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姐，你是同性恋吗？”
这话问得格外认真，像是从心底冒出来的疑问，一时间让三人都怔住了。
场面沉了两秒。
“噗——”
田雨没绷住，口中的酒全喷了出来。
紧接着，她嗓子里挤出尖锐的笑声，划破了这尴尬的宁静。
她一边狂笑一边猛拍桌子，老桌子“嘎吱嘎吱”地抖动，啤酒瓶被带得叮叮当当响，像是一场临时上演的滑稽小剧场。
一直面无表情的冯宋也笑得肩膀发抖，盯着秦曼丽那红一阵白一阵的脸，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
“这小姑娘......还挺直戳要害的哈。”
秦曼丽盯着自己怀里这个熟睡的始作俑者，深深呼出一口气，本想用力拍一下桌子，但又怕吵醒她似的，在手落下的瞬间，又轻轻收回了。
她抬头，狠狠瞪着田雨：“田雨，你又给她教什么鬼话了！”
田雨笑得弓着腰，又将手中的三串油边儿放回盘中后，双手抱拳，一上一下颠着：“秦姐，我冤枉啊！——”
冯宋笑道：“某些人自己心虚了，还怪别人。”
秦曼丽不语。反手扶着脖颈，仰头长叹一口气。心里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奈......
还想再发作，但看怀里这小孩黏她黏得实在太紧，于是收住了。
秦曼丽拖着满媛媛站起来。
田雨连忙抓起那三串油边儿，在她面前晃了晃：“丽啊，媛媛给你留的油边儿不吃啦。”
“谁爱吃谁吃去吧。”秦曼丽将满媛媛小心搀扶到怀里，扭身就要走。
冯宋又在背后高声道：“哟，抓这么紧，是怕我们抢走？不是说要把她扔这院儿里吗，这会儿是——舍不得啦？”
秦曼丽身子一滞，没答，火急火燎般离开了。
*
秦曼丽一手扶着醉醺醺的满媛媛，另一只手还得去够钥匙开门，动作又慢又狼狈。
“你能不能站好了？”她低声说着，语气里带着点烦，也带着点无奈。
可满媛媛整个人已经软成了一团，几乎整副身子都挂在她身上。
门终于开了。
秦曼丽先将满媛媛拖至浴室。打开热水，又用手试了好几下水温后，这才拿起毛巾帮她擦拭那醉酒红晕的脸。
热汽蒸腾，氤氲成一团。
秦曼丽喘了口气，心思乱如麻。
抬头望向镜中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脸上也不知何时沾染上了一抹绯红。
*
将满媛媛安放到卧室床上后，秦曼丽盯着那张熟睡的脸，陷入沉思。
卧室里只开了盏台灯，暗自照亮一角。
窗帘被钻进来的晚风吹得起伏，如同床上那女孩此刻胸口起伏的节奏。
秦曼丽起身关窗，在关之前，又仰头盯了一会儿那抹独悬孤空的月轮。
卧室里好静，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余下的，只有日复一日相似的叹息。
可一转身，才意识到床上还躺着一只睡得安稳的小动物。
这诺大的空荡荡房子，此刻不再独留自己一人。
她蹲下，静静盯着面前呼吸绵长熟睡的女孩。
还跟小时候一样，三角小猫脸，窄而翘的鼻子。一张能说会道，又爱哭的嘴巴。
睡着的时候很乖，醒着的时候很吵。
可耳边没有她声音的时候，倒也感觉空气都寂寞了几分。
上次一别，转眼已经十多年。
真没想到再次相遇。会是以这种方式。
她倒是希望这小孩一直能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爱哭又贪吃的小鬼。
可命运从不曾饶过任何一个人。
正想着，面前的人突然传来含混的呓语，身子也翻动了好几下。
她下意识想要起身离开，却又止住了。
紧接着，又有抽抽嗒嗒的声音传来，她连忙转身去看。
只听那女孩低声又含混地说着：
“对不起......奶奶......回家......”
“......想你......”
以及，“妈妈......在哪儿......”
最后那句话，像是刺到了她的神经，连带着自己也胸口烦闷了起来。
她用力挤了好几下自己的眼睛，又死命地压着喉头涌上来的情绪。
深深叹了一口气后，转身拿起纸巾，想要帮那女孩擦眼泪。
可这微小的动静还是弄醒了她。那女孩半眯着眼睛，醒了过来。
她慌忙起身，连忙擦了好几下眼睛，又清了清嗓子，放冷语调，声音有些暗哑：“醒啦？谁让你自己喝那么多的，这下难受了吧？”
满媛媛缓慢摇了几下头，像是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样子。
秦曼丽立马道：“灯我帮你关了，快点睡，明早儿记得早起去干活啊。”
刚要伸手去关那台灯，却被那女孩抓住了手。
“我要秦姐陪我睡。”
秦曼丽僵了好几秒，以为自己听错了，想要抽出手，却被那女孩死死抓着，扣紧指尖，根本不放。
“喝，喝多了吧你。都多大人了，还要人陪着睡？”
她继续用力抽手，一根根地掰开，但又被抓得更牢了。
力气倒挺大......
她蹲下来，推了推那女孩的脸：“这是醒着，还是装醉啊。快放手，别打扰我睡觉。”
那双手还是抓着自己不放，甚至，更放肆地搂上自己的脖颈。呼吸近在咫尺。
又重复着：“我要秦姐陪我睡。”
真是疯了。
秦曼丽心想，还从来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这么放肆过，除了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在装醉的小鬼。
但被她这样拉着，也总不能为了这样一件小事，硬是弄醒她吧......
于是只好妥协，柔柔地哄了几句：“行了，行了，知道了，快睡吧。”
又小声补了句：“就今晚一次哦。”
那女孩还是扯着她不放，于是她只好倾身躺在她身旁。
刚躺过去，那女孩便钻进了她怀里。像刚学会撒娇的小猫一样，用头蹭了蹭她下巴，又将温热绵软的脸贴在她胸口，心满意足似的睡去了。
秦曼丽僵着身子，仔细聆听那女孩规律起伏的呼吸声。可自己的呼吸早就乱得无法控制。
真是头疼。
“秦姐，你是同性恋吗？”
呵。好笑。
秦曼丽又想起那女孩问自己的这句话。肩膀耸了耸，忍不住低声笑了一下。
哪有人会这么直接问别人啊，除了她满媛媛。
但又仔细思索起这句话的含义。
什么恋不恋的，爱情这种东西，会有钱重要？
自己十七岁就进入社会了，一个人摸爬滚打至今，哪一步不是混着血与泪硬拼出来的。
那些憎恶你的眼睛总在暗处盯着你，只要你稍微一松懈，那些人便会伺机而动，踩着你的身躯，叫你不得好死。所以，只能一刻不停地往上爬，连喘息都不敢。
全身心将自己投入到这种虚幻的东西上，最终的结局只会是一无所得，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
正如自己的母亲。
“同性恋”。
秦曼丽还记得那时有一个和自己母亲关系很好的阿姨经常来家里。起初以为她们只是很好的朋友，直到那次看到两人搂抱在一起，耳鬓厮磨，唇与唇相接。
那是她第一次认知到“同性恋”的存在。
可那个阿姨在她母亲遇难的时候，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后来，她隐约听说母亲的死不单纯，有人暗地提起那位阿姨曾与那些人“走动密切”。
她试图找过对方，但对方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留下的，只有未解的疑云——和挥之不去的恨意。
也难为这小孩问得认真了，可惜现在的自己无力回答。
但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呢。
*
“秦姐，秦姐，你是同性恋吗？”
“啊？”
秦曼丽双眼一睁，整个人怔住了。
满媛媛正跨坐在她腿间，贴得极近。
那张脸带着酒后的绯红，温热柔软，轻轻倚在她胸前，呼吸浅浅，一下一下，正压着她跳动紊乱的心跳。
秦曼丽想动，却像被锁在原地。
她低头，只见那女孩仰起头来，漆黑澄亮的眸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像是小兽一样，脆弱又执拗。
湿润的唇微张，像在轻声说着什么，却又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唇间那一点湿意在空气中氤氲着，发着热气。
她喉咙一紧，下意识伸手抚上她的后颈，指腹滑过一片细腻柔软的皮肤。
就在下一秒，那唇就要覆下来，像雨落在火上。
秦曼丽屏住呼吸，胸口烧得厉害，几乎要炸开。
她甚至，在那唇快贴上的一刻，微微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