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欧阳思存都会想起刘青野。
特别是在夏天的时候,思念更盛。
每次蝉鸣震天,他伸手捂住她耳朵的画面便清晰浮现在她眼前。
他触碰到她耳朵的皮肤发烫。
世界变得好安静。
只剩下刘青野的心跳声在她耳边回荡。
第一次见到刘青野的时候思存十五岁,他十三岁。
她很讨厌搬到了又穷又破又脏的巷子里,车停下的时候思存不愿意下去,指着巷头那块歪斜的立牌:“如意巷,这什么烂俗的名字,我不住这里!”
副驾驶上的欧阳璟回过头来,无奈地看她:“思存,现在不是你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
她抱着怀里的棕色小熊娃娃,别过头去看着车窗外,不肯说话。
小熊的耳朵破了、眼睛缺了一只——她一直抱在怀里、陪她度过了许多个难眠之夜的小熊,早不像妈妈当初送给她时那样完整和干净了。
爸爸丢掉了妈妈的所有东西,他来抢思存手上的小熊,把小熊的耳朵和眼睛都扯坏了。
思存大哭,扑上去抓他,现在欧阳璟手上和脸上那几道被抓出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最终他同意了思存留下这个小熊,可是她的家却无法留住了。
不管思存怎么和爸爸说,他都执意要搬去新的地方。
他说妈妈从此以后都不会在她生命中出现了。
他说他受过了之前的种种生活,这个家不管她同不同意,他都搬定了。
小孩子对生活是没有任何决定权的,思存讨厌她是小孩,被摆布来摆布去的小孩。
她的妈妈、她的朋友、她的家,所有的所有,都被爸爸强制地丢弃了。
欧阳璟只好先把后备箱的行李搬下来,思存仍然赌气不愿下车。
思存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她再坚持一下,爸爸是不是就会回心转意了?
趁着中介还没那么快把刚挂出去的房子卖掉,爸爸可以把那间充满她从小到大回忆的房子再要回来。
载伊们过来的司机急着接下一单,鸣喇叭催促伊们动作快点。
“思存,快点下来,好不好?”
不耐烦的语气。
“我不要!我绝对不住这么破的地方!我要回家!”
“思存!你没有家了!妈妈不要我们了!知道吗!快点下来!”
爸爸吼她。
伸手进来,要拉她下车。
思存被吼得一愣,要跟着下车了。但爸爸伸手过来抓她时,她没反应过来,本能地抗拒,不停拍开他的手:“不要我不要下车!”
也许是眼前的爸爸太陌生,思存下意识想回到以前那种安全的模式中去:爸爸会无条件地依着她,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无论爸爸在最开始是赞同还是反对,到最后,总是思存获胜。
可是这一次欧阳璟不愿意为思存做任何退步,或者说涌向他的情绪已经将思存盖住了,欧阳璟根本就无暇顾及女儿。
他探身子进来,双手把思存从座位上抱起,思存手抓住车门框,但欧阳璟用了蛮力将她往外拽。
司机看伊俩这个阵仗,狂按喇叭的动作也停了。
思存扑腾着、哭喊着。
爸爸无视她的挣扎,硬生生把她带下了车,重重关上了车门。
刘青野就站在路边上,好奇地看着她,手上拎着几袋刚买的菜。
思存觉得丢脸,偏偏刘青野还在原地就那么站住了,盯着这对刚搬来的父女看。
眼泪鼻涕直飞的样子被**裸地围观,思存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对着刘青野喊:“你看什么!”
刘青野还没来得及解释,下一秒就被踹飞到了地上,直直趴在了思存和爸爸面前,尘土满面,菜散了一地。
他身后那个穿着有一大滩黑色污渍老头背心的男人听见思存说话,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给了刘青野一脚:“你他妈看什么看!给人家道歉!”
这一脚来得突然又踢得很重,刘青野在地上趴了足足有六秒。
思存担心他是不是被踹晕过去了,紧张地拽了拽爸爸的衣角。
欧阳璟拍拍她的手,也搞不清是什么情况。
刘青野动了,他把散落的菜装回袋子里,飞速从地上爬起来,还是用那样天真的目光盯着思存和欧阳璟,笑着挠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你们的。”
思存看到他的下巴被磕破了,血流出来,掉在摔脏了的白T恤上。
他身后的男人又踢了他屁股一脚:“小兔崽子赶紧滚!”
刘青野踉跄了一下,这次显然做好了准备,没有倒。
他和男人经过伊们,在擦身而过的时候,抬头又朝思存和爸爸咧嘴笑了笑。
他们走远后,思存和爸爸都没能消化掉刚刚发生的事情。
良久,爸爸轻声和她说:“思存,我们走吧。”
思存牵住爸爸的手,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她就对刘青野一家的情况有了些了解。
思存和爸爸简单收拾完搬入新家的行李,准备做晚饭的时候,听见对门传来陶瓷碗被猛地掷到地上碎裂的巨大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清脆的巴掌和一声怒吼:“这么烫!你要烫死老子啊!”
思存被吓一跳,爸爸拍着她肩膀安抚她:“没事,思存。”
这下不是巴掌声,板凳摔在地上、伴随着重物砸在肉//体的上的闷响、以及男人音调愈高的辱骂声,一时齐响,震得从楼下到四楼楼顶都听得见。
思存和爸爸就住在声音来源的对面,两家离得最近。
伊们透过透明的窗户向对头贴了剪纸的窗户看去。
凭声音和身形,思存判断出是今天下午在巷口那个被无故踹倒的男生,和……他爸爸吗?
动静之大,楼上一位听不下去的大妈推开窗户骂:“吵什么吵还让不让别人家好好吃饭了!”
回应她的是破玻璃而出、砸在地上爆炸开来的一个蓝色的塑料开水壶。
塑料开水壶蓝色的尸骸碎片四溅,安静地躺在院子里的泥土里,吸收了全部的声音。
整栋楼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家的窗户被丢出来的开水瓶砸开了。
隔着思存家完好的窗户和刘青野家破掉的窗户,思存看到那个男人涨粗了脖子,血液在他皮肤下爆红,他朝刘青野挥舞着拳头,怒气冲冲。
刘青野站在被男人摔碎的瓷碗、菜和饭中间,他下午被踹到地上脏掉的衣服还穿在身上,半边脸发肿,手臂上和大腿上多了几块青色的掐痕。
他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央,低着头,思存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感觉到他很难过,不是下午被踹倒后爬起来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刘青野忽然缓慢地将头抬了起来。
静静地和她对视。
其实很短暂。
又像有一分钟那么久。
剩下的玻璃残骸把他框在中间,伊们组合在一起像个“困”字。
刘青野想笑一下,但是他现在没办法挤出来一个微笑。
他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显得很可怜。
爸爸揽住思存的肩膀离开窗户,截断了伊们的对视:“别看了思存,回房间待着,一会饭可以吃了我叫你。”
半夜,思存口渴,起来去客厅接水喝。
几口咕噜咕噜下去,止渴后,她下意识朝窗外望去,看向对面的那户人家。
思存看到了他。
刘青野在打扫被砸破那面窗户碎一地的玻璃渣,他掂簸箕和划扫把的动作都很轻,在夜深人静里,只发出很轻的“沙沙”声。
收拾完门外的玻璃渣,他下楼到了院子里,手上提着个厚袋子。
他走到那个被扔下楼粉身碎骨的蓝色塑料开水瓶旁边,蹲下身,从草丛里将开水瓶的碎片捡了出来。先是塑料外壳、再是开水芯。刘青野仔仔细细、一片一片地将它们捡起来,放进了手边的袋子里。
清冷的月光照亮无声捡拾碎物的少年。
思存看着他,在他意识到目光抬头时,蹲下了身去,心脏砰砰直跳。
思存从小到大都没有目睹过如此明目张胆的暴力,她一直以为暴力事件都只会在电视上发生,屏幕外的生活都会是岁月静好、整齐有序的样子。
而今天,刘青野被踹倒、被辱骂、被用椅子砸,是因为什么?
思存想不出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男孩会犯什么样的大错,可是如果一个小孩没有犯非常非常严重的错,不应该教育伊让伊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下次不会再犯就可以了吗?其实,思存也不知道非常非常严重对每个人的定义是什么,对对面那家的家长来说,这个非常非常严重的错,好像就是刘青野呼吸了——思存目前只能想到这点。
没过几天,思存就知道了,这样的打骂对对面那家人来说就和吃饭喝水一样日常。
欧阳璟问过上下的邻居,看对面那家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众人皆是一脸无可奈何:“那家的情况啊,复杂得很。从去年搬过来以来就没消停过,谁去干涉都没有用,警察上门都差点被刘强拿着刀砍。青野那孩子又乖又听话,他爸完全就是个神经病,你跟那种人没得一点道理可讲的。唉,他们家也没点什么亲朋好友,估计都被他爸闹得断绝关系了,孩子他妈也不知道在哪里,一来二去的,只能跟着他爸。只可惜,真的苦了青野那孩子了。”
无论是谁,在忿忿将刘强说过几通后,最后都会以一声对青野处境的长叹结尾。
青野,刘青野,跟这个漂亮名字连在一起、思存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苦了青野那孩子了。”
自从青野一家搬进来,这半年内有不少邻里都被逼走了,和他们家挨得最近的那家,租户换得更是频繁,平均下来每一家连半个月都没住满。
急于将房子出租出去,这家的房东事先向伊们隐瞒了青野父子的事,和欧阳璟约的看房时间也特意选在他们外出的时候。
等思存伊们发现这件事时,欧阳璟已经和房东签下了押一付三一年起租的租房合同。
可是伊们没有足够的钱支持伊们搬新地方了。
爸爸坦诚地告诉她,在付完房租和打点完其它的事情外,他手上已经没有余钱了。
剩的钱是用来供伊们日常生活和她上学、学各种兴趣爱好的。
没办法,思存和爸爸只能暂时在这里住了下来。
宝宝们,这里要说明一下哦,由于个人用语习惯,在写作时想要找一个可以同时指代“她”和“他”的第三人称代词。原本是用的“祂们”,但“祂”这个词主要用来指代神祇,故弃。后来发现“伊们”这个词有“他们”之意,所以全文我就用“伊们”来代替“他们”了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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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见面就被踹飞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