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还没注意到的时候,她对安德留斯已经有了一种特殊的信任,既然他提出以谜题押注,她觉得他就一定能解决谜题。
其实稍微冷静下来一想,就知道这种信任毫无根据,他们根本不知道【商人】会提出什么谜题,就算安德留斯再如何学识渊博,无所不知,也不可能解决世界上所有的谜题。
而他还不一定是个博学的人。
【商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优哉游哉,从容不迫:“容我提醒你们一句,已经摆到天平上的东西,就不可能再取下来,你们真的要我追加一问作为筹码吗?”
芙洛丝表情没有一丝破绽,仍然镇定自若,“当然。”
如果是广场上那些什么落入生活困境、两难自解的问题,她能做出一百种回答;如果要玩脑筋急转弯,她也有自信应对;如果真的是道非常有意思的谜题,那么,就想办法劝服【商人】,告诉他既然交易未出结果,又衡量了价值,就应该把声音归还给安德留斯,然后,用安德留斯读取记忆的能力……
【商人】微微一笑,“那么,这就是我的问题。”
他空空如也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像棋,随着他的轻轻一抛,棋子落入装有美貌的那一个金盘。
当!金盘开始下沉。
芙洛丝的心也开始下沉,能与读取回忆的声音相提并论,看来,这是一个极有分量的问题。这是不是也意味着,这个问题十分难回答?
两边的金盘很快就持平了,然而,这还远不是结束,装有人像棋的那只金盘仍在下沉!
这可不妙!
提着金盘的金线不会发出声音,芙洛丝的脑海中却仿佛有跟线崩断了一样,发出尖锐的声响。
安德留斯察觉到她的心态变化,握了握她的手,问:“怎么了?”
“这个问题的分量很重。”芙洛丝眼睁睁地看着那边的金盘坠到了底,就好像另一边摆上去的安德留斯的东西像空气一样,瞳孔猛地收缩,“它比你押上去的所有东西,都重得多。”
安德留斯没说话,心声也毫无波澜。芙洛丝担心他已经强撑到了极限,连思考都做不到了。
那就更不妙了。
“问他,答案的正确与否,是否可以借由天平判断?”
“我们还不知道他押上去的是什么问题,你别太自信。”他还在,芙洛丝松了口气,心里却忍不住骂了一句,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看不见是一件好事。安德留斯不知道天平两边的重量对比有多悬殊,也看不见【商人】嘴角的笑意是多么兴味盎然。
所以,他才能这么淡定。
“我们还有一个问题,”芙洛丝还是问了出来,“答案的正确与否,是否可以借由天平,准确无误地判断?”
【商人】点头,“当然。这是天平的特性,天平两端,连世界的真伪也可以称量。”
“不过,”他明明是闭着眼睛的,转过头来的时候,却好像将芙洛丝完完整整地打量了一遍,“和我交易的是你的仆从,我只接受他的答案,任何尝试替他作答的行为,都是违背规则本身。”
这正是芙洛丝想要的,“放心好了,我比你守规矩得多。既然这样,那就把他的眼睛、听力和声音还给他吧,没有这些,他怎么听请你的谜题,然后说出答案呢?”
那道谜题的重量真的让她很不安。
“嗯?”【商人】挑了挑眉,“你不知道吗?我已经把谜题告诉他了。”
另一边,人群之中的碧拉和约伯也抬起了头,望向天空中那架硕大的天平。
“费尔奇尔德王国的传奇故事怕是又要多添一笔了。”
【商人】的话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广场上众说纷纭,每个人都叽叽喳喳,着急提出自己的猜测,激动非凡。这种只能在梦里见到的景象,居然会出现在现实。【商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好事的民众记录了下来。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也是载入史册的一夜。
碧拉和约伯也在人群中,他们很快意识到,【商人】是在和安德留斯做交易。
“我们恐怕做错了,这个人不会善罢该休,复活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殿下的麻烦……完了,我们把殿下害苦了。”碧拉脸色发白,呼吸轻而急促,她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事态多严重可想而知。
她刚刚清楚地看见了,【商人】押上去的那道谜题有多沉重!
“不会的,他答应我会改悔,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黑暗已经全部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粹的光明……”约伯将手放在胸前,眼神坚定,丝毫不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
碧拉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
她郑重其事地对约伯道:“我家殿下想拜托您一件事,她让我转告,无论如何,请您一定要答应她。”
“芙洛丝?”约伯想了一下,“是让我去救她身边的安德留斯吗?的确,他离开的时候状态就不是很好,现在又接连失去了眼睛、听力和声音。如果芙洛丝如此请求,我会为她治好安德留斯身上的伤的。”
“不。”碧拉怀着复杂的心情,勉强扯出个微笑,“她请求你,无论【商人】,也就是现在坐在天平上的那个青年,雷克斯·索恩,无论他怎么哭喊,都请你不要再施以援手。”
王宫。
艾伦·费尔奇尔德看着那升在空中的金色天平,心里同样充满了震撼、恐惧、不安。
那种强大的、超自然的力量并非纵火者一人独有,这个世界上,恐怕还有很多像他一样的人,这些人想做什么,人类社会根本无从约束。他现在只能祈祷,索恩只是喜欢被人仰望,而对颠覆一国的政权没有丝毫兴趣。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人,实在是太渺小了。
昏暗的内室里,传来老国王的咳嗽声。
金光透过窗棂,照在了他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的病床上。
“艾伦啊,我告诉过你了,神,是真实存在的,呵,我们祖先的传说,是真的……”
老国王嘶哑、虚弱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按了按手中的剑,好像只有手下这坚硬冰冷的剑鞘,才能让他找到一丝真实的感觉。
“不,我不会让他再这么胡作非为,扰乱人心……”
宫殿外面的花园,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是芙洛丝公主身边的那个小侍女想要求见,她说她有很重要的事!”
“快请她进来!”
安妮提着裙子,很快地行了个礼,好像一秒钟都多等不下去似的。艾伦认出,这是芙洛丝的贴身侍女之一。
“长话短说,殿下希望你能帮助她……把那个人打下来。”
……
“别担心,我会想出答案来的。”
芙洛丝看着虚弱的安德留斯,他仍在忍受痛苦,脸部和脖子都结了淡淡的霜花,这种样子,和他上次差点死在火中废墟一样。
如果是单纯的受伤倒还好说,但这种由力量暴动带来的失控,只能由安德留斯自己想办法来封印,否则,情况很可能是,她刚刚复活安德留斯,安德留斯便再度死亡。
【商人】微笑着变出了个沙漏模样的东西,沙漏翻转,只不过里面装填的不是沙子,而是金粉,金粉开始往下漏。
“你有十分钟的时间来作答。”
十分钟?
“十分钟是不是也太短了?”芙洛丝再度讨价还价,“你提出的那个问题分量那么重,十分钟怎么可能解决得了?我们已经吃亏了,至少给个三十分钟吧。”
完全忘了刚刚说“不必顾及我们,请发问”的人就是她自己。
【商人】十分有涵养,依旧平和从容,“天平接受了这个条件,那就说明,十分钟足够。此时不悟,便永迷惑。如果他不能在十分钟内解决这道谜题,那么,就算给他一辈子的时间,也是枉然。”
他身后的天平微微发亮,似乎是在赞同【商人】所说的话一样。
那就给他一辈子,你恐怕不知道他是与雪山同寿的【身份者】,他的一辈子可长得很呢。芙洛丝忍了忍,没说出口。
“说起来,这道谜题,”【商人】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也是一个同类提供给我的呢。”
“哦,是吗?那他还挺爱思考的。”芙洛丝没什么好气地想道。
“安德留斯,你的脑筋还能转吗?你感觉怎么样?”
安德留斯的呼吸已经很轻微了,好像吹过来一阵风,就能把他的气息全都吹走一样。
“你应该知道,十分钟后,你的眼睛、听力、声音都会被他永久夺走吧?”芙洛丝不喜欢放弃,但安德留斯用心声把那个问题告诉她之后,她想,不得不放弃了。
原来还以为,她和安德留斯心意互通,可以凭两个人的智慧解开这道谜题,是一种优势。现在,优势荡然无存。
如【商人】所说,此时不悟,便永迷惑。
尽管没有那么夸张,但那确实是短时间内解决不了的谜题。
忽然,安德留斯的心声又活动起来了,芙洛丝耐心听完后,眉头微皱。
“真的吗?这就是你要求的,安德留斯?”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
“……安德留斯,如果我们能把天平一端的东西暂时取回来,我们也应该取回你的声音。”
安德留斯以坚定的心音,再一次复述了他的要求:“既然最后的胜负未定,押上去的东西就还属于我们,让他归还你的美貌。我答应过你的,会把你的美貌赢回来。”
“你也答应过我,会把你的眼睛拿回来,别说丧气话!”安德留斯在想什么,她太清楚了。
【商人】提出的谜题,他无法作答,内心便产生了认输的念头,在输赢敲定之前,如果能暂时拿回芙洛丝的美貌,芙洛丝杀死【商人】后,这东西说不定就会永远属于芙洛丝。
“沙漏漏完了吗?”
芙洛丝看了一眼,“没有。”
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还有多久?芙洛丝估计着金粉的体积,觉得那大概是五分钟。
时间这就过去一半了吗?
也太快了!她还根本没找到思路。
谁知安德留斯轻笑了一声,“时间还没到,所以,我也还没有失败。亲爱的,去拿回你的美貌吧。”
这家伙……芙洛丝一咬牙,厚着脸皮再一次复述了自己的请求,也是安德留斯的请求,“既然交易还未敲定,那金盘上的东西就还属于我们,我要求你归还……我的美貌。”
她的声音在冷清的夜空中分外清晰,也分外缺乏信心。
【商人】说过,摆上金盘的东西是不能取下来的,又怎么可能归还她的美貌呢?
出乎意料的是,【商人】莞尔一笑,竟然点头:“那就如你所愿。”
他一挥手,金盘里所装的那张微笑假面便飞了下来。
芙洛丝只感觉脸上一阵温热,很舒服的感觉,就像洗了个热水脸一样。然后,她看向自己的手臂,皮肤重新变得白皙光滑,脓包和麻子尽数散去,不用照镜子也明白,她变回了之前的样子。
“我很乐意给予人们希望。”【商人】如此说道,脸上没有半点不愿。
是这个原因吗?!芙洛丝心里涌上一丝怪异的感觉。
再看那天平两端,芙洛丝的美貌拿下来后,两边的金盘依然纹丝不动!
不加芙洛丝的美貌,那一问的重量也远远超过安德留斯押上的一切。
为什么?
【商人】之所以骗走她的美貌,就是想以此为筹码,逼迫他们和他进行真正的交易,从而夺走他们身上更有价值的东西,他的目的达到了,所以愿意暂时归还诱饵吗?
他之所以归还芙洛丝的美貌,怕是认准了这东西对他没有威胁,而他又很乐意看到芙洛丝再度失去时所展露出来的痛苦表情。
芙洛丝握了握手掌。她是个无畏失去的人。安德留斯任性妄为地开启了这一次交易,就由他自己承担代价,自己绝对不会重蹈他的覆辙。
她的想法一如既往,从未变过,那就是:揍扁【商人】。
不管失去什么,不管失去多少。
可为什么,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她的心跳乱得厉害,她的意志也没有上一次坚定。
“别多想。”安德留斯轻轻地笑着,“就按你想的去做吧,亲爱的,不必犹豫,不必,瞻前顾后。”
芙洛丝缓缓低下头来。
她和安德留斯心意相同。
他的心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请求芙洛丝帮着压制他体内力量的想法,一次也没有。
芙洛丝如果和他联手,那股暴动的力量是有可能被镇压下来的,可他从来没有想过那样。他不是喜欢利用一切的可能性,将局势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吗?为什么……
“你的力量,要留着去做你想做的事。”安德留斯道,“现在,再一次代我向【商人】提出请求。”
说着,他手指微动,在芙洛丝手臂上艰难地划动着,写了几个字。
那痒痒麻麻的触感,一直通过手臂,传到她的心脏去。她忍不住侧目了。
“我们请求,”芙洛丝再一次抬起头,抱着安德留斯,沐浴在金光之中,仰望【商人】,“为他提供一个思考的环境。既然谜题涉及到本质,就请再度显现安德留斯觉醒之时的画面。”
天平再度发亮。芙洛丝凭直觉感受到,这个请求大概是天平认可的、合理的请求。
看来这天平自有其运行的规则。
【商人】唇角微弯:“可以,天平认可了你们的请求。只是,似乎只剩四分钟了,你确定要再做一次无意义的行动吗?”
“你怎么就知道没有意义呢?”芙洛丝反唇相讥,“他可是很善于利用细节的,一个小小的细节,也许就能让你空手而归呢。”
同时,她忍不住在心里质问安德留斯,“告诉我,你还在思考,你没有放弃。”
……
安德留斯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微弱,但是仍带着笑意,“……当然。”
“向你们负隅顽抗的勇气表示尊敬,”【商人】,与安德留斯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愿希望之光永远照拂你们。”
他们两人唇边都带着笑,好像都已笃定自己将会赢下一切。
但芙洛丝眼里只有安德留斯苍白的脸,耳朵里只有安德留斯的声音。他没有放弃,她知道她没有放弃,这就足够了。
“拿出你阴我的本事来,好好地阴他一把,听到了吗?”她低低地、咬牙切齿地说着,并拍了一下安德留斯的额头。
现在,该去做她该做的事了。
她看向高高地坐立在天幕之中的那道白色身影。
这个狗东西,还飞得挺高的,该想个什么办法把他打下来呢?
怀中传来一阵特殊的、冰冷无声的能量波动,同时,金光大盛。【商人】天平的能力,开始起作用了,很快,安德留斯就会回到他觉醒时的那一刻,准备答题。
“亲爱的,”安德留斯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指,轻轻地,一触即分,然后,她的无名指指根一凉,一圈冰雪簇拥着手指,生成了一个光华璀璨的戒指,“等我赢回一切,我们,回来……喝酒吧?”
[让我康康]哇哦,写了50章了!真了不起啊我,也终于在18万字的时候有了100个收藏,感谢——大家的溺爱~记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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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