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今谪和楚徊走出升降梯,近处的守卫分成了两批,一部分举着枪围在他们身侧,其余的人绕至后方堵住了电梯内剩下两人的去路。
陆今谪回过头去看小姚他们,脸色凝重的小姚只给了他一个眼神,领头的守卫适时开口:“事情解决之前,请二位留在比武场。”
陆今谪与楚徊一路都一言不发,跟着那些人走到外面的空旷场地,整片区域除他们之外再无旁人,显然是被提前清过场了。
场地上停着一辆大型浮空车,看造型款式更像是商务用车,但车身装配了防弹材质的坚硬外壳和非民用规格的炮管,乍一看有些不伦不类。
地下城对浮空车有管制,能明目张胆地开这种规格的车,还带着一批私人守卫大摇大摆出现在公共区域,是什么身份来头都用不着多猜。
守卫搜身时把陆今谪藏起来的激光枪以及腕环都收走了,这都不够,还给他们一人装了个屏蔽器,想要用其他方法黑入都变得困难。
陆今谪对他们的做法不见怪,虽然也没有多情愿,但总归被人用枪指着,不好反抗,只能任由他们把东西收走,而一旁楚徊拧着的眉就没松过,好像被收走东西的是他一样。
确保没什么危险隐患后,两人才被赶上了浮空车,滑动车门在身后落锁,陆今谪看清了坐在车厢深处的人,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穿着得体的西服,眼神锐利而不浑,像边城荒漠能见到的鹰类。
车内还有两名保镖,左右候在那人身侧,驾驶舱和内车厢有阻隔层,互不干扰,在这里,就只有他们几个人。
见到此景,陆今谪内心的疑虑反而放下了一点,虽然不知道缘由,但这位要见他们的人明显想要一个私密的交谈环境,对于他们而言,不一定是坏事。
皮质车座上的人姿态闲散随意,手上还夹着燃了半支的烟,他稍稍掀起眼皮,扫了两人一道,声音沉哑含混,“你们一定知道我是谁。”
两方一站一坐,陆今谪没在气势上输给他,坦荡回视那人,“当然,比武场幕后老板,杰拉德。”
陆今谪出门前给楚徊的资料里,就包括杰拉德的资料和图片,作为比武场幕后老板及灰钥簿部分数据的持有者,杰拉德当然也是他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吐出的白色烟雾朦胧了视野,隔出一道和所站立两人之间无形的屏障,男人伸手在面前桌上的烟灰缸沿磕了两下,“知道为什么找你们来吗?”
接话的还是陆今谪:“总不能为了一场比赛的输赢,就来找我们的麻烦吧?”
“比赛上那些手段技俩,彼此都心知肚明,就不用装下去了,”杰拉德淡淡说道,“今天那场比赛的录像我看了,有这等能力,做什么不行,非要自寻死路。”
一旁的楚徊出声:“你们靠的不过是预先到手的情报。”
杰拉德分了他一眼,语调轻扬:“哦?”
“你们早就知道江口安插了人,一开始盯上的就是他们,”楚徊沉着一张脸说,“我们两个太不赶巧,受到了牵连。”
这话让陆今谪都转向他,“你这么笃定?”
“除此之外,能怀疑的对象就只剩你了。”楚徊无波无澜地陈述道。
问题从比赛时就存在了,跟后来出现的江口是否反水关系不大,除非一开始就是陆今谪的刻意安排,只剩下最后一种猜想了。
陆今谪意味深长地琢磨着:“看来你还考虑过这种可能。”
楚徊不答话,装作没听到似的。
“你说得没错,盯上灰钥簿的人很多,赛方内部不干净,我一直清楚,”杰拉德缓缓吸了口烟,“不过,就算没有江口,你们的计划也不会得逞。”
又是一阵呛人的白烟弥散,楚徊微微皱起眉,“为什么?”
杰拉德终于按熄了烟蒂的火星,轻抬下巴,朝自己对面的座位一点,示意道:“坐。”
“你想谈什么?”陆今谪站着不动,楚徊一瞅他,自然也没有动作。
二人不怎配合,杰拉德也不在意,说:“前段时间,青瓦帮在边城区的据点遭人偷了,被盗走不少核心数据和机密,你们听说过吗?”
此话一出,气氛悄然转变,楚徊回避了视线,陆今谪则声色不露地瞧着对面。
“据说盗数据的那名黑客技术高超,没留下痕迹,青瓦帮几次追踪都没成功,”杰拉德自顾自地继续道,“今天赛场上的事我听说了,沃特监测员是我的人,在这一带能反制他的黑客,少之又少。”
“青瓦帮的事是红荆棘压下来的,它的老板罗熠似乎和你私交不浅,”杰拉德缓缓望向陆今谪,“这么一看,还挺凑巧,你说是吧,陆先生?”
楚徊对于红荆棘的事并不知情,当即瞥向陆今谪。
话说到这种程度,也没有装傻的必要了,陆今谪也摊牌了:“从青瓦帮一事开始,你就在关注我们了。”
“江口主营军火生意,但一直有意朝其他领域转型,”杰拉德说,“至于红荆棘,一个负责掮客生意的组织,竟也会对生物技术感兴趣吗?”
楚徊眸光转动,杰拉德显然在怀疑他们代表的哪方势力,虽然不知道陆今谪和红荆棘什么关系,但眼下这种受制于人的境地,让对方以为他们背后有人,行事总会掂量几分。
陆今谪却是将头一偏,道:“此事和红荆棘无关。”
杰拉德静了一瞬,不知信了多少,“有骨气,一人做事一人当?”
“实话实说而已,”陆今谪语气一片坦然,“况且,这不是你想听到的答案吗?”
杰拉德不过是在套话和试探,他没有选择自己地盘更好拿捏的江口暗桩,而选择了看上去牵扯各方却单独行动的他们,就说明了问题。
陆今谪能确信,之前在江口地盘和港口发生的事,眼线遍布的杰拉德肯定也听说过了。
“早就听闻你不入任何帮派势力,却还能一人斡旋其中,今天一见,你确实有精明的地方,”适当停顿后,杰拉德转口道,“但你忽略了一点,不代表任何一方,却想要这种巨大项目的数据,说明了什么?”
杰拉德循序渐进地引导压迫,陆今谪不吃他这套,屏蔽其话语的弦外之音,打断得干脆:“你有话就直说。”
“好,我不打探你们的意图,陆今谪,我打探过你接过的单,不少都是大手笔,比起它,今天你在赛场上的表现不值一提,”杰拉德又转向楚徊,“我看过比赛录像,这个内城人的精神力,也远超常人。”
“我见你们,因为我想委派你们帮我做一件事,需要精通网络的黑客和精神力强大的人,你们正是合适的人选,”他朝身边保镖使了个眼色,保镖就在内线频道里下达指令,“报酬就是我手中灰钥簿的数据,而且我保证,那件事也会是你们感兴趣的。”
隐约能听到外面那些人接到指令后离开的脚步声,引擎发动伴随着螺旋破开气流的声音,浮空车竟是稳当地起飞离地了。
这样一来,车内更是完全与外界隔绝,不会受到任何其他干扰。
陆今谪似有所感,问:“什么事?”
杰拉德再次朝车内座位示意,“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两人终究坐了下来,咔哒一声轻响,火星攒动,杰拉德又点了一支烟,说:“我想要你们帮我取来遗烬的一项机密,如果你们有余力从中取得灰钥簿的全部资料,可以自行带走,我不干涉。”
“当然,只要你们事成,我手中灰钥簿的残余数据,我会尽数奉上。”
陆今谪和楚徊无意对视了一眼,陆今谪对于这个交易不予评价,只反问了句:“就凭我们两个?”
杰拉德说:“我的人会配合你们行动。”
“这样一来,我倒有个问题,”陆今谪说,“近年来,很多人都眼红灰钥簿,但很奇怪,为什么遗烬一直没有追回流落在外的数据?”
“只要用心查查,你和凯恩那些旧部的下落,算不上什么秘密。”
杰拉德没什么反应,避开陆今谪的质疑,突然换了话题:“上次你们拿到了青瓦帮的数据,什么看法?”
陆今谪把头转向一旁,将问题抛了出去:“你有看法吗,楚徊?”
楚徊瞧他,“为什么问我。”
“重新见面那会,你不是说我在数据上应付你吗,还没来得及问,”陆今谪说,“不过我事先声明,某些出尔反尔的下三滥手段,我是不会做的。”
楚徊抿了抿唇,道:“你没动手脚,那就是青瓦帮的数据有问题了。”
杰拉德轻微挑眉,“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楚徊静默一瞬,破罐子破摔地承认:“灰钥簿的内容,我见过。”
一个个的,明明都心知肚明,还搞表面这一套,杰拉德以前是遗烬的不用说,还有陆今谪,他要真不知情,发现蹊跷的他早该问了。
杰拉德果然没表露出惊讶,顺着话问下去:“这是内城那些人找你的原因?”
现在的楚徊不会轻易被“内城”字眼刺激到,只冷硬地回道:“无可奉告。”
但有些事无论承不承认,答案都摆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明面上了。
陆今谪挑准时机:“既然青瓦帮手上的数据不对劲,你这边也差不多吧,难怪那么大方。”
杰拉德默不作声地咬了下后槽牙,以为这两人在唱双簧,浑然不知他们两个也是各怀心思。
青瓦帮先例在前,他不是没料到这种情况,于是也摊牌道:“你们如果打听过当年遗烬的内部纷争,就该知道最初觊觎灰钥簿的人不是我和凯恩,后来那人死了,我们迫于形势四处逃窜,凯恩胆小,入了青瓦帮,我也是事态安定后才敢打起手上灰钥簿的主意,才发现那些数据根本对不上。”
他吐出一口烟,轻叹道:“现在看来,我们都中了算计,作为遗烬的弃子,成了他们的挡箭牌,当初盗出来的,从始至终就是假数据。”
遗烬势大,旁人轻易不敢招惹,等核心数据的风声一走漏,那些素怀异心的人立即就坐不住了,注意力一转移,谁还会去管早已置身事外的遗烬。
陆今谪点评道:“而且你们只能吃哑巴亏,露不了头,因为等失去最后这点剩余价值,你们这些残党就真要被遗烬清算了。”
杰拉德闷不作声按熄了烟,在手边的控制面板上把车窗打开了,浮空车高速行驶下,外界的风强劲地灌进来,冲散了烟味,而他脸上有几分冲刷不走的烦躁。
“我很喜欢在高空这样去看地下城的景致,一成不变的街景布局,永不熄灭的灯光和投影,置身其中,竟也会产生永恒的错觉,”杰拉德侧目看向窗外,缓缓道,“偶尔也会忘记,危险就埋藏在繁华安宁之下,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楚徊也望向窗外,不知透过那相似的景色在看别的什么。
只有陆今谪无动于衷,甚至嫌风刮得碍事,捋了下头发,“你想拔除遗烬这把数年悬而未落的刀,但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答应合作。”
“我猜测你们看中的并不是灰钥簿数据本身,否则也不会明知有假还冒着风险单独行动,”杰拉德说,“如果你们感兴趣的是灰钥簿背后的势力,包括遗烬,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个跳板,就是这次行动。”
“既然你们看不上我手里的数据,酬金不会少,加上你们能得到想要的情报,双赢,如何?”
陆今谪看向楚徊,楚徊迟疑几秒后,点了下头。
陆今谪转过头,将一样东西从手腕脱下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嘴角似有若无地牵了一牵,“合作愉快。”
几道视线同时落在桌面的那件东西上,是刚才来时陆今谪被戴上的屏蔽器,没有解锁轻易取不下来,如今却好端端被放在那,本该亮灯的位置早已熄灭,就跟遭到破坏后的强制停机一样,就连警报都没发出一声。
车内开了空调,不少冷气从车窗漏了出去,尽管如此,杰拉德还是感到后背隐隐有些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