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刚搬进来的很多邻居,在最开始,思存和爸爸还只当刘青野被打骂是偶然事件。
但很快,伊们发现:刘强几乎是一睁开眼,就开始折腾。
欧阳璟也试图和刘强交涉过。
他向对面走去的时候,思存待在家里面,目光透过窗户紧张地跟随着爸爸。
房间外,欧阳璟停住,敲敲门喊一声“刘哥”。
房间内,刘青野被整个拎了起来,红肿着半边脸。
“什么事啊?”没好气地转头看了欧阳璟一眼,手一松,刘青野摔到了地上。
“孩子犯了什么大的事值得你这样动气,有话可以坐下好好——”
“说”字还未落下,欧阳璟刚开了个头的客气话就被打断。
刘强猛地推开门,重重推了欧阳璟一下:“老子管老子的儿子,还轮得到你来教?”
欧阳璟被推得连连后退,扶了下要掉的眼镜:“孩子还这么小……”
刘强一把把欧阳璟的眼镜打了下来,用力推着他,往前,脚一步踏碎了摔下的眼镜。
欧阳璟没有了眼镜,眼前的视界变得很模糊,刘强成了一个只有轮廓没有具体五官的糊影,张牙舞爪不停推搡着他。
他不知自己要退到哪里去,双手无助地扑腾,难以招架刘强的劲头。尽管如此,欧阳璟嘴上还是坚持说道:“孩子很容易被打坏的,不能这么打孩子!”
刘强松开他,欧阳璟一个趔趄,勉强稳住了身子。
转身,刘强就把刘青野拽了过来。
狠狠一巴掌打下去,指着欧阳璟问道:“狗杂种,你是老子儿子还是他儿子?”
刘青野被拉到中间,慌然无措,身子不住地发抖。
动静之大,不少邻居都探了头出来,盯着伊们这层楼。
刘青野被吓到无法反应,一个巴掌又要甩向他,欧阳璟向前急跨一步抓住了刘强的手。
“你他妈的!”刘强完全被激怒,双眼涨得血红,他挣开欧阳璟的手,反身掐住欧阳璟的脖子,“敢拦老子,老子今天搞死你!”
思存在同一时间冲了过去:“爸爸!”
刘强掐住欧阳璟的脖子逼得他节节后退,直到后背抵住栏杆。刘强下了死劲,思存看到爸爸整张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刘强仍然不松手上的力气,压得他身体后仰,逐渐翻过了栏杆——爸爸半个身体都暴露在了栏杆之外!
“我的天啊!”围观的邻居倒吸一口凉气,发出阵阵惊呼。
思存急得上去拉拽刘强的手,但刘强纹丝不动,思存直接上口咬!
刘强受到阻碍瞪了她一眼,大手一挥把她甩到了边上。
思存来不及喊痛,爬起来又扑了上去扒拉刘强的手。
欧阳璟挥着拳头捶打向刘强,但无奈身体的不适十分强烈,他处在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之中,挥向刘强的拳头大多扑了空。剧烈的窒息感伴随着失重感一并袭击向他,他感觉下一秒就将失去力气,被推下楼去。
“爸爸!”思存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反应过来的刘青野立刻扑了上去,在后方拖拽着刘强的腰。
可是两个小孩的力量有限,刘青野身形娇小,他抬手甚至还够不到刘强的手。
眼看欧阳璟白眼一翻就要摇摇欲坠!
刘青野余光瞥到前几天被刘强砸碎的窗户,他松手跑到窗前,徒手硬掰下来一块窗户碎片。
掌心被割得鲜血直流,刘青野顾不得这些,没有丝毫停顿,他双手高举起玻璃碎片,向下用力将它扎进了刘强的大腿上。
“啊——!!”刘强吃痛,松了手。
就在这时,率先赶过来的邻居几个大跨步上前,及时拽住了就要掉落的欧阳璟,把他拉了回来,随后而来的其余几个人则按住了刘强。
“爸爸!”思存扑进欧阳璟怀里,大哭。
“存...存存,咳咳...爸爸没事。”获救的欧阳璟摸着被掐红的脖子,大口喘着气,另一只手拍着思存肩膀安抚她。
“你他妈的畜生,老子杀了你!”从刘青野的攻击中反应过来,刘强狂怒。
他上半身激烈起伏,多次试图冲向刘青野,都被旁边的众邻死死按住。
“我呸!死杂种!你他妈的老子□□你!”刘强吐了几口痰,伸腿去踹刘青野。
刘青野接了一脚被踹倒在地上后,爬起来,竟还站在原地。
一个看不下去的邻居阿姨伸手将刘青野往后拉,把他带到了安全的位置。
刘强口中骂骂咧咧,净是无法听进耳中的污言秽语。
众人未散,邻里齐心控制了场面,等着警察到来。
刘青野站在思存和欧阳璟身边,手上还在流血,他的血和他爸爸的血混在一起,他的手上、脸上、衣服上都脏了。
思存看见鲜血汩汩从刘青野掌心和手腕上的裂口渗出。在掰碎那块玻璃时,刘青野手上不少地方都被割破,他一句痛都没有叫唤,只是安静地被人群包裹在中间。脸上血泪混成一团,从留在他脸上的泪痕来看,刘青野哭的也不少,但他硬是很安静的、一点哭声也没有发出来。
刘青野打着哆嗦,手和大腿止不住地发抖。
欧阳璟伸手想摸摸他的头,但被思存一把拦住。
思存抱住爸爸,很怕他因为这个不祥的男孩再次受伤。
刘青野低头,轻轻攥紧了还在血流不止的手。
那之后连过几天,刘强都被关在警局里,大家过上了太平日子。
事发后隔天,欧阳璟便买了很多水果,带着思存一家家发给邻居,谢谢伊们出手相救。
邻居们表示这都是邻里间的小事,只是他下回再也不要出手招惹刘强。
“那人打起人来,真的是丧心病狂不要命了的!没人敢碰。”
“青野扎他爸这一下,回来指不定要被打成什么样了。”
“如意巷不要被他弄出人命来才好!”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欧阳璟听在耳里,没有说话。
欧阳璟领着思存感谢了一轮,最后只剩青野家没去。
思存不让爸爸去:“爸爸!你都听到了,要离他们家远点!”
欧阳璟坚持:“存存,严格讲来,是青野救了爸爸。”
“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也不会被那个混蛋按住!”
“爸爸以前没打过架嘛……所以才落了下风。”
“明明是差点被KO!我还以为你要出什么事了!”
“没事的存存,你看现在爸爸不还是好好的。我们去看一下青野,好吗?”
思存拗不过爸爸。
她从心里也知道整件事里毫无还手之力的不是他爸爸,而是那个身形瘦弱、身高比她矮了一个头来的男孩。
刘青野并没有做错什么,却活在思存根本不能想象的地狱里。
每时每刻、没有止境。
这样的不幸让思存感到不安,她此前没有见过刘青野这样命运的人,她相信她此后也不会见到太多。刘青野也许就是那唯一的被天命反复戏弄的人,偏偏他又是个没有任何力量的小孩。
小孩子什么都无法也无力改变。
思存早就从妈妈爸爸的事情中学到这一点了。
所以她才来到了如意巷——这并不是她的选择。
但她没想到,刘青野所处的世界明显更加、更加糟糕。
大多数时候他都很不幸。
在那之外的时候,无论对谁,刘青野都是眉眼弯弯、笑靥如花的模样。
思存不知道刘青野在笑什么。
“他还能笑得出来”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思存费解。
思存记忆里,月光数次照亮在院子草丛里一片片捡拾着开水瓶碎片的刘青野。
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刘青野是不笑的。
他脸上有不属于伊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的……哀伤?
是哀伤吗?思存读不懂。
刘青野静静打扫着家门外的碎玻璃,静静在草里找出开水瓶碎片。
思存想,这些动作和场景,对刘青野来说,是不是重复了很多遍?
刘青野的生活就像是一场循环。
没有哪个小孩会希望自己的生活陷入一成不变的循环里。
更何况循环发生的只有噩梦和疼痛。
晚上院子里的灯稀稀散散,灯光暗淡发昏。
月光啊,只有月光照亮院里的少年。
可是这个少年现在带给思存的恐惧超过她对他的好奇了。
她的爸爸因为想要帮他,差点就被他暴虐无常的爸爸掐着脖子推下楼去。
刘强是个沼泽,会吞没和毁灭掉身边的一切人和事。
只要刘青野能吸收他的黑暗,只有刘青野能吸收他的黑暗。
其余谁都不要靠近、其余谁都别靠近。
离刘强越远越好,离刘青野越远越好。
这个可怜的孩子,只能被留在沼泽中央了。
比起无亲无故少年的生命安全,还是亲人的性命更为重要。
思存一下就明了了如意巷其余人心里的想法,也懂了伊们先前对爸爸和她的劝诫。
她轻而易举就明白了的事,爸爸怎么就不知道呢?
思存只希望爸爸和他们家越少扯关系越好,但爸爸这回格外的笨。
给青野的水果是买回来后,欧阳璟精心挑了出来、单独成一份的。
欧阳璟带着思存,再次敲响了对面的门。
走到窗前时,伊们都看到刘青野踩着凳子,在灶台前笨拙地翻炒着菜。
凳子随着刘青野的动作轻微地摇晃。
尽管说男生普遍发育得要慢一些,但对刘青野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他长得实在太瘦太小。
敲门声响起,刘青野身子一抖。
屋内响起凳子和人摔落的声音。
思存和爸爸对视了一眼。
刘青野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关掉火,跑过来给伊们开了门。
看到欧阳璟和思存,刘青野相当意外。
以至于他完全没听进去欧阳璟说了什么,当欧阳璟和思存把水果递向他时,他仍怔在原地不声不响。
欧阳璟接过思存手上的水果,踏进门内把水果放到了桌上。
焦糊味从刘青野没盖严的锅内飘出来,欧阳璟闻到,轻皱了下眉头。
“小野?”他回到思存身边,喊刘青野。
刘青野恍然回神,喊一声:“对不起!”
却紧接着听到面前的欧阳璟说:“你爸爸不在家的这几天,都来我们家吃饭吧。”
愕然、定定看向欧阳璟。
——出现幻觉了。
下一秒,头却被轻柔地抚摸。
——不是幻觉。
原来被摸摸头是这样的感觉。
“反正菜再剩也是倒掉了,来帮我和存存解决一下吧。”
又是一声邀请。
思存眼神下望,看见刘青野手上几处尚未得到妥善处理的割伤。
暗淡的血痂凝滞在歪曲的割痕旁。
思存没有说话,默认了爸爸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