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战,厮杀,乱飞的残甲,鲜红的血。
这才是头一次,唐意正式感受到真实的战场。前方,不管是叛军,还是自己这边的士兵,都在一个个倒下。她不敢杀人,看见前方的敌人只能用枪杆一下下击打,哪怕只是这样,可对于她而言,已经是做出了莫大的决心。
起初,前面的盾兵并没有注意,后面打着打着他发现很不对劲,那被枪兵击中的叛军早该倒下了,却一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他再仔细一看,好家伙,那根本没枪头。
“兄弟,你枪拿反了啊!”盾兵赶紧朝唐意提醒,还提刀顺便砍倒一个敌人。
“不好意思,我是新兵!”
唐意调转枪头,慌忙说到。
然而刚说完,盾兵一下倒在了地上。瞬息万变的战场,生死也不过瞬息之间。如果自己能从旁杀敌,他是不是就不会死?唐意还不待反应,几个叛军便乘机涌了过来,其中一个将她视为了击杀目标,扬起手里的刀直直挥将过来,唐意下意识用手里的枪杆格挡,奈何对方力量太强,她被力道冲击硬生生退了两步后重重坐倒在地上,连手里的长枪也滚落了出去。虎口一阵发麻,地面都是碎石,硌得她生疼。她疼的面色惨白,几乎站不起来。然而敌人并不会因此而停止攻击,反而在看见唐意如同待宰羔羊的模样之后,眼里变得更加癫狂嗜血。叛军再次扬起刀,朝唐意砍去。
带血的刀,敌人狰狞的面庞,都落入了眼里。已知此生将休,有心无力。唐意闭上眼,只等待死亡的降临。
“砰!”
然而下一刻,她听到砰的一声,猛然睁开眼,只见那要取她性命的叛军被不知道何时过来的吴泰用手里的盾一下子撞倒在地。
“竟不闪躲,你不要命了!”
见唐意竟然呆若木鸡,吴泰朝她吼道。
劫后余生的一瞬,唐意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被吴泰唤回神识,又觉恍如隔世。她赶紧抓起滚落的兵器,重新站了起来。手心触到那硌手的刀痕,叫她心惊。
“吴泰小心!”
刚站稳又看见被撞倒的叛军爬起来愤恨朝吴泰砍去,她赶紧提醒到。怎料吴泰迅速转身,那叛军居然顺势自己冲过来撞在了唐意手中的枪口上。
“啊!我杀人了!”
胆颤,惊慌,唐意一把拔出兵器,那人一声闷哼,倒地不起。叛军刚好在这时撤退,前方士兵追了上去。
“快,割下他的耳朵!”
吴泰朝唐意提醒道。
“嗯不不不!!!”
唐意连连摇头,地上已血流一地,那人还未知死透否。她觉得这简直是比杀人还残忍的事。
吴泰没有多说,只当面前的秦羽是因为没有作战经验。直接拿起自己的戟割下叛军的耳朵然后递了过去。
“拿着,之前踹你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吴泰说到。
在这个战场之上,事情的发展,可以说是根本不给唐意任何的反应时间,她做不到的事,吴泰不过眨眼之间就完成了。而看着吴泰手中那只带血的耳朵,唐意呕了一下,连连后退。
“不我不要,你别给我,呕!”
唐意不禁又呕了一下。
“蠢货!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不要这个,你就永远是个小兵!此刻的他,就会是以后的你!”
吴泰恨铁不成钢似的提起唐意的衣领,怒目看着她,激动的说到。
唐意一怔,霎时明白过来。残酷的现实并不会因为人的个人意愿而变得让人可以接受,对于一名士兵而言,这样的事不过只是平常而已,只因这就是战场,比起有情,这里更需要的,是无情,是冷血。而这可能是她唯一可以得到的人头。思及,唐意低头取下腰间的口袋,在吴泰面前打开。吴泰便将手里的耳朵放了进去。
“吴泰大哥,多谢你今日救我性命,赠我人头。”
唐意抱拳朝吴泰恭敬一拜,说到。如果她是在府中,她还能千金以报,可是现在她两手空空,无以为报,只能暗暗铭记在心中。被踹的疼痛,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吴泰毫不再意,只转过身看向前方。
两人一前一后站着,脚下漫延过去,尽是敌我双方士兵的尸体,活着的人,死去的人,都在同一片风中。青山依旧,却是死去者眼中最后的颜色。
这一战,虽然将军阵亡了,但也因此而激发起了士兵们的战意。盖武见韩胜之死并没有让对方士气溃散,反而更加亡命,想着反正韩胜已死,他便下令退兵。因此这一战,再次取得了胜利。
“将军!经过我们奋力抵抗,敌军撤退了!”
黄昏,透进窗口,叶衡急急奔进房中,朝文墨说道,他的脸上写满了退敌的喜悦以及未得休息的疲惫。却又见将军已然正襟危坐于案前,那双眼睛自他进门之后便直直的注视着他,仿佛正等候他的到来。是自己的错觉吗?此刻的将军气度又全然不似之前,眉宇间露出一抹超出年纪的练达。
文墨点头,“嗯,将士们伤亡如何?”
叶衡抱拳,“有些伤亡,但敌人伤亡远甚于我们。”
文墨看着叶衡,见他身上亦有些轻伤,虽心明而不表,道,“如此甚好,叶副将且下去早作休息罢。”
这突然的就要结束交谈,叶衡不由有些呆愣,心说啥啊,这好歹是战争啊,他还等着将军下一步指示呢,结果将军好像一点没有要指示的样子。他眨眨眼,不由朝将军提醒到,“将军,不知接下来……”
文墨好像一下想起了什么,道,“哦接下来我准备依旧夜袭敌营,你只管休息,便不必随我前去。”
“敌人今夜必然会更加防备,突袭恐怕无功。若去,末将稍作休息足以,还请将军准我一同前去。”叶衡诚恳说到。
见叶衡模样,文墨平平一笑,“本将此番只为去扰乱敌军,不会与其冲突。”
叶衡听闻,好像有些明白,又还是不明白。虽然将军这样做的确能让敌军精神消靡,但恐怕也无法因此便改变战局。他其实心中还是认为主动出击才好。而且一想到将军又要夜袭敌军,他又哪里睡得着。
见叶衡没有反应,文墨道,“叶副将只管放心,况你若不休息好又如何应对攻城的敌兵,下去吧。”
“是,将军。”
叶衡不知该如何反驳,便嘴里应到,随后转身走了出去。
看叶衡走出门去,文墨缓缓拿起案前的茶碗,喝了一口。茶已微凉,在她嘴里沁出一缕苦涩。若在王府,这杯茶已不足为饮,但这里是军中,条件自然相对艰苦,她应当适应,而这杯苦涩,也很合她的心境。
进攻。她的心中自然与叶衡的看法不谋而合。如果可以,她亦恨不得能与敌军大战一场。可是她又怎能意气用事,坐在了怎样的位置,便有了怎样的责任。而她的一句话或许是灭敌无数,也或许是让无数自己的士兵因此殒命。在未知之前,没有谁的决定一定预先便必胜。而这样大规模兵力的对峙,敌我之间的较量,她能发起进攻的机会,或许仅有一次。所以她心中挺苦的,若是没有澄王起兵,她能守城击退敌军,已经可以算作功绩,而现在,显然不行,她才初出茅庐啊,也并不觉得自己便是什么领兵天才,只要出场便能战无不胜。故而她的大多决定,其实也有带着赌的成分。赌天时,赌地利,赌人和。
沈玄带着大军返回,虽然打了胜仗,但士兵却没有取胜之喜,各自都透出一股失落。
城守荣普见状有些狐疑,只见前头只沈玄带领,又见一处覆着白布,士兵恭敬严穆抬着什么。一股不好的预感涌过,莫非……
荣普赶紧下城门迎去。
“沈将军,怎么只你一人,不见韩将军?”
沈玄车侧身朝白布处注目过去,“将军正在那里。”
荣普不能相信,快步过去,恭敬一拜,痛哭不已。
他痛哭一番,回身看着沈玄,“将军捐躯,天夺人愿。痛失良将,此憾!接下来,还望将军带领继续灭敌。”
沈玄点头,手里抱拳,“当是。”
全军进入城内,沿途站着些百姓,都看着一个个士兵经过,唐意看着他们,那眼中有期翼,也有耿耿希望。她本籍籍百姓,而下以柔弱之身置于万军之中,在这些目光中,心头陡然添了一股力量。她默默不语,只心中洞明。
“好样的!”
有人大喊一声,一百姓随手投出一花环,花环正好砸中周全头顶,他一把接住弹跳的花环,嘴里低骂,“哪个不长眼的砸到军爷我了!”
然而下一刻,他又拿起花环美滋滋戴在头上。
吴泰一把将他花环拍落,“戴什么戴,叛军平定了吗!”
“你!”
周全愤愤又不平的看着吴泰,“我看你就是羡慕!”
吴泰将他一瞪,他又不敢出声了。
刘康年将周全一撞,“不过方才我真是对周兄你刮目相看,你居然是第一个带头冲出去的。”
“是呀,我也没想到。”
长生说到。
“我是没胆,不是没热血。”
周全说到。
“这下,可是连胆也有了。”
罗聪打趣到。
周全点头,望着前方,总像在望着什么。
不知道他们各自又经历了什么,但是真好,这场战事,他们都活了下来。
唐意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