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莉小学毕业的时候,她妈回来看了她一次。
那时候楼下的小孩三五成群,正围簇在一起小声嬉笑着。
穆莉听不清他们的声音,也无法分辨他们的口型,但她依旧知道他们一定是在笑‘你们看,她那个婊子妈回来了’。
她妈当年抛夫弃女的行为,在左邻右舍引起一段不小的轰动,尽管不过一周他爸就领回来一个新的女人,但街坊的焦点仍旧落在她妈身上。
他们说,她爸就是气不过才那么着急地找下一家,毕竟被戴绿帽子这种事,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他们还说,一看她妈天天打扮的那个花枝招展劲,就知道她是心术不正的坏女人,早晚有一天都要走的。
穆莉也这么认为。
她让她陷入一种无尽的恐慌中,她怕她一靠近就会沾染上她的天生放荡基因,以及命里无子的倒霉厄运。
所以,整个过程,穆莉都与她保持着一段远远的距离。
而她的妈妈则不以为意翘着染红的指甲,蘸着同样鲜红的番茄酱,将每个尾音都轻轻上扬。
“莉莉,妈妈其实也很爱你,但妈妈仔细考虑了一下,妈妈还是更爱自己,所以很抱歉啊,以后妈妈都不能再来看你了。”
穆莉就知道,这个坏女人从一开始就想抛弃她。
“是因为我不是男孩吗?”
她妈像是吃了一惊:“谁跟你说的这些,你爸,你奶还是你爷?”
穆莉没有回答,尽管她的问题已经罗列出正确选项。
不对,还远远不止。
“你别问,反正都是你不争气!”
因为她自己的不争气,所以她没有成为一名好女人,所以她才会做出抛夫弃女的事来。
穆莉下定决心,她按照她奶交给她的方式,用力挺直腰杆,抱着发凉的汉堡走去快餐店。
比她矮半个头的双胞胎与她擦肩而过,汗淋淋的张阿姨就携带着一股清幽的栀子花追在后面。
“皮皮跳跳,你们今天想吃什么啊?”
“冰淇淋!”
“薯条!”
“好好好,妈妈一会儿都帮你们买,但要记得守约不许告诉爸爸和奶奶奥。”
她也想吃薯条和冰淇淋。
尽管在此之前,她妈给她点的套餐里也包含着冰淇淋和薯条,但她还是想吃会沾惹着一丝栀子花幽香的冰淇淋和薯条。
而不是廉价又刺鼻的香水。
穆莉皱皱眉,她想要张阿姨那样的好妈妈。
穆莉回头,三人的身影越来越远,远到朦胧在桌前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女人身上。
穆莉握紧手中的汉堡。
她认得出,那是她妈和她的三妈。
穆莉并不明白,为什么两个女人一定要在公众场合扭打、撕扯在一起,难道她们就不怕被人笑话吗?
难道她们就不怕这事传开,她们再也找不到养活她们的男人吗?
穆莉不理解,直到她二十八那年,她和另一个女人撕扯在酒店大厅时,她才意识到多年前的担忧会有多么的搞笑。
她的家都要被拆散了,她的男人就要被抢走了,她作为一个女人自尊早就被人狠狠碾碎,那她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她用最尖酸刻薄的话语,咒骂着那个恬不知耻的女人,用最卑劣的手段,掐着她的胳膊薅着她的头发,然后近乎于哀求的声音,去挽留那个冷眼旁观的男人。
她名义上的丈夫。
可那个女人太浪荡,也太年轻,轻轻哭一声,就可以哭化男人的整颗心脏。
让他不顾一切地离她而去。
穆莉被抛弃了。
在她二十八岁的开始。
那时她还有一个八岁的女儿。
穆莉觉得她完了。
一定是因为当年她带走的那个汉堡,把她妈的霉运传到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