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率同步失败》 第1章 蓝风信 陆今谪第一次见到楚徊,是在东城区一个偏僻的小酒馆。 大门口挂着坏了一半的老旧灯牌,里面播放着震耳的音乐,和人声混杂在一起,五彩的灯光交错落下,打转过他所在的角落,只在盛着酒液的玻璃杯上折射出一抹亮色。 他刚挂断中间人的通讯,听对面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最后只记住了一句话,这次交易的对象,是个身份特殊的人物。 无论什么来路,搭上线就为了办假身份ID这么件小事,陆今谪在心里腹诽着稀奇,对这次交易提不起多大兴致。 等了十来分钟,陆今谪看见远处门口进来一人,那人简单环顾了一圈,恰与陆今谪打量他的目光短暂交碰,接着就朝这个方向走来。 待那人走近,陆今谪终于看清他的模样,盖住头发和前额的暗色兜帽下,一个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瞳色是不多见的深蓝,即使在酒馆这样昏暗的环境,也显得明亮有神。 符合中间人的描述,是他这次的交易对象。 陆今谪看见那瞩目的半张脸的第一直觉,就是这人应该长得不赖,紧接着第二个念头就是,他确实有“特殊”之处。 陆今谪清楚,干他们这行的多少都有识人的直觉,这是他们游走于灰色地带交易场的必备能力,比如眼前这个人,哪怕对方有意遮掩,也能通过他的气质第一时间得出判断。 他不是这一片地带的人,甚至大概率根本不属于外城这个地方。 心里暗下判断的空档,那人已经在他面前停下,许是灯光的缘故,那双深蓝眼瞳有些发暗,眸光从他脸上流转而过,藏在谨慎之下的,是几分评估和审视。 “德温介绍的?” 陆今谪率先开了口,同时随意看了眼终端的时间,不同以往的客户,倒是个守时的。 “是。” 那人简短应道,陆今谪还在看终端,隔了几秒没等来下文,才抬头看向面前之人,就见他下颌收紧,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陆今谪稍稍一蹙眉,无言透露着自己的疑惑。 按照以往的经验,陆今谪只当他临时又要增加什么条件或要求,毕竟搞假身份这种事找上他,还专门挑了个偏僻的小酒馆,属实有些小题大做。 这种情况不少见,想来搞假身份只是个由头,是那类喜欢玩弯弯绕绕的麻烦角色,陆今谪对那人的第一印象又默默添了个算不上好的标签。 在陆今谪耐心耗尽之前,对面总算出声了:“你是Ron本人?” 酒吧的背景音乐正好转入平调的间奏,没料到对方会问出这种多此一举问题的陆今谪,也在乐声降下去的同时,诡异地沉默了。 对面见陆今谪表情难明,意识到冒犯,连忙压低声音说:“抱歉,因为你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 似乎怕他会错意,那人还继续补充道:“比我想象中年轻很多。” 在整个行业乃至E区这个地带闻名已久的陆今谪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体验新奇,低头从喉间发出一声气音,像是某种短促的笑。 “如假包换。” 那人还没来得及从他的反应和语气判断出什么,就见陆今谪重新抬起了头,神色恢复如初,轻扬下巴,朝对面座位点了点示意,“坐。” 那人依言坐下,没由来地冒出一种感觉,这位黑客对自己的态度,好像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陆今谪拨弄了下左手的腕环,在桌面投影出一个小型的显示屏和键盘,指尖在上面敲击了几下,分了对面的人一眼,“身份证明、E区通行ID,还有别的要求吗?” 横在中间的显示屏呈半透明,哪怕背对着,也能窥见部分界面,那人被陆今谪的操作吸引,回过神时应道:“没有。” 陆今谪目光落回显示屏,随口确认道:“楚徊?” 那人迟钝了几拍,才意识到陆今谪在确认身份信息的名字,而楚徊是他之前报给中间人的名字。 “是。”那人这才点头,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暴露了什么,脸上的不自然转瞬即逝。 陆今谪没多大反应,办这档事的十个有九个假名,视线未动,语气公事公办:“稍等。” 周围人声嘈杂,陆今谪飞速敲击全息键盘的声音砸在金属桌面上,清脆且连续,尽数传入对面人的耳中。 中途有侍者上前询问楚徊是否需要点些什么,他正打算摇头拒绝,又觉得不消费占着座说过不去,只能看向被陆今谪摆在一边的酒杯,随口道:“跟他一样吧。” 专注于显示屏的陆今谪抬目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ID办理难度不高,陆今谪的速度很快,接着需要终端录入楚徊的面部和虹膜,楚徊终于摘下捂了半天的口罩,第一次露出真实样貌。 没有辜负上面半张脸,他的五官确实很好看,更将他本就格格不入的气质彰显得一览无余,饶是陆今谪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对他人容貌向来不感兴趣,也不由多看了两眼。 深色兜帽也被楚徊拉下来,陆今谪才看清他的头发是黑色的,黑发色很常见,配上他那深蓝色的眼瞳,却显得有些突兀了。 陆今谪总有种直觉,这罕见的搭配不像是混血,那人一头“特立独行”的黑发,兴许是染出来的。 陆今谪收拢思绪,在完成录入后处理剩下的程序,他可以肯定,今天绝对是他入行几年来最轻松迅速的一场交易,而且价格高昂。 不用猜都能知道,能有那么高的价钱大概率是德温仗着这个外头来的对行情一无所知,漫天要价,宰了一大笔,而他作为中间介绍人,想来更是昧了不少钱。 陆今谪懒得深究,至于这位…他又看了眼楚徊,只能自认倒霉了。 等一切办完,陆今谪把录了信息的ID芯片从桌上推过去,恰于此时,楚徊刚才点的酒上过来了。 楚徊似乎也没想到陆今谪能这么快办好,看看桌边新上的酒,又看向陆今谪,后者在楚徊眼中解读到了一丝类似尴尬的情绪。 陆今谪点了下腕间黑环,键盘和显示屏随之消失,视线落到那边酒杯上,评价道:“尼格罗尼,入口有点苦,但回甘不错。” 楚徊不知道怎么回他,就无言点了点头,拿起外边已凝了一层水雾的玻璃杯,酒液入口,他眉梢轻皱,酒杯停在面前,好险没咳出声。 陆今谪瞧着他的反应,几秒后收回目光,也将刚才喝了一半的酒一饮而尽,留下未融化的冰块,和挂着橙皮的酒杯一同搁在桌面上,发出碰撞的轻响。 “我先走了,尾款汇给德温就行。” 陆今谪起身离去,留下楚徊和桌上的“尼格罗尼”两两相对,楚徊盯着那酒纠结半天,还是没选择浪费,在效仿陆今谪一口饮尽失败后,憋屈地分成几次喝了好一会,才堪堪离开酒馆。 * 清晨的第一束日光投射进人造玻璃,给窗边少年的黑色发沿镀上一层金辉,他正埋头摆弄着高架上的仿生花,是一株蓝色的风信子,在光下摇曳生姿。 屋内另一个青年顶着一头未经打理的红毛,端着杯刚磨好冒着热气的咖啡,慢悠悠从开放厨房走过来。 廉价咖啡豆和香精混合成浓郁的气味,在会客厅肆意弥散,轻易盖过了空气中本就稀薄的淡淡花香。 “真搞不懂,一朵假花还给它晒什么太阳?”红毛青年瞟了窗边少年一眼,放下咖啡,忍不住问出心中盘旋无数次的疑问。 “仿生人都享有人权了,仿生花晒晒太阳无伤大雅。”陆今谪拿起小喷壶对着花喷了几泵水雾,左右看了一阵,合意了才停下动作,看向靠进沙发软枕的人。 “贺莱,你理解不了。” “是是是,你真平等公正,”贺莱抿了口咖啡,应付道,“还特地从你家里搬到基地来,这待遇,简直比人还有人权。” “就我住那破楼,别说太阳光,能见到的只有那晃瞎眼的人造光,”陆今谪话说一半顿了顿,淡声道,“可不是,人不如花。” 陆今谪摆弄完花,也走到沙发另一侧坐下,贺莱朝他掂了掂杯子,“那边还有多,来点吗?” “不用。”陆今谪摇头,他不明白贺莱大费周章弄台咖啡机的意义何在,说是什么现磨咖啡豆冲泡才是保留原味,更加醇香浓郁。 醇香不敢恭维,浓郁是货真价实,反正自从那咖啡机出现后,整间屋子那要命的咖啡味就没散过。 陆今谪不知道那些“上等人”追捧的咖啡是不是这种路子的浓郁,还是他们这边低廉咖啡豆的特色。反正那东西他尝过一次,实在喝不出它和路边贩卖机的合成咖啡饮料区别所在。 为避免“追求品质”的友人情绪激动,那些意见他只保留在心里,转换成嘴边的另一句话:“有啤酒吗?” “上周最后一箱都被你喝完了…”贺莱眉毛一扬,故意摆出一副老成的态度,“小陆,你还年轻,节制点,喝酒伤身。” “别提年轻这词,”陆今谪按了按眉心,“我又要想起前几天那位了。” “德温领回来那人啊。”贺莱会意,之前陆今谪就跟他谈起过那场生意,随口提到对面觉得自己年轻,按照陆今谪当时的原话是: “他那眼神,就差把‘你是不是未成年’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贺莱开玩笑地说他本来也没成年多久,差点被陆今谪一个靠枕拍过去。 贺莱又问:“说起来,那事有后续吗?” “你还想有什么?”陆今谪本已百无聊赖地打开了电视,闻言瞧了他一眼。 电视播放的内容无非就那几样,毫无新意的商品广告,一成不变的新闻报道,哪条街又发生了帮派火并,哪片区又发生了大规模暴乱,提醒市民出门在外小心。 贺莱:“业内接触久的几个谁不知道,你最讨厌内城和那些人,那么多黑客德温就牵线专找你,要说没点别的居心,我可不信。” “德温的确跟我旁敲侧击过,”陆今谪显然心里有数,说道,“他想从那人身上多撬点信息,所以从我这入手。” 他因身份之便,留有楚徊的生物信息,凭借网络技术,当然更容易窃取相关信息。 金额不菲,加上利用他对与内城的厌恶,达成交易看起来不是难事。 “你答应了?”贺莱有些意外。 “没,”陆今谪淡淡道,“泄露客户信息是忌讳,为几个钱坏了业内信用度,我又不是脑子坏了。” 贺莱听到陆今谪的说辞,不由一阵好笑,“一只内城鬣狗的感受,无人会在意吧。” 至于窃取和泄露信息,对于干他们这行的而言更是稀松平常,正常单子都占了大半,道德感稀薄得不足作数。 果然,陆今谪听出他的未尽之言,轻扯嘴角,“况且内城信息系统的安保性和我们这破地方天差地别,德温过于想当然,里头水太深,我讨厌麻烦。” 贺莱心里门清儿,陆今谪哪会怕这些,更胆大妄为的事都做过,只是不感兴趣罢了,他转口道:“哈哈,这几天附近的酒吧里,有不少关于他的谈论,那些家伙还在赌那个新来的是什么身份。” 陆今谪视线微偏,贺莱还在滔滔不绝。 “讨论他是被迫害躲祸逃来外城的可怜老鼠,还是中心区那些浪费资源还不干人事的蛀虫。” 陆今谪对此毫不意外,发表评论:“居然不是赌他能完好无损地在这待多久吗?” 贺莱觑了他一眼,“这还需要赌?他太平不了几天,已经有不少人盯上他了。” 陆今谪不置可否,楚徊跟他见面时还捂得那么严实,其实没什么用,从一开始选择让德温牵线,他整个人就会暴露在外城该行业的视野中,被盯上是迟早的事。 虽然那人行事谨慎,奈何经验匮乏,很多麻烦难以避免。 加上德温本来也是个居心不净的。 “你不是跟他打过交道吗?”贺莱不由一阵好奇,“当事人现身说法,评价一下,他是哪种人?” 陆今谪思考了一下,“他?看着不像寻常的亡命之徒。” 贺莱追问:“还有呢?” “没了,就记得他眼睛很蓝,”陆今谪随口说道,漫不经心地看向窗边的花盆,“跟那盆仿生风信子的颜色挺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蓝风信 第2章 怀疑 E区街头的灯火永远彻夜长明,至于清晨,街上没什么行人,沿路多数铺面还没开门,连街道两侧总是亮着的霓虹灯都处于断电状态。 陆今谪单肩挎着黑色布袋,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虽然清晨比较少,这次的气氛却与往日不同。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走着,只是在路过一个街边巷口时,突然脚步一拐,整个人藏入巷道深处的一片阴影。 没多久,又有三个人陆续跟进了小巷,刚才的陆今谪不见了踪影,而巷子能望见的尽头,是一片窄而高的铁丝网,显然无法通行。 几人警觉不对,但为时已晚,暗处一道劲风袭来,走在最后面的人被重物击中后脑,没来得及喊出声,就倒在地上没了知觉。 前面两人应声回头,都伸手摸向藏在身上的武器,对面出手更快,拎着手上的东西再次抡了过来,他们这时才看清,陆今谪手上是一个分量不轻的棒球棍,不知从哪捡来的。 陆今谪脸色冷峻,没给他们反击的时间,出手利落狠厉,挥出几棍接连一个扫腿,就把剩下两个手无寸铁的人放倒了。 “青瓦帮?”陆今谪俯视着蜷缩在地上的三个人,踩住一人颤颤巍巍从兜里掏出枪的手腕,面无表情地将那手枪踢出几米远,“就算白天人少,未免也太明目张胆。” 这次交易会被其他人盯上,陆今谪并非毫无心理准备,因此挑了个少事的时间段,看来没什么鬼用。 果然不适合走路,如果不是自己机车前不久才送去了检修。 “告诉你们老大,再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我不会善了。”陆今谪对着地上已无法动弹的人撂下最后一句话,正要离开,就听见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 “不想找死就快滚。”陆今谪声音提高了点,只当是哪个看热闹的路人。 身后却没了动静,那人没说话,显然也没离开,陆今谪眼神一暗,自己离巷口有点距离,他扔了棒球棍,一手握紧怀里的物件,猛然转身。 陆今谪动作微顿,入目是一张眼熟的面容,和初次见面不同,没有上次室内昏暗的光线,没有碍事的兜帽和面罩,隔着一段距离,陆今谪盯着他看了几秒才勉强认出,“是你?” “Ron?”站在巷口的人正是前段时间跟他交易过的楚徊,他的语气还带着几分不确定,像是没料到两人第二次见面是在这种情形下。 陆今谪手里的枪藏在外套后面没露出来,也没收回去,他下意识流露出的敌意在见到楚徊后收敛了些许,但也只有一点。 “你跟踪我。”陆今谪说的是陈述句。 楚徊表情一震,当即辩解道:“没有,我在街上看见了你,一开始不敢确定,又看到那些人尾随你进了这里,担心发生什么,才跟了上来。” 陆今谪静了一瞬,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他几秒,眼底的猜忌并未完全散去,又问:“你准备去哪?” 楚徊答:“十四号街,达维的诊所。” 陆今谪对这片区域烂熟于心,知道他所说无误,他一言不发地扫了对方一眼,不知信了几分,不紧不慢地朝外走去,和楚徊错身而过。 上次见面是坐着,这回离近了陆今谪发现,楚徊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 “你……”楚徊视线跟随着他,一同转过身,就听陆今谪淡淡道: “巧了,我也去那儿,一起?” 楚徊还表现得有些犹豫,但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街上彼此无言走了好一段路,陆今谪突然说:“你住在西城区。” 这个时间段出门在外,住处不会离多远。 “…对。”楚徊没否认。 “上次见面怎么定在东城区?”陆今谪随口问道,尽管这是个答案浅显的问题。 “不想引人注意。”楚徊语调平平,答得干脆。 陆今谪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这次不戴面罩了?” 最后一个问题,才让楚徊从这场看似随意的没话找话中分辨出些什么,意识到陆今谪的真实意图。 这个时间段,街上人不多,沿路还有几家店铺门口的招牌灯没熄灭,身后的街道,几家商铺的临街玻璃之后,却总有几道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两人身上,细微得几乎可以忽视。 “因为发现没用。”楚徊的话一语双关,似乎既在说关于戴面罩的事,又在说上次酒馆那场他自认为“隐秘”的交易。 陆今谪听这话就知道楚徊这段日子已经被麻烦找上了,才会让这位略显天真的外来者终于意识到某些不争的事实。 他没有深入了解的打算,不用问也能料到七八分,用闲聊的语气继续话题:“E区就是这样,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虽暗流涌动多有摩擦,但始终维持着无形的平衡。” “正常情况下,只要不参与帮派或业内生意的纠纷,没倒霉到被卷入械斗,一般也能明哲保身,”陆今谪话锋一转,用平静的语气陈述着残酷的事实,“可惜你是个外来者。” 还是个来自内城的外来者,外城鱼龙混杂,治安形同虚设,是各种不法分子的温床,对这种身份的人抱有恶劣或仇富心态的,更不会是少数。 “对你而言,这里不是久留的好地方。” 楚徊对陆今谪称得上好心的提醒微感意外,根据之前的短暂相处,他一直以为这个人属于不屑多管闲事的类型,就算直到刚才,他也没有改变这一看法。 是因为他跟着进入小巷的举动,让这位年轻黑客也不吝在口头上回馈了一点“善意”吗? 所以,就算这句建议对于才认识不久的两人而言,稍显“越界”,楚徊也认真回道:“但如果我不打算久留,也不会找你办假ID了。” 楚徊的答案在陆今谪意料之中,他一点头,恢复了初识的客套:“那就祝你好运。” 十四号街和主城道不同,人更多也更热闹,街边速食店围着吃早餐的人,满大街充斥着味重的油腻气味,光是闻着就热量爆炸。 狭窄的马路仅容两个方向的车单道通过,和大多建设不完善的街道一样,这里连人行道的红绿灯都没有,过马路全靠自己。 沿路不少车疾驰而过,留下呼啸的风声,两人穿过掉漆到只能勉强辨认存在的斑马线,在毫不减速的车流中艰难抵达对面。 外城不是没有内城人出行热衷的浮空车,但极为少见,一来价格比天高,二来在E区这种沿途低矮破旧楼房,连正经浮空车停车位都找不到的地方,实在派不上多大用途。 在E区开浮空车,无异于穿着高定西装去吃路边大排档,见者会不会羡慕难说,但笑掉大牙的人必然不在少数。 达维是个义体医生,他的私人诊所开在隐蔽的地下一层,领头的陆今谪拉开下行楼梯前年久失修的破铁门,却发现楚徊站着没动,看起来有些犹豫。 “怎么了?”陆今谪不明所以,难得通情达理地想到去私人诊所应该属于比较**的事,于是说道,“我只进去送个东西,很快就走。” 楚徊察觉到对方误会了什么,不自然地偏转目光,“没,我不是看医生,是去找人。” 陆今谪顿了下,又问:“那进去?” 楚徊这回不再迟疑,迅速跟上。 进到诊所,陆今谪知道楚徊说的找人是什么意思了,因为他看见德温也在里面,这不算稀奇,德温作为中间人,和达维也有不少生意往来。 上次两人合作没谈拢,德温见到他神情有些微妙,尤其是看到他和楚徊一起走进来后,表情变得更奇怪了。 陆今谪倒是态度自然,随口解释:“街上碰见,顺道一起了。” 他说完就不管两人,径直走向里头坐着的达维,将黑色布袋扔到柜台的桌子上,砸出一声不小的响动,达维眉一皱,还没出声,陆今谪就冷声开口:“来的路上被青瓦帮缠上了。” 本欲发作的达维一听哑了火,心虚地问了句:“货没事吧?” “没事,下次就不一定了,”陆今谪不客气地哂笑一声,“你最好尽快把你和青瓦帮的事处理了,再有下次,别指望我帮你收拾烂摊子。” “知道知道。”达维打开黑布袋,忙着检查里面的东西,大多是市面上见不到的违禁药,价格高昂,货路难寻,只能专找陆今谪这样的雇佣者。 陆今谪找了把转椅坐下,等他清点,换了个方向随意看向门口相对的德温和楚徊,才发现他们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你来干什么?”德温是个三十多岁纹着花臂的壮汉,过人的体型使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自带压迫感,不过这显然对面色不善的楚徊起不了效用。 “要是没有昨天的变故,你还想蒙骗我多久?”楚徊一转态度,冰冷的表情快要压制不住怒气,“把我的位置信息卖给别人,这就是你合作的诚意?” “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吗?”德温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搞清楚,我只答应了带你入E区造身份,事成了,我们合作结束了,还需要我对你的信息守口如瓶?你又没给我封口费。” “你…你!”楚徊愠意更甚,呼吸变得急促,脸也憋红了,却气得说不出话来。 陆今谪在一旁默默看着,楚徊初来乍到多有顾忌不敢得罪人,要换谁敢这么阴他,他一拳就过去了。 不过,该说是教养太好么,怎么连几句骂人的词都想不出来? 陆今谪此前不知楚徊和德温已生龃龉,如今看来,楚徊在街上看见他之后偷偷跟着他,也许还有点别的意思。 有机会提前知道楚徊信息的不止德温一人,自己大抵也被楚徊列入了怀疑名单。 “你们要吵出去吵,少耽误我做生意。”达维忍无可忍地从柜台处抬起头,不满出声。 “大清早有哪门子生意,”德温懒得继续争执,看了眼一边旁观的陆今谪,突然调转话头,“Ron,进去聊聊?” 陆今谪微微挑眉,坐着没动,“聊什么?” “你会感兴趣的话题。”德温没看门口的楚徊,但陆今谪感觉他意有所指。 陆今谪见达维收回目光,又开始专注于布袋里那些药品,表露着某种默认。 陆今谪点点头,跟着德温走向诊所内间,临了回头看了楚徊一眼,正好和他对上视线,情绪激动的楚徊冷静了一些,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比刚才两人走一起时冷淡许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怀疑 第3章 “楚呈铎” “如果你想说的还是之前那事,”陆今谪把诊室内间的门关上,倚靠在门框边,显然并无谈兴,“那就不用浪费时间了。” 内诊室朝外是一面单向玻璃,德温透着玻璃看了眼外侧的景象,诊所正厅的楚徊仍未离去,“Ron,听我讲完,你再拒绝不迟。” 陆今谪不语,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你上次说不想插手这些,但如果我告诉你,”德温找了张单人椅坐下,“楚徊和公司有关联呢?” 陆今谪眉梢轻微一压,“什么公司?” “明知故问,”德温耸耸肩,“内城公司寡头,万绫集团,你肯定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吗?” 陆今谪脸色有些沉,只静静盯着他,没有说话。 德温:“所以你不会不知道吧?万绫集团的董事长姓楚。” “楚姓不少见,”陆今谪看上去不为所动,淡声道,“兴许公司哪个高层也姓陆,人家是我远方亲戚也说不准。” 德温对陆今谪略带讽意的话不以为意,无甚表情地点点头,又说:“但说来正巧,传闻那位董事长的次子近段时间失踪了,外貌特征是…棕发,蓝眼。” “你要是不信,大可自己去查查,虽说外城和内城的网络之间有壁垒,但我相信破解它对你而言不是难事。” 陆今谪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些变化,他从门边站起身,“这都是你的推断?” 陆今谪知道德温的行事作风,能作为中间人游走业内生意场多年,不可能仅凭一点捕风捉影的信息就妄下判断,所以对方笃定的语气才更让他生疑。 “不是推断,”德温果然从容承认,“正主亲口告诉我的。” 这回,饶是一向沉得住气的陆今谪,也露出了些许诧异之色,他不由朝单向玻璃看去,这个角度入眼的正好是始终等候在诊所进门处的楚徊。 陆今谪想到什么,不由一阵好笑,轻嘲道:“你这是又把他卖了一次?” “这个信息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德温说,“我答应过他,不会把这件事泄露给其他人。” 陆今谪这时才意识到,德温和楚徊的交易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不还是泄露了?” 德温语气肯定:“这不一样,我也知道你不会轻易告诉别人,Ron。” “你最初压根不打算让我知情,现在又跑来告诉我,”陆今谪听得直皱眉,“怎么,是因为你和楚徊闹掰了,你才想这样拉我入局?” “谁说我们闹掰了,一点小摩擦而已,”德温却说,“我和他之间的合作,比你想象得要牢固。” “况且之前和你是在终端通讯,要是被攻击黑入,泄露了信息,也不是没可能,”德温略微停顿,才说,“达维信得过,诊所没监控没监听,这里更为保险。” “你都和楚徊达成了那样的合作,却还要找上我对付他,”陆今谪并未松动,“德温,虽然从前的生意中你信用度不错,但就事论事,在这一件事上,我真不怎么信任你。” “谁知道你会不会转头也把我卖了?” “Ron,我和楚徊之间不太一样,他来到外城有他要做的事,我也有我的,我们虽有来往,但也仅限于约定好的那些事,余下的,我们都心照不宣,”德温的声音骤然压低,一脸严肃,“他那样的身份,敢只身来到外城,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那些找事凑热闹的蠢货拎不清,你不会心里没数吧?” 陆今谪望向他的眼神带上审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把他的信息提供给其他人,岂不是多此一举?” 德温没说话。 陆今谪迅速反应过来,他脸色微沉,“敢情那几个都是试探,你真正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啊。” “还特地卡着我过来的时间,在这等我呢。” “Ron,我需要你,你对公司最了解,也更擅长应对他们,”德温没有被揭穿的尴尬,认真道,“否则我大可去找其他的黑客,没必要不嫌麻烦在你这碰几次钉子。” 陆今谪看着他,真情实意道:“说实话,你没被灭口真是命大。” 但凡他遇到的不是楚徊这样的,恐怕都难以善了。 德温闻言干笑一声,若非对那人有大致的了解,他本来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你答应了吗?” 陆今谪未答,半晌,沉着脸道:“你从一开始看中的就不是楚徊,而是万绫集团。” 看透一切的德温只是反问:“这不正合你意?” 陆今谪又沉默了良久,最后只说道:“把剩下的资料信息传给我。” 他转身碰上门把手,离开之际面无表情地扔下最后一句:“外城能黑进我设备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陆今谪走出去的时候,就看到终端显示达维转账尾款的提示,他先和柜台的达维打了声招呼,又看了眼门口的楚徊,对方的目光扫过他又往后挪去,显然还有话和德温说。 短时间内再次见到楚徊,陆今谪的心境再次发生变化,他和楚徊的视线短暂交汇了一瞬,然后就绕过对方出了诊所,没再说一句话。 * 陆今谪接通终端通话的时候,正坐在自己屋子里的沙发上,盯着电脑显示屏上的内容。 面前茶几上摆着展开的便携电脑和还没收拾的空饮料罐,正对茶几的是电视的黑色屏幕,旁边就是一整片落地窗,映着外边将尽的天色和四面亮起的一片霓虹灯。 他这个楼层能俯瞰大半城景,不同于大多城区,E区不兴建高楼,入眼大片灰色低矮楼房,正不吝展现着它贫民窟的“英雄本色”。 唯一在高度上格格不入的,当属居民楼了,比如他住的这一栋,和外城所有传统居民楼一样,好像恨不得塞得下的人越多越好,扩建楼层还不够,往上越垒越高,几百家住户挤在一栋楼里,一挤就是几十年。 居住环境糟糕,奈何租金便宜,是大多无业者和单身汉的第一优选,也有小部分类似陆今谪这样的,从事灰色地带生意,不想引人注意,栖身于此。 贺莱每次来的时候都要骂几遍楼道的环境,显然很不理解为什么陆今谪明明有经济条件却还要住在这种破烂地方,陆今谪则表示在E区,住哪条件都差不离。 如今这位还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发现陆今谪半天没回应,加重了语气:“喂,你有在听吗?” “嗯,不是在说前段时间被劫走的那批货吗?”陆今谪摇了摇完全喝完的饮料罐,视线落回电脑屏幕,对于谈话内容有些心不在焉,“我之前不还追踪了去向?那伙人最后消失在地下城黑市。” 只不过一批消失在地下城黑市的货物,很难追回来就是了。 “是啊,但当时只查清了那些雇佣兵的身份,”另一头的贺莱沉声道,“今天熠哥告诉我,他发现那伙人都和青瓦帮有秘密往来,恐怕和那件事脱不了干系。” 陆今谪眉梢轻挑,注意力终于转移了一点,“又是青瓦帮?” 贺莱:“什么意思?” 陆今谪道:“今天去找达维,路上也被截了,但只是些小鱼小虾,没闹出什么。” 贺莱停顿了几秒,才说道:“好吧,你自己小心点,具体的熠哥还在调查,我就先跟你说一声。” 陆今谪还盯着电脑,上面停在某则新闻界面,配图的几张照片的背景,都是外城不可能见到的环境,他突然说:“贺莱,问你个题外话。” 贺莱:“嗯?” “一个纵横商界、财力雄厚的企业家,大儿子跟随他出席过众多商业活动,二儿子却从未出现于大众视野,连张照片都难找,”陆今谪道,“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新闻配图是某场商业酒会,只抓拍到了入场之人的一边侧脸,照片经数倍放大,又被陆今谪调整了清晰度,虽然年龄不符,但细看之下,那张脸确和楚徊有几分相似。 “……你刚才果然没在认真听我讲话是吧?”贺莱深吸一口气,但凡换个关系差点的都要直接骂出声,他堪堪按住不满,不走心道,“什么企业家,不能是我们这边的吧?” 这类词对于E区的人而言,就和历史书里的上世纪一样遥远。 “嗯,不是。”陆今谪答得干脆。 “你又在掺和什么和上边有关的事?”贺莱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陆今谪则说:“没,随便了解一下。” 贺莱知道他在某些事情上的坚持,默契地没有多问,转口用玩笑的语气说:“就你刚才说的那情况,要么身份特殊,要么就不是亲生的吧?” 对方的答案和所想没差,陆今谪一时没接话,垂眼若有所思。 几秒沉默后,电话那头又说:“小陆,如果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讲。” “我会的,”陆今谪看到终端弹出的消息提示,是德温发来的资料,他从沙发上站起身,“贺莱,我还有其他事,下次再聊。” 贺莱:“好吧,剩下的之后见面我再跟你……” 陆今谪朝一扇房门走去,一边打开了德温发来的文件,扫了两眼,那人的真实姓名果然不是楚徊,而是另外三个字:楚呈铎。 “等等。”他突然打断了贺莱的话语。 贺莱:“怎么?” “那批货我来处理吧,”陆今谪在房门前停下,这道门额外设置了生物锁,陆今谪扫描完虹膜后,金属门滑动打开,“我好像找到合适人选了。” 终端依然定格在刚才的资料界面,陆今谪平视着房间内部,十几个尺寸不一的电脑显示屏布满了整面墙,他几步走进,连键盘都没碰,只有刚刚扫描过虹膜的眼睛微微一闪。 紧接着,恰似与意识相连,所有显示屏依次亮起,同时在陆今谪的面前投影出了一个全息立体的数据墙,浮在最外面一层的,看上去像某种关系网。 代表身份关联的线条交错复杂,圈出了中间一个醒目的图标,下面还有一串字母缩写。 任由哪个内城的人在场见到这个标识,都不会不认识这个在各式悬浮广告牌和电视上出现频率高到让人厌烦的商标,他们口中的“公司”,万绫集团。 第4章 不速之客 E区的环境狗都嫌,其中居民一般只出不进,旅馆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仅剩的用途就只有作为某些人一夜情的场所或是逃亡人士的落脚点。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暂居旅馆的楚徊算是一股清流。 清流也躲不过污脏地的侵染,加上某个不安好心的出卖位置,楚徊天天在旅馆附近碰到各式各样的麻烦,脸都不带重样的,早已不胜其烦,在心里将那人问候了百八十遍。 这日,楚徊顺着旅馆的老式水泥楼梯走下楼,在首层大厅看到了一个人。 如果那能称之为“大厅”的话,毕竟在这个几近荒废的全自助旅馆,一楼连个前台都没有,只有一台用于办理入住的机器,这年头没人愿意经营这类生意惨淡的旅馆。 除此之外,仅存一个不知多少年前留下的老旧落后的安保系统,但是形同虚设,各种层面上的无用,这样的破旅馆,连路过的小偷劫匪都不愿多看一眼。 楚徊在楼梯口停下,就见一楼那人站在进门处一台自动贩卖机前,侧着半边身子,黑色短发下眉目俊逸,是一张熟悉的侧脸。 难得是一位眼熟的不速之客,但此情此景下,实在难以让楚徊觉得有多亲切。 “不速之客”陆今谪扫了信用点,弯腰从底部出货口捞出一罐饮料,看了眼包装,自言自语地感叹:“居然没过期。” 说完,他转头看向几步之外如临大敌的楚徊。 “又见面了。” 二人之间的气氛不比前两次见面,楚徊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陆今谪掰开铝罐拉环,对方见他没回应,抬起视线,“不问我怎么找过来的?” 楚徊终于开口,几乎没有起伏的语调将态度衬得更为冷淡:“多此一举。” 陆今谪喝了口饮料,也不再拐弯抹角:“那我就直说了,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谈一桩生意。” 这句话反让楚徊更警惕几分,他微蹙眉,问:“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值得你谈什么?” 陆今谪说:“我知道你在追查青瓦帮的一份数据,也能猜到你为什么选择这个旅馆。” 前者是资料上记录的,后者在调查完楚徊近日的行动轨迹后,也能猜个十之**。 楚徊既然打算久留E区,大可租个公寓,没必要住此等条件的旅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有频繁换住处的打算,以及为了方便追查某些东西。 楚徊表情不明,沉默了片刻,问:“德温告诉你的?” 陆今谪想了想,自觉已无力挽回德温在楚徊心中的形象,只能睁眼说瞎话,圆了圆德温泄露客户信息的缺德行为,“你可以把德温当作中间人,和我们上次交易一样。” “中间人,”楚徊好笑似的重复了一遍,“牵线连我本人都不知情的交易。” 陆今谪说:“今天我找你,德温也不知情。” 在楚徊逐渐变得奇怪的眼神中,陆今谪端着饮料罐,淡定自若地补充道:“间接中间人。” 居民区楼宇林立,错综分布,楼栋间隔的道路狭小拥挤,陆今谪将喝完的饮料随手扔到路边已塞满的垃圾桶旁。 空罐在地上滚动了几圈,完美偏离原路线,无人理睬,这样的路上遍地都是垃圾,空罐融入其中,实乃相配。 陆今谪对前面带路的人说:“所以你那天确实跟踪了,只不过对象是青瓦帮。” 当时他关注点不同,倒没往这方面考虑。 楚徊脚步微顿,“有青瓦帮的缘故,那天我也没说谎。” “不用那样讲,我们又不熟,”陆今谪悠悠道,“这次也没拿枪指着你。” 楚徊不说话了,直到两人最后在一栋楼前停下,他才又问:“你调查青瓦帮是为了什么?” 陆今谪径直走进去,留下落后几步的楚徊,“很快你就知道了。” 这是楚徊之前所追查目标人物的住所,是青瓦帮的中层核心成员之一,他的住处和E区所有传统公寓楼一样,一个老旧的铁网电梯,通向几百户人蜗居的斗室,宛如严密排列的蜂巢孔洞。 缓缓上升的电梯内,还有一面显示屏循环播放着广告,显然有某些住户积怨已久,屏幕上留下了不少打或砸的裂痕,那残缺的画面依然顽强地播放着。 楚徊的话混入广告的噪声中,“直接闯进来,会不会有点危险?” “就你那样的调查方法,几个月都不会有进度,”陆今谪嫌弃般地离那广告屏远远的,“只要你确定他昨天离开E区的情报没错,出不了什么差池。” 楚徊心绪不宁地应道:“行吧。” 到了楼层找到对应门牌号,那人的门锁是扫描面孔的电子锁,这种锁在一般情况下比机械锁更具安全性,但也有例外,比如碰上陆今谪这种人。 正好四下无人,陆今谪往电子锁上贴了个小型电磁干扰装置,门就被自然打开,连声异常的警报都没响。 陆今谪在撬锁的时候,一只眼睛轻微闪动了一下,那不是属于人体正常视网膜能出现的反应,而站在他身后的楚徊无法看到。 扫描结果,没有生物活动痕迹,没有摄像头和警报设备,确定无威胁后,陆今谪直接走进了门。 楚徊不晓全貌,见陆今谪动作轻车熟路,显然经验丰富,在门口怔了一下,才匆匆跟进去。 进去时,他见陆今谪已经在电脑前坐下,敲了敲腕间的设备,然后就和初见时一样捣鼓了起来。 “一点时间。”陆今谪淡声说道。 楚徊站在他身后看着露出半边的显示屏,见他在尝试黑入对方的用户程序,张口道:“这里可能不会留下很重要的数据信息。” 如果这种地方真有什么要紧的机密,怎么会被如此轻易地入侵,他们此程很大概率会无功而返。 “我知道,”陆今谪手上动作没停,他本来就没打算从这里撬出什么数据,“我只是通过这台设备的用户权限,追踪一个ip地址。” “更方便,也不容易被发现。” 楚徊一顿,若有所悟:“你想追踪的是……” “下一个目的地,青瓦帮存储总数据实机的据点,”陆今谪关了电脑,将一切恢复原样后站起身,“没准能帮你找到那份数据的线索,也能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楚徊一时没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成功了?” 楚徊没想到,陆今谪说的“一点时间”居然真是字面意思,哪怕此前对他的技术心里有底,也远超意料。 陆今谪:“嗯,动作要快点,保不准那人什么时候回来,如果发现系统的入侵痕迹,引起他们警惕,后面行动就有点麻烦了。” 陆今谪快要走到门口,发现楚徊还在望着熄灭的显示屏,停下问了句:“怎么了?” 如果说到了这种关头,又心存顾虑想临阵退缩,并非不能理解,只不过难免显得不识好歹不知轻重了。 “没什么,”楚徊跟上他,如实道,“只是觉得你很厉害。” 厉害到楚徊心有所感,哪怕没有自己提供位置,陆今谪也有无数办法找出想要的信息,而陆今谪选择拉他入局,看上去合情合理,细想又稍显多此一举。 而楚徊直白的称赞对陆今谪而言,无异于夸赞医生会给人看病的废话,所以他只是回头瞥了楚徊一眼,“不该觉得是干脏活的旁门左道?” 这句话相当于把天聊死了,所以陆今谪没想着楚徊会回答,但走出几步远后,他听见追上来的楚徊说:“那E区恐怕没什么正道了。” 能从楚徊口中听见这话,陆今谪很是稀奇地看向他,表情变得和之前不太一样,“你这种身份在外城说这种话,小心被打。” 楚徊面不改色道:“就你听见。” 陆今谪不语,就只轻轻发出一声气音,楚徊感觉那听起来有点像笑,和第一次一样。 已过了正午时分,太阳仍然毒辣,一辆轻型吉普车在大道上疾驰,风尘仆仆地驶向城区的边际线。 追踪到的地理位置在主城区外的边界地带,路途遥远,这辆车是临时租来的,车里还残留着不知名香薰和烟草混合的气味,那刺激程度,饶是不晕车的人闻了,也不会多好受。 开车的是陆今谪,他早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一旁副驾驶的楚徊则完全不同,刚上车就摇下了全部车窗,然后就头朝外,手臂搭在窗边,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在吹风。 陆今谪认为外面的车尾气没比车内味道好闻到哪里去,而且污染程度更严重,见楚徊那副深受其害的样子,提醒了句:“想透气抓紧时间,边界环境荒芜沙尘大,后面可开不了窗了。” 楚徊摆摆手,“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其实我有个问题,不知道方不方便问。”楚徊缓了一阵后,看向陆今谪,对方手臂握着方向盘,长袖被随意撩起一截,露出半寸光洁的皮肤。 以及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无论再看多少次都会觉得年轻过头,所以总是显露出一种与本人成熟行为完全格格不入的既视感。 此时那张侧脸没动,注意力还停留在前方路况上,只平静应了声:“嗯?” 楚徊尽量斟酌着用词:“你们做这种事,一般不会多叫上几个…帮手吗?” 这位最先想到的八成是“犯案同伙”之类的词,陆今谪余光瞟了他一眼,“又不是打架斗殴,要帮手干什么?” 楚徊若有所思,“是吗,这和我平常理解的不太一样。” 陆今谪挑眉,问:“从哪理解的?社会新闻?团伙作案?” 楚徊噎了一下,带着一丝被点破的尴尬:“差不多。” “人多容易暴露,也没到需要人手的地步,”陆今谪说,“类似情况放在以往,一般都是我一个人去。” 这种事风险成本高,如果真出意外,也就是死一个人和死一群人的区别。 所以业内存在不成文的共识,在无法分担风险的前提下,减少人数,就是减少损失。不过这些事,犯不着跟一个外行人说。 “你一个人?”楚徊微微一惊,难以相信地确认道,“你真的是黑客,不是什么刺客杀手?” 陆今谪竟也没否认:“想这么理解也行,做我们这行的,什么都会点很正常,你见多就知道了。” 闲聊的气氛让楚徊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他随口直言:“没碰上几个,已经够让我吃不消了。” 陆今谪停顿了片刻,才说:“我澄清一下,不管你对我什么看法,在诊所那天之前,德温做的事我确实不知情。” 楚徊看了他一眼,声音变得有些郁闷:“我没说你。” 短暂的沉默,行驶的道路崎岖不平,车身颠簸了一下,陆今谪默默升起了副驾的车窗,淡声道:“快出城区了。” 第5章 协作 主干道平坦宽敞,周围车流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一辆车孑然驶向城区的最边缘。 周遭别说楼房建筑,连植被树木都稀少得可怜,吉普车悄然穿梭过一个废弃的过路收费站,如同跨越了E区城区与外面的最后一道边际线。 车身钻过断了大半截的道闸杆,楚徊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破旧建筑之景,问身边人:“这里也曾是城区范围?” 在这个显然上了年头的收费站完全荒废之前。 “原本就萧条,城区重整规划没带上它,就更没人来这偏僻地了,”陆今谪目不斜视,“现在这片没人管,除了部分流民,全让那些帮派当作据点了。” “还有流民?”楚徊话才出口,收到陆今谪投来的一眼,立即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实属多余,控制住了表情。 陆今谪对他的反应见怪不怪,语气平淡:“没见识过吧?但愿我们今天运气好,碰不上那些人。” 楚徊迟疑了几秒,还是问道:“为什么?” 陆今谪打转方向盘,拐进一个勉强算得上道路的分叉,“在边界碰上流民,不是拦路就是劫财。” 此地被时代遗弃,昔日街区沦为空壳,目光所至,尽是萧索。零散的残破矮楼,公路半损,沙尘席卷黄土,附近荒无人迹,楚徊望着这幕景象,却开始隐隐冒冷汗。 楚徊一时说不出话,陆今谪则无言地开着车,运气使然,这一路上半个人影都没见到,一段时间后,两人的车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停下。 楚徊左右环顾,“到了?” “那儿,”陆今谪朝几十米外的一栋小楼扬了扬下巴,未了又低声自言自语道,“还以为是工厂之类的,地方不大,倒是省事。” “外面居然没人守着?”楚徊还在看着那边,旁边陆今谪在座椅下的包里摸出一样东西扔给他,他拿在手上看了看,“面罩?” “以防万一,先戴着,”陆今谪自己也戴上了那玩意,黑色的布料遮住了下半张脸,顺便解答了楚徊刚才的疑惑,“有人守着太显眼,别看外面这样,里面肯定一堆人抄着家伙。” 陆今谪背上挎包打开车门,看了眼已戴上面罩的楚徊,心想他这模样倒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了。 楚徊下了车紧随其后,一边转头看向出来的方向,不得不承认,陆今谪很会挑位置,车停在那个角落,他们走出来后,那片阴影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陆今谪带着他绕到小楼后方,楼房这一侧的几米外还相邻着一个房顶稍矮的大平层,二人路过它落了漆的招牌,依稀可辨那里曾是一个百货商场。 陆今谪瞅了眼隔壁,带着楚徊退至平层的一侧墙壁,他观察着小楼的布局,最后锁定在一扇窗户上,“黑掉监控容易被发现,避着点,我们从二楼进去。” 楚徊见那墙面上除了生锈的细水管就是搅成一团的电线,试探地问:“怎么进去?” 陆今谪果然伸手去摸包,又从里面取出一个不知是什么用途的小型装置,楚徊不由暗叹他准备充分,只要他想,恐怕什么工具都能从那包里掏出来。 陆今谪轻手轻脚贴近过去,避开了楼墙拐角处的监视器范围,一边嘱咐身后人:“我先上去看看,你别乱动。” 机械义眼扫描结果,窗户相连的房间没有人,但是有运作的摄像头,他最好先上去处理一下。 楚徊当然照做,但看到陆今谪手上的装置展开成一长段金属绳,末端的抓钩被抛掷到二楼窗边卡紧,另一边则缠紧了手腕,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陆今谪注意到他的反应,无奈说道:“没有义体,只能用这种原始的方式。” 说完,他就攥紧金属绳,一脚蹬住墙边水管,垫步攀了上去,动作娴熟毫不拖泥带水,不过片刻功夫,就踩在了窗沿的水泥坎上。 楚徊眼睛都不敢眨,堪称心惊胆战地目睹了全程,就见上面的陆今谪对着窗内停了一小段时间,然后撬开了内侧锁上的窗户,轻巧地翻进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盲区,又是一小段时间后,陆今谪重新出现在窗边,面朝楼底下等待的楚徊,“可以进来了。” 楚徊效仿他的路线绕过监视器来到楼下,面对那垂下的金属绳,但没有立即动作。 陆今谪看出他的犹豫,考虑到对方的出身,颇为善解人意地建议道:“你要是不敢,绑住自己,我拉你上来。” 楚徊一听这话,脸上一臊,当即摇着头抓住金属绳,低声飞速道:“不用了。” 陆今谪看着他一点点爬上来,虽然动作生疏,但出乎意料地顺利,没有想象中那么弱不禁风。 楚徊翻进窗后首先看到了角落的监控器,先是一惊,接着才发现它的指示灯是熄灭的,转向陆今谪,小声问:“你做的?” “别担心,它拍摄的画面现在是静止的,”陆今谪低声道,“我刚才同步了楼内其他监控画面,楼下人很多,二楼只有正厅和一个房间里有人。” 楚徊微怔,以为之前听岔了,“你不是说黑入监控容易被发现吗?” “我说的是全局监控,不一样,”陆今谪示意头顶的监视器,“这个是无法避免,再多几个很容易被察觉异常。” “存放数据的房间是锁死的,内外没人,我们从小走廊绕过去,在不被人发现的前提下破译开门锁,然后拷贝数据,顺利的话原路返回。” 陆今谪自顾自地说完,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有个同伴,对楚徊确认道:“没问题吧?” 楚徊听他讲了一大通,艰难否决了脑内一瞬间闪过的质疑念头,这位应该不至于跟他有仇到想拉他一起送死,最后在对面游刃有余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勉强稳住心神,对这个惊骇冒险的计划给出评价:“…没问题。” 楚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同陆今谪走出房门的,陆今谪在他耳边低声说这一路的监控都不用管,他左耳进右耳出,提心吊胆地跟着穿过走廊。 别处的人声从较远方向传来,吵嚷声听上去像是在聚众打麻将,楚徊无余力思考,只觉得自己这趟跟着陆今谪出来简直是疯了。 身边的动静将他从混乱的心绪中抽离,他蓦然抬首,发现陆今谪居然真的破解了门锁,金属质地的门板缓缓滑动,开门的细微声响轻易淹没于空气中,仿佛是与另一侧喧嚣完全隔绝的两个世界。 在楚徊愣神之际,陆今谪敲了下腕环,取下贴在门口的装置就走进房间,同时敛去了义眼轻微闪动的机械冷光。 房间内部摆放着一台巨大的数据存储器,陆今谪径直走向那台机器,腕环一转调出了几个投影的监控实时画面,扔给跟进来的楚徊一副无线耳机,嘱咐道:“有情况叫我。” 画面里是门外和二楼大厅的场景,楚徊慢半拍地点点头,身后金属门悄无声息地重新合上,墙角的摄像头灭着灯,陆今谪不再管他,抓紧时间去处理那台存储器。 不知过去了多久,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陆今谪没有离开过那台数据存储器,楚徊的视线也没有离开过监控画面。 自从进来后,楚徊的脸色就没怎么好过,他摘下一只耳机,低低唤了声:“Ron。” 许是声音太小,全神贯注的陆今谪没有听到,是以楚徊稍微提高音量,又急促地喊道:“Ron。” 陆今谪这回听到了,他动作没停,头也没回,“怎么?” 楚徊迅速说道:“他们有人接了个电话,好像是之前那人发现屋子被动过了。” 偏偏是在这种时候……陆今谪的手顿了一下,微微皱起眉,身后楚徊似乎因为紧张在小幅度喘着气。 陆今谪并无离开的打算,他凝视着全息屏,沉声道:“数据在传输,还需要时间,你继续盯着,看能撑多久。” “我在看,”楚徊连忙道,“二楼有人下去了,好像是去汇报情况。” 室内阒然无声,沉闷压抑的气氛如潮水般将两人浸没,宛如紧绷的弦,随时可以崩断。 前后时间不出两分钟,楚徊又说:“有人去监控室检查了。” 陆今谪面色微冷,但没有出声。 楚徊看向他,担忧地急声催促:“Ron。” 陆今谪硬是又等了几秒,终于收回设备取出硬盘,咬牙道:“走!” 两人再也顾不上别的,顺着原路匆忙跑回最初的房间,几乎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走廊外紧随其后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混乱中有人喊道:“门锁被打开过!” 接着有人厉声下达命令:“给我搜!” 陆今谪立即跑到窗边,不同来时,楼下围了一圈青瓦帮的人,金属绳早在来时收回,下面那些人还没留意到二楼的他们,但此时想正常回去,显然不可能了。 楚徊也看清了底下状况,他从未见识过这种场面,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望向身边的陆今谪。 这间房在走廊的深处,外面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动,那些人的脚步和交谈声清晰可闻,距离逐渐逼近,陆今谪当机立断:“看见那平层屋顶了吗?跳过去。” 二楼的位置不高却也不低,楚徊看向那宽度相隔几米的平台,下方就是持枪戒备的青瓦帮众,脸色有些泛白,“这…” “想活命,就这一种方法。”陆今谪警惕地盯着身后房门,一只手按在了包里的某样东西上。 此刻陆今谪眼底是未经掩饰的狠意,这感觉陌生又熟悉,楚徊只在第二次碰到他时见过这样的眼神。 危急时刻,楚徊顾不了那么多,心一狠,拉开窗户就跨步跳了出去,陆今谪反应迅速,松开包里的东西,也一起从窗沿跳上平台。 楼下看守的人当然没错过这一引人注目的“跳楼”壮举,立刻有人高声道:“他们跑了!” 耳畔风声呼啸,在空中的失重感只是一瞬间的事,正常落地后,楚徊一条腿重重磕在平台上,捂着膝盖嘶了一声,紧随的陆今谪借势在地上滚了半圈,一把将倒地的楚徊拽起来,喊道:“上车!” 震天动地的子弹声在身后响起,陆今谪拉着楚徊一路狂奔,跳下屋顶没入某片角落的阴影,车门轰然砸上,引擎发动,火烧火燎地冲上主道。 第6章 追逐战 黄沙漫天,尘土飞扬,车辆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一骑绝尘,然而好景不长,开出去没多久,就有几辆摩托从后面追了上来。 陆今谪看了眼后视镜,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对一旁惊魂未定的楚徊说:“坐稳,他们追上来了。” 楚徊还没来得及消化他的话,陆今谪就一脚踩下油门,车身剧烈一震,速度随着仪表盘的指针猛然飙升,赫然将后面追赶的车甩开一大截,转眼没了踪影。 楚徊猝不及防,一手抓住车门把手,只感觉自己的魂魄也跟着一起被甩出去几里,他稍微适应这惊人的车速后,才勉强看向车窗外的后视镜,“甩掉了?” “没那么容易,”陆今谪面沉如水,时不时瞄着后视镜,“想办法在进城区前甩掉,之后路上车多起来再摆脱就麻烦了。” 楚徊看着后面紧追的车又开始冒头,甚至数量增加了不少,除了摩托还有轿车,心也越来越沉,“那怎么办?” “先在边界绕几圈,”陆今谪平视前方,这片区域除去一条仅存的主道,其他未建设的路面四通八达,微垂视线,“抓稳了。” 楚徊有了先例,一听这话想都没想就双手并用握紧了一侧的车把,果不其然,陆今谪在下一刻猛打方向盘,一个急速拐弯驶离了主道。 两人在高速行驶的车上颠簸了一路,楚徊好歹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一脸菜色地低下腰,车速全程只增不减,隔壁这位司机的车技高超到令人发指,他怀疑陆今谪压根就没松过油门。 车辆早就偏离来时的路线,不知窜到了边界哪个犄角旮旯的地带,陆今谪却和终端自带的导航系统一样智能,这么左弯右拐了半天,居然还能从一条小道绕进回城区的路。 但这条路通往的已然不是原来的城区,就连人生地不熟的楚徊也察觉到了差异,他看向窗外,直到如今仍旧剩下几辆车在穷追不舍,“这是哪个区?” “E区城郊,工业区,废弃了十几年,和边界一样,这一带几乎没人,”陆今谪一个漂移钻进连成片的灰色建筑之间,“街道布局也更方便施展。” 大片的废弃工业区宛如一座无人的死城,日色渐沉,褪色发暗的云层笼罩着这片地界,只有几辆车依次飞速穿梭其中,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戏。 受环境所限,形同障碍的建筑群减小了速度的差距,陆今谪开车再灵活,也稍逊那些甩尾自如的摩托,不多时就被缩短了距离。 自从那些追赶的车逼近后,后面如惊雷落雨落下的枪声就没停下过,哪怕隔着几层厚金属,那声响也震得人耳根发麻。 车身一阵冲击,似乎是后备箱某个位置被子弹打中,只怕下一秒就要奔着后车窗和轮胎而去,楚徊底气不足地提出意见:“这不是更方便他们施展吗?” “方便他们也方便我们,单靠速度甩不掉人,”陆今谪说着,目光移向座椅下放着的包,冷不丁问道,“会用枪吗?” 楚徊脸上的表情明显凝滞了,陆今谪望了他一眼,本也没抱多大期望,无奈道:“算了,控制方向盘总会吧?” “啊?”楚徊一时没跟上,在陆今谪面上终于冒出一丝疑似后悔带他出来的神色之际,急忙补救,“会是会…” 陆今谪抓住重点,没给他机会说出下半句,拐进一条直线行驶的小道,稍微松了油门,低头从底下包里拿出一把枪,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帮我掌着方向盘。” 陆今谪说完,直接降下车窗,瞄着后视镜就举着枪朝后头打去,楚徊面色一变,见状哪敢再犹豫,当即将身体倾过去,扶住了方向盘。 他的一只胳膊压到了陆今谪的上半身,二人之间的距离是前所未有的近,但到了这种关头,谁也无暇顾忌这些。 陆今谪露出一点打了两枪又缩回来,盯好位置后再探出,周而复始,枪响在两边响起,正式成为了有来有往的交锋。 有义眼在视觉系统上的加持,陆今谪手稳速度快且枪法准,三两下击倒了不少紧随的车辆,子弹声混杂着后面摩托倒地后摔撞在路面的声音,久久回荡于空旷的长街。 接连不断的响震萦绕于耳畔,楚徊的视线一寸不离地盯着路况,方向盘上的手攥得死紧,额前也冒出涔涔薄汗,连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 混沌之中,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似乎是车的后挡风玻璃,车的后半部分大抵也已千疮百孔,冷风从破碎的后窗灌入,吹得人从头凉到尾。 这场交火持续了好一阵,渐渐地,枪响的频率降了下来,直到最后,枪声也停了,只有无止境的风声,从挡风玻璃的残骸刮入,试图卷走一切所经暴力的痕迹。 一切仿佛复原回到了最初的情景,整条路上又只剩下他们一辆车,躁响偃旗息鼓,迟来的冷寂弥散在空旷的街道。 陆今谪扣上保险收枪入袋,右手重新搭上方向盘,没回过神的楚徊依然维持着原来动作,主驾驶本就空间狭窄,两人的胳膊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 陆今谪只得转头看向他,出声提醒:“结束了。” 紧盯着路况的楚徊这才迟钝地松开手,缩回自己的位置,“嗯”了一声。 陆今谪回头多瞟了眼后车窗,重新踩紧油门提上速度,顺便关心了下隔壁这个外行的情况,“什么感觉?” “刺激,”楚徊瘫倒在座椅靠背,一手抓着身前的安全带,还在努力平复着呼吸,“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我看你都不带喘气的,”楚徊见陆今谪扯下了面罩,那人的脸色几乎没什么变化,他甚至怀疑对方心跳都没加快几拍,“怎么做到的?” “习惯而已,”陆今谪目不斜视,“紧张容易犯错,在那种情景,犯错总是致命的。” 楚徊哑口无言,半晌才说:“我领会到你为什么有能力单独行动了。” 剩下的路程,两人都没再说话,陆今谪默默开着车,楚徊则偏过头看着窗外,车辆不知不觉开出了工业区,天色稍沉,陆今谪打起车灯,周边亮起的路灯也渐渐多起来。 陆今谪看了眼车载显示屏的时间,问道:“出来这么久了,随便去吃点东西?” 楚徊这才收回飘远的思绪,看了陆今谪一眼,“行。” 车子驶入城区边缘,宽敞的大道也终于出现了其他车辆,陆今谪余光扫到楚徊,突然说:“你打算一直戴着那玩意?” “嗯?”楚徊片刻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脸上的面罩,解释道,“我是担心沿路摄像头拍到,被那些人查出什么。” “工业区那片没几个摄像头,出来后就算有,他们也查不到,”陆今谪说,“E区治安虽然差,但要是连监控系统都能让那些三教九流随便黑进去,那也太废了。” 楚徊腹诽了句原来E区居然还有治安,随之想到什么,好奇心驱使,追问道:“那你能黑进去吗?” 陆今谪沉默了几秒,说:“我不算三教九流。” 楚徊若有所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就算青瓦帮的人顺着线索追查过来,陆今谪也自有能力和办法拦截,他的担忧是有点多余。 陆今谪没说具体去哪,楚徊也没问,问了也不知道是哪,等车在目的地停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家亮着灯的商铺,这显然还没到市区,附近见不到其他建筑,也没有像街区那样连成片的霓虹灯。 铺面漏出的暖黄光线和路边零星几盏灯火相互映衬,照亮了观景围栏外波光粼粼的水面,他们来时途经了一座跨江大桥,这片区域就近靠着那片江。 陆今谪下车后在车门边站着,视线再次落在楚徊的面罩上,楚徊和他对视两秒,终究还是摘下捂了几小时的面罩,开门下了车。 楚徊下车之后留意到车后残破得不忍直视的挡风玻璃,“这车怎么办?” “我会处理,我和老板熟识,本来就是辆套牌的,”陆今谪锁了车,朝外走去,“维修费有人会报销,你不用担心。” 楚徊一听这话,就将心里对车牌号被追踪的顾虑一并按下了,看向不远处商铺的招牌,“这是小吃店?” “那家的卷饼不错,之前跑委托和朋友来过几次,”陆今谪边走边说道,“这一带僻静,没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比较安全。” 他回头看了后面的楚徊一眼,“倒是忘了问,你能接受路边小吃吗?” 话里话外不言自明地暗示着某人的来路,楚徊对没他那句不甚走心的“忘了问”发表意见,只不轻不重地答道:“没事,我随便。” 陆今谪看了他几秒,好像在判断对方话语里的客套成分,片刻收回视线,状似轻快道:“那就走吧。” 第7章 江畔 小吃店旁边就是仿木质地板的观景台,临江的围栏旁零散摆放了几张塑料桌椅,两人买完吃的后,就近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楚徊买了和陆今谪一样口味的卷饼,陆今谪没坐,站着倚靠在江边围栏上,隔着包装纸咬了口卷饼,眼神瞥向楚徊,“每次都和我点一样,就没自己想吃的?” 楚徊轻摇了摇头,坐在桌边闷声吃了两口东西,卷饼热腾腾的香气弥漫,饶是再挑剔的人,饿了一天后,闻之也食欲大振,楚徊吃的速度不知觉加快了些。 夜晚的凉风拂过江面,卷来丝丝潮湿的气息,陆今谪略长的黑发被风吹乱,他随意捋了捋,又说:“破译的数据我回去看看,如果有关于灰钥簿的线索,我会联系你。” 灰钥簿是青瓦帮手中那份数据所属实验项目的名称,其来历还要追溯到更早以前,和那位目标人物加入青瓦帮之前的组织有关。 楚徊突然抬起头,道:“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之前是靠德温中间联络,后面又是陆今谪不请自来,他倒听德温随口提起过,Ron此人不喜欢加客户的通讯,据说是嫌麻烦,都让中间人负责联络。 他能确定自己以前在这类客户的范畴内,现在就不知道了。 楚徊不知道陆今谪压根没往这方面考虑,对方毫不担心联络的事,只是因为身份ID都是他办的,只要他想,怎么会找不到楚徊的终端通讯。 所以经楚徊这么一提,陆今谪才表现得好像想起来一般,漫不经心地说:“那晚点加个通讯。” 楚徊没有止住话头,回到了最初的问题:“所以你盗取青瓦帮的核心数据又是为了什么?” 事情已了,陆今谪这次倒没避讳,如实道:“我们有桩生意是运一批货,之前让青瓦帮截了,需要追查它的去向。” 楚徊听完一言不发,就在陆今谪以为话题结束时,他却又突然开口:“虽然我对你们业内情况了解不多,但…” 陆今谪见他面有迟疑,问:“但什么?” “我追查的灰钥簿至关重要,或能从核心数据下手,”楚徊说,“但你所说的情况,调查行踪轨迹即可,有这样大费周章的必要吗?” 街灯昏黄,晚风依旧,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陆今谪懒散地倚在围栏边,盯着楚徊看了一阵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怀疑我?” 楚徊无端觉得手中的卷饼烫手,换了个姿势,但仍然迎着陆今谪的视线,平声道:“我只是合理推测。” 陆今谪不语,于是楚徊继续道:“我们也算合作关系,不说开诚布公,我只想基本的信息对等,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楚徊说话的时候始终望着陆今谪,眼神炯炯,和语气一样过于认真,陆今谪在夜色中瞧着他深蓝的眼眸,不合时宜地又想到那株仿生蓝风信子,乍然回过神,只觉荒谬。 兴许是那莫名真诚的态度略显稀奇,透露着某种不属于这个地方的天真,在陆今谪的过往经历中都实在少见,才让他一瞬间产生了别样的感觉。 说起来,陆今谪在初见时对这位外来者多看一眼,也是源于这种感觉。 所以陆今谪难得没计较楚徊的质疑,再看向他时,眼底不明显的锐意淡去了些,“取走核心数据,除了那批货,我的确另有私心。” 楚徊似乎没料到陆今谪会承认得那么干脆,停顿了下,试着追问道:“也和灰钥簿有关吗?” 陆今谪调整了靠姿,侧过半边脸去看围栏外的江景,“为什么这么想?” 楚徊说:“关系到青瓦帮的核心数据,第一时间想到找我,我能猜到的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而且…”他话锋一转,“德温对青瓦帮的事了解不多,只知道我在追查他们的机密数据,对灰钥簿本身并不知情。” 陆今谪不作声,微微偏过头,蓦地低笑一声,这回的笑声很明显,令楚徊也不由侧目。 陆今谪笑完了,才重新看向他,淡淡道:“真不知道该说你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说他不聪明,他很谨慎,能看透一些事,也总能恰到好处地收敛锋芒,但说他聪明,他在某些方面又莫名坚持,追根究底,毫不避讳。 天际的残月被云层半遮,漏出一点散碎的月光洒在江面,陆今谪背对着江水,半边身子落入路灯的光晕中,和周遭景致融为一体,仿佛一副浑然天成的水彩画。 他的碎发在风中稍显凌乱,发丝下的浅棕色眼瞳还残留着零星笑意,瞧着半真半假,与他那易变的态度一样让人难以捉摸。 这是二人几次短暂相处以来,陆今谪第一次露出情绪相对明显的神色,所以楚徊面对这样的他,胆子难免变大了些,说:“你这不算是夸我吧?” 陆今谪好脾气地回问:“你说呢?” 夜间气温低,加上江边风大,待久了难免有些冷,陆今谪却似毫无所觉,转过身面对江畔,一手捏着卷饼剩余的包装纸,手臂搭在栏杆上,看起来有点出神。 楚徊见状,也不好再聊什么,不由默默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等他差不多吃完时,陆今谪刚好看过来,他和对方视线交接,适时询问:“走吗?” 陆今谪站直身,将手里的包装纸扔进路边垃圾桶,“走吧。” 陆今谪走在前面,跟在身后的楚徊突然出声:“说真的,Ron,如果你也在调查灰钥簿,我们可以一起…” 陆今谪一言不发地开了车锁,直到楚徊也开门坐上车后,他才平淡地开口:“再说吧。” 楚徊扭头看向他,敏锐察觉出陆今谪态度的细微变化,明明几分钟前,笑着开玩笑的人还是他,这全无征兆的转变,是因为刚才的谈话? 回去路上,楚徊没有再提关于灰钥簿的事,陆今谪先将他送回了旅馆,临下车前两人添加了通讯,陆今谪在楚徊下车后直接扬长而去,只留下了一排肆意的车尾气。 两人不过初识,没有多余的告别话语,楚徊目视着那辆车的轮廓消失在道路尽头,才转身离去,所朝方向却不是近在咫尺的旅馆门口。 * 西城区的红荆棘酒吧,是业内人士达成共识的公共安全屋,无论什么出处来路的人,到了这里,就只能坐下谈生意,严禁打架斗殴。 所有人都遵守这一规定,倒不是因为多自觉,而是忌惮这个酒吧背后真正的老板,曾经也有胆子大的人坏了规矩,下场并不好看。 此地让暴力犯罪分子望而却步,却吸引大多数生意人频频光顾。 一般情况下,这种场合适合生意来往的推杯换盏,至于单纯的喝酒闲聊消遣,就没人愿意来了,原因无他,人多眼杂,束手束脚,但总有人是例外。 “老样子,甜苦艾酒加柠檬片。”陆今谪坐在高脚卡座上,对吧台后擦杯子的酒保说。 “懂,三块冰,”酒保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他语气熟稔,转向陆今谪旁边一头鲜艳红毛的年轻人,“小贺呢,还是金盏日出?” “对,”贺莱点头,等酒保离开后,忍不住出声,“陆今谪,不是我说你,你非要每次都点那种几百年前流行的酒吗?” “你管我,”陆今谪对好友的抱怨一脸无所谓,同等反击,“我都没嫌弃你那非主流的头发。” 贺莱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我只是质疑你的品味,你怎么还人身攻击了呢?” 陆今谪一摊手,无辜道:“哪有,我也只是质疑你的品味。” 贺莱一噎,干脆闭嘴。 刚才的酒保送来了酒,陆今谪接过酒杯,随口问他:“熠哥今天没来?” 那酒保答:“老板白天没来,晚点应该会来看一眼。” “他来了帮我捎句话,”陆今谪凑近他,压低了点声音,“青瓦帮的运货行踪到手了,晚点发给他,但青瓦帮一直紧咬着不放,让他处理一下。” 酒保听完点头答应,他也算知情人,所以多看了陆今谪一眼,感叹了声:“可以啊,不愧是你,这么快就得手了。” “你们抓紧点吧,都进黑市了,能不能追回来还够呛,”陆今谪说,“没别的事,你忙去吧。” 酒保应了声,去了其他地方,贺莱在一旁好奇地问:“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和那家伙一起行动了?” “目标一致,正好试试他,”陆今谪抿了一口酒,“结果发现他的实战经验为零,临场应变也一般,根本指望不上。” “你不想想他从什么地方出来的,”贺莱说,“八成从小养尊处优,哪见过什么真枪实弹。” “他的心思倒不浅,”陆今谪注视着玻璃杯里半透明的酒液,“等完全适应这里后会成什么样,还真说不准。” 贺莱对陆今谪会给出这样的评价略感惊奇,“说起他,我最近听说了一件事,和你的一位老熟人有关。” 陆今谪看向他,“什么?” 贺莱:“七街区那片的江口组织,你知道的,做的军火生意,一直在追查截胡过他们生意的家伙,像那样的都是行踪隐秘,正常情况下,哪查得到是谁。” “但就在不久前,不知道谁偷偷泄的密,居然让那些人查到了,你猜查出的是谁?” 陆今谪:“谁?” 贺莱:“德温啊,就是他,因此这几天被江口组织纠缠上,不敢露面,藏起来避风头了。” 陆今谪微微挑眉,他这几天都在忙青瓦帮的事,没怎么关注外界,怪不得德温之前还一直给他留言,这段时间却没了动静。 “不少人说他是被仇家报复了,但德温平日行事谨慎,怎么会让这么大个把柄落在仇家手上,”贺莱说,“你那么一说倒提醒我了。” 他战术停顿了一下,表情变得八卦,声音放缓:“你说这件事,该不会是你口中那位风信子的手笔吧?” 陆今谪抬眸,眼底划过一丝深意,若有所思地复述了遍:“江口组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江畔 第8章 撕破 坐落于第七街区某个偏远地段的改造工厂,是当地声名在外的江口组织的重要据点之一。 该工厂的某层室外连廊上,水泥地面的杂物散乱堆积,使得本就狭窄的过道更为逼仄,外侧连着一片铁栏杆,能将楼下的状况尽收眼底。 一名男子穿着背心光着臂膀,嘴里叼支烟,身上背着一杆枪,吊儿郎当地靠在铁围栏边,只往那一站,就颇有地痞流氓的“风度”。 有同伴走近,上来就毫不留情地捣了他一肘,低骂道:“还偷懒?大哥说过要把这层看好,这几天是紧要关头,出事了当心给你一梭子!” “知道知道,抽完这根,”男子不耐烦地吐出一口烟,“紧张什么,他们在楼底下谈生意,压根没我们的事。” 同伴冷哼一声:“还不是因为这单重要,上头生怕又被哪个不长眼的搅黄了。” “上次那个敢截单的家伙,不是给足了教训?好一段时间不敢现身,”男子在栏杆上磕了下烟灰,“还有人敢来插足,我倒好奇,这次究竟是多厉害的单子?” 同伴当即警告他:“不该过问的少打听。” 男子耸耸肩,将带着火星的烟头扔到水泥地上,踩了两脚,“走吧,去另一边看看。” 两人共同离去的一侧墙壁上,监视器的镜头正闪烁着小红点,当然,这个微小的细节,谁都没有注意到。 另一个偏僻安静的角落,一人坐在墙角,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褐色眼眸藏在压低的帽檐之下,盯着面前投影屏的画面,是刚才那两人经过的地方。 他的指节在全息键盘上摁了几下,切换了几个监控拍到的场景,最后,监视器的画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三维立体的建筑布局图,正是他身处的这个工厂。 他摘下监听声音的耳机,多看了几眼那个来之前已经烂熟于心的布局图,就熄灭投影,重新压紧了帽檐,起身离去。 一楼厂房的中央摆着几张皮质长条沙发,中间围着一张放着茶水和文件的红木桌,室内人很多,有几人坐着,但更多人是站着,大多连成一排,或包围在沙发外侧,或守在各个方向的出入口。 有坐着的人点了烟,室内烟雾缭绕,而桌面的烟灰缸里,早就堆满了数不清的烟蒂。 楚徊一个人坐在一张沙发上,他双手交握,手肘搭在腿上,平视着坐在正对面的人,这么长时间过去,桌上茶杯里的水从冒热气到冰凉,都没被动过一口,他也看着对面那人抽完了整整三支烟。 周围还坐着其他人,但这段时间内,除了旁边偶尔的换班交接和公务询问,现场几乎没有人说话。 坐着的人不显露表情,守在大门口的人都是一脸严肃戒备,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会谈久未开始,是因为还有人没到场。 楚徊被压抑的气氛和满屋的呛人烟味荼毒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瞬间收获了现场数道投来的目光,他解释道:“坐久了,出去透个气。” 其余几人相视无言,只有坐在对面的那个人用深沉的眼神扫了他一遍,是江口组织在这里最高权力的话事人。 “怎么,这也要派人看着?”楚徊说,“怕我反悔跑路?” “哪里的话,你是客人,更是我们的合作对象,请便,”那人对一旁见况上前的守卫摆了摆手,答得滴水不漏,“毕竟这桩生意关系重大,而且是在我们的地盘,更应该对楚先生的安危负责。” “不劳费心,那边的人也快到了,我很快就回,”楚徊走远,掀开厚重的塑料隔断帘,“要知道,我可比你们更想达成这次交易。” 那人将烟蒂按熄在烟灰缸上,不急不缓地扬声说道:“楚先生如果出去太久,我会遣人去看看的。” 二层的警戒力度不如楼下,但也有很多人巡视把守,在这样的巡守强度下,不可能让有心之人趁机混入,按理应当如此,但总有纰漏和例外。 事实上,只要清楚巡视路线和换班间隔,熟悉建筑的布局结构,抓住空隙趁机溜进去并不是难事。 起码对于在这方面驾轻就熟的陆今谪来讲,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陆今谪顶着压低的帽子,缩在二楼某个房间附带的小阳台角落,巡守路线只经过房间门口,能看见房间内部,却看不到阳台角落的这片盲区。 此地极少人踏足,是他选中的整个二楼最隐蔽合适的地方,也离楼下很近,让他能随时探查那桩交易的进展情况。 江口组织的规模很大,不同于青瓦帮,它有负责网络的技术人员,一楼肯定有人盯着,贸然黑进楼下的设备,风险太大。 楼下那批人在等,蹲守在二楼的他也在等。 不料意外先至,陆今谪眸光一凛,他的机械义眼率先检测到了远处有生物靠近的痕迹,紧接传来的是那人的声音。 “你确定工具箱放这儿了?这里一堆东西,难找得很。” 另一道声音离得较远,遥遥说:“错不了,我前阵子还见过,你自己找找,快点吧,一会换班了。” 那人走进房间,对着屋内占去大半空间的置物架,似乎啧了一声。 随后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陆今谪贴在阳台门后的墙角,沉默地低头觑着房间的可见区域,这个角度能看见那人露出的后背。 他静候着那人找到东西好离开,怎知那人在几分钟后停下动作,好像是找到了,转身所朝的方向,却不是房间门口。 陆今谪发觉不对,当即翻上阳台边半人高的防护墙,他双手抓住墙沿往下跳,整个人悬挂在两层楼之间的半空,估摸了高度后,他直接松手跳进正下方一楼的露台,整个过程没超过几秒。 风声伴随着一瞬间的失重,陆今谪在心里暗骂一声:这次运气太背。 阳台门关得严实,待楼上那人拉开门后,阳台早已半点人影也见不到,那人没瞧出端倪,陆今谪落在砌起的花坛边缘,听见楼上传来打火机点着的声音,看来那人只是想出来抽支烟。 陆今谪没有松懈,他目光陡然变得锐利,露台是一片围起来的小花园,通向室内的道路隔着一扇紧闭的实心门,而他从扫描系统看到,那一边也来人了。 只有一个人。 陆今谪环视周围,附近没有好藏身的地方,他可以选择躲到更远处的灌木里,但踏入那片区域,有很大概率会被二楼阳台的人看到。 陆今谪摸向身上的枪,解了系扣,迅速取出握紧,盯着那扇门,神色冷冷。 事已至此,他只能先趁人不备将过来的人一枪杀了,枪上装了消音,动静不会太大,但倒地声二楼肯定能听见,在楼下得到报信前,借助地形绕进安全区域的成功率是…… 陆今谪蹙紧了眉。 楚徊开门走出来时,躲在侧面的陆今谪已经开了保险栓,食指在扣动扳机的前一瞬,蓦地停住了。 楚徊在听到开栓的动静时就循声看过来,正对上陆今谪直指自己的黑洞枪口,以及那双帽檐之下冷漠的浅褐色眼瞳,二人相对皆有诧异,楚徊尤甚。 尽管如此,陆今谪举枪的手动也未动,偏亦未偏,陆今谪没动,被指着的楚徊更不可能动,他们就这样无言僵持了几秒,直到二楼传来人声。 “什么,换班了?这就来。”是阳台那人,他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消减下去,应该是走远了。 露台的围墙都安了铁刺,很难翻入,凭借那声音听出二楼阳台的位置,楚徊看着陆今谪,心里隐约有了判断。 枪口之下,他的头朝身后的门小幅度偏了偏,一边使眼色,对陆今谪做了个口型。 ——关门。 陆今谪扬了扬下颌,算作同意,注视着楚徊小心翼翼地回身缓缓关上大门,才转头看向他。 楚徊问:“你怎么会在这?” 陆今谪无波无澜地说:“在这见到我,你心里就该清楚。” 见陆今谪的枪仍没放下,楚徊轻叹,低声道:“真想杀我?” “原本,”陆今谪答得坦诚,平静陈述道,“你在和江口组织合作。” 楚徊也不心虚:“如你所说,你会出现在这里,早就查明情况了,对吧?” 楚徊的表情瞧着镇定清正,与前段时间那个面对青瓦帮稍显青涩的青年判若两人。 陆今谪语调上扬:“我给你灰钥簿的情报,你转头就找其他人合作?”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句话虽然没什么情绪,但听在楚徊耳中,无端地带上了某种质问的意味。 “这是两码事,”任谁被这样拿枪指着逼问都难保心平气和,楚徊不自主加重了语气,“而且我问过你,是你没答应。” 两人的通讯记录停留在前阵子陆今谪发给他的从青瓦帮截获的灰钥簿情报,除此之外,再无后续。 德温的事传得圈内人尽皆知,如有默契般的共识,他们对此绝口不提,也未在其他话题上有任何交流。 陆今谪虽然和德温合作过很多次,但仅限于生意伙伴,牵扯到他人恩怨,自己栽了跟头,也跟他没关系。 至于楚徊,陆今谪最初接近他只是为了打探情况,除此之外,并无深入接触的打算。 而对于楚徊的反驳,陆今谪未作表示。 楚徊则继续说:“无论之前怎样,起码在今天,我不会让你破坏这场交易。” 陆今谪不紧不慢道:“我没直接对你开枪,这种时候,你应该先稳住我,设法脱身后,再告诉江口组织有混入者,来处理我这个隐患。” 楚徊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目光略沉,“那要看你本来打算做什么了。” 陆今谪:“怎么说?” 楚徊说:“像你这种人,行事果决,如果你真想做什么,不会因为和我有点交集就留手,更不会因为我的三言两语就动摇。” “你不动手,只能是因为你本就不想杀我,相比其他人,我留下更有价值。” 楚徊讲得有点奇怪,就好像他对陆今谪很了解一样,哪怕他们只见过几次面。 陆今谪从中品出些不同的意味,皱起眉追问:“像我哪种人?” “你在E区这一带很出名,我打听过你,听说你憎恶内城,但凡和那里沾点边的生意,你都会接手,”楚徊意有所指道,“这是你上次选择找我的原因吗?” 陆今谪一挑眉,看来查过对方底细的不止他一人,但也没多意外,这件事在行业内不算秘密,德温最初找上他也有这个缘故。 怪不得楚徊上次主动想合作,后面又没了消息。 而楚徊能说出那样的话,只怕探听出的不止一点。 陆今谪淡淡说道:“E区的人多少都带点仇富,排斥跟内城有关的一切,来这里那么久,我想你已经领略到了。” “不,”楚徊却说,“这阵子我接触过那些找麻烦的人,大多低俗短视,行事只是出于意气和纯粹的恶劣,但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看得出来。” 话已至此,陆今谪也懒得再跟他演,不留情面地直言道:“这样随意定义评价,还真不愧是内城的,都是如出一辙的傲慢。” 和他遇到过的全都一个样。 最早偶尔觉得有点不同之处,都是狗屁,公司养出来的小子,贯会包装算计,玩人前人后那套,掩藏得好罢了。 这种人,比那些明着坏的家伙还倒胃口。 楚徊哪怕受制于人,也不知见好就收,劲头也上来了,他说:“是你带有偏见,不,是敌意,上次我们一起,前面一直好好的,一提到灰钥簿你就变脸,你自己在查,其实也压根不想让我查,找我就是为了探我底细,你发来的那些东西,都只是为了应付我。” 陆今谪神情微动,正欲说什么,楚徊还没停嘴。 “你恨内城,恨那里的一切,怎么,你是被迫害过还是和谁结过仇怨?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段时间所经受种种积压已久,楚徊明显带上了情绪,“我知道Ron只是你的代称,听说你本名叫陆今谪,是吗?” 咔! 消音后的子弹嵌入楚徊脚边不过毫厘的地面,楚徊猝然收音,条件反射地退了半步。 陆今谪脸色阴寒,从喉间一字字挤出声音:“楚徊,你是真不想活了。” 楚徊勉强将视线从地上弹痕挪回陆今谪身上,他稳了稳心神,才撑着镇定重新开口:“江口组织将这里围得跟铁桶一样,我知道你厉害,有办法潜进来,但到了这种地步,你有把握全身而退吗?” “陆今谪,你说我找死,我看你也没差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撕破 第9章 内叛 陆今谪眼睛微微眯起,帽檐在他脸上投下小片阴影,更显晦暗难明,对面的楚徊也不露怯,两人就这么无声对峙着。 一声震耳的枪响打破了僵局,两人几乎同时循声转头,不同于陆今谪装配了消音的枪,是实实在在的枪声。 以第一道枪响为起始,随后又响起了紧密的枪声,那动静明显出自里头,隔着几道墙,也能清晰地传到他们这里来。 不用想也能知道,里面出事了。 楚徊表情顿变,再也无暇顾及陆今谪,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就推开门赶了回去。 陆今谪没拦他,放下了手中枪贴在身侧,谨慎地缓缓走到门后,门一开,就能清楚听到远处隐隐的骚乱声,大概是原本巡守的人都跑去增援了,这边的走廊居然都见不到人。 倒也正适合他行动,陆今谪凭借记忆中的布局拐进了室内其他地方,临走前从余光中分了一瞥给走廊尽头快没影了的楚徊。 这种关头发生意外,肯定是冲着灰钥簿来的,楚徊还上赶着去冒头,不成为众矢之的才怪,能不能全身而退都难说,刚才还好意思跟他放狠话。 “蠢货。” 陆今谪冷冷吐出这俩字,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转角深处。 楚徊赶回原来的地方时,正好看到两个人拖着一个大件的黑色封口袋往外走,灰色水泥地面上多出了一滩血迹,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这一片多围了不少持枪的守卫,刚才沙发上坐着的人有几个站了起来,周遭气氛变得有些奇怪,楚徊的出现转移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楚先生回来得倒巧。”刚才那个话事人别有深意地说。 楚徊多看了眼地上那摊刺目的暗红血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一只混入组织的老鼠,手脚不干净,不过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阿森识破处理了。”组织老大的目光随意飘过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也就是组织的二把手。 他口中的阿森低眉垂眼,没什么反应。 “不用仔细查查?有了第一个,难保后面还有二三四个,我对这次交易的安全性持有怀疑。”楚徊沉声说道。 那组织老大却放心地说:“没事,到处都有人巡逻,我没让基层人员留下,现在站在这的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自己人,信得过。” 如果这位老大知道楚徊刚才经历了什么,一定不会有底气说出那些话了。 楚徊心里不上不下,陆今谪这三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想到地上那摊血和被拖走的家伙,还是咽了回去。 那人说得也对,这里那么多人守着,陆今谪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还能明目张胆地闯进来不成? 就算他设法黑进网络,现场也有江口组织的黑客,还能任由他得逞? 楚徊迟疑了片刻,终究妥协:“行吧。” 组织老大点头:“小姚也回来了,我们开始吧。” 楚徊这才注意到现场新增的一个面孔,一个年轻女孩,扎着及腰的长马尾,随意披着件铆钉皮衣,是名黑客,也是组织老大的心腹。 据说前段时间她还在其他城区,因为交易重要涉及网络数据,少不了这种黑客镇场,老大最信得过她,指名要她到场,今天才风风火火地赶回来。 他们刚才干坐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等她。 那个叫小姚的女生从背包里取出个电脑实体机,放在中央的桌面上,展开成三面并排的显示屏,并在外边空地上投出了一面大型的全息屏。 附近的人自觉给她让了位置,她在桌前坐下,在键盘上捣鼓了几下,屏幕跳转到一个暗色的界面。 楚徊见她摆弄电脑的动作利落熟练,无端联想到了陆今谪,回过神来头皮一阵发麻,连忙从脑子里面驱散了画面。 小姚弄完,看向一旁楚徊,说:“神经接线。” 楚徊面上浮现出几分警惕,没有立即动作,问:“必须要?” 神经接线这种敏感私密的东西,正常人都不愿意轻易暴露出来,还是在这种不算完全安全的场合。 小姚朝他扬了扬手中的芯片,陈述道:“这是你给的数据,被加密锁定了,需要你的权限。” 楚徊内心几番抗争,在周围几十号人的注视下,还是从右手内腕的部位扯出了神经接线,小姚接过,插在了实体机的孔位上。 三面显示屏上是操作面板,而投影全息屏迅速被大量的绿色代码淹没,一页页往下飞快滚动,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洪水般的滚动代码吸引了。 楚徊则在授权结束后立即伸手拔了神经接线,接线收回手腕内侧的置线口,恢复如常,小姚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小姚高效检查完那些代码,启用了网络防火墙,转向组织老大,“没问题了,接下来将它拷贝进我们的数据库就行了。” 组织老大满意地点点头,朝身边人示意,那人立刻递给楚徊一个小型的数据晶片,老大说道:“我们之前截获到关于灰钥簿的情报,剩下的应该就在地下城。” 楚徊接过数据晶片,将它放入颈侧的读取口,所有情报信息同步传输进了意识,他在脑内确认着那些信息,一边听到那老大说:“等事情办完,你就可以离开了。” 楚徊点头,静静道:“合作愉快。” 显示屏的传输进度条一点点走完,小姚将原芯片抽出还给楚徊,也把备份芯片交给了组织老大。 交易进行得比想象中顺利,居然也没有其他外力干扰,楚徊按住了心底窜起的一丝丝不对劲,起身向组织老大告别,一心想着先离开这个地方。 周围守卫给他让出了一条路,另一边,刚才一直沉寂的二把手阿森对组织老大说:“大哥,这灰钥簿的情报,需不需要我去准备?” 组织老大看了他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不用,你还是先管好手下的人吧。” 阿森的眼神微不可察地一闪,“大哥,您这话什么意思?” “你在背后那些小动作我都知道,我懒得管你,你也别太过火了,”组织老大淡声道,“灰钥簿的事,你不必参与,我会另外派人处理。” 阿森垂下目光,没有说话,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楚徊走到大门口时,堵住出路的几个守卫看着他,却没有让开的意图。 楚徊回头看向组织老大,老大扬声道:“让他走。” 此话已出,那些持着武器的守卫却像没听到似的,无动于衷地挡在门口。 楚徊察觉不对,心里一沉,那边老大不耐烦地又重复道:“你们几个,听不懂我的指示吗?” 依然无人动作。 不仅如此,甚至有几个人默默围上来,均匀地分散在组织老大四周,老大见状当即怒喝:“你们干什么,要造反吗!” 周围包括小姚的几个心腹立刻掏出了枪,但也被几个拿着激光枪的守卫包围了。 全场几十号人,居然有几近一半都出现了异动。余下直属于组织老大的人也拔出枪和他们对峙,场面一度混乱,气氛瞬间变得焦灼。 楚徊虽然处于混战之外,但出口被守死,进也不是,退也不能。 一直垂着眼的阿森终于又抬起了头,面上已截然换了一副表情,他泰然自若地扫了圈周围的人,悠悠道:“干嘛啊,没听到老大说什么吗?” 其中有几人象征性地放下了枪,但大多数仍然维持着原来动作,继续和对面僵持着。 阿森看着老大的黑下去的脸,用一种无奈却听不出多少诚意的语气说道:“手下人不服管,大哥,你担待。” 组织老大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老大…我叫了你两年老大,啧,可我不明白啊,”阿森缓缓说着,脸上浮现出几分狠意,“明明我跟着前老大的时间比你长,凭什么那老家伙要把老大的位置让给你这小子!” 组织老大冷嗤:“自己能力不行,也就只有能耐怨恨别人了。” “是吗,但我看你招揽人心的能力却不怎么样,”阿森说,“我进组织十几年了,你也看到了,组织里的弟兄似乎更愿意叫我一声大哥。” “你当了整整两年老大,这位置,是不是改换我坐坐了?” “趁着江口其他高层不在,就胆敢起事夺位,他们回来不会放过你的,”组织老大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你的人多,我的人也不少。” “高层当中也有几个是支持我的,”阿森慢条斯理道,“到时候我就说,你在进行交易时,被混入组织的歹人攻击,重伤不治,余下的,算作交火后的伤亡,你说怎么样?” 放在桌面上的电脑屏幕忽然出现像死机一样的花屏,小姚的脸色当即变得难看,阿森料到什么似的看向她,“怎么,还想着通风报信啊?” 小姚转向老大,声音终于染上了一丝慌张:“老大,内部网络遭到不明外力攻击,信号全被拦截了!” 组织老大也神色一变,难以置信道:“谁能攻破你的防火墙?” 旁观的楚徊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流失,直到此刻,一个不好的猜测隐隐在心里冒头。 阿森轻蔑的话语响起:“老大,不劳你把灰钥簿的数据给我了,我自己来取。” 不止这片区域,其他地方也隐约传来了动乱声,最后汇聚成一片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楚徊如有所感地抬头看向远处,果然看到又一波守卫强行闯入了这里,中间跟着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少年。 加上后进来的那些人,阿森在人数上已经占据优势了。 人群中的陆今谪扫视周围,淡淡出声:“阿森,你该给我留个通行证的。” 阿森分给他一眼,不以为意地说:“你那么厉害,不是也有办法进来吗?” 陆今谪的眼神掠过在场表情各异的一张张脸,最后遥遥停在门口的楚徊身上。 楚徊的神色比刚才他们相对时还糟糕,陆今谪在对方暗沉的目光下开口: “那人的命帮我留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内叛 第10章 强行入侵 对峙的僵局没维持多久,不知道是哪边先开的枪,紧接着枪声四起,两方正式交火,现场很快陷入了一片混战。 陆续有人倒地,包围圈被攻开了缺口,组织老大被后至的手下护在中间,惊天响动不出意外引来了楼上其他人,混乱的交火越来越激烈。 陆今谪退至后方,漠然旁观着一切,类似的场面每天都在E区上演,对所有人而言都稀松平常,算不得稀奇。在场唯一见不惯的,恐怕就只有那个人了。 楚徊离中心区域较远,幸而未被殃及,手无寸铁的他趁乱撞开了几个守卫,想强行从门口冲出去,却不知自己的行为一直落在某个人的眼里。 门口的人察觉了他的意图,顾忌到陆今谪刚才嘱咐的话,没有立即开枪,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后方。 陆今谪啧了声,从旁边人的手上抢过把激光枪,扳机扣动,隔老远直接击中了楚徊的后背,激光的伤害可观但未中要害,楚徊闷哼一声,摔到在地,失去了行动能力。 陆今谪腹诽了下那些人的理解能力,只是说留一条命,又没说不能伤他。 待陆今谪绕过一地尸体,走到倒下的楚徊跟前,就对上了那人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如果目光能化作实体,楚徊那眼神高低能在他身上划下几刀。 还是一如初见的蓝色眼瞳,前后不过半个月,眼底所见就全然换了一副光景。但陆今谪觉得,能在他脸上看到些别样的表情,譬如现在,也还不赖。 尽管在今天之前,他和楚徊相处的状况还行,不过正好,有了刚才那一出,省得他考虑怎么撕破脸了。 楚徊先前对他的评价,倒也未失偏颇。 陆今谪在他身前停下,垂眸瞧着他,居高临下地说:“你的猜想没错,可惜在这种地方,光有想法是行不通的。” 没实力没人脉没手段,凭着一腔不知好歹的血气和小聪明,妄想挤进这个地方,最后只能充作无名的炮灰,许多人都是这样。 楚徊受了伤,连爬都爬不起来,忍受着身上的痛,说起话来已有些力不从心:“亏心事做多了,总有阴沟翻船的一天。” 亏心事…陆今谪在心里品了品这个词,想到楚徊能说出这个词也不意外,帮派内斗此类在E区司空见惯的事,放在他眼里大抵就是这种含义吧。 不过嘛,在外城这种灰暗地带讲求“良心事”,就跟在内城富人区要求贫富人权平等一样,天马行空,且傻气得很。 这让陆今谪不由又想起了楚徊以前类似的天真发言,他轻轻勾起嘴角,俯下身靠近他问:“现在还觉得我厉害吗?” 楚徊的角度能看到陆今谪身后倒成一片的尸体,遍布血迹,触目惊心,他直视着他的眼,目光出乎意料地平静,逐字逐句道:“你是个可怕的人。” 陆今谪看了他一阵,忽又减了兴致,霍然直起身,本就没什么情感的笑意也随之淡去。 “找个东西把他捆起来。”他转身,对门口其他人说。 * 楚徊不记得自己在黑暗中待了多久。 意识混沌之中,就记得那些人把自己押送到一辆货车上,最后关进了一个集装箱改造的狭小房间,可能因为伤势也可能是缺氧,他没多久就昏了过去。 后来的过程始终意识模糊,半晕半醒,直到箱门轰然打开,外界强烈的光线一拥而入,照亮了手脚被束只能蜷缩在角落的楚徊。 黑暗中待久了,乍然见光只觉刺眼,楚徊瞬间清醒了大半,勉强抬起一点眼皮,看着逆着光走进来的陆今谪,这次的他没戴帽子和口罩。 “这是哪?”楚徊终于有机会问出第一句话,一出声才察觉自己声音沙哑得过分,他艰难吞咽了下,喉咙依然干涩,这是十几个小时滴水未进的结果。 “港口,”集装箱里面连个椅子都没有,陆今谪挑了个位置站着,看向他,“离黑市入口很近,阿森派了一批人先来这候着,我就跟过来了。” 阿森和他之前那老大一样,都看中了黑市出现过的灰钥簿,楚徊的出现送来了线索,倒方便了他们进一步行事。 楚徊别过脸,似乎不愿意让陆今谪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你说过你不是三教九流。” 陆今谪花了几秒才想起他指的是哪次对话,不曾想楚徊连这句随口的话都能记得,好笑地说:“我是黑客,和帮派合作很正常。” “你想得到灰钥簿的情报,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完全可以一开始就找我合作,”楚徊轻嗤了一声,“起码在青瓦帮之后,我对你还没多少防备心。” 陆今谪一扬眉,“你以为我是为了灰钥簿?” 楚徊倏然抬眼,不解地看向他。 “看来你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啊,”陆今谪慢悠悠地说道,“楚徊,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你啊。” 楚徊脸色微变,就听陆今谪不急不缓地继续道:“而且,你说没有防备心?我可不这么认为。” “就你在E区接触过的人,除了德温,你查得最多的人就是我了,对吧?”陆今谪坦坦荡荡地望着楚徊,对方的眼神沉下去了一些,没有接话。 “原本在露台见到你,我还对你的态度感到奇怪,”陆今谪说,“直到我刚才找江口组织的人问了问,原来你在卖了德温后,还让他们的人帮你黑进了他的设备。” “这样说来,你肯定也看到了他和我的通讯记录,怪不得再见时对我的敌意那么大啊。” 楚徊这次没有回避,眼底没什么温度,干脆承认:“对,我看到了。” “这么算来,整个E区,知道你身份的就只有我和他两个,”陆今谪说,“德温现在不敢冒头,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陆今谪语气无波无澜:“所以你也别怨我,就算我不对你出手,你迟早也要对我下手,不是吗?” 楚徊抿了抿干裂的唇,不及做出反应,下一刻,陆今谪就乍然俯身逼近,收紧的拳砸在楚徊身后的箱壁上,他的身体挡住了背后的大半光线,更衬得面色晦暗阴鸷。 “说,你来E区是什么意图?” 陆今谪声音极冷,伴随着一旁箱壁的铁皮不堪发出一声闷响。 陆今谪毫无征兆的动作让楚徊身体一震,但楚徊紧绷着神情回视他,并未在对面狠厉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他只说:“你以为你是谁?” 陆今谪放下了握拳的手,“你不说,我自有办法让你开口。” 楚徊声音略显虚弱,却平缓地说道:“你那么恨内城,但你也只有能耐躲在你的E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逼供我这个毫无干系的弱势者,你真可悲。” “逼供?”陆今谪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不用这么麻烦,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楚徊觉察出不对,紧紧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德温之前还想让我借你的ID追查信息,明明有更简单的方法。”陆今谪敲击了下左手的腕环,简易的全息屏幕和键盘随之浮现于半空,就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楚徊意识到他的举动,神色陡然一变,身体猛然往后一缩,紧紧贴靠在身后的箱壁上,哪怕撞到了后背的伤口也毫不在意。 陆今谪见他抵触的模样,没耐心和他周旋,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肩膀,就要把他的身体往外掰,怎料楚徊平日看着斯文,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陆今谪这一下居然没拉动。 而原本还算冷静的楚徊,突然就像疯了一样,被绑在一起的腿用力一蹬,踢中陆今谪的小腿,把猝不及防的陆今谪逼得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 “别碰我!滚开!”楚徊的腿还在扑腾,上半身却始终紧贴在后面的铁皮上,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的面部轮廓本来就较深,平常时候还好,现在露出这种凶狠的表情,倒更添几分意外贴合的戾气,让旁人望之心悸。 陆今谪没被他唬住,再次欺身而上,单个膝盖压在他腿上,堪堪控制住后,一只手抓住楚徊的头发往外一拽,露出了他死死护着的后颈,以及衣领遮盖下若隐若现的脑机接口。 楚徊挣扎的动作更加剧烈,陆今谪差点没按住,不由在心里感叹了句,如果没绑着他,两人单打独斗,自己恐怕真制服不了这家伙。 “滚开!不准碰……”楚徊来回不断地重复着几个词,声音几乎嘶吼到喑哑,听得陆今谪拧起了眉。 至于反应那么大吗,就是读取脑机记忆,又不会要他命,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对他怎么了。 陆今谪从腕间微型机扯出一条连接线,强行摁着楚徊的后脑勺,扒开衣领,就把接头插入了他后颈的接口上。 在连线接入的一瞬间,楚徊突然停止了挣扎,骤然没了声响动静,他的眼神失去聚焦变得涣散,只有身体开始机械性地剧烈抽搐。 陆今谪没来得及思索他的异常反应,就发现连接楚徊脑机的腕环罕见地发出了警报声,他顿觉不妙,只能先拔了线,脱下腕环就扔了出去。 果不其然,腕环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没出几秒,在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它在原地爆炸了。 连接对象的精神力远高于正常人的阈值,微型机…直接因超负荷被撑爆了。 这种情况,前所未有,更闻所未闻。 陆今谪盯着凹陷的地面上残余的废铁,再也维持不住表情,忍不住骂了声:“我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强行入侵 第11章 咬痕 陆今谪没空心疼报废的微型机,立即扭头看向抖如筛糠的楚徊,他的脸上难见血色,惨白如纸,哪怕拔出了接线,也依然垂着头大喘着气,身体抖个不停。 陆今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反常,精神力如此强悍,怎么会惧怕连线接口到这种程度,楚徊的反应不像是害怕这个行为本身,更像是某种应激,应该是曾经受过强烈的刺激。 他不是没见过类似的情况,与之相反,外城因遭受过精神入侵而对触碰脑机接口应激的案例屡见不鲜,多少人走投无路,铤而走险去做精神网络的行当,最后因脑机受创被逼疯的更不在少数。 陆今谪无法理解的是,这种情况为什么会出现在楚徊身上,以他这样的身份出处,怎么想都不合情理。 而且,他的精神力强度过于诡异,力气也大得出奇,莫非是改造体?什么样技术水平的改造,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楚徊缩在墙角,状况肉眼可见的糟糕,陆今谪讨厌公司,跟楚徊本人没什么仇怨,也没打算真把人弄死了,靠近了一点蹲下,想查看他的情况。 陆今谪事前不知缘由,面对这种情况免不了冒出点心虚,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小心地问:“喂,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却像是加重了刺激,楚徊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蓦然抬起头,陆今谪猝不及防撞入了一双夹带血色的眼睛。 陆今谪心里一咯噔,顿觉不对劲,但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刻,他就感到手臂一痛,楚徊竟是狠狠一口咬在他伸出的小臂上,陆今谪没穿长袖,手臂皮肤裸露在外,楚徊咬得很凶,牙齿连皮入肉,手上迅速传来猛烈的刺痛感。 陆今谪眸色一沉,身体反应比思考更快,另一只手掐住楚徊的脖子就将他掼到了墙上,他手上用力,逼得楚徊松了口,才堪堪将手臂拔了回来。 陆今谪低头,就见手臂上留下了一道破皮见血的牙印,本就偏白的皮肤将它衬得更为扎眼,手上还在阵阵作痛,没个几天恐怕好不了。 陆今谪心里顿时窜起一股火,掐着他脖子的手骤然收紧力道,一边恼怒地抬起头狠狠剜向他,“你真是……” 陆今谪的声音突然断线了,这个角度,他看清了楚徊的正脸。 他脸色苍白,轮廓分明的脸庞被冷汗打湿,呼吸不稳,还在小幅度抽着气,像是被逼急的小兽,而他发红的眼尾处,似乎还有一点隐隐的水光。 陆今谪眼神微震,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松了一点。 他和楚徊发红的眼无声对视着,最后缓缓松开使劲的手,心情复杂地收了回去。 陆今谪站起来,低头看了楚徊一阵,向来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的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后,才无奈地往外走去,临走前多看了眼地上坏掉的手环,以及缩在墙角始终一言不发的楚徊。 守在码头的一干人交接回到港口边的小房子时,就看到他们老大请来的黑客不知从哪弄来个医疗箱,一脸黑线地坐在桌边,正在往手臂上倒酒精。 饶是他们和陆今谪不熟,见这情景也不禁好奇打探了句:“这是咋了?” 无怪他们疑惑,这一整天陆今谪就在港口和他们待着,他们巡守的都没发现异常,他能去哪受伤? 陆今谪木着脸抬起头,屋内其他人哄笑着接过话:“被内城那小子咬了。” 剩下的人一个个露出了然的表情,有人说:“那家伙脾气不小嘛。” 陆今谪心里烦躁得很,其他人不知实情,还以为自己用了些手段逼出了信息,哪知他就是插了个线,没成功还被反咬一口,惹一身腥,得不偿失。 有人说:“对了,Ron,森哥还想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置那小子。” 陆今谪潦草地在手臂缠了几圈纱布,遮住了那看着就心烦意乱的咬痕,不走心道:“不知道,还没从他嘴里撬出什么。” 那人吃惊地说:“还没有?把他精神网络入侵了,想知道什么不都能挖出来?” 那人的话歪打正着击中痛点,陆今谪不想回答,面无表情地包完纱布,试着单手打结,果不其然失败了,只能硬着头皮让身边的人搭把手。 说白了,陆今谪帮他们击溃网络服务器拿到实验数据,事后楚徊归他处理,这是事先约定好的,组织其他人管不着,也无需过问。 于是陆今谪说:“我晚点就走,不掺和你们的内部纠纷。”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阿森派人驻守港口的意图不止打探黑市灰钥簿的情报,还有蹲点守着走水路货运回来的一批人,那些人是前组织老大一派的,是他们急需拔除的隐患之一。 所以,不久之后的港口免不了一场恶战,陆今谪可没兴趣参与。 有人问他:“你要去地下城吗?” “嗯。”陆今谪没有否认,楚徊那条线暂时行不通,只能先继续追查灰钥簿的行踪,就得去地下城了。 “楚徊呢,你不想杀他,要带上他吗?” 陆今谪含糊其辞:“看情况吧。” 港口不能久留,总不能把楚徊扔在这里,江口组织那些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保不齐会做什么,他能不能留条命都难说。 但他和楚徊已经撕破脸,那人也不可能愿意跟他走。直接放了?也太亏了。 陆今谪在心里反思了一下,这件事还是做得有点冲动,应该慢慢谋划的,他没料到楚徊身体这么特殊,会直接卡在接口连线那一步。 旁人见他犹豫不决,提醒道:“如果你想先留着他,要不给他送点吃的,这都十几个小时了。” 陆今谪才记起这一茬,瞥了眼外面,过去这么久,天都已经快要黑了,纠结再三,还是走了出去。 前后不出一个小时,陆今谪又回到了那个集装箱。 箱门被再次打开时,蜷缩在深处的楚徊迟缓地抬眼看向他,眸中没什么神采,显得有些呆滞。 楚徊的状态比上次离开时好了点,似乎从应激中渐渐恢复了过来,但脸色看上去仍旧很糟糕。 陆今谪不欲与他交流,在对方的注视下径直走过去,弯腰在他身前的地面上放了支压缩营养剂,就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打算离去。 这种营养剂除了充饥毫无品尝价值,也许出身内城的楚徊无法接受,但陆今谪懒得理会了。 就在陆今谪走出几步后,始终沉默的楚徊突然低声开口:“我动不了。” 陆今谪原以为楚徊不打算说话了,登时回头看他,就见楚徊坐在角落里动也未动,只有目光静静落在他身上,刚才还凶机毕露的眼神,如今半分情绪也无,像一片死寂的海。 没由来地,那种幽而静的感觉,更让人感到心惊。 陆今谪对此迟疑了一下,最后想到总不能专程跑来送吃的,又把人扔这不管不顾,调头走向他,轻言警告:“我可以喂你,你不许再咬我。” 楚徊不说话,只看着他。 陆今谪当他是默认,捡起地上的营养剂,拧开包装盖,隔着一小段相较安全的距离,将食口递到了他嘴边。 楚徊视线偏转,看到了陆今谪另一只垂下的手臂上包扎过的纱布,陆今谪留意到他的打量,戒备地回视他,一边催促性地抬了抬手上的营养剂。 楚徊收回目光,堪称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含住进食的吸口,一点点将包装袋内的营养剂吸上去,陆今谪就那样举着不动,如果忽略两人之间的怪异气氛,这种画面甚至有种错觉般的和谐感。 陆今谪看着楚徊吞咽时滚动的喉结,还有他小心翼翼的规律性进食,莫名有种喂街头流浪猫的感觉,敏感戒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跳起来用爪子挠人。 不对,他那该死的牙口,更像是狗,不会叫但咬人的狗。 楚徊不知道陆今谪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喝完营养剂后,一声不吭地将身体缩回去,像一株默默扎根角落的蘑菇。 自上次冲突后他变得分外寡言,似乎不想再跟陆今谪多说一句废话。 陆今谪本也不期待能从楚徊口中听见什么话,不以为意地转过身,还顺手把剩余的垃圾捎上。 还没走出外面,陆今谪听到了一阵沉闷的嗡鸣,以及集装箱外人群的走动声,听响动略显慌乱,陆今谪心生异样,他们蹲守的那些人不应该这么快就到了。 等到陆今谪走出去,他循声看向了嗡鸣声的出处,就在码头近距离的上空,悬停着几辆装甲的浮空机车,机车侧面都印着一个醒目的图标,陆今谪在看清的那刻瞳孔一震。 和他房间里情报网上的图标一模一样。 公司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外城? 另一边江口组织的人显然也措手不及,外面的人都在往室内撤退,枪杆子到了武装机甲面前都成了废铁,没人愿意和这种来者不善的私人部队正面硬碰硬。 陆今谪顾不上江口组织的人,扔掉手上包装壳,转头就折回集装箱,缩在角落的楚徊没看他,似乎也对外面的动静充耳不闻。 陆今谪声音一沉:“那些人是来救你的?” 楚徊依然低垂着眼,默默盯着地面,看样子没打算搭理他,就在陆今谪快要对他的装聋作哑忍无可忍时,他终于慢慢抬起头,惜字如金地答了句:“来抓我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咬痕 第12章 义眼 陆今谪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先前做了一件多么冲动的事。 既然楚徊身份特殊,八成脑机的神经网络里设了什么禁制,一有外力强行入侵就会发射警报,该死,他早该考虑到的。 “你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楚徊仿佛看透他所想,作为当事人的他却情绪淡然,对于公司私人部队的到来,从他的脸上,既看不出欣喜,也瞧不出半分恐惧。 见陆今谪神色凝重,似在思虑,楚徊眼底划过一丝嘲意,“如果你在考虑要不要杀我灭口,还是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吧。” 陆今谪的眼神凉飕飕地扫向他,“什么意思?” 楚徊说:“有胆量乱碰接口,你在尝试入侵精神网络后,行踪已经瞒不住了。” “对于公司而言,我只是个无名小卒,”陆今谪表现得并不在意,“他们为你而来,我的存在无足轻重。” 陆今谪因为德温给的信息先入为主,现在反应过来,也许他对楚徊的定位和判断有所偏差,他说:“你刚才极力排斥我插线,不也证明你不想被那些人找到?” 楚徊眸光一闪,别过脸不看他,“与你无关。” 外面震天的噪响越来越大,应该是那些装甲浮空车低空降落了,陆今谪仿若未闻,对眼前人说道:“我可以解决,只要你配合。” “怎么,你能拦截公司的追踪技术?你真这么有实力,还能犯下刚才的低级错误?少因为在这破地有点能力,就自以为是了,”楚徊瞧见陆今谪的表情,继续道,“听到我这样说很意外?在你眼里,我不就是个满是优越感且傲慢的内城区少爷吗?” “刚才还咄咄逼人,现在情势变了,以为转头说点迷惑的话语就能让我和你统一战线,我看你才是天真。” “你自诩厉害,要是连从公司部队手底下逃出去的能力都没有,也省得惦记寻仇了,缩回你的E区好好待着吧。” 楚徊一长串连珠炮似的挑衅话语没有成功激怒陆今谪,相反,他除了开始的一点惊讶,后面都显得分外平静。 “事情因我而起,我会负责,”陆今谪说,“我不想暴露在公司面前,也不会让你受累,起码在这件事上。” 楚徊皱起眉,一脸古怪地看向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怀疑和猜忌。 陆今谪说:“我知道你讨厌我,但也犯不着为了意气把自己搭上。” 楚徊别有深意地说:“从前倒瞧不出,你是这么古道热肠爱多管闲事的一个人。” 陆今谪面不改色答道:“能力不足自找麻烦的才叫多管闲事。” 楚徊仔细打量着他,如果不是在陆今谪脸上瞧不出端倪,他简直要怀疑陆今谪是不是被他刚才一番话给激将了,才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 公司的人逼近在即,楚徊没打算做陆今谪口中那类“多管闲事”的人,所以对于陆今谪不明意图的举动,他只说:“带我逃出去,我就配合你。” 楚徊这话说得讨巧,在被追踪的情况下逃离公司追捕,没有人手没有掩护,对一般人而言简直难如登天。他把便宜占尽了,麻烦全扔给陆今谪,但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戒备谨慎是真,故意刁难也不假。 陆今谪早从德温一事就知道了楚徊是个记仇的主,对此他只是点点头,答了句:“可以。” 楚徊似乎通过陆今谪的态度确认了什么,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陆今谪上前解开了束缚自己腿部的绳子,接着他就退远几步,看上去没有一并解开楚徊手上束绳的打算。 楚徊不觉意外,活动了下酸胀的腿,拖着被捆在背后的手臂慢慢站起身。 陆今谪默默观察着他的动作,十几个小时无法动弹,这么短的时间就能站起来,何止身体素质过硬,恐怕连新成代谢的速度都和普通人不一样。 看着楚徊站起来后,陆今谪重新走到门口位置,将身体藏在半掩的箱门后,小心查看外面的情况,楚徊在他背后问:“你要怎么做?” 公司的武装部队果然都从浮空车里跳了下来,部分持枪的人分散行动,看样子除了搜寻之外,还打算把港口这片区域都围起来,还有一部分人在往他们这个方向靠近。 天色已沉,夜幕袭近,港口大片废置的集装箱和少量建筑只有一半被路边的白炽灯管照亮,而数辆浮空机车的高强度探照灯刺破了无尽夜色,在中央的空地尤为瞩目。 陆今谪望着远处那些灯光伤眼的装甲车,说道:“原本有躲起来的方法,但你不想现在配合我,就换个方法。” 楚徊还没来得及理解陆今谪的话,就听见一道伴随着电流的滋啦声穿透而来,他连忙上前,就看到近处的路灯迸出火花,紧接着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整个区域的路灯都在那阵电流声中一片挨着一片接连熄灭。 全区域的强制性停电也惊动了那些搜寻的部队,整个码头瞬间只剩下车头那几盏探照灯不受影响,再强力的亮度,在全区断电面前,也变得杯水车薪。 楚徊花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思绪和声音:“…你干了什么?” “不都看见了?”陆今谪确认完附近情况就走了出去,低声道,“跟紧我。” 楚徊双手被绑,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紧忙跟上他,“你腕环不是坏了吗?” 楚徊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提腕环,陆今谪心里就一股无名火,顾及场合,他耐着脾气说:“不留几手,碰上你这样的,十条命都不够我丢。” 码头其他方向的响动声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越往外走,远离了车灯,可见度越低,到后面几乎完全黑暗,可楚徊发现陆今谪的行动没有半分受阻。 他心里的疑问得到了解释,陆今谪装了内置义体,大概率是义眼,可以充当实体机进行隔空操作,也拥有夜间视物的能力。 这种形式进行黑入连键盘和显示屏都用不上,操作系统与精神意识相连,相应界面能通过内植的视网膜看到,最重要的是,它不会被外在行为限制。 敢情陆今谪之前当他面捣鼓那个腕环,都只是为了走个形式,如果没有这次的意外,陆今谪就没打算让他发现自己义体的存在。 但公司那些人当中,难保也有人装配了行动不受阻碍的义体,楚徊不知道陆今谪要去哪,说:“光是这样甩不掉他们。” 陆今谪在一处地方停下脚步,“用走的当然不行。” 楚徊在黑暗中勉强看清他们面前的东西,是几辆停在江口组织来时货车旁边的摩托车。 不知是不是当下的流行,这一片摩托车造型样式似乎都大差不差,楚徊一看到它们,瞬间就被勾起了某些不算美好的回忆。 想来真是孽缘,他和陆今谪在一起总能撞上这种事。 陆今谪挑了辆摩托插了钥匙发动,车前照灯扫亮了小片区域,楚徊站在一旁看着,脸色莫辨,“这是你的?” “江口组织的,给我留了辆做保险,就是为了应对这种突发状况。”陆今谪朝楚徊招了招手 ,后者不解地凑前来,他拉过楚徊的手臂解开了手上束缚。 在楚徊逐渐加深的目光中,他解释道:“怕你待会摔死。” 楚徊对陆今谪的车技已有领教,四轮车尚且那般,摩托更无法可想,尽管如此,他还是回嘴了句:“不怕我做什么?” “如果你不怕车毁人亡的话,”陆今谪不为所动,翻身上了摩托,偏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楚徊,“你应该不至于无聊到想和我同归于尽吧?” 楚徊说不出话,闷声上了摩托后座。 陆今谪也不问他坐没坐稳,发动了引擎,一拧油门就开车冲到了路上,楚徊倒是一回生二回熟,一上车立即就抓紧了车座后方的扶手。 考虑到E区这边“民风淳朴”,就是骑车也丝毫不把头盔放在眼里,而楚徊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一切,把关于安全隐患的多余担忧咽进了肚里。 体验过之前的极限飙车,这样的机车速度他居然感觉尚能接受,耳畔风声冽冽,他回头看了眼被远远甩在后面的码头,“他们迟早会追上来。” 陆今谪显然也心里有数,答道:“所以找个他们暂时追不进去的地方。” “就我们两个,和那些人正面交火,我又不是疯了或者嫌命长,”陆今谪的声音消散在呼啸的夜风中,“情势不同,又不是上次。” 楚徊觉得陆今谪也许对于情势优劣有自己的独特见解,分明上次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直到摩托在一面巨大的铁丝闸门前停下,楚徊终于意识到陆今谪说的是什么地方。 关卡前设立了电网路障,阻拦了所有车辆的去路,闸门中间设立了认证身份的卡口,周围是密密麻麻的炮弹武器,正常情况处于休眠状态,除非发生异变。 这是E区经济和生活的核心要塞,整个外城防守最牢固的地方之一,任何人都别想靠着技术或蛮力闯入。 卡口外是永远排着的长队,铁丝闸门之后,是足以容纳百人的升降梯,通向深处的地底。 那个地方,在这里有个更耳熟能详的名称——地下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义眼 第13章 地下城 陆今谪和楚徊穿过卡口外的人流,经过机器扫描的身份认证后,乘坐升降梯前往地下。 楚徊在核验身份时还有些忐忑,看到激光扫描后亮起绿灯,才稍微放下心,陆今谪之前给他办的ID还真能派上用途。 进入升降梯后,陆今谪在楚徊耳边说:“那些人没有通行证,可以把他们卡在外面,不过连你都能进来,所以只能暂时甩开他们,我们先利用这点时间切断定位追踪。” 楚徊扫了一圈电梯里其余的人,放眼黑压压一片起码有几十号人,看上去形形色色,身份各异,但周围嘈杂人声不止,根本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 楚徊面色不显,谨慎地“嗯”了一声,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陆今谪哪察觉不到楚徊的小心思,没再说话,直到升降梯抵达底层,人群一涌而出,陆今谪慢腾腾地走在最后,楚徊不明所以,也跟着他。 “在这里不用顾忌那么多,地下城和上面不一样,”陆今谪头也没回,旁若无人地说,“一般人都懒得过问旁人的闲事。” 你以为天大紧要的事,放在百无禁忌的庞大地下城,不过是无垠荒漠中的一颗沙砾。 楚徊默默听着,走出了升降梯外拉开的铁帘门,地下城的全貌霍然映入视野,楚徊平生第一次见识到,不禁脚步微顿。 理应暗无天日的地下,看起来却亮如白昼,大范围的人造日光从高空封闭的穹顶落下,就算有人造光,依然处处亮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霓虹灯,杂糅在一起,本该显得不伦不类,却又透露着某种怪异的和谐感。 这里的建筑不同于上面,结构繁复纵向分布,辨不出边界的楼房紧密地连成一片,高度完全不输地面的高楼,所以在地面上鲜少见到的浮空车和飞行器,放眼望去竟也能看到不少。 “地下城没有黑夜,也算不上有白天,日复一日永远这样,”陆今谪看向似乎被震撼到的楚徊,冷不丁道,“觉得眼熟吗?” 楚徊被看穿了内心所想,忙不迭收敛了神色,如无其事地问:“什么意思?” 陆今谪从半空投影的全息广告底下穿过,说:“相比地面,这里的布局结构更接近你们内城。” 楚徊收回一直不自主落在周围环境的目光,不答反问:“你去过内城?” “本来就是你们内城人遗弃的半吊子工程,”陆今谪自动忽略了前面的问题,不走心地说,“人尽皆知的事。” 在很多年以前,那时城区就只是城区,还没分内外城,如今外城的地界在过去大多是荒地,和域外边界的光景差不多。 直到后来,中心区的上层势力为了预防恶劣的自然灾害,在偏远的城区之外兴建地下避难所,怎料意外先至,放射性灾害伴随着肆虐的疫病降临在边界,工程被迫叫停。 上层势力借机在中央城区周围建起高高的铜墙铁壁,美其名曰隔离疫病,也将地底避难所没来得及撤离的工人和住在中心地带之外的民众彻底隔断在外。 中心区的上等人高居象牙塔,公司财团主导的政府不作为,对外界不闻不问,那场灾祸肆虐了近十年,隔离带之外的民众死了近乎一半数量。 形势严峻至此,中心区的人自然不愿再打开隔离带,更不愿意放外面那些有传染风险的流民进来,在那个事件之后,他们统一称呼外面的人为流民,似乎完全忘记了那些人曾经是和他们一样的普通居民。 那道高耸入云的铁墙,一立就是几十年,此后,所有人都渐渐形成了共识,高墙内的叫作内城,墙外的区域称为外城,外城的人进不去,内城的人同样不会出来。 外城的人继续建设未完工的地下避难所,将它作为新的家园,也有人在灾害平息后移迁到地面上,在原本的废土上建起一栋栋楼房,最后演变成新的城区。 外城有了新政府,逐步脱离,与内城完全断绝关系,两方的贫富差距自此越拉越大,虽然两边在明面上几乎井水不犯河水,但内城人对贫贱落后的外城嗤之以鼻,外城人也对内城深恶痛绝。 碍于出处代表的立场,楚徊没办法和陆今谪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只得沉默不语。 陆今谪也表现得好像从未提起这件事一样,心里惦记着先找个私密的地方把追踪的事解决,领着楚徊七拐八弯,来到了一处位置偏僻的小旅馆。 旅馆门口的荧光灯招牌红紫交错,缭乱的霓虹灯管频繁闪动,配合外侧墙面上极具个性和暗示性的文字涂鸦,连带着气氛都染上了不寻常的意味。 楚徊看见正好从旅馆门口走出来的两个人,那两人一边走还抱在一起,纠缠得连正脸都瞧不清,什么关系一看便知,配合旅馆的外在装潢,不多想都难。 陆今谪一脸平静,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淡淡道:“将就吧,这边的旅馆都是这种路子。” 废话,本地人谁没事跑过来住旅馆,能来这种场合的人是干什么的还用得着想吗? 旅馆门口附近的街尾零散站着几个人,有男有女,打扮得精致,看见有人出现原本有接近的意图,发现来的是两个人后又稍显失望地缩了回去。 陆今谪跟没看见似的,目不斜视地走进旅馆大门,楚徊没见识过这种场面,却是看也不敢看,亦步亦趋地紧跟在陆今谪身后。 不同于楚徊之前居住的全自助旅馆,这次的前台倒是有人了,是个留着金色长发的女性,在看到进来的两人后露出一个满分的职业性微笑,询问需求。 打头的陆今谪言简意赅:“开间房。” 一旁楚徊习惯性地暗暗观察这位前台,就见她披散的金发遮盖住了部分面部,但还是能窥见她太阳穴位置一抹若隐若现的金属光泽,这种统一的芯片植入位置…… 他的目光正面对上前台脸上完美无缺的微笑,她是位仿生人。 “好的,您对房间有其他要求吗?我们有各种样式的房间,可以满足您的所有需求,”前台看到一起来的两人,熟练地介绍道,“温馨的、浪漫的、激情的,如果您想追求更刺激的体验,我们还可以提供……” 显然这位前台的记忆数据库里相关的经验十分丰富,理所当然地误会了两人的关系,楚徊简直要听不下去,侧眼去瞧陆今谪的反应,没在他脸上觅得任何波动。 “双床房。”陆今谪一句没有情绪起伏的话彻底掐断了前台的激情发挥。 “啊?”前台明显卡壳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一个及其生僻的名词,连带着面部表情也呆滞了一瞬,“您说双床房?” “没有吗?”陆今谪问。 “啊,有的有的,”前台得到确认,就像短暂卡顿后正常运行的机器,迅速恢复了刚才游刃有余的态度,“这边支付信用点,录入您的虹膜就可以入住了。” 陆今谪办完一系列手续后,转头看了全程神色不自然的楚徊一眼,“走吧。” * E区某处警署内,一位中年男子姿态懒散地坐在办公桌前,撩起一点眼皮睨着对面的不速之客,对外的门大开着,能一览无余地看见大厅和警署门口驻守的人。 警署内其他几名穿着便装的人员严阵以待地堵在门口,不让外面那些装配着武器的部队踏进来一步,外面的人也一时按兵不动,所有人都在等候着里面两个人商谈的情况。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中年男子率先开了口:“你们的人一来就把港口端了,我们还没追究,你们倒好,先找上门了?” 对面的青年纠正道:“港口没有伤亡。” “如果没出现断电,有没有伤亡还说不准呢,”中年男子嗤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你们部队精英无数,来我们这小小警署有何贵干?” 青年说明来意:“我们要找的人逃离了港口,追踪显示他最后出现在地下城,我们的人无法进入,希望你们配合,行个方便。” 青年人说完,就听到身后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他转头看向门外,对上了几道算不上友好的视线。 他回过头时,看见坐在对面的署长也轻蔑地笑了一声,就听他语锋带刺:“要我说,你们这些家伙是不是在内城待久了,把脑子都泡坏了。” 青年没料到他说话这么难听,顿时脸色一变,厉声道:“你!” “且不说你们这么多人,在港口折腾半天连个人都抓不到有多废物,还能腆着脸找上警署,”署长说话丝毫不留情面,“你们内城要找人,关我们屁事。” 青年面沉如水,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后其他旁观者开始叫喊。 “就是,你们还以为是几十年前吗?” “让我们听你们内城狗的命令,笑话!” 一石激起千层浪,场面很快变得难以控制,警署内放肆激动的谩骂声此起彼伏,门口公司的部队人员举起了武器,里面的人也拔出了枪械。 青年在杂乱的喧嚣声中漠声开口:“你们这是不想配合了?” 署长在气势上不落下风,轻慢道:“怎么,要不你们派人把这里也端了?公司势大,我们是比不上,但做掉你们这几十只非法闯入的耗子,还是绰绰有余。” 青年冷着脸扫了眼身后的状况,屋内其他人的表情看上去也都像不好惹的,看样子就算两败俱伤也要从对方身上咬下来一块肉,那样的眼神气质瞧着不像警员,更像是凶神恶煞的土匪。 不愧是外城地界的,都是一路货色,清一色亡命之徒的凶相,在此地和他们这些地头蛇交火,只会得不偿失。 青年面色不惊,只说:“但愿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你们都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署长意味深长道:“那就希望你们的命够长了。” 在青年离开办公室走向门口时,还能听到身侧其他人放大又飘远在背后的辱骂声。 “滚回去!滚回你们的内城!” “E区不欢迎内城狗!” 走至门外时,青年拍了下部队领头男子的肩膀,“走吧。” 部队人员的武器还没放下,里面满怀敌意的众人也同样,男子看着署内气焰嚣张出言不逊的那些人,面有不忿,“队长,这……” 青年低声道:“此地不比城内,别把事情闹大。” 男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命令收队,带着部队跟随青年离开警署大门,外面街道上早就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他们的脸上也带着敌意和厌恶,只不过碍于部队手上的枪不敢上前,只在一旁远远看着。 公司一行人在一众危险目光的注视下穿行过嘈杂的街道,路边有人冷不丁“喂”了一声,青年往旁边看了一眼。 说话者站得比其他人都近,是个长马尾女生,脸上口罩遮住了半边面容,一身黑色铆钉皮衣上似乎还有未擦净的血渍,如果有江口组织的人在场,也许能认出她是谁。 女生声音透着一点略带疲态的沙哑,“你想找的人,我知道他被谁带走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地下城 第14章 秘密 陆今谪带着楚徊找到了对应房间,房门需要扫描认证过的虹膜才能进入,保险起见,陆今谪在还在房门多上了一道物理锁。 他粗略扫了眼房间布局,所幸双床房的装修设计还比较正常,没有前台口中的浪漫或激情等风格。 街道外的彩色霓虹灯光从房间窗户泄进来,楼层不高,隔音功能也稀烂,还能隐隐约约听见外面传来的动静。 陆今谪上前一拉窗帘,遮住了紧密闭合的窗,回头看向楚徊,直截了当地说:“现在来切断追踪。” 楚徊站在进门的位置,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先告诉我你要怎么做。” 陆今谪知道楚徊提防着自己,为表诚意,主动提议:“你排斥脑机接入,神经接线怎么样?” 楚徊微抿唇,紧绷着脸色,看上去不是很情愿。 陆今谪说:“我知道你昨天在江口组织用过神经接线,上次可以,这次不行?” “这不一样,”楚徊神色未有松动,看向陆今谪的眼神略有深意,“上次是授权,这次是侵入干预,而且……” 那样毫无遮掩的眼神,相当于把余下的未尽之言都挑明了,陆今谪当然看出来,眉梢轻扬,“看来相比江口组织,你对我的信任度不高啊。” 知道自己和德温有勾结,加上前面那么一折腾,楚徊对自己的好感和信任大概从起初少量的正值直接跌到负值了。 过去这么久,楚徊稍微冷静了点,说话虽没有开始那么夹枪带棒,但也难掩锋芒,“我还以为在这方面,你对自己有比较清晰的认知。 ” 陆今谪忽略掉楚徊话里似有若无的嘲意,跟着点了点头,“不信我还跟我跑路,不怕我把你卖了?” “说得像你没卖过一样。”楚徊淡声回怼了句。 “我觉得你应该捋清楚一点,要说德温泄露你住处信息,那叫卖你,”陆今谪辩解道,“而我在合作层面上没做过对不住你的事,只是在刚才那事上正好立场冲突,你早就被盯上了,就算我不动你,也会有其他人。” “德温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楚徊对陆今谪的辩驳无动于衷,“一丘之貉。” 才经历了前不久撕破脸后的针锋相对,现在对于这点不痛不痒的语言冲突,陆今谪连气都省得生了,反而有些啼笑皆非,“你现在讲话是毫无顾忌,演都不演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跟着我,”楚徊不客气地说,“你不用在这同我虚与委蛇,直入主题吧。” 刚才的场面话讲得好听,说白了,不就是因为发现他和公司不是一条心,想另找突破口,旁的都是托词。 陆今谪不在意楚徊怎么想,见状也懒得浪费时间反驳,直接道:“如果你没有更好的方法,就把你的神经接线交给我。” “你前面说得对,一般实体机侵入你的精神网络确实很难,这是硬件问题,”在楚徊的注视下,他偏过头指了指自己后颈的位置,“所以我只能用我的插口尝试接入,这种方式,能让你放心一点吗?” 楚徊始终纹丝不动的表情骤然出现一丝裂痕,他皱了下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陆今谪面不改色:“知道,这是我能想到成功率最高的办法,就是需要你精神网络的接纳,还有我这边高强度的防火墙,确保不会被你误伤。” “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动手脚,你精神力强大,又连接着我的脑机中枢,如果我想进行权限外的入侵行为,只会两败俱伤。” 陆今谪的话说得轻巧,楚徊听得脸色愈发凝重,“我知道你技术高,但脑机接入非同小可,你作为黑客更该清楚其中利害,要是到时候你的脑机和那个实体机一样炸了,我可不想给你收尸。” “我心里有数,”陆今谪若无其事地说,“是我强行入侵你的脑机在先,权当风水轮流转,一报还一报了。” 他找了张椅子坐下,冲楚徊招了招手,“来吧,抓紧时间,反正失败了吃亏的也是我。” 要说楚徊之前还自以为清楚陆今谪的意图,现在又开始动摇了,他将信将疑地走近陆今谪,抽出了腕内侧的神经接线递给他,“你究竟图什么?” 陆今谪接过神经接线,果真将它插在了自己后颈的接口上,“想了解你这个人,字面意思。” 完全接入的瞬间,楚徊感觉有股电流从体内流窜而过,酥麻烧灼,没有之前被入侵脑机那么大的刺激性,但也胜过了上次仅是授权连接的强度。 他的手掌下意识握紧成拳,强行压制住自己条件反射的反抗和攻击冲动,垂眼瞧着陆今谪,为分散注意力般继续问道:“就为这个?” “放松,”陆今谪提醒了声,他在连线后就闭上了眼,声音分外轻缓,“你不是有想法吗,不妨多猜猜。” 楚徊盯着闭眼的陆今谪,那人细密的眼睫微微下垂,静静地坐在那里,房间内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竟将那张平日锋芒毕露的面容意外衬得有些柔和。 大概率是接线的缘故,本就是身上最敏感**的部件之一,这种两个人通过脑机接口和神经接线直接相连的情况并不多见,除了接通瞬间的短暂排异,在完全接纳相融后,对于相连的对象,也难以避免地会产生依赖和亲近感。 这一切由生理本能决定,与思想无关。 楚徊心绪微乱,也闭上了眼,但在闭眼之后,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体验随之放大,陆今谪于他的存在感反而更加强烈了。 这段时间内,他们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彼此的维系,对于楚徊而言,倒成了另一种程度上的煎熬,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直到陆今谪睁开眼,他的面色也有点不自然,显然出现那种异样感受的不止楚徊一个人。 但那点不自然很快被其他情绪所取代,陆今谪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显的激动和兴奋,稍加克制后,他正色道:“截断了,坦白讲,我真想知道你是为什么跑出来的。” 这次楚徊愿意配合,接入时没有出现严重的排斥,进展就顺利多了。 拔回接线,二人的连结中断,楚徊在恍惚中缓了缓,才恢复了正常状态,他目光落回到陆今谪身上,没有对于陆今谪成功切断追踪的惊奇或庆幸,也没有对于他过界问题的戒备警惕。 沉凝下来的眼神衬得他的眼眸中的那抹蓝色也变深了些,影响本能情绪的丝缕联系断开后,最后一点错觉般的温情散尽,他看向陆今谪的目光带上了与先前全然不同的打量。 陆今谪未知未觉似的,不理会楚徊有没有回应,继续自顾自评价道:“你的精神网络很特别,和我见识过的都不一样。” 楚徊想不到陆今谪少见的情绪外露居然体现在这种事上,好像自己在对面眼里是难得一遇的完美样例,不知道他们黑客是不是都这样,他敛眸收回精神接线,“你见过很多人的精神网络?” 陆今谪说:“之前都是通过设备连接,今天这样是第一次,是一次全新的体验。” 楚徊多瞥了他一眼,“像你这种随便把陌生人接线往自己脑机接口上插的人,的确不多见了。” 陆今谪看上去心情挺好,甚至对着他轻勾了下唇,“你和普通人不同,值得我偶尔冒个险。” 楚徊见多了几次,几乎快要摸清陆今谪变化不定的路数了,他表面看着沉着冷静,但总是会一本正经且若无其事地主动涉险,气质和行为过于割裂。 虽然他的能力确实有说服力,但在楚徊看来,陆今谪这种举动,简直就跟不惜命似的。 楚徊自结束后就一直面有异色,陆今谪看在眼里,开口道:“你还有话就直说。” “……”楚徊沉默了几秒,还是说道,“我的精神力非比寻常,就算开放权限,对连接设备的配置要求也很高,脑机也不例外。” 配置是硬性条件,哪怕操作者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弥补,一旦在对接上无法兼容,就会和上次的腕环一样过载。 连接过程对于对方的感知是双向的,陆今谪能借此接触到他的精神网络,他也能更深入地感受到陆今谪的内里构造。 他理所当然地发现了对方异于常人的地方,后知后觉意识到是什么给了陆今谪冒险的底气。 他知道陆今谪既然有胆量与他连接,就一定对此事有心理准备。所以,他也不怕和陆今谪摊开了讲。 “嗯,”陆今谪听出他的质疑,也果真没显露出意外之色,“按理来讲,我不应该、也不可能成功的,对不对?” 楚徊说:“脑机植入大多在新生儿时期,由政府负责,是居民身份的象征,与其他义体插件不同,无法轻易更换。” “内外城分区后,内城仍旧保留该规定,外城经历过一段无政府时期,加上经济成本问题,逐渐废除了旧制,直到如今,外城很少人植入脑机了,就算有,也都配置低劣,多有缺陷。” 陆今谪替他说出了没讲完的话:“我的脑机没有这种问题。” 楚徊不错眼地望着他,逐字逐句陈述结论:“你不是外城人。” 这一切早就初现端倪,陆今谪对内城异于常人的态度。 内外城泾渭分明,普通外城人不会与内城结怨,本地的内城人才会。 陆今谪表情没什么变化,手肘支在座椅扶手边,撑着脑袋侧目瞧他,“你也不是外城人,我们不还是在这里相遇了吗?” 陆今谪含糊的态度恰似默认了什么,楚徊紧了紧眉,“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陆今谪说:“我阴差阳错得知了你的身份和秘密,现在你也知道了我的,就当扯平了。” “重新认识一下吧,楚呈铎,”在对面愈发深沉的目光中,陆今谪坐直了身体,“我叫陆今谪,来自外城的陆今谪,就跟来自外城的楚徊一样。” 他抬目静静注视着楚徊,眸光灼灼,极尽坦率,“愿意再跟我合作一次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秘密 第15章 达成一致 楚徊看向陆今谪的目光已有变化,他不露声色地问道:“哪种意义上的合作?” “比上次更长久更牢固的合作关系,”陆今谪开门见山地说,“我觉得你和我的目标很相近,无论是关于你想找的实验数据,还是关于内城。” 楚徊说:“除了德温给你的几条所谓信息,你对我一无所知。” 陆今谪坦然道:“你对我也所知甚少,不很公平吗?” 楚徊的表情不无忌惮和审视,“你已经借江口之手,截获了我手中灰钥簿的情报。” 陆今谪也不避讳,“我不是早就说过吗,比起灰钥簿,在我眼里,你这个人本身更有价值。” 楚徊回问:“那么你对我的价值又是什么?” “起码目前而言,在这个地方,只有我有能力干预你的精神网络,再无其他人能办到,”陆今谪说,“我看连你自己都无法完全把控,你能确保不会再出现意外吗?” 楚徊眼中隐有暗色,“照你这么说,目前你的存在对我而言,威胁性更大。” “那你不更该放在身边好好盯着吗?”陆今谪轻飘飘道,“不然我转头找了别人,比如你那些上面来的老朋友,走漏了什么风声,我可说不准。” 楚徊脸色微沉,“你在威胁我?” “哪有,”陆今谪面色平静,语气不改,“一点善意提醒罢了。” 楚徊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过了小半会儿,才问:“你接下来什么安排?” “既然到了地下城,就按照江口组织交换给你的情报,顺着追查灰钥簿的行踪,”陆今谪说,“那部分数据最后出现在一个叫特里的人手上,他经营着地下城一处比武场,是我们的第一站。” 陆今谪说完,才转向楚徊,询问他的意见:“你觉得怎样?” 楚徊腹诽着陆今谪早就把行程计划好了,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应道:“我可以暂时跟你合作,只在目前这一件事上。” “还有,”他不轻不重地提醒了句,“我叫楚徊。” 陆今谪知道他这是答应了,轻轻一弯嘴角,从善如流道:“当然,楚徊。” 楚徊没多少久留于此的心情,问:“什么时候动身?” “急什么,折腾这么久,先休息一晚,开这房付了钱的。”陆今谪自己倒不要紧,就是楚徊负伤在身又十几个小时没合眼,难免让人生出顾虑。 楚徊不是很赞同,说:“公司那些人随时会追进来。” 陆今谪瞧着他,“还不是怕你这身体状况,在半道上出什么岔子,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捞不动我们两个人。” 楚徊挤出一声气音,淡淡道:“也不知道是因为谁。” 当下形势,罪魁祸首陆今谪非常识时务地打圆场:“我这不是对你负责了吗?” 这措辞听得楚徊眉梢微压,他扫了陆今谪一眼,看起来不想接腔。 “别担心,一晚而已,”陆今谪也不在意刚才的话有没有缓和气氛,转口道,“你先待着,我出去一趟。” 楚徊顿时警惕,“干什么?” 陆今谪说:“上头有人盯着,大概率要在地下城待上一段时间,出去随便买点东西。” 其实这种事大可叫上楚徊一起,但陆今谪没提,不知各自怀着什么心思,如有默契般,楚徊也装作不知道似的。 他想了一会,只说:“你别借机跑了就行。” 陆今谪饶有兴趣地说:“我当然不跑,你不会跑吧?” 楚徊知道他在打趣,说话却不客气,“担心就别出门。” 双方心里都门清儿,就是为了逞逞口舌,几句不走心的言语针锋后,陆今谪出了门,临走前还故意扔下句:“别给陌生人开门。” 楚徊和开了又关的房门干瞪眼,在心里骂了声“一肚子坏水的假正经”,殊不知出门后的陆今谪也在嘴边嘀咕了句“记仇的家伙 ”。 楚徊走到窗前拉开帘子,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楼下街道陆今谪远去的背影,路边拐角是造景的全息樱花,很快遮住了那人的全部身影。 陆今谪没说错,内城区和这边一样,都喜欢在街道边栽种全息樱花树,甚至都算不上栽种,摆置而已。如今的环境大多植物都难养活,没人愿意摆弄那玩意,最多只能在内城中心的富人观景区能看到几株活的,非仿生,非电子。 但在楚徊看来,没多大差别,都是徒有其表的东西,跟它们所处的地方一样,就只剩外表光鲜。 他收回停在窗外的视线,低头看向手腕内侧的神经接线,另一只手伸出碰上了那个刚才与某人连过的接口,指尖按在金属表面上,用力擦了两下。 如果说上次关于青瓦帮和陆今谪一起行动,让他意识到自己不在陆今谪认为值得深入接触的范畴内,那么现在的情况,显然有所改变了。 而带来这一转变的,居然是他们撕破脸后的针锋相对,楚徊心里感到可笑,能以这种机缘牵扯到一起,也不知道该觉得倒霉还是幸运。 楚徊从袖口深处摸出了一个芯片,是先前给江口组织拷贝的原件,被抓后那些人搜身都没被找出来的东西。 他低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将这个多方势力趋之若鹜的芯片掰断成两瓣,走进房间的厕所,将它冲进了下水道,仿佛从没存在过一样。 另一边,陆今谪提着几袋东西走在大街上,港口一事才过去几个小时,他终端上弹出的私人讯息已经爆满了,他挑了几条要紧的回复,顺便提醒了江口组织的人来地下城卡口取摩托,就接到了一个打来的通讯。 来电备注是个许久不见的名字,他盯着那名字看了几秒,接通了通话请求。 他简短地“喂”了一声,听通讯另一边讲了一大通后,才慢悠悠地说:“你消息挺灵通啊。” 对面问了些什么,他语气没有波澜地答道:“嗯,他是在我这。” 陆今谪听对面又说了几句,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划过一丝厌烦。 “少来,还想诓我,楚徊的身份不止集团少爷那么简单,”陆今谪被触及某处,心里更是烦躁,声音陡然一沉,“德温,你不会不知道吧?” 把他当枪使,出事了自己躲得挺快,现在还好意思过来问他? 陆今谪没耐心听那边说完找补的废话,看了眼终端的时间,打断道:“这些账之后再找你算,现在你也省些心思在我这旁敲侧击吧,别再找我了。” 出来有段时间了,那位如果想要隐秘地做点什么,也该差不多了。 讲完,他没管那边还要说什么,直接挂断了通讯,挂断的瞬间,还能隐约听到对面被掐断音的半句粗口。 陆今谪神色如常地拎着大小袋折回旅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进门,他就把手上几个袋子往地上一扔,对着坐在另一边的楚徊说:“弄了几套衣服,你挑几件换的,还有压缩营养剂和其他需求品,你看着拿。” 楚徊上前翻看了袋子里的东西,没想到种类挺齐全,不由问:“这么短时间,你怎么买到那么多东西的?” “知道地下城的别称吗?黑市,只要你想,任何东西都能买到,何况是这种日用品,”陆今谪从一个袋子里找出一个小盒子,塞给楚徊,“这是药。” 楚徊没反应过来,低头看向手中的包装盒,“什么药?” 陆今谪停顿了两秒,微微别过脸,说:“子弹擦伤的外敷药。” 楚徊表情僵硬了一下,冷着脸把东西扔回了袋子,“不需要。” 陆今谪脸皮过硬,重新看向他,义正言辞道:“你现在不处理,到时候感染了还指望我给你找医生或给你收尸啊?” 楚徊不为所动,“要真伤口感染死了也是因为你。” 陆今谪瞪大了眼,不可思议道:“还有你这样讹人的?你几岁啊,幼不幼稚?” 楚徊原本不想答话,转眼瞥见地上陆今谪买的大袋小袋,换了措辞,终于正经解释道:“我愈合能力强,而且你那是激光枪不是子弹穿透,不用药也没事。” “你很有经验吗?”陆今谪几乎脱口而出,末了才琢磨出一丝后悔。 楚徊听出他的含义,微垂眼睫,话语的情绪又淡了几分:“别真把我当什么不谙世事的少爷了,我要有这点心思自残,活不到现在。” 陆今谪不可谓不信,毕竟没谁家正经少爷会被自家的部队从内城追杀到外城,至于这位公司财团二少究竟为何沦落至此,个中缘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不行,强硬的行不通,以后还是得想办法从他口里撬出点来。 “算了,我自己用。”陆今谪有意回避话题,不再自讨没趣地坚持,提起袋子在就近的床沿坐下。 药盒上有外伤外敷的字样,楚徊的视线顺着陆今谪提袋子的手,停在他手臂缠得紧实的白色绷带上。 明明各自身上还留着几小时前互相攻击伤害的痕迹,现在他们还要表面和谐地共处一室,真是讽刺。 楚徊觉得陆今谪更是人格分裂,之前敌对时什么狠事都做了,现在要他活着,态度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绑人救人的是他,开枪又买药的也是他,好事坏事都让他做尽了,还真是随心所欲。 剩下的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楚徊一样东西都没拿,又坐回到窗边的椅子上,偏头看着外面的街景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今谪默默摆弄着手臂上的咬伤,不时抬头瞄楚徊几眼,视线在那张情绪难辨的侧脸上停留了几秒,又心不在焉低下头地继续涂药膏。 慢吞吞地擦完药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一会还要洗澡,这药涂得早了,还是因为刚才和楚徊争论,一时上头给忘了这茬。 陆今谪轻啧一声,再次望向楚徊,见他还是那副对外界不闻不问的样子,甚至连头都没回过一下,心里一口气还没出就被咽了下去,只能下床从袋子里捞起几件衣服,闷头进了浴室。 浴室门再次打开时,陆今谪从满室水汽中走出,看见楚徊完全没挪位置,姿势也没变化,只在门开时转头看了他一眼。 陆今谪心里生出些异样,总感觉楚徊的情绪状态存在某种周期性起伏,时而爆发,时而沉寂,就像那种发条转完就哑火的机械物件。 余光里一片阴影投下,窗边的楚徊转过头,看见陆今谪不知何时放好了东西,正站在他身前,见他看过来,陆今谪说:“既然你说身体没事,再过几小时就动身吧。” 楚徊“嗯”了一声,心里还在想陆今谪说句话为什么要走那么近,就见陆今谪将手臂抬起递到他面前,上面涂过药的地方又被他包了起来,但上面的绷带半缠半松。 “帮忙打个结,”陆今谪说完,就看到楚徊瞬间变得奇怪的目光,他眨了下眼,问,“不可以吗?” 因为对方的神态语气都过于自然,以至于楚徊都差点出现自我怀疑,陆今谪洗完澡换了套更休闲的衣服,打湿的发尾垂落在额前,配上那恰到好处的无辜眼神,又摇身变成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始作俑者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就一直那样注视着他。 这种场景似曾相识,刚才连线时的异样感觉再度袭来,楚徊不想继续受其侵扰,立即给陆今谪手上绷带系了个结,动作之迅速,反让陆今谪眸光微凝。 楚徊系完就收回手看向陆今谪,像是用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事,陆今谪停顿了两秒,垂下手臂,说了声:“谢了。” 他转过身时,后面楚徊突然问道:“你那药放哪了?” 陆今谪回头瞥向他,“现在又要了?” 楚徊说:“你都不介意让咬你的人给你包扎,我用用你买的药也没什么。” 陆今谪闷声一笑,大方地把床头的药盒扔给他,转头回到自己床上了。 楚徊一手拿着药盒没动作,另一边陆今谪背对着他,脸上的星点笑意转瞬即逝,依然是和刚才差不多的表情,眼神却变得不大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达成一致 第16章 同室异梦 楚徊还是挑了几件陆今谪买的衣服,连带上那盒药膏进了浴室。 陆今谪在衣服尺码上有留心,穿起来竟还算合身。 出来后,就见陆今谪已经躺上了床,半边身体罩在被子里,上半身靠在床头,两只手放在屈起的膝盖上,垫着蜷起的被子在摆弄一样物件。 楚徊将药膏放回原处,离近了点才发现那东西是个环状微型机,和陆今谪之前坏的那个很像,也许是陆今谪刚才出门不知从哪又搞来了一个。 楚徊在另一张床边坐下,问:“江口那些情报,你有想法吗?” “价值不高,”陆今谪埋头调试着新腕环,看都没看他一眼,“拿青瓦帮弄来的数据只用来换剩余数据的去向,这买卖对江口可太值当了。” 楚徊不理会陆今谪话里的埋汰,坦率道:“比起灰钥簿的数据资料,我更在意它的去向,而且上次在青瓦帮没获取到其他线索,我别无他法。” 陆今谪抬眸分了他一眼,青瓦帮手中的实验数据原本就是烫手山芋,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早点转手,倒能利用江口组织转移注意力,要说楚徊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考量,他可不信。 调查这些事却和公司内部反目,实难不让人多想他真实的身份立场。 “当然,两边的数据除了源头相同,后面的去向都毫无关联,能找到才奇怪,”陆今谪悠悠道,“这么看来,除了先前调查的青瓦帮,你对其他都一无所知啊。” 楚徊平静地看着他,“后悔跟我合作了?” “没,”陆今谪玩似的转了几圈手腕上的微型机,“我出情报,你出点力,怎么样?” 楚徊:“出什么力?” 陆今谪的手在微型机上点了两下,下一刻在正前方的半空投影出一面半透明屏幕,楚徊扭头去瞧那屏幕上的内容,和江口给出的情报差不多,却要更详细点。 陆今谪讲述道:“灰钥簿最早属于遗烬的内部机密,也是本地一个大帮派,这次的目标特里,他和青瓦帮那个凯恩一样,都曾是遗烬的成员,多年前遗烬发生内讧,内部人员盗取了灰钥簿数据跑路,领头的被遗烬老大带人铲除,却还有几条漏网之鱼,带着下落不明的数据资料消失了。” “这我打听过一些,”楚徊看着投影屏,说,“据说凯恩和特里都曾是那人的部下,后来凯恩为了活命,带着灰钥簿的残缺部分投靠了与遗烬敌对的青瓦帮,而特里原名叫杰拉德,为了躲避追杀,改头换面躲在地下城,才更名特里。” 陆今谪点头,“对,灰钥簿和生物技术有关,关乎遗烬经营的人体改造和义体植入的生意,灰钥簿外流后,不仅遗烬,其他势力也都虎视眈眈,这几年业内关于灰钥簿去向的传闻甚嚣尘上,很多人猜测剩余数据在当年其他旧部手上。” “杰拉德不仅是比武场的幕后老板,还顺带沾点非法人体改造的营生,正好和比武场参赛者供求相应,如果传闻不是空穴来风,他这生意就有点说头了。” 不过从明面上来看,灰钥簿闹出过的腥风血雨都是E区帮派在生意场上的纠纷,按理说跟他们任何一个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他俩心照不宣似的,谁都没提半个字,各自揣着心眼,照样相安无事地凑到一起。 “杰拉德经营业务众多,比武场只是个其中之一,我们去了,未必能从中查到什么,”楚徊说,“要是能轻易得手,同样觊觎灰钥簿的江口组织也不会一直没有行动,将它的去向直接作为情报交换了。” “江口组织只是不愿意蹚浑水,加上他们帮派之间牵涉诸多,不好轻易动手,不代表完全没机会,”陆今谪说,“有位参赛选手叫沃特,我打算先从他身上下手,那人是主办方用来镇场子的,也参与过杰拉德的非法人体改造,跟他们关系匪浅,或许能顺着他查到一点线索。” 楚徊见投影屏上切换成了某位选手的资料,略微沉吟,“你想让我做什么?” “在这片地方,很多急需用钱又没门路的人都会选择参加比武,因为地下比武场对参赛者的审核要求很低,”陆今谪说,“沃特身边保镖众多,平常人难以接近,只有在比武场上是个机会。” 楚徊心有所感,问:“你想让我参赛?” “比赛形式是精神连接机甲进行战斗,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最多对精神造成负荷,但你精神力强大,应该不成问题,”为了打消对方顾虑,陆今谪还补充道,“连接方式是接入神经接线,不会动用脑机。” 但他没说的是,也有很多穷途末路之人为了赢得比赛,给自己过度注射药物,或强行连接配置过高的机甲,最终因精神超负荷导致脑部永久受损甚至发疯自杀的。 不过万事皆有风险,无止境进行身体改造和义体改装的也大有人在,但没有人会因为这些个例放弃追求身体极限的突破。 陆今谪去看楚徊的反应,楚徊的视线也从屏幕挪到了他身上,明明自己话没说尽,但陆今谪瞧见楚徊那种眼神,无端地感觉他好像对一切都了然于心。 陆今谪这才恍然意识到,兴许楚徊在这方面所知不比他少。 没由来的,在他的沉静注视下,陆今谪心里竟冒出一丝丝心虚的意味来。 怎知楚徊无言了片刻,收回了目光,却说了声:“可以。” 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陆今谪反而轻微一顿。 “这种形式的比赛,参赛者一般都有技术人员在旁监测,对吧?”得到陆今谪认可的点头后,楚徊继续道,“如果我上场,你在场下当我的监测员,等遇到沃特,你再从中入手,是这样吗?” 陆今谪“嗯”了声,说:“赛场上看得严,不方便黑入,我只会尝试在他身上安置追踪,届时需要你的配合。” 楚徊眸色微沉,语气犀利:“失败了呢?” “比武场都是杰拉德的人,一旦暴露,就难以全身而退,”陆今谪正色道,“所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陆今谪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深意,“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一切尽在不言中,无论是谁都清楚明天的行动意味着什么。 楚徊没看他,神色稍敛,只垂目瞧着地面,轻言道:“这是我来到外城唯一的目的了。” 楚徊话语不经意流露出的情绪,令陆今谪也不禁偏头看了他一眼,多问了一句:“值得你舍弃一切远走他乡?” “我本就是负债累累、一无所有的人了。”楚徊的声音低得仿佛轻喃自语,不过也足以让邻近的陆今谪听清了。 陆今谪在正事上游刃有余,却不怎擅长应付这种场面,还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说点什么的空档,就听楚徊蓦地又说:“我困了,还有别的事吗?” 这时的楚徊好像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刚才的泻出的一点情绪很快一扫而空,陆今谪当即熄了投影,说:“没了,剩下的明天到场再计划。” 楚徊闻言在床头按下开关,关了他那半边的灯,就掀开被子上了床,面朝外侧窗户,只对陆今谪露出一个转过身的背面。 陆今谪心想刚才也不知道是谁急着动身,侧目盯着楚徊半截裹在被子里的后背,不由又想到之前那一枪,压下心里窜出的一丝别样的感受,也关掉了他那半边的灯,尽管他知道楚徊也许并非真打算睡觉。 陆今谪关灯后就坐在床上开始百无聊赖地刷起终端,直到过去了十来分钟,另一边的楚徊突然出了声。 “陆今谪,你又是为了什么?” 陆今谪冷不防被惊了一下,他扭头见楚徊连身体都没转过来,却仿佛料定了他也没睡一样。 陆今谪良久没有出声,就在楚徊以为他不打算回答时,陆今谪缓缓道:“大概和你差不多吧。” “哪里差不多?”楚徊翻过身来面朝着他,黑暗之中,陆今谪的腕环散出一点光亮,照亮了他的小半张脸,他似乎还维持着开始的姿势半躺在床上。 “为了某些重要的事而奋不顾身?”陆今谪说完,自己却是顿了一下,乍然灭了腕环的最后一点光,语气急促了些,“随便讲的,睡吧。” 室内的最后一点光源消失,黑暗中传来陆今谪扯动被子的窸窣声,看样子似乎是真的打算睡了,楚徊默默望着他那个方向看了片刻,才心情复杂地收回注意力。 地下城没有夜晚,也没有月光,沿街的霓虹灯被阻隔在厚重的窗帘外,门户紧闭,连半点风声都吹不进,寂静的房间暂离喧嚣,屋内之人同室异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同室异梦 第17章 义体心脏 几个小时后,两人出了门,旅馆房间没退,陆今谪到前台又续了一天。 已经到了早上的时间,但外面的景象和来时没多少区别,正如陆今谪所说,地下城不存在昼夜,永不熄灭的人造光和彩灯之下,仿佛时间都被拉长得无穷无尽。 前往比武场的悬浮电轨车上,陆今谪给楚徊发送了相应的资料文件,车厢内有其他人在场,他接通了和楚徊的实时通讯,在终端上用意念进行交流,又事无巨细地把流程讲了一遍。 那熟练程度,简直让楚徊心生怀疑,不知到底是陆今谪有过经验准备充分,还是他以前就经常游走于那些场合,以至于对所有赛程细节都了如指掌,仿若亲历。 楚徊听完陆今谪在通讯里讲解的话,突然开口出了声,打破了两人上车以来在明面上的沉默,“问你个题外话。” 陆今谪抬眼看他,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你究竟多大年纪?”楚徊问出了积压在心底已久的疑问。 一直以来的相处,陆今谪给他的感觉都是内外迥异,明明看上去那么年轻,做派老练得却不像这个年龄段的人。 陆今谪淡淡扫了他一眼,静默了几秒,说:“比你小两岁。” 楚徊既然看过他和德温的消息记录,不会不知道德温曾发给他的资料里,有“楚呈铎”的个人信息,包括年龄,今年正好满二十。 楚徊果然不可置信地蹙起眉,“你才成年?” 楚徊表现出的惊讶让陆今谪会错了意,他以为楚徊是不放心,说:“别担心,我入行多年,有些资历,不会坑你。” 但楚徊的关注点似乎不同,他犹疑一瞬,却是问:“你来这个地方多久了?” “如果你想通过这个推测我的身份,还是断了心思吧,”陆今谪别过眼,语气不自觉地轻慢了些,“对于上面而言,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我的仇家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找不到线索的。” “我没这个意思。”楚徊连忙直起身,几欲辩解,心里盘旋的话又掐断在喉间,仅余下无言。 无非是觉得陆今谪更像土生土长的外城人,若非那人亲口承认,完全无法将他和内城联系到一起。 照这么看,也许他就是从小在外城长大的。一个未成年的小孩,是怎么被迫从内城逃到外城这种地方,还能平安长大的? 陆今谪不知道楚徊的内心活动,也不去管他最后的话真假几分,手臂支着脑袋转眼去看车窗外的景象,这个高度能俯瞰全局,浮空电轨掠过底下扎堆的全息广告牌,光影斑斓,虚无似幻。 列车到站后,两人从一处入口进去,乘坐升降梯前往了比地下城地表更深处的地下,这种比武场见不得光,大多都是这种地理位置。 出电梯后才到了真正的进场口,上面看着冷清,这里的正门口倒是人来人往,甚至还有几个小贩守在门口吆喝倒卖入场门票,也无人来管。 两人还没到门口就被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拦住,男孩手上捏着几张门票,看上去也是贩票的,似乎是见陆今谪和楚徊年轻且穿着随意,瞅准了目标跟上来的。 男孩看着很有经验,不给对面开口拒绝或驱赶的时间,一拦住他们就张口一顿推销输出:“买票吗?前排的好位置,只比里面多三十信用点。” 奈何客户没挑对,陆今谪理都不理,瞟了他一眼就越过他往前走,倒是楚徊脚步顿了一下。 男孩抓住突破口,连忙凑到楚徊面前,飞速说:“这个点离得近的好位置都被挑光了,买我的票最划算了。” 见楚徊没跟上,陆今谪只好停下,回头看他,催促道:“走了。” 楚徊短暂迟疑了下,这才加快步伐跟上,后面男孩见没机会,有些失望地离开了。 陆今谪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一眼,声音带着点不明显的揶揄:“怎么,想看比赛啊?” 楚徊慢半拍才反应过来陆今谪居然在开玩笑,暗自惊奇之余,摇了下头,“没,就是见他年龄很小,还在做这种事。” “这种多了去了,别看人小,可精明得很,”陆今谪点破,“八成觉得我们不懂行情,同样的票卖给别人,顶破了天比原价贵十信用点。” “社会环境如此,我接触过不少小小年纪就入行的,未必比成年人差。” 楚徊心念一动,脱口而出:“你以前也是?” 不过话一出口,楚徊就有点后悔了。经过昨晚,他对陆今谪的戒心不知不觉消减了一点,却未必是好事。 果不其然,陆今谪递给他别有深意的一眼,说:“你今天私人问题问挺多啊,干嘛,突然对我感兴趣了?” 楚徊面上如常,理所当然道:“多了解了解合作对象。” 陆今谪不置可否,回以一声气音。 两人进场后,在报名处录入了信息,楚徊是以参赛选手的身份,陆今谪则是作为陪同的监测员,这个场地的赛程很松散,报名之后只要愿意,排个号就可以随时上场。 所以很多急需用钱的人选择来到这里,原因无他,不仅奖金丰厚,还耗时短,效率高。 参赛人员还要另外过一道安检,确保不会携带违反规定的设备武器,同时需要登记选手的义体信息。 “选手姓名,楚徊,植入义体为…”工作人员看着仪器扫描结果,话音陡然一断,抬头看向面前的楚徊,又低头去看显示页面,声音带上了一丝惊讶,“没有植入义体?” 楚徊“嗯”了声,陆今谪则在一旁绕有兴趣地瞧着那记录员的表情转变,那种反应也正常,参加这种形式的比赛,却没有任何增长属性的植入义体,确实罕见。 陆今谪心里也默默加深了楚徊是个完全改造体的想法,没有任何义体还能达到那种程度,怎么都不可能是自然诞生的人类。 那记录员勉强消化了这一闻所未闻的特例,又转向站在旁边的陆今谪,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监测员,陆今谪,植入义体有机械义眼、义体心脏。” 确认信息无误,陆今谪转身就要叫上楚徊离开,发现他正在看自己。 陆今谪当然看出楚徊所想,漫不经心道:“你又了解我一点了。” 楚徊试图从陆今谪脸上解读出一点别的痕迹,但没有成功,他的神情和语气一样,自然得无懈可击。 现今社会环境使然,多数人为了追求更高的身体素质和机能,舍弃部分原生器官,无底线地替换机械义体,植入义体已成常态,正常身体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尽管如此,完全更换义体心脏的情况,却少之又少。一来机械心脏不同于其他外在肢体改装,有显著的特性提升,加上植入困难手术风险高,没人愿意随意尝试。 换言之,一个正常人,不太可能会主动去进行义体心脏的替换。 “走吧,去排号。”楚徊绕过陆今谪,不同之前,这次的他没再多问其他问题。 比赛场地的是一个人工凿成的圆柱形深坑,底端是选手比赛的区域,圆坑顶部周围是裁判和监测员的位置,可以俯瞰全场,再往后就是纵向堆叠环绕的观众席。 不同于常规的格斗场地,这种布局,更类似远古时期的那种斗兽场。 底端两侧的金属闸门相对而立,供两方选手进场,半空悬浮着主持人巨大的全息投影和画面转播屏幕,记录着赛场上选手的一举一动。 候场厅内,陆今谪对楚徊说:“我看了赛程安排,打几场走完淘汰赛,就有几率对上沃特,碰不上也没关系,最不济后面打到决赛圈,总会遇上的。” “你就这么自信我能打到决赛?”楚徊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微缩装置,是比赛用的原型机甲,因为他们没有提前准备,只能领取举办方配备的原装机甲。 “无非是因为只有这个最方便的方法,”陆今谪瞧着楚徊的反应,末了加了一句,“当然,我也挺看好你的潜力。” 楚徊不语,转眼去看候场厅内的转播屏幕,上面正在放映实时的赛场对局状况,两边的人都装备着紧贴身体的机甲,款式看上去比赛方的原始机甲繁复花哨很多。 正好此时一名选手将对方击倒在地,就见那人将机甲手臂上的金属尖刺嵌入对方机甲的能源核心,被刺之人的机甲脱离身体收缩成半个手掌大小的原型机,另一人则在全场欢呼声中高举手臂,宣告胜利。 “刚才那次进攻可以躲,”陆今谪不知何时扫了屏幕两眼,突然的出声引得楚徊侧目,“力量不行,战术也不够,监测员也有责任。” 监测员的职责,就是纵览全局赛况,分析局势,及时给选手提供策略和建议,帮助他完成比赛,同时确保选手和机甲的连接状况稳定,不会受到外力的精神干扰甚至攻击。 后面的情况比较少见,因为选手本就会挑选最适配的机甲,加上赛场情况千变万化,选手不一定愿意听从监测员指挥,除了个别出色的,这个位置一般跟背景板差不多。 “如果你上场,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陆今谪说话时和楚徊对视着,他目光凝注时,出乎意料地带着一种具有感染性的力量,“起码在这里,在赛场上,我就是你最后的护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义体心脏 第18章 比武场 上一场比赛结束,主持人播报完赛况结果,这边终于轮到了楚徊上场。 经过一系列必要的进场准备和系统连接流程后,陆今谪回到了上方观赛区,在对应监测员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离下方赛场最近,能看清场地的全貌,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最佳的前排观赛席了。 陆今谪在身边的仪器上接入了神经接线,尽管刚才他已经接入了楚徊的机甲内部系统,可以直接和楚徊在系统中进行意识交流,多接条线只是遵循赛事规定,更稳定保险,以及在仪器上实时观测到机甲的各项数值。 当然,如果之后面对沃特时想用些非常手段入侵系统,这边形同虚设的仪器自然就靠不上了。 “喂,能听到吗?”陆今谪嫌碍事地顺了顺连接的接线,一边在系统频道里问道。 那边飞速且简短地“嗯”了一声,就没了后续,看样子是还没习惯这种交流方式。 “你对上的选手是力量型,注意别和他硬刚,一会你先随机应变,我先观察观察他的路数,当然,还有你的,”陆今谪连珠炮一样说完,“我知道你是第一次上场,不过这种淘汰赛,先坚持两分钟没问题吧?” “…我试试。”楚徊心不在焉地应着,脑海里不禁又浮现了陆今谪刚才跟他说过的“后盾”之类的话。 主持人在全息投影里开始声情并茂地介绍:“这次的选手,是上届一路连胜杀出淘汰赛的人气选手索伊,相信观众们一定都听过他的名字。” 主持人的话音刚落,观众席就此起彼伏地响起欢呼起哄声,正印证了他刚才说的话。 “而另一位选手,是一名没有战绩的新人,楚徊,”主持人宣读着内置面板的信息,忽然停顿了一下,略有惊奇地说,“而且,这名选手没有携带自己的机甲,使用的是赛方的原装机甲!” 起初没什么反应的观众席,在听到最后一句话后,又躁动了起来,许多人发出质疑的声音,不少人朝场下恶意嘘声,还有在肆意谈论着是哪个无知的家伙上赶着找死。 污言秽语传入陆今谪的耳中,他能感受到已经有人朝自己这边投来目光,似乎在好奇这样的选手会跟着怎样的监测员,陆今谪觉得烦,调转了方向,将那些打量的视线全部屏蔽在身后。 随着主持人一声令下,下方赛场相对两侧的金属闸门轰然升起,分别从中走出两个全身覆盖机甲外壳的人,机甲严丝合缝,连面容都完全遮盖,在起到保护作用的同时,也决定了这种比赛的“隐匿性”,选手不论身份,可以不向外界展示自己的真容。 其中一位选手体型健硕,身高接近两米,厚重的机甲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相隔老远也能听到穿戴机甲的他踩在地面上发出的重响,往那一站就气场逼人。 另一位虽然也有一米八的身高,但身上的原装机甲外形中规中矩,和对面同时出场,气势难免矮了一截,他一走入场内,观众区再度喧嚷起来,好像不敢相信真的有人敢用原装机甲比赛。 除了监测员和裁判,离赛场近的还有解说席,这场比赛具有话题度,此时两方选手刚一登场,两位解说就开始激烈地讨论起来。 “看得出观众们很惊讶,你觉得这位选手为什么会使用原型机甲呢?”一名解说询问旁边的同伴。 “在过往的比赛中,也不是没有过使用原型机甲的先例,一般都是因为选手没有经济能力置办机甲,或者精神力过低,只能使用配置低的原型机甲,”另一人接过话,“当然,曾经也有过一位选手相信自己的实力,为了挑衅对手,使用了原型机,不过这些人无一例外,最后都输了比赛。” 第一位解说赞同地点头:“是的,我们比赛除了对力量和精神力要求,机甲配置也是很重要的一点,除非你在前两点上拥有碾压的实力,才能弥补机甲的差距,但这几乎不可能做到,而且对手还是出了名不好对付的索伊,看来这场比赛没有悬念了呢。” 不提观众,解说的声音肯定能传到下方的赛场上。 陆今谪从始至终表情都没变一下,他在频道里对楚徊说:“不用被他们影响。” 频道里很快传来了回应:“不会。” 场中央主持人的全息投影消失了,场地两边的金属闸门缓缓落下,尖锐的哨响刺破空气,比赛开始的一瞬间,对面的索伊就咆哮了一声,径直冲向楚徊,看上去充满了自信。 比赛除了禁用机甲的飞行功能和远程炮弹武器,其他方式都不加限制,只见索伊在冲刺的途中,右手的机甲外壳迅速变成一把利刃,直指楚徊的面门。 解说开口道:“又是索伊的经典进攻方式,他的那把合金刀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曾有不少选手直接败在了他这一刀之下。” 另一人说:“原型机甲无法抵挡这一击,如果楚徊没能躲开,不仅会输掉比赛,恐怕还要赔偿赛方一笔巨额机甲维修费。” 索伊的进攻很快很急,却也因此显露了破绽,但反应力不够的人,是没办法抓住这点的。 类似情况的参赛者很多,陆今谪心里清楚,但只默默在一旁看着,真如赛前对楚徊讲的那样,一句话都没多说。 如果楚徊的应变能力和速度足够快,用不着他提醒,如果不够,也同样不需要他的提醒。 楚徊一个侧身和索伊的合金刀刃相错而过,索伊攻势未卸,调转方向,向旁刺去,楚徊急步后撤,抬臂格挡,躲避的空间有限,刀锋尾端从他手臂处微微蹭过,发出金属摩擦的轻响。 配置再差也是个机甲,刀刃尾尖没剩下多少威力,落在手臂覆盖的金属上,连道划痕都没留下。 楚徊在接连两次毫发无伤躲过索伊的攻击时,就已经引来了不少观众的惊呼声,解说也顿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激动道:“他…他居然躲过去了!” 对面索伊似乎也没想到这都没打到人,楚徊在他短暂发懵的空挡,迅速闪身避过刀刃的攻击范围,几乎直接绕到了索伊身后,对着他下盘就是一个扫腿。 索伊不及反应,加上进攻时身体过度前倾,本就重心不稳,饶是体型高大也被楚徊踢得趔趄了一下,他怒吼着正要转身反击,楚徊没给机会,这次如有预判般,一个回身就躲掉了刀刃的三次进攻。 他甚至在闪开的同时,抬手架住了索伊右手的肘关节处,对面手臂上方就是刀刃,他完全不怕似的,双手钳住那人的手臂末端就要夺刀。 索伊原本还在心里嘲笑这人不自量力,正要用另一只手去拦,竟也被楚徊架住了,而他逐渐惊恐地发现,面前这人的力气大得出奇,甚至要胜过他,这绝对不是仅靠这套破机甲就能做到的。 楚徊分出的手制住索伊的另一只手,剩下的单手将他挂着刀刃的手臂一寸寸掰转方向,索伊不可置信地死盯着他,却在他的桎梏下使不上半分力。 场地上方悬空的转播屏幕上,楚徊紧紧扣着索伊的手臂,强硬地将刀尖捅进了他胸口处机甲的能源核心,宣告能源衰竭的红灯闪烁,索伊无力地跌倒在地,楚徊总算松开手,站立一旁侧首看他。 裁判哨响落下,这一刻,全场哗然,然后爆发出如潮水般的惊呼声,将整个赛场淹没。 “楚徊选手,居然依靠原型机甲击败了索伊!而且…”解说员看向计时屏,高声惊叹道,“用时仅1分48秒!” “如此恐怖的实力,看来我们这届比赛出现新的黑马了!” 陆今谪则饶有兴致地瞧着赛场这一幕,看来楚徊适应得很快,他如此想着。 除了力量和精神力,速度和反应也很快,只不过长在内城,不会用枪而已。 以及…幸好那天绑楚徊的绳子足够结实。 脑海的频道里冷不丁传来楚徊的声音,“两分钟不到。” 陆今谪看着站在赛场中央聚光灯之下的楚徊,语气随意,带着隐隐上扬的尾调:“嗯,真厉害。” 紧接着,他看见那个上百双眼睛注视着的全场焦点赢家,转过身朝自己这个方向投来了遥遥一瞥。 可惜的是,隔着挡住面容的外侧机甲,他看不到楚徊脸上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比武场 第19章 最后一局 接下来的时间里,楚徊在赛场上一路连胜,淘汰赛初期的对手不强,楚徊的力量和精神力实在过于碾压,加上有陆今谪在旁边,遇上棘手的,他总能快速点出对面的弱点和突破口,楚徊按照他的指示,和对手消耗到后期,最终还是能取得胜利。 短短一天时间,赛场里就已经出现了不少关于楚徊这位突然杀出的黑马参赛者的传闻,几乎不再有人质疑他的原型机甲,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一致认为这位过于强大且自信的选手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彰显自己的实力。 事情进展出乎意料地顺利,他们仅花一天时间就从淘汰赛打进积分赛,创下了这个赛场有史以来的最快记录,并且在第三场比赛就对上了他们此行的目标,沃特。 候场厅里,楚徊看到下一局比赛安排的时候,也意外了一下,“这么快?” “可能是赛方的安排,”陆今谪说,“碰上连胜过多的参赛者,会安排个强力的对手平衡一下,你今天确实太招眼了。” 楚徊看向他,“我问过你要不要用收敛点的打法。” “这样也挺好,高效,你能招架得住就行,”陆今谪忖度了下,觉得还是有必要问问,“但你的精神力没有阈值吗?” 装配机甲战斗和普通格斗不一样,消耗体力是其次,精神力的大量损耗才是重中之重,赛场的连胜记录之所以会被楚徊颠覆,追根究底,还是因为他无间歇的比赛,这是其他人都无法做到的。 楚徊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有的。” 陆今谪面色沉凝了一点,就听楚徊继续道:“所以要抓紧点了,这最后一场。” 这次登上赛场,场面没有什么变化,主持人的铺垫介绍,耳畔观众的欢呼声激情热烈,随着场次增多,其中也增加了不少支持楚徊的声音,只有两人这边的气氛,变得与前面不太一样了。 临进场前,已经就位的陆今谪在频道里说:“我把追踪性的神经毒素植入了你的机甲系统,要用它从外侵入沃特的系统,只能通过沃特暴露在外的能源核心。” 楚徊提出:“对面的监测员不会发现异常吗?” “会,所以只能在你击败他的最后一刻植入,你击破他的能源核心后,机甲强行变成初始状态,监测员的面板就丢失机甲的实时参数了。”陆今谪说。 楚徊问:“所以我只能赢,不能输?” “我昨晚就说过。”陆今谪没有否认。 “你坑人可真有一套,随便几句忽悠,把我能利用的价值都榨干完了。”经过一天的合作共处,楚徊对陆今谪说话变得更随意了,也听不出其中有几分暗讽几分熟稔。 “你不是早就知道吗?”频道里传来陆今谪的反问,又是那一贯的语气,楚徊看不到他,但觉得他大概是笑着说出来的。 他们这两天相处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楚徊渐渐发现,陆今谪虽然在正事上沉稳,但在偶尔相处的时候,又会带上点散漫的调侃,甚至给人一种亲和的错觉。 尽管不太愿意承认,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是作为对立方,楚徊还是挺愿意和他相处的。 但陆今谪本身就是一个谜团重重的人,在那不知真假几分的外表之下,楚徊捉摸不透他的真实目的,也不可能放下防备与之深交。 双方选手进场,楚徊看到了那张早在昨晚就通过资料熟悉的面孔,对面的人身形魁梧,比第一场遇到的对手还要高大,哪怕隔着外层的机甲,也能瞧出那人体型的不寻常之处。 典型的为了格斗需求进行过身体改造,楚徊能一眼看出这种类型的人。 哨声落下,两人在场地外围相对而立,不同以往,谁都没有先发起进攻。 楚徊今天打过这么多场比赛,为了观察对面的进攻方式,一直都是后手,他没动作,对面的索伊竟也按兵不动,他候场时看过索伊的比赛录像,这似乎不符合那人平常的比赛风格。 “沃特很可能也看过你今天的比赛了,”陆今谪在频道里说,“小心点。” 僵持了十几秒后,沃特总算先发起了进攻,他的武器也在手臂上,是两柄从手肘部位伸展出的伸缩刀,刀面宽大长度胜过手臂,形似螳螂。 沃特作为参赛经验丰富的选手,占据着体型优势,行动却不急不躁,只是试探性地出手,楚徊也只是平稳地与之周旋,他的原型机甲没有自带武器,但沃特没有因此对他掉以轻心。 两人如此有来有往地对峙着,在气势上谁都没有落于下风,观众们没有如愿看到他们期望的暴力场面,都发出没劲的起哄声。 这场持久的僵持以楚徊的某个细小失误而告终,他在躲避某次攻击时慢了一拍,沃特抓住机会追击上去,楚徊没时间调整,连连后退,险些难以招架,被对方暂时压制了一头。 陆今谪察觉不对,留意到面板上的部分数值出现了异常,连忙问:“什么情况?” 楚徊又一次险险避过沃特的攻击,回道:“不对劲,我感觉到机甲在渐渐脱离我的控制。” “等等,”陆今谪检查楚徊机甲系统的状态,眉梢一紧,“有外力在恶意攻击你的系统。” 好啊,遇上同行了,他还没做什么呢,对面倒先玩起这一套了。 系统没有出现任何警报,连最基本的防火墙都没有吗,搞什么? 陆今谪算是切实地体会到原型机甲为什么被别人称为废物了。 楚徊的声音难得有些吃力:“再这样下去,以我的状态,支撑不了多久。” 那股入侵的外力显然能干扰信号,他几乎要感受不到和机甲的联系了,失去和机甲的维系,行动起来就像拖着几十斤的破铜烂铁,没用且碍事。 陆今谪站起来按了手边的红色预警灯,转头朝不远处的裁判席举手示意,扬声道:“裁判,对面作弊,申请暂停比赛。” 预警灯响起的动静不小,不少观众被吸引了注意,议论纷纷,裁判看了他一眼,清了清面前的麦克风,“对面怎么作弊了?” 陆今谪说:“对方监测员恶意黑入我方选手的机甲系统,干扰比赛,这违反了规定吧?” 裁判调出了显示面板,问:“该选手的各项参数都在正常指标内,你有证据证明对方监测员黑入了系统吗?” 另一边沃特的监测员也站起身,当即反驳道:“赛方可以调查,我没在仪器上动任何手脚,对方纯属污蔑。” 陆今谪剜了他一眼,目光锐利,“谁会蠢到用仪器黑入,有的是其他办法透析,你敢让他们查选手的机甲系统吗?” 对面监测员说得义正言辞:“你不能因为自家选手处于劣势就这样吧,他一连打了这么多场比赛,如果只是因为他精神力透支呢?” 陆今谪打断他:“少废话,我就问你,你有胆量让他们查吗?” 周围的议论声更多了,有人在说陆今谪被连胜冲昏了头过于狂妄,也有些喜欢阴谋论的人一起质疑赛方偏帮沃特,暗箱操作。 对面监测员不理陆今谪,转头看向裁判席,“裁判,我投诉,他才是在恶意干扰比赛。” 裁判貌似从内置频道里接收了什么指示,对陆今谪说:“数值没有检测出异常,如果你对比赛有质疑,可以等比赛结束后自行申请复查。” 对面监测员像是对这种局面早有预料,淡淡看了沉着脸的陆今谪一眼,脸上表情还挂着一丝轻视,装作无事发生地重新坐了回去。 陆今谪神情微冷,赛方果然向着沃特,看来这场比赛,是只能按照流程进行到最后了。 裁判见陆今谪还杵在那,重申了一遍:“A方监测员,现在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只要数值正常就不算作弊是吧?这可是你们说的。”陆今谪收了刚才外露的情绪,面无表情地坐下。 几人在场外争执的时间,楚徊还在抵抗沃特的强力进攻,他分神去听场上扩音器的动静,出言提醒道:“陆今谪,冷静点,这可能是他们的试探。” 沃特是赛方的选手,没必要为了一场比赛的输赢作弊,如果这真是他们的手笔,只怕是另有目的。 “我知道,”陆今谪说,“没事,正好来个以毒攻毒,我前面还担心不好施展。” 那幕后之人一直没有动作也就算了,这么一冒头,恰恰暴露了某些问题,相比沃特,那另外一人反而更有可利用的价值。 换成寻常人可能确实无法应对,可谁让他们对上的人是他。 “你不用赢得比赛了,多坚持一会就行,”陆今谪在外面看不到的角落拔掉了连接仪器的神经接线,终于少了碍事的东西,“那家伙还在你的系统里吧?” 楚徊:“对。” “这机甲本就是赛方提供,对方有意侵入系统轻而易举,想监听我们的内部频道,也不是难事。”其他设备无法带进场,包括腕环,陆今谪的眼瞳机械性地闪动了一下,就跟之前几次一样。 哪怕是通过意识交流,楚徊的声音也微弱了一点:“你说我们被监听了?” 陆今谪的话语带着一股玩味:“是吧,那又怎么样?” 楚徊来不及思考陆今谪的话,忽然感受到所连接的系统像受到什么冲击一样剧烈震动了一下,又是和刚才类似的感觉,有什么相斥的东西在那个空间里开始疯狂窜动,没出几秒,又突然消失了动静。 那个系统排斥的外力被另一股涌现的力量源压制了下去,他对机甲的操控感似乎渐渐回来了,在所相连的系统中,将最初排斥的外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熟悉…更亲近的感觉。 他知道那是陆今谪,和先前的共用系统频道不一样,这种存在于更深度的接触,类似于他们昨晚的那次脑机连接。 与此同时,他听见陆今谪的声音在自己脑海里轻飘飘落下:“抓到你了。” 第20章 追捕 入侵的那人试图强行切出系统,但还是被陆今谪锁定了。 远处对方的监测员好像用力砸了一下桌面,若非碍于环境,那边的监测员现在恐怕已经气得跳起来要找他算账了。 “要尽快结束比赛了,”陆今谪不再理那个被踢出系统的人,后面的话是对楚徊说的,他留意到部分数值出现异常,问,“你是不是快到阈值了?” 楚徊能感觉到自己的状况,没有否认:“今天消耗太多。” “不行就认输吧,我已经定位到那人的服务器ip了。”陆今谪说。 精神力到阈值会出现一段虚弱期,他们现在的处境并不安全,到时候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但沃特这条线就断了,”楚徊察觉对手的动作和反应都变得有些迟钝,“而且我发现他有点力不从心了。” “他的监测员受到干扰,无法进行其他操作,和沃特的连接大概也断了。”陆今谪留心周围,发现裁判在看自己,表情怪异,看来是收到对面监测员的消息了。 “给我点时间。”楚徊说完这句话的同一时刻,抓住沃特不慎暴露的弱点,一举将沃特撂倒在地,其动作快准狠,旁人观之心惊。 打这种持久战,对手一般都讨不到好处,哪怕楚徊已在精神力透支的边缘。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是濒临阈值,陆今谪却感觉楚徊的力量比之前更强劲了,就像是某种回光返照。 紧接着,在全场的惊呼声中,他伸出包裹着金属外壳的手,直接捏碎了沃特机甲的能源核心。 其他观众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僵持久战的两人经过几次优劣势对换,整场对局就这样潦草收尾了。 陆今谪看着场上的楚徊,心里并没有松懈多少。 这家伙,真是在内城长大的吗? 他能看出前几场楚徊在格斗技巧上的生疏,但他进步飞快,学习能力强到恐怖的地步,简直就像一台精密的战斗机器。 这样的人来到外城这种环境,假以时日,未来会变成什么样,根本无法想象。 陆今谪微微眯起眼,眸中一丝冷光乍现。 主持人现身,宣布着楚徊的胜利,裁判席没有动静,沃特和所有普通参赛者一样在结束后同对手行了礼,对面的监测员也无声无息,表面平常的气氛下,处处透露着某种怪异的违和。 陆今谪心中警惕,在频道里叫了声:“楚徊。” “成功了吗?”那人气喘吁吁地问,呼吸粗重,好像在压制着什么。 陆今谪意识到楚徊在问植入神经毒素的事,对方的声音让他觉察出某些不对,但也无暇多想,他往周围瞟了一圈,飞速道:“成功了,但我们被盯上了。” 陆今谪今早出门前就发了份这里的布局图给楚徊,以防突发情况需要逃跑,楚徊反应很快,当即说:“知道了,待会去哪找你?” “可以的话,后门暗巷会合,把系统切断,终端联系。”陆今谪看到下方的金属闸门再次打开,楚徊动作迅速地离开了中央赛场,沃特则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远去。 陆今谪起身离席,抬头就发现对面刚才还咄咄逼人的监测员正幽幽盯着自己,他当没看见似的,转身就走。 现在刚结束比赛,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不方便做什么,只能趁着这个时机抓紧溜出去。 那监测员见陆今谪这么目中无人,粗暴地扯掉仪器的接线,背过身在内置耳麦里冷声吩咐了几句。 一场比赛结束,大批观众离开座位,从门口进进出出,陆今谪从顺着人潮往外走,最后拐进一扇偏僻的小门,从安全通道岔了出去。 余光中,还有个人行色匆匆地挤开人群往外走,和陆今谪擦身而过时,他不经意多瞟了一眼,那人的铆钉外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陆今谪再想认真去看时,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他只得收回注意力,抄了近路往出口走,还没走到出口,就听到那边传来了争吵声,门口的位置还堵着很多人。 听了几句内容,似乎是门口的保安以出现突发状况为由,封锁了出口,被拦住的都是想离开的观众,不肯配合,就和那边吵了起来。 陆今谪想到他们可能会封锁全场,尽量加快了速度,怎料那些人动作太快,还是没赶上。 比武场暂时出不去,只能先躲起来别让他们找到了,陆今谪敢肯定,如果说这场比赛之前赛方的主要关注对象还是楚徊,经过刚才那一出,恐怕要把他列在搜寻首位了。 楚徊退场后的位置在比武场深处,只怕更难脱身,陆今谪想了想,给他发了条讯息,果断放弃出口,融进人流悄悄前往了参赛者的区域。 楚徊一出赛场,就意外撞见有大批武装人员朝这边赶来,他换了个方向躲在角落避开他们,顺道将从赛方借来的机甲留在候场厅后,趁着四下无人,乘坐电梯回到了观赛层。 一上去正好又碰见了一队巡逻的人,以防万一,楚徊还是谨慎地绕了道,虽说比赛时没有露出面容,但那只是对于观众而言,所有身份信息早在报名时就录入,赛方如果真想抓他,怎么会找不到。 这么看来,也许一早就暴露真容的陆今谪处境会更危险。 楚徊为了躲开那些工作人员,从偏门跑进了一片户外区域,是一块空旷的荒地,长满了杂草,空地上还残留着扔过的垃圾和烟头,都积了厚灰,看样子是未规划利用的区域,平常很少人过来。 这里连通的只有刚才的偏门入口,没有其他出路,远处高墙之上还围着通电铁网,显然也无法从这里出去。 楚徊站在原地,没有走的打算,他望着远处的围墙,忽然开口:“这里是死路,你还打算跟到什么时候?出来吧。” 悄悄跟踪却不现身,而且只有一个人,当然不会是赛方的人。 四下俱寂,阵阵凉风刮过,微尘扑面,只有吹动荒草的轻微响动,仿佛刚才仅仅是楚徊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楚徊头也没回,自顾自地低叹道:“你是第六批来外城抓我的人。” 他这句话说完,又间隔了好一会,身后终于传来一阵踩动草地的窸窣声,楚徊转过身,看到一名青年男子缓缓从门后走出来。 楚徊没有问对方怎么追到地下城的,只说:“我知道你,第三分队队长卢蒙。” 和在港口那次不同,进比武场需要安检,无法携带武器,被称作卢蒙的人不惊讶于楚徊怎么能发现自己,开门见山道:“董事长希望你回去。” 楚徊语气冷淡:“他想我活着被带回去,还是不限方式?” 卢蒙答:“条件允许,董事长当然希望你活着回去。” 楚徊说:“知道他为什么抓我吗?” 卢蒙身板挺得很直,是长期待在军队的表现,他脸上没有情绪波动,这让他看上去更像一座没有感情的雕塑,“我只负责服从命令。” 卢蒙话音刚落,从门后又涌进来四个人,呈包围的姿态堵在门口,他们穿着不引人注目的便装,但通过气质不难判断,都是部队出身的人。 楚徊静静望着来势汹汹的几人,眼睫微垂,脸上情绪淡淡的,像是无数次见过这种场面,只有眼底漏出星点波澜,和路过野草的风一样,萧疏荒凉。 楼上有一扇小窗正对着那片区域,可以将下面的情况一览无遗,因为处于安全通道,平日几乎没有人经过,但此时此刻,窗边正站着一个年轻女性。 “果然是你。” 那人闻声猛地回头,待看清来人时,瞳孔骤然一缩。 小姚的手立即按在了腰侧挂着的匕首柄上,赛场限制枪械,只能带这种武器进来,陆今谪搁着几米远,看到她的动作,无动于衷地走上前,还转头看了眼窗外。 “你记恨我可以理解,楚徊和你无冤无仇,出卖他干嘛?” 小姚眼神微闪,警惕地握紧匕首,语气生硬:“我针对的只有你,我原本以为他们是一伙的。” 陆今谪心想,照之前在江口组织的情形,这人以为是他把楚徊掳走了也正常。 “那你现在是哪边的?”陆今谪搭在窗边,垂眼看着楼下,漫不经心地问道,“江口还是公司?” “他们内城人的事,我不掺和了。”小姚瞅着他,只觉得奇怪,明明这人前不久还和楚徊敌对,如今又凑到一起,但楚徊现在就在下面被人围攻,他就不急不忙地在这旁观,好像也丝毫不关心。 “你来这里还有别的目的吧,”陆今谪平静的话语让小姚眉头一皱,不等对方有所表示,他又说,“要不打个商量,我可以告诉你关于江口前老大的消息。” 最后一句话果然让小姚险些控制不住表情,她急促地问:“他还活着?” 江口阿森造反的那场械斗,包括小姚在内,部分前老大的人侥幸逃了出去,最后前老大落在阿森手上不知结果,很多人都以为他凶多吉少了。 “先帮我个忙吧。”陆今谪看了眼终端,界面还停留在楚徊刚发给自己的通讯,上面写着:你在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追捕 第21章 失控 另一边,后进来的四个人一围而上,作势要捉拿楚徊,卢蒙在一旁看着,刚才和沃特的最后一场比赛他也在场,他能看出楚徊已到强弩之末,而现在没了机甲的护持,楚徊本该不会再剩下多少战斗能力。 但他旁观着楚徊一人和四名训练有素的部队成员周旋,持续了有一段时间,却没有落于劣势的迹象,与之相反,那个他印象中理应对战斗技巧一无所知的人,不仅能轻松应对几人围攻,甚至表现得过于游刃有余。 起初看他在赛场上的表现,还当是有机甲和先天过人精神力的加持,在这种小地方赢得几场游戏似的比赛,不足为奇,如今看来,似乎不止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半年前楚董小儿子楚呈铎无故失踪后,老板先后派了几批人秘密来到外城搜寻,卢蒙是负责E区这片的领队,所以会在接收到发射信号后及时赶来。 E区处于外城最边缘,在此之前,他看过负责其他区的同僚上交的报告,有部分人追踪到了楚呈铎的踪迹,但最后都没能成功截住人,有人说,那个楚家小少爷变得和曾经不太一样了。 现在他算是感受到,这诡异的“不一样”体现在哪里了。 卢蒙默默退后了两步,一言不发地从身上摸出一样类似发射器的小型装置,不远处楚徊瞧见了他的小动作,想上前但为时已晚,卢蒙在那东西上一按,而在同一刻,楚徊脑内像被某种重物狠狠锤了一下,他瞬间像被强行按停的器械,脱力地半跪在地上。 脑袋里是撕裂般的疼痛,过剩的精神力在此刻更成了加剧的折磨,身旁四人将自己围住,楚徊用尽了力气才支撑住身体,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卢蒙,“那东西…谁给你的!” 卢蒙就那样静静瞧着他,极尽漠然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到。 直到…他看见楚徊的身体在短暂的震颤后,撑着地面的手青筋爆起,上半身不稳地摇晃了几下,居然又一点点站了起来。 不仅卢蒙,在场的其他人都露出震惊的表情,兴许是错觉,卢蒙看到楚徊陡然转变的眼神,那双眼深蓝暗沉,稠浓似酝酿着风暴的海面,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只对上一眼,竟让人心惊。 给他发射器的人没告诉他,会出现这种反应。 终于有人惊恐地喊道:“这还是人吗!怪物,他是怪物…” 那人的后半句没能说完,就已经被濒临失控的楚徊甩在了地上,痛得缩成一团,发不出声。 卢蒙又退了几步,心里已然开始后悔,还没来得及思考对策,伴随几声闷响和叫唤,其他四个人都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现场只剩下他们二人站着,楚徊的视线缓缓上移,定在他身上,卢蒙心头一震,不禁退了几步,楚徊也跨过地面倒下的人,朝他步步紧逼,他急忙道:“楚…楚先生,我们可以谈谈,我们只是听命行事,没想为难你。” 楚徊就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机械性地朝他靠近,如同一具没有思想只会锁定目标的机器。 卢蒙几近感到绝望,直到他听到了来自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他猛然抬眼看向门口处,听到动静的楚徊被打断,也顿住步伐,缓缓扭头看向身后。 陆今谪在两人的注视下朝楚徊走去,楚徊现在的状态无法认人,对于靠近的陆今谪露出敌意,卢蒙在后面紧张地看着,以为陆今谪会沦为和地上几人一样的下场。 陆今谪跟没看见楚徊的异常似的,泰然自若地慢慢走近,他抬起手,手上还套着取回的腕环微型机,黑色的金属外壳随着动作下滑半截,衬着稍白的手臂,缓缓搭上楚徊的后颈。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给足了楚徊时间意识到所发生的情况,也给足了时间放任对方攻击或躲避,但奇怪的是,都没有。 陆今谪整个人挡在楚徊身前,使得楚徊只能与他对视,陆今谪琥珀色眼瞳里闪动着异样的光泽,但他知道楚徊不会看到。 他的手隔着衣料触上楚徊因戒备而紧绷的皮肤,相距楚徊颈处的脑机接口不过毫厘,最后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停下。 不能太过,不然待会人醒来该生气了。 “嘘,没事了。”他贴近在楚徊身侧,声音低沉似耳语,语调亲昵似情人。 无论是他的动作还是说话语气,都带着不该有的亲近熟稔,如果楚徊处于清醒状态,这举动无疑太过放肆和越界,但对于现在的楚徊而言,他似乎没察觉出什么不对。 楚徊居然真的平息了下来,身体一点点放松,眼中不正常的血气也褪去了一些,如同失控后得到安抚的兽类,停止了攻击的意图。 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真就以为楚徊是被陆今谪一句话安定下来,所以卢蒙在一旁目睹了全程,表情就跟活见鬼了一样。 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背对的楚徊,然后他看见陆今谪将楚徊稳住后,朝自己这边扫了一眼,那眼神哪还有半分温情残留,甚至在和他视线相触的一刹,寒意毕露。 两人相视,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直到站在陆今谪面前的楚徊突然身体一晃,直直往前一栽,整个人倒在陆今谪身上,脑袋也沉沉磕在了他的肩膀上。 猝不及防的变故让陆今谪愣了一下,差点把持不住表情,他低头看向摔在自己身上失去意识的楚徊,身体僵着没动,难得显露出转瞬的无措。 看样子楚徊是在达到阈值的短暂回光返照后,终于透支脱力了。之前他一直没倒下,只是因为外界的危机,一直紧绷着那根极限边缘的弦,强撑着身体应对。 但为什么到他这里就能放松下来了…未免太没有警惕心了吧? 要说陆今谪前面还在觉得楚徊是个潜在的隐患,如今只会在心里纳闷他这副样子究竟是怎么安全活到现在的? 卢蒙见楚徊晕了过去,眼珠一转,又动了心思,刚才被楚徊放倒在地的四个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都陆续从地上爬了起来。 陆今谪移开落在楚徊身上的目光,重新看向几步外不怀好意的五人,神色转冷。 显而易见,这几人都坚信陆今谪一人带着这么个失去意识的人,无法与占据人数优势的他们抗衡。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门口再次传来响动,这次涌进来的,零零散散有十来个人,所有人都穿着场地工作人员或警卫的衣服,领头的一挥手,剩下的人就将门口围堵了起来, “赛方搜查嫌疑人,闲杂人等请离开。”领头之人腰间配备着激光枪,说话时看着卢蒙等人,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陆今谪站在原地没动作,甚至头都没回一下,匀出一只手扶着倒在身上的楚徊,一瞬不瞬地盯着卢蒙几人。 四个部下皆转头去看卢蒙的意思,卢蒙看见那些人身上带的武器,不甘心地瞪了陆今谪一眼,才沉声下了决定:“我们走。” 围在门口的人让出了一条路,卢蒙进去后,看到小姚靠在门边的墙上,眼神一暗就要上前质问,却先被旁边的警卫伸手拦住,“干什么?” 小姚和面色不善的卢蒙对视,语气坦荡:“人我带你们找到了,剩下是你们自己的事。” 卢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领着余下几人一起离开了。 小姚一出去,看到靠在陆今谪身上的楚徊,表情当即变得奇怪起来,重新细细打量了陆今谪一遍,明明一个字没说,那眼神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陆今谪回以无辜又无奈的目光,问:“有休息室吗?” 小姚皱了皱眉,似乎对他的使唤很不乐意,“外面到处在找你们,能让你们走就不错了,还好意思提要求?” 她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厌烦,显然因为之前的过节,对陆今谪的敌意仍未消减。 “我这样带着他混出去更不方便吧?”陆今谪被她带着一群人围着,也不势弱,淡定道,“况且,我以为你会愿意找个私密的地方和我聊上几句。” 小姚抿着唇四下看了一圈,门口被牢牢守着,就算有其他人路过也进不来,留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陆今谪有江口关于灰钥簿的情报,也许是从阿森那听到了风声,知道他们能拿到情报是因为在比武场内部安插了人手,还以此要求帮他们逃出去作为信息交换。 她这次过来也是因为江口内部事变,阿森对他们穷追不舍,她出于无奈,只能来还没被波及的地下城找人,尝试集结旧部的残余势力。 她不知道陆今谪从沃特身上得到了什么情报,但若非要紧,绝不会被赛方这样通缉,老大之前一直在追查灰钥簿,她不可能对情报完全没心思。 小姚和身边同伴对了眼色,得到确认后,一咬牙,转身对陆今谪说:“跟我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失控 第22章 隔岸观火 楚徊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长条沙发上,周遭是陌生的室内,陆今谪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听到楚徊起身的动静,转头看向他,“醒了?” 楚徊醒来后的面色有点难看,默默望着他不说话,陆今谪只当他是力气透支后身体不济,说:“这是比武场的员工休息室,暂时安全。” “追我的人呢?”楚徊问。 陆今谪:“过程有点复杂,总之他们离开了。” “怎样的复杂,”楚徊冷冷道,“你黑入我脑机的复杂吗?” 陆今谪这才认真去看楚徊,见到他那副神情,猜到楚徊对失控后发生的事还有记忆,干脆地承认:“算是其中一点。” 楚徊脸色更沉,语气几近质问:“你凭什么擅自黑入?” 陆今谪回问道:“你当时失控了,我不帮你控制住,难道等事情闹大被人发现,让赛方来抓我们?” 楚徊并不买账,加重语气:“发你讯息你不回,之前我一个人面对那些人时你不来,到事态控制不住的时候,你就出现了,这时机可真凑巧。” 陆今谪避开了楚徊言语里不加掩饰的怀疑,转口道:“你敌意这么大干嘛,我帮助你稳定后,又没做其他的,讲得像我趁人之危一样。” 楚徊觑了他一眼,“谁知道?” “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第一次黑入的结果,”说到此处,楚徊的脸色更低沉了,陆今谪见状提快了语速,“强行入侵脑机深处,会遭到你的强烈排异,我找死才那么做,就是这次通过精神干预成功稳定你的状态,也在我意料之外。” 因为有过神经接线和共用系统连接的经历,他原本只是怀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会那么顺利。 楚徊冷着脸没好气地说:“要不是你之前用脑机和我的接线相连,导致我的身体在生理上接纳了你的存在,哪里会这样。” 陆今谪眉梢一挑,原本被楚徊质问心里还有一丝不爽,也突然烟消云散了,他悠悠道:“原来是这样?” 楚徊扫了他一眼,心里琢磨出点不对劲,陆今谪精通于此,怎么可能不清楚,刚才的话八成是故意的,楚徊没被他绕进去,说:“你这样趁虚而入,和你之前的行径有什么区别?” 陆今谪算是知道了,话说到此处,楚徊其实能意识到他无法真正入侵脑机,还这样紧咬着不放,为什么? “算起来我们都共历过几次险境了,你不能对我有点基本的信任吗?”陆今谪说。 楚徊盯着他,明显想要反驳,张了张口,又别过头不说话了。 放在之前,楚徊必然要回怼上一句,现在这种反应,陆今谪似有所悟,搞了半天,难道他只是因为别扭? 察觉此事的陆今谪于是更随意了,顺势故意道:“你人还是我搬回来的呢,我都没抱怨,你上来就兴师问罪。” 楚徊一顿,当即扭头看向他,“搬?怎么搬?” 陆今谪伸出两只手,一高一低在半空比划了个动作,“这样?” 楚徊表情微变,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可置信道:“你这样把我抱回来的?!” 陆今谪联想了下当时的画面,默认了他改变的动词,“算是吧。” 楚徊突然不出声了,如同被按停了某种开关,神色僵硬,看上去受到了很大冲击。 陆今谪原本就不在意这些,说出来只是因为楚徊一直抓着不放,想转移注意力顺便找回点场子,没想到楚徊脸皮那么薄,突然起了逗弄心思,说:“你当时毫无预兆就摔我怀里了,算账记仇挺清楚,这你怎么没印象啊?” 楚徊重新跌坐回了沙发上,捂着脑袋垂头对着地面,已经连看都不愿去看他了。 所幸这样的窘迫局面没维持太久,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打开,小姚走进来看见坐起身的楚徊,还有点意外:“两小时就醒了,恢复这么快?” 楚徊终于把埋着的头抬了起来,他认出了小姚,“你是江口那个…” 要说小姚对楚徊完全不心虚是假的,她还在犹豫该说些什么,陆今谪则在一旁提醒道:“我们被那些内城人找到这里,可都拜她所赐,他们的地下城通行证也是她帮忙造假的。” 小姚啧了声,瞪了陆今谪一眼,“不是说翻篇了吗?” “那要问他,”陆今谪耸耸肩,朝楚徊一抬下巴,淡声道,“我们楚少爷可是很记仇的。” 说完最后的话还不够,陆今谪又添上一句:“深有体会。” 陆今谪轻描淡写的揶揄更将楚徊堵得半句话说不出,他收回视线,谁也没看,半天才挤出一句:“你这是又找了个人合作?” 楚徊没看人,陆今谪却一直在瞧着楚徊,觉得他这种少有的反应很有意思,“一点信息交换,互帮互助而已。” 小姚没剩多少耐心,急迫道:“他醒了,现在能给我想要的情报了吧?” 陆今谪却说:“我需要更安全的地方,先带我们出去。” 小姚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语调急转直下:“姓陆的,你觉得我很好骗是吗?” “江口老大的消息我告诉你了,你派了人去查证,很快就会有结果,”陆今谪说,“你当时在现场,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沃特监测员黑入系统时被我拦截,但比赛结束后他就一直试图网络攻击并反追踪我的位置,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陆今谪多看了她一眼,“同为黑客,你应该清楚吧?” 一直沉寂的楚徊突然开口:“他们不是封锁入口了吗?” “进出的观众那么多,他们不可能一直扣着,只能打开出口严加盘查了,但可以从员工通道出去,”小姚说,“但你们登记的信息肯定被赛方查个底朝天了,楚徊不提,Ron,你的身份是瞒不住了。” “无所谓,我的仇家多了去了,他们还得靠后排队,”陆今谪说话时发现楚徊偷偷看了下自己,视线短暂相碰后,对方又迅速移开了目光,他转向小姚,“倒是你们,经此变故,赛方那边未必不会想到情报泄露,说不准要彻查内部人员,你们安插的人要注意了。” “我们的人早有撤离的打算,当时和楚徊交换情报时就做好了准备,”小姚望向某人,意有所指道,“只不过突发意外,导致指令没能及时传达。” 陆今谪若无其事地一点头,下了决断:“那就赶紧动身吧。” 小姚一听火气就窜上来了,面上不好发作,只得扯了扯嘴角,临行时陆今谪走在前面,她正要跟上,就听见楚徊在后面叫住自己:“那些人真是你带进来的?” “我没想到他们是来抓你的,”小姚停步,“倘若你非要计较的话…” “领头的人有一样电磁干扰装置,”楚徊没等小姚憋出后半句话,直言问道,“你知道它的出处吗?” 显然,相比小姚的出卖行径,他现在对其他方面更为在意。 小姚见状,当然立即配合地切换话题:“我和他们待得不久,只听卢蒙提过一次,给他那东西的好像是什么研究员,据说是拿来当底牌的。 ” 楚徊沉吟片刻,回了句“知道了”,就没再多说什么。 小姚早就联系了其他人,等人出现后,跟着他们走在前面领路,倒是刻意放慢速度的陆今谪和楚徊渐渐并排,陆今谪低声问楚徊:“区别对待?只对我斤斤计较。” “你选的合作对象,我还能计较什么。”楚徊不咸不淡地说。 楚徊刚才的别扭情绪过去了,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陆今谪心里有点小可惜,他问:“那我呢?” 楚徊面无波澜地说:“她不是我选的,你是我选的。” 陆今谪转头看他。 “我很欣慰这种关头你没扔下我不管,但下次别再隔岸观火了,想探知我的深浅,有的是其他方法。”楚徊说完,就加快脚步错开了身位,看起来不想继续话题了。 陆今谪短暂停顿的间隙,原本并排的人走到前方,只剩一道背影,他眸光微垂,这回沉默的人换作了他。 一行人由江口的领头,避开人多的地方,穿过员工通道,从出口混了出去,出奇幸运的是,这一路上都没有再碰上赛方其他人。 从第一道出口安全出去后,部分人留在了比武场,这个时段没有临近的比赛,出入观众也少。 所以此时此刻,回到地下城表面的铁网升降梯内,陆今谪看向他们之外的第四人,江口在比武场的主要线人,也就是开始来救场的领头者。 “你们安插的人在赛方内部职位并不高。”看的是那位,话是对小姚说的。 小姚没有否认:“怎么了?” 陆今谪问:“关于杰拉德是遗烬出逃成员的消息,他是怎么得到的?” 小姚听出些不寻常的意味,“你现在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陆今谪的视线落于铁丝网外的一片黑暗,“就是觉得,我们逃出来得太轻易了点。” 陆今谪的问题还没等来回答,电梯已在上层停下,气氛有一瞬间的凝结,陆今谪看向电梯口外,眼前这种情景,也不需要回答了。 隔断的铁帘门外,几十号人分散包围在电梯出口外,手上都拿着枪,黑黝黝的枪口直指着电梯内的几人,像是等候已久。 怪不得他们一路上几乎都没碰到过其他人,原来是清理分散了人员,在这等着他们。 镂空的电梯铁网防不了弹,下面更是那些人的地盘,他们现在完全断了后路。 这就是比武场的地理位置优势,单向出入,与外隔绝,在紧要关头尤为要命,一旦被堵住,连退的地方都没有。 此时此刻,几人无不脸色凝重地看着外面,没有轻举妄动,却也束手无策,小姚沉声对陆今谪说:“一早就跟你说过要抓紧时间,拖到现在,他们增援人手都到了。” 眼看那些持枪的人渐渐逼近,陆今谪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楚徊,才搭腔道:“但他们动作快得像早有准备一样。” “不应该有这么大阵仗,”江口的那个内线见此状况,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声音都有点打颤,“除了反制那个黑进系统的监测员,你们真的没做别的?” 楚徊观察着其他人的反应,默默按下了心里对江口的怀疑,说:“可能他们原本要针对的并不是我们。” 没时间等他们反应,那些靠近的人粗暴地拉开电梯的伸缩铁网,最前面的人用枪口很直接地对着陆今谪和楚徊隔空各点了一下,冷声道:“我们老板想见你们两个。” 楚徊的身体一瞬间绷紧,陆今谪似有觉察般地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上前半步,直面几支立即警告地转向自己的枪口,平声道:“见见也无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隔岸观火 第23章 繁华之下 陆今谪和楚徊走出升降梯,近处的守卫分成了两批,一部分举着枪围在他们身侧,其余的人绕至后方堵住了电梯内剩下两人的去路。 陆今谪回过头去看小姚他们,脸色凝重的小姚只给了他一个眼神,领头的守卫适时开口:“事情解决之前,请二位留在比武场。” 陆今谪与楚徊一路都一言不发,跟着那些人走到外面的空旷场地,整片区域除他们之外再无旁人,显然是被提前清过场了。 场地上停着一辆大型浮空车,看造型款式更像是商务用车,但车身装配了防弹材质的坚硬外壳和非民用规格的炮管,乍一看有些不伦不类。 地下城对浮空车有管制,能明目张胆地开这种规格的车,还带着一批私人守卫大摇大摆出现在公共区域,是什么身份来头都用不着多猜。 守卫搜身时把陆今谪藏起来的激光枪以及腕环都收走了,这都不够,还给他们一人装了个屏蔽器,想要用其他方法黑入都变得困难。 陆今谪对他们的做法不见怪,虽然也没有多情愿,但总归被人用枪指着,不好反抗,只能任由他们把东西收走,而一旁楚徊拧着的眉就没松过,好像被收走东西的是他一样。 确保没什么危险隐患后,两人才被赶上了浮空车,滑动车门在身后落锁,陆今谪看清了坐在车厢深处的人,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穿着得体的西服,眼神锐利而不浑,像边城荒漠能见到的鹰类。 车内还有两名保镖,左右候在那人身侧,驾驶舱和内车厢有阻隔层,互不干扰,在这里,就只有他们几个人。 见到此景,陆今谪内心的疑虑反而放下了一点,虽然不知道缘由,但这位要见他们的人明显想要一个私密的交谈环境,对于他们而言,不一定是坏事。 皮质车座上的人姿态闲散随意,手上还夹着燃了半支的烟,他稍稍掀起眼皮,扫了两人一道,声音沉哑含混,“你们一定知道我是谁。” 两方一站一坐,陆今谪没在气势上输给他,坦荡回视那人,“当然,比武场幕后老板,杰拉德。” 陆今谪出门前给楚徊的资料里,就包括杰拉德的资料和图片,作为比武场幕后老板及灰钥簿部分数据的持有者,杰拉德当然也是他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吐出的白色烟雾朦胧了视野,隔出一道和所站立两人之间无形的屏障,男人伸手在面前桌上的烟灰缸沿磕了两下,“知道为什么找你们来吗?” 接话的还是陆今谪:“总不能为了一场比赛的输赢,就来找我们的麻烦吧?” “比赛上那些手段技俩,彼此都心知肚明,就不用装下去了,”杰拉德淡淡说道,“今天那场比赛的录像我看了,有这等能力,做什么不行,非要自寻死路。” 一旁的楚徊出声:“你们靠的不过是预先到手的情报。” 杰拉德分了他一眼,语调轻扬:“哦?” “你们早就知道江口安插了人,一开始盯上的就是他们,”楚徊沉着一张脸说,“我们两个太不赶巧,受到了牵连。” 这话让陆今谪都转向他,“你这么笃定?” “除此之外,能怀疑的对象就只剩你了。”楚徊无波无澜地陈述道。 问题从比赛时就存在了,跟后来出现的江口是否反水关系不大,除非一开始就是陆今谪的刻意安排,只剩下最后一种猜想了。 陆今谪意味深长地琢磨着:“看来你还考虑过这种可能。” 楚徊不答话,装作没听到似的。 “你说得没错,盯上灰钥簿的人很多,赛方内部不干净,我一直清楚,”杰拉德缓缓吸了口烟,“不过,就算没有江口,你们的计划也不会得逞。” 又是一阵呛人的白烟弥散,楚徊微微皱起眉,“为什么?” 杰拉德终于按熄了烟蒂的火星,轻抬下巴,朝自己对面的座位一点,示意道:“坐。” “你想谈什么?”陆今谪站着不动,楚徊一瞅他,自然也没有动作。 二人不怎配合,杰拉德也不在意,说:“前段时间,青瓦帮在边城区的据点遭人偷了,被盗走不少核心数据和机密,你们听说过吗?” 此话一出,气氛悄然转变,楚徊回避了视线,陆今谪则声色不露地瞧着对面。 “据说盗数据的那名黑客技术高超,没留下痕迹,青瓦帮几次追踪都没成功,”杰拉德自顾自地继续道,“今天赛场上的事我听说了,沃特监测员是我的人,在这一带能反制他的黑客,少之又少。” “青瓦帮的事是红荆棘压下来的,它的老板罗熠似乎和你私交不浅,”杰拉德缓缓望向陆今谪,“这么一看,还挺凑巧,你说是吧,陆先生?” 楚徊对于红荆棘的事并不知情,当即瞥向陆今谪。 话说到这种程度,也没有装傻的必要了,陆今谪也摊牌了:“从青瓦帮一事开始,你就在关注我们了。” “江口主营军火生意,但一直有意朝其他领域转型,”杰拉德说,“至于红荆棘,一个负责掮客生意的组织,竟也会对生物技术感兴趣吗?” 楚徊眸光转动,杰拉德显然在怀疑他们代表的哪方势力,虽然不知道陆今谪和红荆棘什么关系,但眼下这种受制于人的境地,让对方以为他们背后有人,行事总会掂量几分。 陆今谪却是将头一偏,道:“此事和红荆棘无关。” 杰拉德静了一瞬,不知信了多少,“有骨气,一人做事一人当?” “实话实说而已,”陆今谪语气一片坦然,“况且,这不是你想听到的答案吗?” 杰拉德不过是在套话和试探,他没有选择自己地盘更好拿捏的江口暗桩,而选择了看上去牵扯各方却单独行动的他们,就说明了问题。 陆今谪能确信,之前在江口地盘和港口发生的事,眼线遍布的杰拉德肯定也听说过了。 “早就听闻你不入任何帮派势力,却还能一人斡旋其中,今天一见,你确实有精明的地方,”适当停顿后,杰拉德转口道,“但你忽略了一点,不代表任何一方,却想要这种巨大项目的数据,说明了什么?” 杰拉德循序渐进地引导压迫,陆今谪不吃他这套,屏蔽其话语的弦外之音,打断得干脆:“你有话就直说。” “好,我不打探你们的意图,陆今谪,我打探过你接过的单,不少都是大手笔,比起它,今天你在赛场上的表现不值一提,”杰拉德又转向楚徊,“我看过比赛录像,这个内城人的精神力,也远超常人。” “我见你们,因为我想委派你们帮我做一件事,需要精通网络的黑客和精神力强大的人,你们正是合适的人选,”他朝身边保镖使了个眼色,保镖就在内线频道里下达指令,“报酬就是我手中灰钥簿的数据,而且我保证,那件事也会是你们感兴趣的。” 隐约能听到外面那些人接到指令后离开的脚步声,引擎发动伴随着螺旋破开气流的声音,浮空车竟是稳当地起飞离地了。 这样一来,车内更是完全与外界隔绝,不会受到任何其他干扰。 陆今谪似有所感,问:“什么事?” 杰拉德再次朝车内座位示意,“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两人终究坐了下来,咔哒一声轻响,火星攒动,杰拉德又点了一支烟,说:“我想要你们帮我取来遗烬的一项机密,如果你们有余力从中取得灰钥簿的全部资料,可以自行带走,我不干涉。” “当然,只要你们事成,我手中灰钥簿的残余数据,我会尽数奉上。” 陆今谪和楚徊无意对视了一眼,陆今谪对于这个交易不予评价,只反问了句:“就凭我们两个?” 杰拉德说:“我的人会配合你们行动。” “这样一来,我倒有个问题,”陆今谪说,“近年来,很多人都眼红灰钥簿,但很奇怪,为什么遗烬一直没有追回流落在外的数据?” “只要用心查查,你和凯恩那些旧部的下落,算不上什么秘密。” 杰拉德没什么反应,避开陆今谪的质疑,突然换了话题:“上次你们拿到了青瓦帮的数据,什么看法?” 陆今谪把头转向一旁,将问题抛了出去:“你有看法吗,楚徊?” 楚徊瞧他,“为什么问我。” “重新见面那会,你不是说我在数据上应付你吗,还没来得及问,”陆今谪说,“不过我事先声明,某些出尔反尔的下三滥手段,我是不会做的。” 楚徊抿了抿唇,道:“你没动手脚,那就是青瓦帮的数据有问题了。” 杰拉德轻微挑眉,“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楚徊静默一瞬,破罐子破摔地承认:“灰钥簿的内容,我见过。” 一个个的,明明都心知肚明,还搞表面这一套,杰拉德以前是遗烬的不用说,还有陆今谪,他要真不知情,发现蹊跷的他早该问了。 杰拉德果然没表露出惊讶,顺着话问下去:“这是内城那些人找你的原因?” 现在的楚徊不会轻易被“内城”字眼刺激到,只冷硬地回道:“无可奉告。” 但有些事无论承不承认,答案都摆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明面上了。 陆今谪挑准时机:“既然青瓦帮手上的数据不对劲,你这边也差不多吧,难怪那么大方。” 杰拉德默不作声地咬了下后槽牙,以为这两人在唱双簧,浑然不知他们两个也是各怀心思。 青瓦帮先例在前,他不是没料到这种情况,于是也摊牌道:“你们如果打听过当年遗烬的内部纷争,就该知道最初觊觎灰钥簿的人不是我和凯恩,后来那人死了,我们迫于形势四处逃窜,凯恩胆小,入了青瓦帮,我也是事态安定后才敢打起手上灰钥簿的主意,才发现那些数据根本对不上。” 他吐出一口烟,轻叹道:“现在看来,我们都中了算计,作为遗烬的弃子,成了他们的挡箭牌,当初盗出来的,从始至终就是假数据。” 遗烬势大,旁人轻易不敢招惹,等核心数据的风声一走漏,那些素怀异心的人立即就坐不住了,注意力一转移,谁还会去管早已置身事外的遗烬。 陆今谪点评道:“而且你们只能吃哑巴亏,露不了头,因为等失去最后这点剩余价值,你们这些残党就真要被遗烬清算了。” 杰拉德闷不作声按熄了烟,在手边的控制面板上把车窗打开了,浮空车高速行驶下,外界的风强劲地灌进来,冲散了烟味,而他脸上有几分冲刷不走的烦躁。 “我很喜欢在高空这样去看地下城的景致,一成不变的街景布局,永不熄灭的灯光和投影,置身其中,竟也会产生永恒的错觉,”杰拉德侧目看向窗外,缓缓道,“偶尔也会忘记,危险就埋藏在繁华安宁之下,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楚徊也望向窗外,不知透过那相似的景色在看别的什么。 只有陆今谪无动于衷,甚至嫌风刮得碍事,捋了下头发,“你想拔除遗烬这把数年悬而未落的刀,但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答应合作。” “我猜测你们看中的并不是灰钥簿数据本身,否则也不会明知有假还冒着风险单独行动,”杰拉德说,“如果你们感兴趣的是灰钥簿背后的势力,包括遗烬,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个跳板,就是这次行动。” “既然你们看不上我手里的数据,酬金不会少,加上你们能得到想要的情报,双赢,如何?” 陆今谪看向楚徊,楚徊迟疑几秒后,点了下头。 陆今谪转过头,将一样东西从手腕脱下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嘴角似有若无地牵了一牵,“合作愉快。” 几道视线同时落在桌面的那件东西上,是刚才来时陆今谪被戴上的屏蔽器,没有解锁轻易取不下来,如今却好端端被放在那,本该亮灯的位置早已熄灭,就跟遭到破坏后的强制停机一样,就连警报都没发出一声。 车内开了空调,不少冷气从车窗漏了出去,尽管如此,杰拉德还是感到后背隐隐有些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