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闻言,忙对着裕王的袍角俯身道:“谢殿下,谢殿下。”
虽然他恐怕再无机会进瀛都城,但至少保住了一条命。
亓明允走出都府,夜凌已在门前的石狮子旁等着他。方才这一段插曲本并不能搅扰了他的心情,但都府这一趟下来,他今日的行踪就要被无数双眼睛盯住了。
“主人,那祖孙二人属下已经派隐卫盯着了。”夜凌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韩士荣和那个都头该如何处置?”
“你让州尉府会同刑部商议吧,另外,我要再看看崇州的案卷。”亓明允将手搭在夜凌的肩上,“这些事回去再说,走吧。”
夜凌安静地跟在裕王身后,心中却在暗自琢磨着殿下方才那句听起来“轻飘飘”的安排,今日之事算得上是他亲手查办,殿下趁这个机会,既让州尉府能在刑部和大理院之间有一席之位,又不会惹人非议,实在是一举两得。
衰败之感在又过了一条街之后彻底被繁华所替代,行过一家挂着“松风楼”牌子的客栈后,才是真正的宫城脚下。偌大的瀛都城仿佛被一把名为“尊卑”的刀彻底分割成两个世界,不过很快,亓明允方才踏足过的那一片属于“卑”的地方,也会被粉饰成繁盛祥和的模样。
踏入天街,市喧之声便越来越近,亓明允本想同夜凌一起享受这难得的朝假,可那人只是如常般跟在他的身后,一贯地没什么旁的言辞。
而他自己也发觉,这么多年,也实在未有同夜凌谈些无关政事的时候,才导致如今这般想说却不知说什么的状况。
一向对诸事运筹帷幄的裕王很罕见地感到一丝莫名的无助。
“主人小心!”
亓明允的袖口被轻轻拽动,他的整个身子也随着夜凌的动作向右侧偏了几分,同一个书生模样之人手中的一条还闪着油光的猪肉错开。
夜凌仔细地看过殿下的衣衫没有被秽物沾染才放下下来。
望着书生跑过去的背影,亓明允感到有些疑惑。
“这是去做什么的?”
“二位有所不知,他是去兴文馆的,手里拿的束脩。”旁边卖珠翠的摊贩主动答道。
亓明允到摊子前,指着驿馆的方向道:“朝廷的兴文馆不是十月才开吗,怎得现在就有人前去,又为何会用得上束脩?”
“您有所不知,朝廷的兴文馆没开,但是旁边的小兴文馆开了,江尚书大人的公子掷千金盘下邀月楼,只为宴请来得早却又没地方住的学子们,听说能在里面住到明年春闱结束呢,而且只要带一条猪肉去,就能见到蓬山公子,要是对上他出的题,还能用肉条换金子呢。”摊贩解释道。
亓明允同夜凌对视一眼,“多谢,既然如此,我们二人也去凑个热闹。”
摊贩忙拦住二人,笑着道:“那边就有卖束脩的,我看您二位都有高中之像,不妨也看看我这些小东西,也让我沾沾未来状元郎的喜气。”
“好,夜凌,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被突然点到的人顿了一下,才低头扫过这一摊铺的满满的首饰。
亓明允终于如愿地从夜凌身上看到旁的反应,很显然,身旁之人并未经历过这样的情景。
“公子您看这些钗钿,都是瀛都城最新的样式,买给心上人刚好。”摊贩又指着旁边的玉佩的香囊,“或者您看看这些,正适合您二位的这样的读书人。”
“心上人”三个字戳中了亓明允心底的回忆,他拈起一支海棠样式的银钗,送到夜凌面前,“这支如何,夜公子可有心上人?”
听见殿下之言,夜凌的瞳孔倏然放大,感到自己的心被轻轻捏了一下,他猛地抬头,却在将要看到殿下的眼睛时迅速错开了眼神,缓了一口气道:
“……不曾有。”
“既然没有……”亓明允放下银钗,拿起另一边的一枚绣着仙鹤的香囊,“那就要这个吧。”
夜凌垂下眼眸,从怀中掏出银子。
摊贩喜笑颜开接过,“公子真有眼光,朝中大人们家的公子这些日子都戴这样的香囊,您要是佩上,更显得贵气了。”
亓明允将香囊放在夜凌的手上,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拿着。”
“是。”夜凌此时已恢复如常,从容地将香囊收进了袖口。
买过束脩,二人便往邀月楼去。
确如摊贩所言,邀月楼比往日更为热闹,二楼的窗边挂着彩绦,门前来往多有身负书箧之人。
“二位带着束脩前来,想必是为了拜见蓬山公子?”守在邀月楼前的伙计问道。
“正是。”亓明允答。
“二位把束脩交给我即可。”伙计接过肉条,向楼内招呼道:“陈叔!”
一位不属于邀月楼的中年男子出来,瞧见门口的二人衣着不俗,笑着上前道:“二位请随我来。”
酒楼内诸多学子,既有身着锦服的聚在一起谈笑,亦有困厄之人守在角落苦读,亓明允没有想到邀月楼内有如此多的人。
“敢问蓬山公子是何人?”亓明允道。
姓陈中年男子疑惑了一瞬,然后眼中敬重之情不再,反而覆上了一层鄙夷,“你们二位是读书人吧,竟然不知蓬山公子的大名?”
“还请赐教。”
原来这蓬山公子曾以一篇策论谒于承庆二年的主考,当年的清流之首,也就是如今的御史大夫,并受到了极高的评价,遂闻名于学子之间,后来此人遍游景朝各地交游讲学,才为世出却不入仕,便渐渐成就其在读书人之间的美名。
只不过,这位蓬山公子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此次为了兴文馆之事而入瀛都城,自然有不少人追随而来。
满瀛都城都知道江尚书家的公子好文雅之事,为了这样的硕学一掷千金自然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而这个姓陈的中年男人即是江府的管家。
亓明允和夜凌随陈管家上了二楼,正有数人围在一张桌前。
“诸位来我兴文馆,此是蓬山公子所出之题,如有对得上的,需将对句写下,由本公子的仆从送入雅间,能得蓬山公子青眼者,即可入内相见,并得十金。”桌旁的年轻人道。
不断有人将其所写送到二楼尽头的雅间,由江公子的仆从送入其中,亓明允望过去,想必所谓“蓬山公子”便在那里。
众人围在桌前,“已经过了两日一夜,竟无人能得蓬山公子的认可,你说,他究竟喜欢何种格调?”
夜凌闻言微惊,此事竟然已在瀛都城宣扬了两日,恐怕都府那位碍于江尚书之名,不敢上报。
另一人答:“无人能知啊,不过依我看,为了见蓬山公子一面的人,反而不如为了十金来的人多。”
“主人,楼上有人一直在看我们。”夜凌附耳低声道。
亓明允微微点头,夜凌便轻身离开,到暗处探查。
拨开人群,亓明允走近那张摆在正中的桌案,只见纸上书着三个出句,分别是“薄寒已散疏篱外”,“冰绡挂壁绳床冷”,“丹青留阅三千世”。
三个出句算不得难,亓明允思索片刻,便有了对句,他走到一边,提笔蘸墨,写下三个对句。
他招呼伙计过来,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替我将此送到雅间。”
伙计接过宣纸,摇摇头道:“送张纸而已,这银子小的万万不敢收。”
“无妨。”亓明允将银子向前一推,“这些,买一壶这里最好的茶。”
“好嘞,您稍等。”伙计了然,笑着将银子收起,替亓明允将写着对句的纸送到了雅间,然后自楼下端了一壶茶来。
“公子,您想知道的,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亓明允轻呷一口茶,问道:“那雅间里面就是蓬山公子吗?”
“是,江公子和蓬山公子都在里面,不过那蓬山公子戴着面具,小的也没亲眼见过,看样子和您的年岁相近。”伙计答。
“这位蓬山公子是何日前来的?”亓明允问。
“是前天,听说他才从云州云游到此,听说兴文馆的事情,就立刻传信于江公子了,正好我们东家与江公子交好。”
“此事江尚书知道吗?”亓明允问。
伙计弯下腰,低声道:“这江公子一向同尚书大人行事相背,这件事尚书大人似乎并不知晓。”
“多谢。”亓明允点点头。
“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伙计笑着离开。
亓明允的位子临窗,微微侧身,天街的声音便入了耳朵,他的目光落在街上来往的行人,心里却暗暗觉得不对。
思索之时,雅间的门被推开,人群的目光瞬间都聚到同一处。
出来的人一袭蓝色锦袍,正是江苑书的大公子,江筠。
“江公子,是有人被选中了吗?”
江筠点点头,“蓬山公子已经看到了最得其意的对句。”
仆从将书着对句的纸放于出句之下,众人的目光又移到了桌案上。
“第一,薄寒已散疏篱外,对‘尘泥都销细雨中’。”
众人一下子静了下来。
“第二,冰绡挂壁绳床冷,对‘青镜欺人鬓雪哀’。”
学子间已有人拊掌称赞。
“第三,丹青留阅三千世,对‘封蓬能逢第二春’。”
有人出言质疑,“这前两句都甚好,只是这第三句中‘封蓬’不知何意,且‘蓬’字在此平仄不对啊。”
“是啊江公子,这里的确有问题,蓬山公子能否给我们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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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