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程景洋第一反应是拒绝,“学校是你想换就换的?”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理由,什么教育资源、未来发展。
程澈安静听完,只回了句:“可我妈身边只有我了。”
程景洋顿时噤了声。
这理由掺着真心也夹带私意。
知道于素秋和卓辉没戏,程澈确实替亲妈感到惋惜,四舍五入,他们母子俩也算是同病相怜。
可他也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父母那辈错过就是一辈子,他不想重蹈覆辙,他想待在卓颜身边,十年都这么过来了,再拼个一辈子又如何?
至于读书考大学,程澈更是没虚,他坚信金子到哪儿都发光。
而他,就是那块金子。
程景洋没答应之前,程澈没回朝阳的家,父亲打过来他便说和母亲在外面。
他主动陪于素秋逛街吃饭,在家给她泡咖啡,有时一起上卓颜家看看姥爷。
几人挤在十来平米的小屋看闭幕式,比在大房子里惬意得多。
待奥运热潮褪去,程景洋也终究松了口。
但条件是让他自己去找爷爷。
毕竟回东城还是去朝阳,到头来还是得老爷子点头疏通关系。
程澈独自来到后海那座静谧的四合院,迎接的中年男人说着“小少爷这边请”引他穿过回廊。
这宅子除了他爷爷,还雇了一对中年夫妇搭理院子和做饭,平时住这儿照顾老人家生活起居。
书房的门敞着,还没进屋便能闻到一股陈旧的书香气。
程老爷子坐在正厅看书,见他来了,稍稍抬起眼,朝书桌的方向摆了摆手。
桌上还是摊着本《劝学》,程澈直接墨砚下笔,不吃不喝大半天,将荀子这篇巨作完完整整誊抄了一遍。
等窗外暮色渐起,程澈将一沓工整的宣纸放爷爷面前。
“跟华先生学得如何?”程老爷子啜了口浓茶问。
“学了点皮毛,还想继续学。”程澈说。
程老爷子放下茶杯,翻开宣纸,首次点评道:“确实还得多学学。”
程澈听话点头:“好。”
当晚,老爷子没留饭,只淡淡撂下一句:“好好准备上学的事儿。”
程澈心领神会,打车回朝阳的别墅。
趁没人在家,先去后院把埋在发财树下的牙齿挖出来,简单收拾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又发了条短信给程景洋,算是正式搬去于素秋那儿。
这里没有保姆和司机,除了泡咖啡外,程澈还学会用面包机烤吐司,拿平底锅煎鸡蛋。
在于素秋休假结束的清早,他做了份双人早餐,吃完又帮忙把行李箱拎到路边等车。
晨光里,于素秋望着儿子出神,那副墨镜将程澈眉眼间最像她的部分隐去,而优越的骨相和气质,全然是程景洋年轻时的模样。
她顿了顿,还是轻声问:“真不回你爸那儿?一个人住行吗?”
问得很生涩,过去五六年程澈一直跟着程景洋生活,母子之间总隔着一层陌生的客气。
“你不是过两天回来吗?”程澈不解,“怎么不行?”
“可睡一觉又要走了啊。”于素秋语气透着忧虑,“要不我还是请个阿姨,至少能给你做饭。”
“真不用。”程澈说,“再这样,我长不大。”
于素秋轻轻笑了,伸手摸他头发:“说什么傻话,在妈妈这儿,你永远都是小朋友。”
车来了,程澈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于素秋临上车前又回头看程澈一眼,少年身姿挺拔,才十六岁已有了大人轮廓。
她忽然有些失措,曾经在他怀里撒娇的小孩悄悄长大了。
剩下的日子溜得飞快,夏末的燥热被几场雨浇散,随之带来薄凉的秋风。
开学前一晚,程澈试了新校服,把书包收拾得整整齐齐,心里头时而兴奋时而紧张。
他憋着没告诉卓颜要回东城附中,也没让家里打点分班,握着卓颜的乳牙祈祷,希望老天爷好好安排安排。
结果隔天,他出地铁口,还没顾上往校门走,卓颜的电话就杀了过来。
“我靠!”对面先吼了一嗓,“咱班有个跟你同名同姓的!”
“别大清早的骂脏话。”程澈尽量保持冷静,“这么早到学校?”
“不是说好好学习嘛!”卓颜嘚瑟劲儿隔着电话都能溢出来,“不跟你说了,等回头我看看那程澈长什么样,中午再给你打电话!”
“行。”程澈跟着人流往校门挪,嘴角没忍住扬了起来,“好好读书啊。”
电话传来一串爽快的笑声。
踏进熟悉的校门,熟悉的校道,程澈在新班级里第一时间寻找熟悉的身影。
他扫了一圈没逮着人,只好往里面走,在靠窗有个脑袋埋书本里的座位边停下。
“同学。”程澈故意把声音放得很低,叩了叩桌面,“要睡回家睡。”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纹丝不动。
“卓颜。”程澈又叫了一声,带点平时的口吻,“我,程澈。”
再过两秒,卓颜迷朦着眼抬起头,看清眼前的人后吓得还差点把桌子掀了,猛地站起身连连后退,椅子“哐当”一声砸地上。
“你——”卓颜活见鬼似的瞪大双眼,伸手想要摸他,“怎么还长得一模一样!”
“你就这样好好读书?”程澈挡开卓颜的手。
“不是,”卓颜凑得很近,细细量他,“你是我的程澈吗?”
“还没睡醒是吧?”程澈抄起书不轻不重地甩他怀里。
“你,你,”卓颜结结巴巴地,“你不是在朝阳一中吗?怎么来这儿?”
“来监督你。”程澈轻描淡写转身,“跟我坐前面,别在这儿打盹儿。”
“哦。”卓颜乖乖抓起书包,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本来程澈戴墨镜进来足够惹眼,这么一闹,全班目光齐刷刷地跟着他们移动。
班上好些学生是从初中部升上来,认出这两位风云人物,已经捂着嘴交头接耳,教室里嗡嗡一片。
俩人入座在靠门口第一排,程澈放下书包,挨着墙边问:“还困吗?”
“不困不困。”卓颜将课本翻开竖起来,眼睛瞪得溜圆,“我看书预习。”
“困就睡会儿。”程澈说,“反正开学第一天没必要演这么全。”
没等卓颜回嘴,一个身影带着风从他们桌前掠过。
接着“砰——”一声,讲台被巴掌砸得震天响。
“把你们的嘴都缝上!”讲台上的中年男人双手撑在台面,嗓门极具穿透力,“十几岁人了能不能有点学生样儿?”
全班瞬间鸦雀无声,个个顶着副无辜相,心想大伙儿都没闹腾,这顿骂来得莫名其妙。
男人目光如电扫过全班,最后钉在角落的卓颜身上,手指一点:“全班就他一个知道看书!其他人文盲啊?当学校是菜市场遛弯唠嗑呢?”
卓颜憋着笑歪头看程澈,生怕自己笑出声。
随后男人抓起粉笔在黑板唰唰写了个“洪”字:“姓洪,教语文的!”
说完扔下粉笔冲卓颜招手,“你,上来领读,《沁园春》第一篇!”
卓颜第一反应又是扭头看程澈,不知该不该上去。
直觉告诉程澈这洪老师并不好惹,用口型催他:快去。
平时卓颜咋咋呼呼地,让他带队干点正经事儿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头。
他望着底下乌泱泱的人头,干脆破罐子破摔,用他清亮的嗓音大声朗读道:“沁园春,长沙,毛……”
“啪——”
还没念完标题,洪老师又一巴掌拍在黑板上,全班都冷不丁地一哆嗦。
“一个个都哑巴啊!”洪老师吼声震天,“拿出课本跟着念!”
底下哗啦啦地翻出书本,朗朗读声很快响彻整个教室。
就这样,开学头一天,卓颜糊里糊涂当上班长兼语文课代表,成了洪老师跟前的大红人,班里大小事儿都让他传话。
王平听说后,差点把午饭从鼻子里喷出来,他可是正儿八经考进附中的,混得还不如卓颜这个择校的。
“不过程哥你怎么会在附中?”王平抹了把嘴,“不是说在朝阳读书吗?”
“没考上。”程澈边吃边说。
“扯淡。”王平压根不信,“在初中你可是跟七喜一样拔尖的,能考不上?”
“吃你的,哪儿那么多屁话!”卓颜一筷子敲在王平碗边,“我弟爱上哪儿上哪儿,管得着嘛!”
“嘿?谁前先一口一个程世美地叫,这会儿又成你弟了?”王平嘴欠地拱火。
“叫我什么?”程澈没听明白。
“他把你……哎哟,”王平挨了卓颜一脚,反而更来劲了,“把你当陈世美!自个儿演秦香莲呢!”
“滚你丫的。”卓颜臊得一把拍在饭桌上。
“怎么?才半天功夫得了洪老真传?”程澈调侃他一句。
王平笑得直捶桌,指着脸红脖子粗的卓颜含糊道:“……靖哥哥。”
卓颜气得端起餐盘转身离去,餐盘咣当一声砸进泔水桶,回头王平问他要不要去小卖部转转都不理人。
回班时卓颜还鼓着腮帮子,程澈轻轻戳了戳他后颈:“王平逗你玩儿呢。”
卓颜跺着脚进教室:“知道!”
程澈不紧不慢地跟上:“那你还气什么?我都没嫌你把我当陈世美。”
卓颜在过道停下,侧身让程澈先进去,“我嫌我自己。”
程澈擦身而过时,轻声说:“我不嫌。”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卓颜双手铺在桌面,不知道脑袋瓜子又在想什么。
程澈假装打了个哈欠,轻轻碰他胳膊:“睡会儿吧,下午还有四节课。”
卓颜下巴抵在臂弯,闷声问:“是不是我影响你中考了?”
程澈别开视线,枕着手臂趴下:“别自作多情。”
卓颜目光钉在程澈后脑勺上,到现在还觉得这事儿不真实。
程澈怎么会在这儿?
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怎么都想不明白。
除非是因为自己。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心里沉甸甸连带着呼吸都不顺畅。
或许是中考前那段时间,自己犯浑不理人,把人弄伤心了,程澈才考砸沦落到来这种普通的二流高中。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简直不敢回想自己有多混蛋,为了屁大点事儿揪着不放,没完没了。
况且程澈骂得没错,他确实什么都不会,净添乱,回怀柔照顾姥爷,笨手笨脚地都快把护工阿姨折腾地想辞职。
那段时间他无助得快疯了,天天想着程澈偷偷哭,却不敢拨通对方号码,只能关机逼自己把全部心思扑在姥爷身上。
这才慢慢学会懂事,磨平了任性的坏脾气。
可姥爷忘了他那一刻,所有的成长再一次崩盘,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程澈,仿佛只有程澈可以救他。
到头来,什么都是程澈,没有程澈就是不行。
而现在,程澈又出现了,就睡在他旁边。
外头阳光透过窗户洒了一点在程澈裸露的后颈上,卓颜赶紧从抽屉翻出两本书轻手轻脚地立在窗边,仔细调整角度,把那片晒人的光线严严实实挡在外面。
可别晒着他的程澈。
这世上唯一一个,也是对他最好的程澈。
小澈:我的花栗鼠
小颜:我的程澈
[让我康康]后天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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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我的程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