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铁锈和某种尘埃混合的窒息性气味,唯有远处管道接口渗入的零星光明,为这片黑暗提供着微弱的光源,映照出漂浮的粉尘。
在这条连接着两个货运平台的狭窄悬廊上,浮笙与小龙头顶骤然响起了密集而规律的踏地声,以及制式铠甲摩擦发出的、令人心悸的铿锵——是搜捕队伍的云骑!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那个非常熟悉的声音,穿透金属,如同就在耳畔下达指令:
“左右翼散开,封锁所有出口!目标疑似持有高危未知生物,优先解除其行动能力,注意规避伤亡!重复,压制优先!”
还是有点优柔寡断啊,景元元。
浮笙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她挥手让小龙潜伏起来,静静等候前后出口出现的云骑士兵身影。
幽暗的光线中折射出冰冷的兵刃寒芒,躲藏到角落的小龙脊背弓起,琥珀色的眼眸紧紧锁定着每一个逼近的士兵,四肢微屈,蓄势待发。
“放弃抵抗,浮笙姑娘!随我们回神策府接受调查!”
一名领队的云骑什长厉声喝道,与同伴持刃上前,锋锐的枪尖带着破风声,试图将她压制。
这应该可以算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地步了吧。
浮笙闭上眼,她一直紧握的左手猛地抬起,腕间萤草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决绝,骤然亮起刺目欲盲的光华!
嗡——轰!
凶戾气息瞬间爆炸般弥漫开来,席卷了整个悬廊!一道道银色的影子如同挣脱了时间束缚的魔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声激射而出!
那不再是浮笙以往所展现出来温顺无害的造物,而是在刹那间疯狂膨胀、扭曲、变形,化作了足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狰狞藤蔓,通体覆盖着如同凌镜石般的尖刺,藤身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表面甚至浮现出类似血管搏动的纹路,充满了原始侵略性与狂暴生命力的凶戾意念!
“小心!是丰饶孽物!”
云骑士兵中有人惊骇大喊。
锵!咔嚓!噗嗤!
藤蔓如同攻城锤与绞肉机结合体,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猛地抽击、缠绕、穿刺!
两名试图正面拦截的云骑士兵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虎口瞬间崩裂,手中精钢打造的制式长枪竟如同脆弱的玻璃般被瞬间绞断、扭曲成麻花!
碎裂的金属碎片四散飞溅,叮当作响。
藤蔓的尖刺划过他们坚固的臂甲,留下深深的刻痕,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腐蚀声。
细小的藤蔓如同狡猾的毒蛇般缠绕上他们的脚踝,带来了剧烈的刺痛,让两人瞬间失去平衡,踉跄后退!
那富有生命力的张扬姿态,那充满了野性、混乱与强大的力量,让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云骑士兵都为之色变,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这绝非寻常孽物所能拥有!这简直……
浮笙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透过疯狂生长的银色枝叶的间隙,紧紧盯着那个慢慢走过来的人看,她认真的等候他的开口,如同等候一个审判。
“果然是邪魔外道!”
景元充满痛心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他在所有人的背后对着一脸冷漠的浮笙悄悄挤了挤眼睛。
浮笙慌张的垂下眼,猛的吸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屏住了呼吸,差点就丢脸的憋过去。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还好,景元没有对萤草的出现露出任何她不想看到的表情。
景元手持一柄浮笙没有见过的阵刀,金色的光芒自刀身迸发,如同初升旭日,映照着他沉稳的面容,以及那双锐利的眼眸。
他身形一动,刀光如撕裂夜幕的雷霆匹练,却总是不巧斩向浮笙身旁的空隙,或者被那诡异的藤蔓险之又险、拼尽全力地格挡开,发出砰砰的闷响。
激烈的金光与银色的光芒在狭窄的悬廊中疯狂碰撞,激起的气浪吹得众人衣袂翻飞,尘土飞扬。
浮笙借着这股由萤草制造出的混乱、看准一个稍纵即逝的间隙,一把捞起一旁观战良久又紧张戒备逐渐变成目瞪口呆摸不着头脑的小龙,在与景元插身而过的时候给了他一个wink。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侧身猛地撞开了悬廊侧面一个锈迹斑斑的入口盖板,跌入了下方一条更加漆黑星槎维修管道之中,腾空而起的柔软藤蔓接住了她。
远处云骑军的呼喝、脚步声,被厚重的金属管壁迅速隔绝,随着她的奔跑变得模糊而遥远。
浮笙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管壁,剧烈地喘息着,她觉得自己有些缺氧了,有时间需要多做做有氧呼吸了。
她肩头的小龙也累得彻底瘫软下来,像块温热的小墩布般趴着,小肚子急促地起伏着,赤金色的眼瞳里满是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疲惫,喉咙里还坚持发出细微的、疑惑的“嘤咛”声。
小龙有很多小情绪,但是累惨了的浮笙现在不想说。
管道内似乎是一片死寂,她缓缓滑坐在地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让她激灵了一下。
成了吗?这场赌上一切的戏码,足够了吧?
萤草的粉墨登场,应该能取悦到该看到的人了。
黑暗中一个身影迈着闲适的脚步缓缓浮现,浮笙背在身后的手和小龙的爪子缓缓击了个掌 。
“啧啧,真是狼狈啊,小妹妹。”
妩媚到仿佛能轻易撩动心弦的女声,在昏暗管道的前方阴影中响起,浮笙看见了来人鲜红的裙角。
她强打精神,左手微微抬起,腕间的银色再次隐晦地流转起来,如同一条灵活的小蛇收缩身躯,准备随时发出致命一击。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一个婀娜曼妙的身影,终于从管道深处交织的黑暗走出,从头顶破损接口处透入的微弱光线打在她美艳的眉眼上,仿佛就是从这片阴影中自然凝结生成的精魅。
那是一个身着艳色衣裙的女子,衣料上似乎用更深的红丝线绣着某种缠绕的诡谲暗纹,在微光下若隐若现。
她面容妩媚,眼角微微上挑,即使脸上有着遮不住的细微皱纹和疲惫,依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初次见面,我是药王密传的莳者,你可以称呼我为曼陀罗。”
浮笙觉得,她的确很像暗夜中恣意绽放的曼陀罗,换一个场合,她说不定会很喜欢这位风格迥异的大姐姐。
曼陀罗的目光先是落在浮笙那张此刻写满警惕的脸上,目光如同评估一件精美的瓷器,随后轻飘飘地扫过她手腕上那件大展身手的新造物,最后定格在正对着她龇牙发出威胁性低吼的小龙身上。
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毫不掩饰的、发现心仪猎物的兴趣。
“我不喜欢你的眼神。”浮笙冷冷的开口。
“别紧张,”曼陀罗摆了摆手,笑容看似亲切友善,却是谁都能看出来的冰冷和敷衍,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的诱惑力。
“说起来,我们可是有着 非常像的经历。和你一样,我曾也是个毫无能力、在寰宇中挣扎求存、随时会面临着生命倒计时的短生种。”
“但我们现在都拥有了非常寻常的力量,把软弱的过去抛之度外。我看得出来,你拥有的力量很不一般,充满了自由而纯粹的生命之美。”
她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语气赞美着,目光再次扫过浮笙的手腕,是深深的贪念。
“但也正因为这不凡,你这颗璀璨的明珠,便绝不可能不会被这所谓的巡猎仙舟所容。他们可能一开始会用温情和那些大义来掌控和利用你,但只要你展露任何一点出格的地方,他们就会恐惧你,排斥你,甚至不惜动用暴力,来将你和这份独特而珍贵的力量彻底毁灭、掩埋。”
曼陀罗轻盈地迈了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一股带着冷冽甜香的气息随之弥漫过来。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蛊惑,仿佛在分享一个仅属于她们之间的、珍贵的秘密:“但你要知道,小妹妹,这浩瀚星海,无边无垠,并非只有联盟这一条看似光明、实则早已布满荆棘与枷锁的道路。”
“‘药王秘传’——是恩赐与你的慈怀药王真正行走于世间的、理解生命真谛的使者,我们欣赏和接纳每一位追求生命本质的兄弟姐妹,无论其来源为何,无论其形态如何。我们追求的,是真正的自由,不受任何束缚的超脱。仙舟这种虚伪的、充满了戒律与偏见的地方,只会永远奔波于那毫无意义的‘巡猎’征途,这里不适合你我。”
她捂嘴一笑:“仙舟这帮忘恩负义的老东西,既受长生主仁慈垂怜,却反手与祂敌对,把自己的内乱和矛盾转移给实现愿望的神明,又有何面目谈什么大义?”
曼陀罗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浮笙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那紧蹙的秀眉,闪烁不定的徘徊眼神,失去了血色的下唇。
她脸上的笑容加深,妩媚中透出从容:“尤其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你。前有联盟追兵如跗骨之蛆,后无立锥安身之所。空有宝山而无人识,只能在这阴暗肮脏的角落,与鼠蚁虫蠊为伴,任由明珠蒙尘。”
她伸出那只戴着薄如蝉翼的红纱手套的手,掌心向上,做出一个优雅的邀请姿态。
“怎么样?是继续留在这里,等待被捕获被打压的命运,还是抓住我伸出的手,拥抱一个全新的、真正释放你的未来?加入我们,在那里,你的力量将得到真正的尊重、理解与引导,你的价值将得以最完美、最绚烂的实现。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白白浪费你的绝世天赋。”
浮笙脸上适时地露出了内心的激烈挣扎。
她抱紧了怀里难掩敌意、用尽全力蛰伏而不是飞起来攻击的小龙,声音带上了颤抖:“你们真的能接纳我?不会像他们一样把我当成怪物?不会伤害小龙?它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浮笙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夸张了,但是她真的有点保不住无心表演,一肚子怨气,只想用力量干翻敌人完全不想动脑子的委屈小龙了。
曼陀罗的笑容愈发妩媚动人:“当然。慈怀药王的教义之一,便是接纳宇宙间一切生灵成为同伴。你的伙伴,体内蕴藏着如此蓬勃的生机,自然也是我们渴望接纳的一员,又岂会伤害?”
她微微歪头:“说起来,你这小龙看起来品相绝佳,若是失去主人,或者被坏人抓捕,可是能在黑市上,拍出够买下半条星槎海航线的天价了……当然,我只是开个玩笑,在我们这里,它是无价的伙伴。欢迎你,小妹妹。这里,才是你自由的归宿。”
浮笙看着那只始终轻抬、不容置疑的手,又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最终,她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带着决绝,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曼陀罗的手上。
冰冷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非人的寒意,仿佛象征着一条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回头的幽冥之路。
曼陀罗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仿佛一件珍贵的收藏品终于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