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媛媛推开门。
屋里黑着，窗帘没拉紧，半截光从缝里斜着打进来，照亮餐桌上一半的烟灰缸，和两只没洗的碗。冰箱压缩机一直在角落里嗡嗡作响。
她将钥匙丢进篮子里，换了鞋，随手倒了杯水。
手机一亮，屏幕上停在秦曼丽最后发来的消息——“记得吃面。”
就这四个字，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
水凉凉滑下去，她没喝几口就放在桌上。
手悬了一下，又忽然转身去找药箱。
她站在镜子前，伸手摸了一下后脑勺，这才发现肿起来一个大鼓包。
她拿剪刀快速剪掉覆着那块头皮的头发，又拧开药水。
棉签一碰伤口，就钻心地疼。
这疼又让她一下想起了今天下午——
那只手狠狠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就在眼前一片发黑时，秦曼丽拿着啤酒瓶冲了过来，将那人砸了个后脑勺开花。而后两人又缠斗在一起，秦曼丽被那人掐住脖子，拖拽着，桌子椅子全都咣当撞翻在地。
她应该伤得更重。
她低下头，手里棉签用力转了两圈，又抬起眼盯着镜子，神色骤冷。
在此之前，她可以尽情在秦曼丽面前伪装成一个还需要被她保护的小孩。
可以撒娇示弱，求得她的怜悯；也可以去拨她那根冷硬的弦，故意看她在众人面前为自己惊慌失措。
因为她知道，无论何时，秦曼丽都会接住她。
可现在，秦曼丽为了她深陷危机，前途未卜。
那个人，已经没办法为自己撑伞了。
满媛媛猛地合上药箱。
她拿起手机拨出去，语气又快又硬：“雨姐，接秦姐出来的事，我已经有对策了。”
另一只手已经在翻文件夹——
秦曼丽的身份证复印件、店铺产权证明、下午的监控录像资料，她一样一样捡出来摞在桌子上。桌面被撞得叮当响。
“对，律师我已经找到了，对方的人我也已经说好赔补对策了。”
她说完这句，手心还热着，像握着一团火。
电话挂掉，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她坐在椅子上，呼吸慢慢稳住，视线落在餐桌——
秦曼丽中午为她煮的面还在碗里，汤汁已经凝成一层白膜。
她伸手戳了戳那层膜，低声道：“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
一夜没睡好，天还黑着，满媛媛就坐在窗边看外头的天色慢慢变亮。
街道上湿气很重，隔着玻璃都能闻到昨夜雨后的泥土味。
桌上那杯昨晚泡开的茶已经凉透，她喝了一口，涩得舌尖发麻，却没心思去换。
她拿起手机，拨通田雨的电话：“雨姐，早饭吃了吗？没吃等我，一起。”
不到二十分钟，田雨人就到了。
两人没废话，直接上了车，一边翻昨晚整理的资料，一边列人名、圈重点。
“那个方姐，和闹事的其中一个是表亲，我觉得能从她嘴里套点东西。”田雨边翻边说。
“走。”满媛媛合上本子，动作干脆。
方姐的店开在一条窄巷里，铁卷门半掩着，透着点光。
满媛媛伸手敲门，半天才有人出来。
对方叼着一支眼，眯着眼打量她们，话里全是打发人的敷衍：
“我不认识，不清楚，你们找别人吧。”
田雨刚要开口，满媛媛却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姐，我知道这事不好掺和。可您要是愿意帮个忙，秦姐欠的，我来还。”
短短一句，让对方抬了抬眼，沉默了几秒，才慢吞吞让她们进去。
聊了二十分钟，能套的全套到了，剩下的全是模糊影子。
出来时，田雨小声道：“咱们还得找个更硬的人，才能碰到核心的。”
满媛媛“嗯”了一声，掏手机看时间——已经快中午，可曹霭还一点影子都没有。
“她不会放鸽子吧？”田雨忍不住说。
满媛媛收起手机，声音冷下去：“曹姐嘛，不放就怪了。”
*
城西派出所。
时间已临近中午，可天空依旧阴沉着，光线一片昏暗。
满媛媛和田雨站在派出所门口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田雨手机就没停过，刚挂掉一个又拨通一个，一阵子下来，嗓子都哑了。
满媛媛手心里攥着那个文件袋，纸壳边儿硌得掌心生疼。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倒数那个人的出现。
“我看她八成是不来了。”田雨一边打电话，一边回头瞥她，“要不咱们换人？”
“不换。”满媛媛答得十分笃定，利落干脆。
田雨咂舌：“信她啊？她那种人——”
“信。”满媛媛没抬眼，只把文件袋抱得更紧。
她俩低声对了几遍材料细节——谁负责交涉，谁递文件，万一曹霭不来，下一步怎么办。
田雨说得急，满媛媛应得慢。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哔哔哔哔——”的电动车喇叭声。
两人齐齐抬头。
只见一辆鲜黄的共享电动车缓缓拐进街口。
车上那人，一身大皮草快要拖到地面，反光墨镜几乎挡住半张脸，肩上还挎着个晃得人直眯眼的银色小包。
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张牙舞爪，她骑得却像在集市遛弯儿。
而且——人还没到，笑声却先飘过来了：
“哎呦，两位，这么早就守在这儿啊？太阳都没睡醒呢。”
曹霭的共享电动车“嘎吱”一声在两人面前停住。
只见她扬起一条腿一甩，整个人便轻松地落在地面。
又像跳踢踏舞似地踢下支架，墨镜一推到额头，露出一双笑成弧线的眼睛，跟刚从麻将桌上炸胡回来似的。
“昨晚那事啊——”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都别急，相信姐的办事效率。只要你们钱到位啊，一切都好说——”
满媛媛咬着下唇，盯着她，没说话。
田雨急了，上前道：“曹律师，你还需要多少，我来付。秦曼丽这件事，还麻烦您快点出手。”
曹霭手一扬：“都说了，别叫曹律师，叫曹姐。”
又“啪”地点燃一支烟，徐徐道：“急啥，太阳都还没升顶呢。”
她侧过身，和路过的保安打招呼，又和来办事的老头聊了两句麻将牌运，甚至还在派出所门口扶了一把踩空台阶的老太太。
田雨急得反复关合手机屏幕，满媛媛攥着手心盯着曹霭不说话。
就在这时——
派出所的玻璃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只见秦曼丽从里面走了出来。
满媛媛愣了一秒，才猛地冲上去。田雨的手机掉在地上都没捡。
曹霭则倚靠在派出所门口那把长椅上，跷着二郎腿，慢悠悠吐着烟圈，不紧不慢地说：“瞧见没？姐的办事效率。”说完，还抬手和里面探头出来的民警挥了挥手。
秦曼丽眼看着满媛媛就要扑进自己怀里。
可下一秒，她却被拽进了另一个人的怀抱。
秦曼丽感到面前的空气突然冷却，抬起的手还僵在半空。
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柔软。
她抬头一看，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面前的曹霭对上视线。
曹霭刚还一副嬉皮笑脸的神色，此刻突然变得十分冷峻。
她那望向秦曼丽的眼神里，满是明晃晃刀般的挑衅与恨意。
“秦姐，你的——”满媛媛出声，伸手向秦曼丽递外套。
秦曼丽刚伸出手，就被曹霭一把夺了去。
“诶——先不急，”她将满媛媛拉至一边，脸贴得好近：“小满同学啊，你答应我的事儿还没做到呢——”
“曹姐，我记得的，这件事结束后，我会按时偿还的。”
“这件事结束后？不行，我现在改主意了——”曹霭瞥了一眼秦曼丽，故意挑衅似地拉长语调：“我要你今天就搬过来跟我住。”
听到这话，秦曼丽心上一紧，手指不自觉在外套口袋里攥紧。
“可是曹姐，我现在还——”
“嘘，”曹霭扬起一根手指放在满媛媛唇边，又余光瞟了一眼秦曼丽：“我们俩之间的秘密，怎么能让外人听见呢？”
秦曼丽眼底闪过一瞬的不悦，眉梢沉了几分。
曹霭又将满媛媛揽得更近，低头凑近，刻意侧身挡住秦曼丽的视线。
“你说，咱们俩都认识多少年了，怎么能让一个半路冒出来的不三不四的人，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又提高声量：“这次的事啊，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管。”
“曹姐，这次多亏了你的帮忙，谢谢——”
“诶，”曹霭再次打断：“要跟我说谢谢的，不应该是你吧，”又转过身：“你说对吗？秦曼丽。”
秦曼丽嘴角一扯，低头冷笑一声：“那还真是谢谢你了，曹——律师？”
“都说了不要叫曹律师，叫曹姐！”曹霭声音陡然拔高，带上了之前没有的火药味。狠狠瞪着秦曼丽。
秦曼丽脸色一沉，双手抱胸：“说吧，这次又是什么条件。”
曹霭突然眯着眼睛一笑，没说话。
转头又将一手搭在满媛媛肩膀，一手轻捏她的脸颊，笑得像在说情人间的悄悄话。
随后又将衔在嘴里的烟靠近满媛媛手中燃着的火苗。满媛媛下意识后退半步，又被曹霭搂了回去。
两人姿态极其暧昧。
秦曼丽眼底的暗色压得很低，“啧”了一声，快步走过去，一把将曹霭的手从满媛媛肩上扯下来，“我劝你少动手动脚。”语气冷得像结冰。
曹霭挑了挑眉，笑得更肆意：“哟，还急眼了？不是说好要谢我的吗。你的诚意呢？”
又道：“某些人，把自己送进去就算了，还让一小姑娘替自己擦屁股。”
“那也比某些人到处坑蒙拐骗要强点吧？”秦曼丽眯起眼，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
曹霭笑得夸张，弯着腰：“这坑蒙拐骗，可比暗地里不清不白要强上许多——”又幽幽补充道：“害己可以，可千万别害人啊——”
秦曼丽胸口像被戳了一下，酸涩和火气搅成一股气往上涌。
曹霭身子一扭，缓慢走到秦曼丽面前：“不是要谢我吗，我已经想好了。”
她笑得十分邪气，悠悠开口道：“秦曼丽，我要你跪下向我道谢！”
修罗场[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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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