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出答案了?”芙洛丝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狂喜不已。
“你知道我们的本质是什么了?”
是的,【商人】提出的谜题正是:我们本质究竟为何?
我们,指的当然是【身份者】。
这个问题刚提出来的时候,芙洛丝愣了足足好几秒,【身份】与响在脑海里的那个神秘声音,一直是谜,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被选中,没有人知道那个声音从何而来。
她觉醒了【公主】的【身份】之后,便一直在想方设法调查,但是这个世界通讯手段并不发达,科技水平也很落后,能观测到的【身份者】少之又少,获得的信息就更少了。
安德留斯虽然有着五百年的寿命,接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这个牵涉到所有【身份者】力量来源、规则来历、力压所有筹码的问题,也默然了好一会儿。
要回答这个问题,至少要研究过很多【身份者】才行吧,而大多数【身份者】,也只是被那个声音牵动着,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
这是他们不出来的问题。
安德留斯的双眼之下开始散发出金光,金色的光芒让他的眼睫毛显得毛茸茸的,脸上未干涸的血迹也闪烁着神圣的光芒。
“我会努力赢下这一局的。”他这么说道。
这时,她发现手上的那枚戒指在往外散发寒气。
抬头一看,一缕微不可察的寒气飞向夜空,飞向【商人】手边那个沙漏,然后缠绕上了里面的金粉。
金粉因为结了霜,下漏的速度微微地慢下了一点儿。
【商人】身后的天平没有发亮,【商人】本人也没有察觉。安德留斯的作弊之举居然同时躲过了两者的监察?
安德留斯这个家伙,真是小看他了。芙洛丝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个举动,至少给他们都多争取了一分钟。
安德留斯已经不再言语,他的精神沉入了天平设置的答题空间之内,但他留下的那枚戒指仍在固执地发出波动,戴着这枚戒指,安德留斯所感受到的、所思想到的,毫无保留地闯入了芙洛丝的脑海。
安德留斯置身于一片雪域之中。
天空高远,猎隼在铅灰色的云块下面低飞。
极目远眺,空无一物,只有很远的地方才显示出一点披雪的山尖。毫无疑问,安德留斯所站的地方很高。安德留斯似乎也在观察这方空间,他的视线下移,脚下是绵延千里的白色雪地,呈斜坡状向下。
他在一座雪山上,山巅。
他捏碎了自己手指上戴着的冰雪戒指,芙洛丝的精神便离开了安德留斯,独立出来。
安德留斯的手握着她,冰凉,“这就是五百年以前了。”
芙洛丝向四下张望。
“要去找这个时候的你吗?”
“嘘。”
他们以心声沟通的时候,一个光着脚的黑发男孩跌跌撞撞走了过来。
他的出现毫无预兆,芙洛丝甚至没有听到他靠近的脚步声和呼吸。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这是五百年前的一个幻影。时间被拉到了这个男孩出现的那一刻。
男孩看起来只有十岁的样子,脸颊红润,还带着孩子气,一双黑晶石一样的大眼睛闪着清亮但是稚嫩的光芒。他穿的衣服样式明显与现在不同,袖子、领口都收得很紧,肩上用一粒黄铜别针,扣住披散着的羊毛斗篷,衬得他整个人挺拔而富有朝气。
虽然是雪山上长大的孩子,生活的环境与世隔绝,但从擦得发亮的靴子、做工讲究的斗篷、帽子上插着的绚丽鹰羽来看,他的家人很宠爱他,已竭尽全力给了他最好的一切。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张着嘴,微微地喘着气,向山巅走来。
他很快就走到了山巅上,像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小领主,转动着脑袋,将四周风景冷静地打量了一圈。
毫无疑问,这个男孩就是小时候的安德留斯了。
还挺可爱的嘛。芙洛丝这么想着,忽然,男孩从山巅上直直地掉了下去。
没有一丝惊呼,就这么无声地、直直地掉了下去。
表情甚至还是冷静的。
芙洛丝一惊。男孩走过来的时候,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脚印染血,在晶莹的雪地上格外刺目!
仅这一眼,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没想明白那些血迹意味着什么,她的身躯忽然也跟着往下坠!
手脚不受控制,头转动不了!失重的感觉仿佛一张阴森森的大嘴,要将她的全部灵魂从身体里吸出来。身体在战栗,眼前只能看到那轮惨淡的、惶惶的太阳。
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很快便发展成刺耳的尖啸。
完了。
掉下去了。
砰!
一切消失在浓烈的红与黑之中。
“看来我们的视角强制转换成了这孩子的视角。”安德留斯道。
芙洛丝还惊魂未定,不过安德留斯的话提醒她了,下坠、触地的感觉虽然真实,但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就像在做梦一样。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摔死在了坚硬的山地上。
“什么这孩子,那不就是你吗?”
男孩与安德留斯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甚至因为五官没有长开,那眼睛显得更大了。如果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就一定有着父子关系。
“瞒不过你。”安德留斯笑了一下。
他完全没有要解释自己为什么要从山下跳下去的意思。
他的【身份】,就是自杀之后觉醒的吗?芙洛丝想离开这孩子的身体,四处走动,但意识好像被固定在了上面一样,动弹不得。
为什么……会自杀呢?
明明还是个孩子。
下一秒,她居然又回到了那座山上。前来啄食腐肉的秃鹫、绿了又枯的树梢、昼夜交替的天空、只有在晴天才闪闪发亮的冰挂,还有,一只爬过眼眶的黑色甲壳虫……许许多多画面在脑海中闪过,这似乎就是安德留斯死后发生的事情了。
安德留斯虽然摔在了山地上,却还能看见眼前的景象。
不,不对。
芙洛丝忽然反应过来,他根本没死。
在这个时刻,他已经觉醒成了【身份者】。他从山巅上掉下来,摔成了重伤,却没有死。他把自己放在那儿,任由自己腐烂而已。
怎么回事?
【商人】不是许诺过,会重现觉醒之初的画面吗?时间怎么来到了他觉醒之后?
“亲爱的,”安德留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的记忆从这个时候才开始。觉醒之时的事,我想,我大概记不清楚了。”
怎么可能不记得?平静的生活忽然发生了变化,一个孩子竟然获得了意想不到的超能力,对每一个【身份者】来说,这体验都是独一无二的吧?
而且,不必说每个【身份者】都会得到的肉.体强化,五感强化,安德留斯被赐予的能力很多,读取回忆、操纵冰雪、分身、不死的寿命……得到这些能力的时候,他难道就不激动、不欣喜吗?
“我只记得一阵难以忍受的饥饿。”
因为都被固定在了一具身体里面,安德留斯的声音就像从她身体里响起来的一样,很诡异。
安德留斯的声音刚刚落下,潮水一样的画面便涌入了她的脑海——
“……”有着一双大大的黑眼睛的女人,嘴唇蠕动,似乎说出了一个名字,但那个名字在记忆中被隐去,只余一阵杂音。
她慈爱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自己,那模样,像极了芙洛丝回忆中的母亲。她说:“没事吧,好像烧得很厉害呢,温度怎么下不去呢……”
嗡!她的嘴里绽放出一蓬血雾,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发男人吓得从床边的软椅中站起,嘴唇发抖,发出一声大叫,芙洛丝认出,他的脸与安德留斯古堡中悬挂的某张家主画像如出一辙,他是——
不重要了。他也倒了下去。
视角摇摇晃晃,小安德留斯走出房间,走进走廊,一个和他年纪相似的小姑娘穿着格子裙子,抱着只雪兔,蹦蹦跳跳,“喔,不错嘛,终于舍得下床走路了啊。喂,你发烧的这段时间,山下可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
话音戛然而止。
小安德留斯的心里什么也没想,一个念头、一丝情绪都没有。芙洛丝全身发凉,脑袋却滚烫。她感觉自己的脑袋要沸腾了。这算什么,被小安德留斯的身体症状影响了吗?她忍受着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眼睁睁地跟着小安德留斯走出城堡。
冷冽的山风如刀子一样割过脸庞。
头脑好像清醒了点儿。
“嘿!”几个小孩在雪地上玩球,看到小安德留斯,都扬着手臂跟他打招呼。
“书呆子,早就说你该跟我们一起多玩,多跑动,你看,我们都没生病。”
芙洛丝被小安德留斯带着,硬生生地转过头去,看向他们。
他们脸色通红,因为在雪地里敞开怀玩闹,耳朵也冻得红通通的,看上去,看上去就像冻草莓一样。他们的脸像奶油。他们的手指像脆嫩的竹笋——
嗡!她看到一片血红,鲜血如同落日的余晖,如同最浓艳的油彩,汹涌而来,嗡鸣着、怒吼着铺满了整个世界。
这些人都是……
【身份者】的觉醒往往伴随着无法忍受的饥饿。
能力越强,饥饿感就越强。
“把他们当成无关紧要的人看待,”安德留斯冷静地说着,“别去想他们的样子,别去想他们穿着的衣服,别去回忆他们的眼睛……会好受一点。”
雪山上没有常客,只有安德留斯一族世代居住。
他们是小安德留斯的父母、兄弟、姐妹、叔婶、朋友、玩伴……
他们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之中。他明明都记得。血与落日轮番出现,不断闪回——
“别看了。”
画面几度震颤、摇晃,终于回到了那方不变的湛蓝晴空。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芙洛丝。”安德留斯每说一个字,芙洛丝的呼吸就跟着停顿一下,“我要留在这里,好好想一想那个问题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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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最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