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同春黛所言,夜凌今日的事务似乎很多。亓明允早膳都用了一半,也没等到自家影卫来见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把一动未动的天香糕和汤羹留到了最后。
待裕王用过早膳,侍从接下殿下用过的帕子时,夜凌才匆匆赶到暖阁。
一个身着玄色衣衫的修长身影走近,垂首跪在桌侧道:“见过主人,让您久等了,属下知错。”
确实够久……亓明允指节轻叩桌案,想了想,自盘中夹起一块糕点递到了夜凌嘴边。
眨眼间诱人的香气漫入鼻中,夜凌张口咬住,一点一点吃下同殿下衣衫近乎相同的、独属于天香的味道。
然而“谢殿下”三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新的一块就又到了嘴边。
夜凌有些不解 ,但依旧顺从吃下。他晨起匆忙,还没用过早膳,两块糕点下肚,胃部倒是添了些舒适之感,只是不知座上之人何意。
“主人……”
话音才落,唇边又多了一块天香糕。
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吃下。方才来时见盘中有六块糕点,说明殿下还未用过,而他面前的已经是第三块了,而且……此物并不是他合该享用的。
夜凌谨慎地微微退后半分,“属下不敢,属下僭越了。”
岂料座上之人轻笑,“知道僭越,方才怎么不说?”
夜凌跪得更为端正,微微俯身,“属下……知错,请主人责罚。”
“那不如再多僭越一些。”
这次送到面前的不是天香糕,而是半碗汤羹。
亓明允舀起一勺送到夜凌唇边。
夜凌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在让主人伺候自己用膳!一时间有些慌张,就要伸手去接,“不敢劳烦主人,属下自己来……”
“别动。”
在僭越和听令之间,夜凌选择了后者,他有些紧张地张口,一勺清鲜的汤羹就进了口中。
只不过此刻他垂着眉眼,看不到裕王微微含笑的表情。
似乎是寻得了些投喂的乐趣,亓明允准备将剩下的几块天香糕都喂给夜凌,可惜跪着的人不打算继续。
“不敢劳烦主人,求您让属下自己来。”
影卫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坚持,亓明允拿着筷子的手顿在了空中,神色冷了下来,有些不满道:“抗命?”
“属下不敢。”夜凌实在想不通今日之事,不仅是用膳,而且……这样诸多侍从在旁的场景下被殿下喂食,多少有些不适应。
然而,殿下并没打算放过他。
于是当盘子中只剩下最后一块天香糕时,夜凌又退后半分,认真道:“主人,您还没用过吧,这最后一块不该属下吃了。”
劝谏很有用,亓明允点点头,把糕点放回盘子里,但把筷子递到了夜凌面前。
地上的人眼睫微微颤动,用了一瞬就明白了主人的用意,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筷子,然后半支起上身,夹起糕点敬送到亓明允嘴边,“主人请用。”
亓明允甚是满意地吃下了糕点,所以当夜凌抬眸看见殿下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颇为温和、甚至有一丝笑意的神情时,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太多导致出现幻觉了。
汤碗中所剩无几,水晶盘中也已空空如也,亓明允轻轻抬手,示意夜凌起身。
然而影卫又一次没动,反而落下了另一只膝,垂首道:“属下来迟之事,主人还未责罚。”
听见此话,亓明允才反应过来夜凌不仅是在认错,更是在守着他那些颇为严苛的规矩。
他双眼微眯,细细去回想前世这个时候对夜凌的态度,可惜余症发作,细节的事情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他对自己的脾性还是心知肚明,毕竟从前待下的规矩和惩责的刑罚还是退休前三年才有所轻宽,此时的规矩定然是一贯繁杂的作风,才导致夜凌面对时他如此谨慎,或者说是——
战战兢兢。
这就说得清为什么这些时日里,影卫的眼神中总会露出一丝疑惑。
想到此,亓明允掏出怀中的绢帕,像昨日在西苑亭子中的那样,微微俯身拭去夜凌嘴角的糕点残渣,问道:“还没吃饱吗?”
夜凌不解,用膳算得上什么惩罚?更何况是天香糕,更何况,是殿下亲自喂他……但他还是道谢起身。
“都去隐阁做了什么?”裕王正了形色问道。
几个刚刚在旁的侍从闻言,安静地将桌上的餐食撤下,然后退出了暖阁,毕竟,有关隐阁之事并不是他们该听的。
“回主人,属下同左统领处理了一些各州的暗报。”夜凌答。
“宫中的安排有看过吗?”亓明允问。
隐阁中的事务,向来是他与左宿各领一部分,且各自的任务不互通,都只向殿下一人禀报,因而裕王给左宿安排的事务,左宿不会透露与他,他也不该问,夜凌有些疑惑于主人为什么这样问。
“主人,此事属下不该过问。”
“哦……”亓明允这才想起他不许夜凌和左宿互通的命令,从前如此做是为了分而治之,将身家性命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当然也有设防之意,毕竟漠南三年的朔风教会他的是世上最可信的人只有自己。
不过……如今似乎可以稍稍放轻松一点。
但他转念一想,外朝、州尉府、隐阁和董应祯之事都在夜凌肩上,若是再安排事务与他,恐怕太过忙碌,因此亓明允将把宫中事也交与夜凌的打算压了下来。
“是孤忘记了。”
在裕王没有察觉到的瞬间,夜凌的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他还是期盼着主人待他能够不同于左宿一些。
思索之间,暖阁外传来温德公公的声音,“殿下,尚书贺大人遣人递了帖子来。”
夜凌打开门,接过了红纸作封的帖子,然后敬呈给裕王。
贺知恒……?亓明允脸色阴沉了下来,有些疑惑地接过帖子,看过后才冷笑一声道:“是贺大人的寿帖,时间在九月二十六。”
他正愁找不到机会同贺知恒接触,没想到老东西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至于他完全没想起来贺知恒过寿这种大事,是因为他前世从不参与任何大臣的宴席。
这倒是怨他自己了……
不过机会难得,还要多谢老东西提醒他。
夜凌见殿下一副阴沉的神色,如往常一般道:“主人,属下明日派人替您回了。”
但亓明允却将寿帖按在桌上,幽幽道:“谁说孤不去的?”
夜凌疑惑了一瞬。
“不仅孤要去,到时你单备一份贺礼,随孤同去。”亓明允道。
如果说不去宴席是亓明允的一贯作风,那么无论亲属尊卑,给所有同僚和门生都送寿帖,就是贺知恒的习惯了。此人素来有善识贤士的伯乐之名,自然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够得美名的机会,亓明允到时正好趁着寿宴人多眼杂的机会,好好地探听一下老家伙的虚实。
“是,主人。”夜凌尚不知殿下用意,但到此时他可以确定,殿下与从前相比变了很多,似乎是自他第一次被殿下抱住的那天开始的,可那日,并没有异常的事情发生……
亓明允才要继续说,却发觉身侧的影卫微微出神,他目光轻移,一个想法冒出:“好了,今日朝假,你随孤出去走走,对了,把新制的那身白色的袍服穿上吧。”
不给夜凌反应的时间,他起身轻拍影卫的肩膀,随后出了暖阁,“日后早膳都同孤一起用吧,一炷香后到桐华殿前等着。”
“是……主人。”夜凌实在没想到殿下竟有如此兴致,这还是第一次不因任务单纯陪殿下出去,只是……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玄色衣衫,又看向门外离去的背影,最终还是回到住处准备了。
于是当亓明允换了轻快的常服在殿前的石凳上摇扇等待时,就看见自家影卫很不适应地身着那件白袍走来。
衣衫上金色的暗花绣纹随着光影若隐若现,云锦的质地同修长而笔直的身形相称,那人梳着高高的马尾,鬓边垂下来的发丝勾勒出清俊的面庞……亓明允没想到夜凌穿上白袍,倒是别有一番矜贵又出尘的气质,若说是瀛都城里哪家王侯家的公子也不为过。
夜凌见主人已在门前等他,忙快步上前,“主人,让您久等了。”
“无妨,走吧。”亓明允的目光不自觉地多在夜凌身上停留了两秒。
两人只带了两名隐卫暗中随行,他们自王府西门而出,穿过一条狭窄的林道,在尽头的河流处上了小船。撑船的是乔装的隐卫,他娴熟地将船划到瀛都西市的桥下,待裕王和夜大人下船后,再顺着河流绕一圈回到王府。
亓明允出府常走这条路,西市来往之人络绎不绝,离城门也最近,是瀛都城里不多的能够真正看见百姓生活的地方。
然而,他忘记了,如今不是安定富足的靖安八年。
西市的路尚未用砖石铺就,两侧的官楼也还没有建起,路边还偶有乞讨之人,亓明允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前面不远处正围着一群人。
“走,过去看看。”亓明允道。
题水:珍惜现在的清闲日子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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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投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