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弟弟有点惨》 第1章 见面就被踹飞的小孩 很多时候欧阳思存都会想起刘青野。 特别是在夏天的时候,思念更盛。 每次蝉鸣震天,他伸手捂住她耳朵的画面便清晰浮现在她眼前。 他触碰到她耳朵的皮肤发烫。 世界变得好安静。 只剩下刘青野的心跳声在她耳边回荡。 第一次见到刘青野的时候思存十五岁,他十三岁。 她很讨厌搬到了又穷又破又脏的巷子里,车停下的时候思存不愿意下去,指着巷头那块歪斜的立牌:“如意巷,这什么烂俗的名字,我不住这里!” 副驾驶上的欧阳璟回过头来,无奈地看她:“思存,现在不是你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 她抱着怀里的棕色小熊娃娃,别过头去看着车窗外,不肯说话。 小熊的耳朵破了、眼睛缺了一只——她一直抱在怀里、陪她度过了许多个难眠之夜的小熊,早不像妈妈当初送给她时那样完整和干净了。 爸爸丢掉了妈妈的所有东西,他来抢思存手上的小熊,把小熊的耳朵和眼睛都扯坏了。 思存大哭,扑上去抓他,现在欧阳璟手上和脸上那几道被抓出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最终他同意了思存留下这个小熊,可是她的家却无法留住了。 不管思存怎么和爸爸说,他都执意要搬去新的地方。 他说妈妈从此以后都不会在她生命中出现了。 他说他受过了之前的种种生活,这个家不管她同不同意,他都搬定了。 小孩子对生活是没有任何决定权的,思存讨厌她是小孩,被摆布来摆布去的小孩。 她的妈妈、她的朋友、她的家,所有的所有,都被爸爸强制地丢弃了。 欧阳璟只好先把后备箱的行李搬下来,思存仍然赌气不愿下车。 思存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她再坚持一下,爸爸是不是就会回心转意了? 趁着中介还没那么快把刚挂出去的房子卖掉,爸爸可以把那间充满她从小到大回忆的房子再要回来。 载伊们过来的司机急着接下一单,鸣喇叭催促伊们动作快点。 “思存,快点下来,好不好?” 不耐烦的语气。 “我不要!我绝对不住这么破的地方!我要回家!” “思存!你没有家了!妈妈不要我们了!知道吗!快点下来!” 爸爸吼她。 伸手进来,要拉她下车。 思存被吼得一愣,要跟着下车了。但爸爸伸手过来抓她时,她没反应过来,本能地抗拒,不停拍开他的手:“不要我不要下车!” 也许是眼前的爸爸太陌生,思存下意识想回到以前那种安全的模式中去:爸爸会无条件地依着她,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无论爸爸在最开始是赞同还是反对,到最后,总是思存获胜。 可是这一次欧阳璟不愿意为思存做任何退步,或者说涌向他的情绪已经将思存盖住了,欧阳璟根本就无暇顾及女儿。 他探身子进来,双手把思存从座位上抱起,思存手抓住车门框,但欧阳璟用了蛮力将她往外拽。 司机看伊俩这个阵仗,狂按喇叭的动作也停了。 思存扑腾着、哭喊着。 爸爸无视她的挣扎,硬生生把她带下了车,重重关上了车门。 刘青野就站在路边上,好奇地看着她,手上拎着几袋刚买的菜。 思存觉得丢脸,偏偏刘青野还在原地就那么站住了,盯着这对刚搬来的父女看。 眼泪鼻涕直飞的样子被**裸地围观,思存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对着刘青野喊:“你看什么!” 刘青野还没来得及解释,下一秒就被踹飞到了地上,直直趴在了思存和爸爸面前,尘土满面,菜散了一地。 他身后那个穿着有一大滩黑色污渍老头背心的男人听见思存说话,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给了刘青野一脚:“你他妈看什么看!给人家道歉!” 这一脚来得突然又踢得很重,刘青野在地上趴了足足有六秒。 思存担心他是不是被踹晕过去了,紧张地拽了拽爸爸的衣角。 欧阳璟拍拍她的手,也搞不清是什么情况。 刘青野动了,他把散落的菜装回袋子里,飞速从地上爬起来,还是用那样天真的目光盯着思存和欧阳璟,笑着挠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你们的。” 思存看到他的下巴被磕破了,血流出来,掉在摔脏了的白T恤上。 他身后的男人又踢了他屁股一脚:“小兔崽子赶紧滚!” 刘青野踉跄了一下,这次显然做好了准备,没有倒。 他和男人经过伊们,在擦身而过的时候,抬头又朝思存和爸爸咧嘴笑了笑。 他们走远后,思存和爸爸都没能消化掉刚刚发生的事情。 良久,爸爸轻声和她说:“思存,我们走吧。” 思存牵住爸爸的手,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她就对刘青野一家的情况有了些了解。 思存和爸爸简单收拾完搬入新家的行李,准备做晚饭的时候,听见对门传来陶瓷碗被猛地掷到地上碎裂的巨大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清脆的巴掌和一声怒吼:“这么烫!你要烫死老子啊!” 思存被吓一跳,爸爸拍着她肩膀安抚她:“没事,思存。” 这下不是巴掌声,板凳摔在地上、伴随着重物砸在肉//体的上的闷响、以及男人音调愈高的辱骂声,一时齐响,震得从楼下到四楼楼顶都听得见。 思存和爸爸就住在声音来源的对面,两家离得最近。 伊们透过透明的窗户向对头贴了剪纸的窗户看去。 凭声音和身形,思存判断出是今天下午在巷口那个被无故踹倒的男生,和……他爸爸吗? 动静之大,楼上一位听不下去的大妈推开窗户骂:“吵什么吵还让不让别人家好好吃饭了!” 回应她的是破玻璃而出、砸在地上爆炸开来的一个蓝色的塑料开水壶。 塑料开水壶蓝色的尸骸碎片四溅,安静地躺在院子里的泥土里,吸收了全部的声音。 整栋楼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家的窗户被丢出来的开水瓶砸开了。 隔着思存家完好的窗户和刘青野家破掉的窗户,思存看到那个男人涨粗了脖子,血液在他皮肤下爆红,他朝刘青野挥舞着拳头,怒气冲冲。 刘青野站在被男人摔碎的瓷碗、菜和饭中间,他下午被踹到地上脏掉的衣服还穿在身上,半边脸发肿,手臂上和大腿上多了几块青色的掐痕。 他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央,低着头,思存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感觉到他很难过,不是下午被踹倒后爬起来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刘青野忽然缓慢地将头抬了起来。 静静地和她对视。 其实很短暂。 又像有一分钟那么久。 剩下的玻璃残骸把他框在中间,伊们组合在一起像个“困”字。 刘青野想笑一下,但是他现在没办法挤出来一个微笑。 他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显得很可怜。 爸爸揽住思存的肩膀离开窗户,截断了伊们的对视:“别看了思存,回房间待着,一会饭可以吃了我叫你。” 半夜,思存口渴,起来去客厅接水喝。 几口咕噜咕噜下去,止渴后,她下意识朝窗外望去,看向对面的那户人家。 思存看到了他。 刘青野在打扫被砸破那面窗户碎一地的玻璃渣,他掂簸箕和划扫把的动作都很轻,在夜深人静里,只发出很轻的“沙沙”声。 收拾完门外的玻璃渣,他下楼到了院子里,手上提着个厚袋子。 他走到那个被扔下楼粉身碎骨的蓝色塑料开水瓶旁边,蹲下身,从草丛里将开水瓶的碎片捡了出来。先是塑料外壳、再是开水芯。刘青野仔仔细细、一片一片地将它们捡起来,放进了手边的袋子里。 清冷的月光照亮无声捡拾碎物的少年。 思存看着他,在他意识到目光抬头时,蹲下了身去,心脏砰砰直跳。 思存从小到大都没有目睹过如此明目张胆的暴力,她一直以为暴力事件都只会在电视上发生,屏幕外的生活都会是岁月静好、整齐有序的样子。 而今天,刘青野被踹倒、被辱骂、被用椅子砸,是因为什么? 思存想不出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男孩会犯什么样的大错,可是如果一个小孩没有犯非常非常严重的错,不应该教育伊让伊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下次不会再犯就可以了吗?其实,思存也不知道非常非常严重对每个人的定义是什么,对对面那家的家长来说,这个非常非常严重的错,好像就是刘青野呼吸了——思存目前只能想到这点。 没过几天,思存就知道了,这样的打骂对对面那家人来说就和吃饭喝水一样日常。 欧阳璟问过上下的邻居,看对面那家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众人皆是一脸无可奈何:“那家的情况啊,复杂得很。从去年搬过来以来就没消停过,谁去干涉都没有用,警察上门都差点被刘强拿着刀砍。青野那孩子又乖又听话,他爸完全就是个神经病,你跟那种人没得一点道理可讲的。唉,他们家也没点什么亲朋好友,估计都被他爸闹得断绝关系了,孩子他妈也不知道在哪里,一来二去的,只能跟着他爸。只可惜,真的苦了青野那孩子了。” 无论是谁,在忿忿将刘强说过几通后,最后都会以一声对青野处境的长叹结尾。 青野,刘青野,跟这个漂亮名字连在一起、思存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苦了青野那孩子了。” 自从青野一家搬进来,这半年内有不少邻里都被逼走了,和他们家挨得最近的那家,租户换得更是频繁,平均下来每一家连半个月都没住满。 急于将房子出租出去,这家的房东事先向伊们隐瞒了青野父子的事,和欧阳璟约的看房时间也特意选在他们外出的时候。 等思存伊们发现这件事时,欧阳璟已经和房东签下了押一付三一年起租的租房合同。 可是伊们没有足够的钱支持伊们搬新地方了。 爸爸坦诚地告诉她,在付完房租和打点完其它的事情外,他手上已经没有余钱了。 剩的钱是用来供伊们日常生活和她上学、学各种兴趣爱好的。 没办法,思存和爸爸只能暂时在这里住了下来。 宝宝们,这里要说明一下哦,由于个人用语习惯,在写作时想要找一个可以同时指代“她”和“他”的第三人称代词。原本是用的“祂们”,但“祂”这个词主要用来指代神祇,故弃。后来发现“伊们”这个词有“他们”之意,所以全文我就用“伊们”来代替“他们”了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见面就被踹飞的小孩 第2章 学神姐姐补习班开课 这个暂时,一住就是两年。 思存即将升入高三,青野也快迎来了他的中考。 思存的成绩不仅在班上,在全校都是独占鳌头。 巷子里不少家长都眼馋思存的考试成绩和学习能力,刚开始,伊们还只是请思存偶尔给自家的小孩辅导下功课答答疑。 思存讲题逻辑清晰、讲出来浅显易懂,周边不少孩子都喜欢思存给伊们讲题目。 干脆,好几位家长一商量,想把快要中考的孩子们都放到一起,每周请思存来教伊们两次。 欧阳璟问了思存的意见,思存不介意也喜欢教伊们。 一来二去,思存相当于直接在如意巷开了家小型教培机构,教室是由某位家长友情腾出的场地。 “思存,我们把对面的小野也叫过去补习吧。” 在补习班开了有三个星期后,爸爸在晚饭时和思存说道。 “他爸爸会出这个钱吗?” 刘叔叔不干正事,四处赚了点钱,还没拿到家里面就花光了,跟无业游民没什么区别。 而青野这两年长了不少,但常穿出来的衣服还是以前那几件。 但也亏得他长了不少,他也才能有机会四处做兼职,不过起效甚微。 交完房租和学杂费外,其余的钱都用来补贴家用了,到他手上几乎不剩几个钱了。 青野经常翘掉学校的课出去兼职,导致他的学业成绩根本没法看,总分加起来刚好超过三位数,远没有思存主科一门课程得的分高。 青野学不学得进是一说,但刘叔叔明显不会、也出不出这个钱来给青野补习。 “不用小野交钱,你说呢?”欧阳璟在征询女儿的意见。 ——青野恐怕不会答应。 他不仅拿不出钱,也拿不出时间。 思存犹豫了。 “存存,你不用想太多,”爸爸轻而易举就看穿了她的犹豫,柔声和她说道,“爸爸这两年来也攒了些钱做了点小生意,我有个朋友的店里在招店员,排班制的。你每周给那群孩子补课的时候,小野可以不用上班,去听你讲课,我跟我朋友说一声就是,工资照发,爸爸垫。” 爸爸在跟她提出这件事之前,就细致地想好了全部。 思存点点头。 对面家中亮着橘色的灯。 饭后,欧阳璟收拾好碗筷去洗碗,思存招呼一声:“爸爸,我出去一趟。” 走到青野家门口。 里面电视机的声音很大,他爸爸时不时拍桌、剔牙、大笑、又骂几声。 思存几乎听不见青野什么声音,只有几声极轻极小、断断续续的碗筷碰撞声和咀嚼声,安静地从他身上发出。 思存深呼吸了一口气,敲响了门:“刘叔叔——” 电视一下被关掉了,屋内骤然失了声。 一个刺耳的、不耐烦的男声打破寂静:“谁啊?” “我找刘青野。”思存说。 “啧,找你的。” 不屑。剔牙声。电视重新放起来。 青野没有动。 被踹。肉踹上去会吸收部分的动静,让声音变闷。 筷子掉到了地上。捡起来。 “墨叽什么呢!地上有钱啊?” 被踹。半边身体倒在地上。 再爬起来。走向门口。 脚步变近了。 而背景音很乱。 嘈杂的电视、嘈杂的大笑、嘈杂的粗话。 思存在门外静静听着屋内的动静。 门开了,刘青野站在她面前。 眉眼弯弯笑问她:“怎么了思存姐,有什么事吗?” 之前比她矮一个头的小孩,这两年长得比她高出一个头还要多了。 思存抬头看他。 “没什么,只是想问你要不要来补习班,你是不是快要中考了?班上都是巷子里和你同级的中考生,伊们你都认识的。” “我听说了,你很厉害啊,教得贼好。” 思存“嗯”了一声。 青野愣了半秒,问她:“你说我也去补课吗?我不行的,我没有——” “砰——” 一个饭碗直直砸在青野后脑勺上。 思存被吓了一跳。 青野后背僵直。 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米粒黏进青野头发里。 欧阳璟闻声赶来,赶忙把思存拉到身后:“存存没事吧?” 上上下下地看思存是否有受伤。 青野有些尴尬。 “欧阳叔叔……” 才刚开一个口。 “砰——” 又一个饭碗砸到他身上。 这回砸中的是肩膀。 再滑落到地上,啪啦变成很多碎片。 刘强背对着门,背对着伊们。 嘈杂的电视、嘈杂的笑、嘈杂的剔牙。 光着膀子,脚搭在旁边的凳子上,一手剔牙、一手抠脚,嘴里不知道在嚼着什么。 莫名其妙的电视画面,莫名其妙的大笑和拍桌。 欧阳璟紧张地查看着思存的情况。 青野看着思存和欧阳璟,手足无措。 不知道下一个碗什么时候会飞来。 “行,没什么事了,事情存存应该和你说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欧阳璟对青野说。 他带着思存回了家。 身后青野站在原地没有动。 伊们关上家里门的那个瞬间,思存和爸爸都听到了:“砰——”“啪啦——” 是菜碗吧。 砸到了青野身上。 欧阳璟叹了口气,摸摸思存的额头:“存存,不早了,回房间吧。别太晚睡。” 几天后的补习班上,思存见到了青野。 他坐在后排的角落里,思存一进来,他立马挺直了身子。 教室里还没有安静下来,青野的声音被盖过,思存读出他的唇形:“思存姐!” 思存点头微笑,青野回她的笑更大。 思存其实没有见过青野这样爱笑的男生。 她见过不少青野眼泪汪汪的时刻,但青野很少哭。大颗的泪珠在青野眼眶里打转,泪珠扑簌而下,青野这时会低下头,很快再抬起头来时,眼中却是一片明净的天真。 她很早之前就想,或许青野的眼里是不会储蓄悲伤的。 悲伤穿过青野,刹那间就烟消云散了,仿佛风过无痕,从来不会在青野眼睛里留下些什么痕迹。 青野体内应该有个悲伤净化器。所有不好的事物包括情绪,在经过青野后都会被净化得无影无踪。 思存很羡慕青野这点,青野在哪里都是笑眯眯的样子。 他不会有烦心事吗? 很显然,他没有妈妈,甚至可以说他没有家人、朋友也很少,唯一的爸爸对他非打即骂。在还应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青野却要把自己假装成(或者说他就是)大人,四处兼职打工,但最后留给自己的只是微薄的几个钱。 青野不会讨厌什么吗?思存不明白。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讨厌爸爸,连带着也讨厌妈妈。 她讨厌她的幸福被伊们带走了,伊们轻而易举就支配了她的幸福,却在将它收走时过都没有过问过她的想法。 然后她被告诉说要听话:妈妈爸爸都是爱她的,只是大人有大人的无奈,所以她应该尽可能地去理解伊们,而不是仗着自己的小孩子脾气、无理取闹。 大家都往她手上塞“要乖乖听话”令牌,可是,根本没有一个大人向她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野显然和她完全不一样。 他就是大人都想要的那个乖乖小孩。 思存想不通的时候就会看青野,她看到出神,也无法准确捕捉到藏匿于他心中的郁愤与痛苦。 两家距离离得实在太近,思存近乎是一抬眼,青野家就毫不费力出现在她眼前。 青野偶尔会捕捉到她的视线,回望过来时眼睛总是笑意盎然。 就像现在——思存在找同学上去解黑板上的方程式。 而事实证明:上课和老师对视的结果,就是被喊上台来解题。 三个方程思存喊了三个同学。 前两个同学都解得不错,等到了青野,他的回答真是有新意。 不难看出他明显的“不会硬解”的痕迹。 到写不下去,青野盯着黑板半天,接了个“如题可得”。 看着青野的回答,思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下面的同学都笑。 思存想:青野认真的微笑只是个面具吧。面具之下,他的思绪早就遨游太空了。 青野什么都没听进去? 只能说他加起来刚过三位数的总分,还是打得太高了点。 其中“友情墨水分”占比量怕是不低。 青野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在思存讲题的时候,记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思存有时候想,也许上帝关掉青野的那扇窗,就是他的学业成绩了。 不过,换位思考,思存如果处在青野的处境上,也许只会更糟糕、生活上也更消极。 上了高中后会学到更多的新知识,青野也会有考大学的机会,他可以拓宽更多他的眼界,不至于早早不带任何护甲地掉进社会里被打磨。思存想这可能就是为什么爸爸让青野来上自己的补习班的原因。 思存讲的很细,把每个知识点都掰碎了讲。 思存不知道讲到这个份上青野能不能听懂。 她希望他能听懂。 思存给伊们布置了少量的作业,下了课。 补习班的同学陆续跟她告别回了家,教室里的同学变少。 些许晚风吹进来,风吹起思存额间细发。 思存今天一口气讲了很久,这时有些口干舌燥。 将水杯里仅剩的水喝完后,思存还觉得口干。 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到了她面前。 青野走到了讲台前,和她说:“回家吗?思存姐。” 伊们一前一后走在巷子里,灯光把伊们映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思存和青野隔着礼貌的社交距离,两个在地上的影子却挨得很近。影子和影子间交界的边缘模糊,分不清哪片是来自思存还是青野。 青野走在思存后面一点,这显得思存影子的头跟他的一样高,有时思存步伐稍快,思存的影子就比他的高出一个头来。 就像两年前,思存刚来到巷子里时一样。 这两年里,思存和青野其实也不是没有任何交集。 第3章 深夜捡拾碎片的少年 一如刚搬进来的很多邻居,在最开始,思存和爸爸还只当刘青野被打骂是偶然事件。 但很快,伊们发现:刘强几乎是一睁开眼,就开始折腾。 欧阳璟也试图和刘强交涉过。 他向对面走去的时候,思存待在家里面,目光透过窗户紧张地跟随着爸爸。 房间外,欧阳璟停住,敲敲门喊一声“刘哥”。 房间内,刘青野被整个拎了起来,红肿着半边脸。 “什么事啊?”没好气地转头看了欧阳璟一眼,手一松,刘青野摔到了地上。 “孩子犯了什么大的事值得你这样动气,有话可以坐下好好——” “说”字还未落下,欧阳璟刚开了个头的客气话就被打断。 刘强猛地推开门,重重推了欧阳璟一下:“老子管老子的儿子,还轮得到你来教?” 欧阳璟被推得连连后退,扶了下要掉的眼镜:“孩子还这么小……” 刘强一把把欧阳璟的眼镜打了下来,用力推着他,往前,脚一步踏碎了摔下的眼镜。 欧阳璟没有了眼镜,眼前的视界变得很模糊,刘强成了一个只有轮廓没有具体五官的糊影,张牙舞爪不停推搡着他。 他不知自己要退到哪里去,双手无助地扑腾,难以招架刘强的劲头。尽管如此,欧阳璟嘴上还是坚持说道:“孩子很容易被打坏的,不能这么打孩子!” 刘强松开他,欧阳璟一个趔趄,勉强稳住了身子。 转身,刘强就把刘青野拽了过来。 狠狠一巴掌打下去,指着欧阳璟问道:“狗杂种,你是老子儿子还是他儿子?” 刘青野被拉到中间,慌然无措,身子不住地发抖。 动静之大,不少邻居都探了头出来,盯着伊们这层楼。 刘青野被吓到无法反应,一个巴掌又要甩向他,欧阳璟向前急跨一步抓住了刘强的手。 “你他妈的!”刘强完全被激怒,双眼涨得血红,他挣开欧阳璟的手,反身掐住欧阳璟的脖子,“敢拦老子,老子今天搞死你!” 思存在同一时间冲了过去:“爸爸!” 刘强掐住欧阳璟的脖子逼得他节节后退,直到后背抵住栏杆。刘强下了死劲,思存看到爸爸整张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刘强仍然不松手上的力气,压得他身体后仰,逐渐翻过了栏杆——爸爸半个身体都暴露在了栏杆之外! “我的天啊!”围观的邻居倒吸一口凉气,发出阵阵惊呼。 思存急得上去拉拽刘强的手,但刘强纹丝不动,思存直接上口咬! 刘强受到阻碍瞪了她一眼,大手一挥把她甩到了边上。 思存来不及喊痛,爬起来又扑了上去扒拉刘强的手。 欧阳璟挥着拳头捶打向刘强,但无奈身体的不适十分强烈,他处在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之中,挥向刘强的拳头大多扑了空。剧烈的窒息感伴随着失重感一并袭击向他,他感觉下一秒就将失去力气,被推下楼去。 “爸爸!”思存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反应过来的刘青野立刻扑了上去,在后方拖拽着刘强的腰。 可是两个小孩的力量有限,刘青野身形娇小,他抬手甚至还够不到刘强的手。 眼看欧阳璟白眼一翻就要摇摇欲坠! 刘青野余光瞥到前几天被刘强砸碎的窗户,他松手跑到窗前,徒手硬掰下来一块窗户碎片。 掌心被割得鲜血直流,刘青野顾不得这些,没有丝毫停顿,他双手高举起玻璃碎片,向下用力将它扎进了刘强的大腿上。 “啊——!!”刘强吃痛,松了手。 就在这时,率先赶过来的邻居几个大跨步上前,及时拽住了就要掉落的欧阳璟,把他拉了回来,随后而来的其余几个人则按住了刘强。 “爸爸!”思存扑进欧阳璟怀里,大哭。 “存...存存,咳咳...爸爸没事。”获救的欧阳璟摸着被掐红的脖子,大口喘着气,另一只手拍着思存肩膀安抚她。 “你他妈的畜生,老子杀了你!”从刘青野的攻击中反应过来,刘强狂怒。 他上半身激烈起伏,多次试图冲向刘青野,都被旁边的众邻死死按住。 “我呸!死杂种!你他妈的老子□□你!”刘强吐了几口痰,伸腿去踹刘青野。 刘青野接了一脚被踹倒在地上后,爬起来,竟还站在原地。 一个看不下去的邻居阿姨伸手将刘青野往后拉,把他带到了安全的位置。 刘强口中骂骂咧咧,净是无法听进耳中的污言秽语。 众人未散,邻里齐心控制了场面,等着警察到来。 刘青野站在思存和欧阳璟身边,手上还在流血,他的血和他爸爸的血混在一起,他的手上、脸上、衣服上都脏了。 思存看见鲜血汩汩从刘青野掌心和手腕上的裂口渗出。在掰碎那块玻璃时,刘青野手上不少地方都被割破,他一句痛都没有叫唤,只是安静地被人群包裹在中间。脸上血泪混成一团,从留在他脸上的泪痕来看,刘青野哭的也不少,但他硬是很安静的、一点哭声也没有发出来。 刘青野打着哆嗦,手和大腿止不住地发抖。 欧阳璟伸手想摸摸他的头,但被思存一把拦住。 思存抱住爸爸,很怕他因为这个不祥的男孩再次受伤。 刘青野低头,轻轻攥紧了还在血流不止的手。 那之后连过几天,刘强都被关在警局里,大家过上了太平日子。 事发后隔天,欧阳璟便买了很多水果,带着思存一家家发给邻居,谢谢伊们出手相救。 邻居们表示这都是邻里间的小事,只是他下回再也不要出手招惹刘强。 “那人打起人来,真的是丧心病狂不要命了的!没人敢碰。” “青野扎他爸这一下,回来指不定要被打成什么样了。” “如意巷不要被他弄出人命来才好!”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欧阳璟听在耳里,没有说话。 欧阳璟领着思存感谢了一轮,最后只剩青野家没去。 思存不让爸爸去:“爸爸!你都听到了,要离他们家远点!” 欧阳璟坚持:“存存,严格讲来,是青野救了爸爸。” “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也不会被那个混蛋按住!” “爸爸以前没打过架嘛……所以才落了下风。” “明明是差点被KO!我还以为你要出什么事了!” “没事的存存,你看现在爸爸不还是好好的。我们去看一下青野,好吗?” 思存拗不过爸爸。 她从心里也知道整件事里毫无还手之力的不是他爸爸,而是那个身形瘦弱、身高比她矮了一个头来的男孩。 刘青野并没有做错什么,却活在思存根本不能想象的地狱里。 每时每刻、没有止境。 这样的不幸让思存感到不安,她此前没有见过刘青野这样命运的人,她相信她此后也不会见到太多。刘青野也许就是那唯一的被天命反复戏弄的人,偏偏他又是个没有任何力量的小孩。 小孩子什么都无法也无力改变。 思存早就从妈妈爸爸的事情中学到这一点了。 所以她才来到了如意巷——这并不是她的选择。 但她没想到,刘青野所处的世界明显更加、更加糟糕。 大多数时候他都很不幸。 在那之外的时候,无论对谁,刘青野都是眉眼弯弯、笑靥如花的模样。 思存不知道刘青野在笑什么。 “他还能笑得出来”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思存费解。 思存记忆里,月光数次照亮在院子草丛里一片片捡拾着开水瓶碎片的刘青野。 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刘青野是不笑的。 他脸上有不属于伊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的……哀伤? 是哀伤吗?思存读不懂。 刘青野静静打扫着家门外的碎玻璃,静静在草里找出开水瓶碎片。 思存想,这些动作和场景,对刘青野来说,是不是重复了很多遍? 刘青野的生活就像是一场循环。 没有哪个小孩会希望自己的生活陷入一成不变的循环里。 更何况循环发生的只有噩梦和疼痛。 晚上院子里的灯稀稀散散,灯光暗淡发昏。 月光啊,只有月光照亮院里的少年。 可是这个少年现在带给思存的恐惧超过她对他的好奇了。 她的爸爸因为想要帮他,差点就被他暴虐无常的爸爸掐着脖子推下楼去。 刘强是个沼泽,会吞没和毁灭掉身边的一切人和事。 只要刘青野能吸收他的黑暗,只有刘青野能吸收他的黑暗。 其余谁都不要靠近、其余谁都别靠近。 离刘强越远越好,离刘青野越远越好。 这个可怜的孩子,只能被留在沼泽中央了。 比起无亲无故少年的生命安全,还是亲人的性命更为重要。 思存一下就明了了如意巷其余人心里的想法,也懂了伊们先前对爸爸和她的劝诫。 她轻而易举就明白了的事,爸爸怎么就不知道呢? 思存只希望爸爸和他们家越少扯关系越好,但爸爸这回格外的笨。 给青野的水果是买回来后,欧阳璟精心挑了出来、单独成一份的。 欧阳璟带着思存,再次敲响了对面的门。 走到窗前时,伊们都看到刘青野踩着凳子,在灶台前笨拙地翻炒着菜。 凳子随着刘青野的动作轻微地摇晃。 尽管说男生普遍发育得要慢一些,但对刘青野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他长得实在太瘦太小。 敲门声响起,刘青野身子一抖。 屋内响起凳子和人摔落的声音。 思存和爸爸对视了一眼。 刘青野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关掉火,跑过来给伊们开了门。 看到欧阳璟和思存,刘青野相当意外。 以至于他完全没听进去欧阳璟说了什么,当欧阳璟和思存把水果递向他时,他仍怔在原地不声不响。 欧阳璟接过思存手上的水果,踏进门内把水果放到了桌上。 焦糊味从刘青野没盖严的锅内飘出来,欧阳璟闻到,轻皱了下眉头。 “小野?”他回到思存身边,喊刘青野。 刘青野恍然回神,喊一声:“对不起!” 却紧接着听到面前的欧阳璟说:“你爸爸不在家的这几天,都来我们家吃饭吧。” 愕然、定定看向欧阳璟。 ——出现幻觉了。 下一秒,头却被轻柔地抚摸。 ——不是幻觉。 原来被摸摸头是这样的感觉。 “反正菜再剩也是倒掉了,来帮我和存存解决一下吧。” 又是一声邀请。 思存眼神下望,看见刘青野手上几处尚未得到妥善处理的割伤。 暗淡的血痂凝滞在歪曲的割痕旁。 思存没有说话,默认了爸爸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