和程默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坐在了上官爷爷的另一侧。
还没坐下一会儿,宫寒的手机的消息便一直响个不停,但是宫寒确实没有仔细看,只是将手机调到了静音。
“谢谢你来看爷爷,他现在睡着了,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先去处理吧。”
宫寒听见后却置之不理:“不是什么要紧事,我看看爷爷。”
见劝不动宫寒,婉清也没再说什么,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是婉清没有发现,在她低头去看爷爷的时候,先后有两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是捕猎前的猛兽在让猎物放下警惕。
忽然,那只搭在床沿的手、枯瘦的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的手动了一下,然后猛地抬起,准确无误的攥住了宫寒放在病床上的手腕,力气大的惊人,完全不似一个弥留之际的老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婉清擦拭爷爷的动作顿住,愕然抬头。
老人浑浊的眼珠转向宫寒的方向,喉咙里艰难的发出声音:“宫寒,好好……好好待婉清,我希望你们……能……在一起,这样,我和你爷爷就……可以放心的走了,去下面再和他下棋。”
话音未落,婉清目瞪口呆的看着爷爷,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虽然她知道,爷爷一直想撮合他俩,但是婉清想不到,爷爷会在这时这么说。
宫寒也像是愣住了一般,一直看着爷爷说话的眼睛看了看婉清,又将视线移回爷爷的身上,耳根微微发红,郑重地说到:“好的,爷爷,你放心,我一定会对婉清好的,不要担心。”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在立下什么誓言。
而站在婉清身后的程默猛地攥紧了手里握着的给上官老爷子削的苹果,苹果的汁水在他握紧的指尖中溅出。
又慢了一步,难道不管怎么赶都赶不上吗?程默不甘心的看向婉清的背影。
爷爷听见宫寒的承诺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握着宫寒的手搭在了婉清的手背上,轻拍了拍。
婉清垂着眼睑,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的绞着病床雪白的床单,指节泛出青白色。
宫寒的手轻轻覆盖在她略微颤抖的手背上,温度透过皮肤传递。她想抽回手,动作却在中途凝滞,最终任由他握着。
这个细微的拉扯像是一根针,精准的刺进了程默的眼底。
或许从出生那刻起,有些事就决定了,程默没有宫寒那般的强大背景,没有一个和婉清爷爷多年战友的长辈,没有和婉清从小到大的情谊,所有无论他之后多么努力想追赶上这些天生的差距,无论在融资时婉清的爷爷有欣赏他,他还是比不过婉清爷爷心里的宫寒。
程默知道爷爷在婉清心里有多重要,他害怕听到那个他不愿意听到的答案,在看到婉清没有将手抽出来,任由宫寒握着的时候,程默开始更加痛恨自己的出身,也没有心情继续削苹果了。
“我先出去一趟。”没有办法继续看下去这样的画面了,程默不想清晰的认知到自己被排除在外,对婉清说了声后,还没等婉清回答便走了出去。
VIP病房的门彻底合拢,将婉清和宫寒的身影吞没,也将程默隔离在外。程默在原地站了几秒,挺拔的背影在空旷的走廊中显得有些僵硬。随后脚步略显匆忙地走向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
推开沉重的防火门,楼梯间是另一种寂静,这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只有冰冷的水泥墙和铁质扶手。
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程默的动作因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显得不太利索,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咔哒一声,幽蓝的火苗窜起,点燃了烟丝。
程默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像是要填补某种骤然塌陷的空虚,又像是要用切实的灼痛来压制另一种更汹涌的难受。
烟雾缓缓吐出,缭绕上升,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模糊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程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仰头,后脑抵着墙,闭上眼睛。刚才的那一幕在他脑海里反复上演。
不甘心呐,还是不甘心……
程默的眼睛缓缓睁开,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将燃了一般的烟掐灭,走出了楼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