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盛,东街游舫处歌声悠扬,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张心琬打扮得艳丽,头上能戴簪子的地方全带上了,坐在游船前,双手放至膝上,唇角微弯,显出一副端庄优雅的姿态。
眼睛时不时看向长桥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不多时,前方走来一个华贵慵懒的身影,张心琬瞟到他后,当即抚了抚鬓角的发丝,忙装作在看远处的山水。
崔和凌打着扇子而来,远远瞧见矫揉造作的张心琬时,早已不乐意,但自小养成的世家公子风范使他保持着得体的笑,他几步跨到张心琬跟前,做了个揖,道:“张姑娘,此处只有你一人吗?”
张心琬扭过头,表现出惊异的模样,接着道:“只我一人啊。”
崔和凌眸色微凝,视线朝游舫周围转了个遍,眉间隐隐掠过疑惑,后将目光放至张心琬身上,道:“打扰了,在下就先走了。”
他这句话一落地,张心琬立马跳起,生怕他走远了,语气有一丝急:“崔公子,你来找谁?”
崔和凌身形微顿,思索着道:“张姑娘还能帮我找人不成?”
张心琬神色异常,道:“我没那么大能耐,不过——”
张心琬眸光转深,看着面前人的风眸道:“不过我知道你找谁。”
崔和凌风轻云淡一笑,淡淡道:“你知道又如何,反正不是找你。”
他如此开诚布公,连假装都不屑,张心琬心头涌过不甘心,道:“你找张月栖,你喜欢她,是不是?”
崔和凌看她一眼,悠悠道:“京城就是如此杂乱,昨日传我喜欢李府姑娘,今日传我喜欢张府姑娘,到了明日,是不是变成孙府姑娘了?”
张心琬咬了咬唇瓣,并不相信他的这番话,质问道:“你今日分明是来找她的,难道你不喜欢她吗?”
崔和凌唇角带笑,目光带着审视,见她这副义正词严的模样,恍然道:“昨日的纸条是你递来的。”
张心琬面上一阵不自然,嘴硬道:“我就是想试试你,你果真上当了,你对她这般上心,难道外间传的都是假的吗?”
崔和凌:“我来赴约,这就叫上心,就叫喜欢,这喜欢未免来得太容易了,如此一来,一年到头,我喜欢的人恐怕多得数不清了。”
张心琬拧眉:“你从不赴我的约,找各种理由回绝,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崔和凌见她纠缠不放,又不喜她这般擅自冒充他人的行为,语气放得难听了些:“当然不是什么人的约都能赴,我虽闲散,时间却不充裕,若都浪费在闲杂人等身上,岂不可惜。”
张心琬乍一听闻这话,心头涌起无名的怒火,更多的是对张月栖的恼,都是因为张月栖,是张月栖抢了她的风头。
她振声道:“我乃张府嫡女,而她就是个没有来历的丫头,她的母亲与人行苟且之事生下她,她又会好到哪去?”
崔和凌目光顿时变得凌厉,冷冷道:“张姑娘既然是张府嫡女,需得注意言谈举止,出言不逊,恶意中伤他人,你这幅样子,怎么当得起张府嫡女的身份!”
张心琬被他这番话说得耳中嗡嗡作响,不敢置信他会说出这番话,崔和凌总是春风和煦的模样,对人和善,也更喜欢打趣女子,她从未见过崔和凌如此疾言厉色的一面。
她死死看着他,声音隐有颤抖:“崔公子就是这么护着她,她就是完人吗?她言行不一,屡次陷害我,就是为了引得你的注意,你不能被她欺骗!”
崔和凌脸上犹如罩了层寒霜,丝毫没有动容,道:“我的事,无须你插手,而她对你做了什么,我并不想知晓,或者,是你太过愚钝,才会被她耍得团团转。”
张心琬双眸渐渐转红,原来在他的心中,她是一个如此不堪的人。
张心琬声音带有哭腔:“你对她好,她不一定喜欢你,她喜欢赵公子,她只是在骗你,她对你说过的话都是假的!”
“她是什么心思,我管不着,我并不喜欢她。” 崔和凌转过身子,一本正经道。
“你这话骗不了我,我现在就去找张月栖,一个虚情假意的人,怎么配得到你的爱。” 张心琬呢喃着,面色狰狞,当即冲了出去。
崔和凌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里琢磨着她的一番话,张月栖一向掩盖自己的心思,将喜怒哀乐藏在心底,虚伪善变,为达到目的可以利用他人。
他怎么会喜欢张月栖?
崔和凌直直看着张心琬离去的方向,一下失了神。
张府后花园,张月栖始终坐在长几旁赏花,阳光逐渐照射过来,她的面色红润,看去多了些许生气。
周边一片沉寂,倏地,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使得昏昏欲睡的张月栖一个激灵,直起了身子。
张月栖顺着声源处瞧去,只见张心琬气冲冲而来,仔细看去,眉眼隐约泛红,似乎才哭过。
她眉目一凛,张心琬这是从哪里受了气,又来找她发火。
张心琬见到张月栖妖媚轻柔的脸蛋,嫉妒愤恨种种情绪冒上心头,加之从崔和凌处受到的不平待遇,使她心绪杂乱,怒火大炽之下,张心琬像吃人的兽般冲了过去。
珠儿见状要拦,张心琬一把将其推开,顷刻间朝张月栖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张心琬用了十足十的劲,连掌心都火辣辣地发疼。
一个巴掌劈头盖脸迎来,张月栖头一偏,左侧脸颊一阵麻木,紧接着就是疼,她懵了片刻,触到脸上的红肿时,逐渐反应过来,愕然道:“姐姐特意跑来,就是为了打我?”
张心琬犹不解恨,拽住她的手臂,道:“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不是故意勾引崔公子,就是为了报复我?”
张月栖没有防备,猝然被她拉起身,手臂被狠狠桎梏。
张月栖在张府处处隐忍,也不曾对张心琬发泄情绪,事到如今,她不想为了崔和凌,去受不该承受的苦。
她凛然道:“我与崔公子清清白白,我不喜欢他,也从未勾引过他,对他,我避之不及。”
张心琬:“可他喜欢你!”
张月栖眉目清冷:“他喜欢我,那你去找他!”
张心琬怒道:“是你总在他面前出现,他才会注意到你,我早已警告过你,让你离他远些,这一切的根源就是你!”
张月栖被气笑了:“姐姐错了,有我没我,他一样不喜欢你,男人是要靠自己抢的,姐姐还不明白吗?”
这话在张心琬听来,就是**裸的嘲讽,嘲讽她没有本事。
张心琬气急败坏,伸手又想打她。
张月栖眼眸一暗,当即要反抗。
就在她的手落下之时,一个健壮有力的臂膀挡住了她。
“张姑娘,还没闹够吗?” 崔和凌声音带恼。
张心琬被情绪所困,丝毫没注意到崔和凌跟在身后,乍一听闻崔和凌的声音,她慌了神,对上他深沉的眼眸,她身形一晃,猛地后退一步。
崔和凌敛神,注意到张月栖左侧脸颊的指印时,不由动了动眉,道:“你……”
张月栖触到他反常的神情,不自觉退后,与他拉开距离,瞥了眼张心琬,道:“崔公子来了,姐姐有事大可与崔公子说个痛快,这样也省事。”
张月栖不带情绪看了眼崔和凌,转身就要离开。
张心琬唇角发颤,适才游舫处,崔和凌说不喜欢张月栖,她只能说半信半疑,可是崔和凌追来护着张月栖,喜欢她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张心琬眼里含泪,浑身松软,根本没心思对张月栖动手,只是站着,任泪水横流。
珠儿赶紧跟着张月栖离去。
崔和凌默默看着那抹袅娜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鲜花盛开之处。
张心琬看他专注的神情,看他一扫潇洒恣肆的姿态,只是为了张月栖,她觉得心如刀割,苦涩道:“她不在意你,她看不见你,我是真的爱你啊,你什么时候能看到我?”
崔和凌垂眸轻笑:“崔某游戏人间,不愿被俗事所困,不值得张姑娘倾心,崔某在此赔个不是,张姑娘也勿要执迷,告辞。”
崔和凌微一颔首,毫不犹豫离去。
张心琬顿时泪如雨下。
崔和凌走出花园,一脸的苦丧,刚刚在花园外听到了张月栖的话,她说不喜欢自己,这是真心话。
他一向喜欢逗弄女子,又不喜女子沾身,无事一身轻,按理说,张月栖这样的态度,应该是合他心意的,可如今,他的心头为什么有一种闷闷的感觉。
他迈开步子向前,却想去看看张月栖,说几句话也好,但……碍于张心琬,他不便过去。
张月栖对他避之不及……
崔和凌深深呼出一口气,心想:他洒脱不羁,怎么会被这种事所困,一个女子罢了,还是个为情所困的女子,她喜欢赵向暝,让她去喜欢,自己实在不必多管闲事。
他对张月栖最多只是怜惜,不会有其他的情感。
崔和凌摇摇头,身姿轻盈了些,放步出去。
碧水轩,张月栖坐在梳妆镜前,左右看着自己的侧脸,鲜红的指印浮在脸侧,左脸比右脸肿了许多。
“二姑娘,崔公子出府了。” 玉儿走进来,降低音量道。
珠儿递来一个湿毛巾,道:“姑娘敷敷脸,大姑娘下手也太狠了。”
张月栖接过毛巾,将它轻轻按在侧脸上,疼痛感侵袭而来,她漫不经心道:“他惹出的祸,却得一身闲。”
珠儿心疼极了,道:“崔公子当时也不替您解释几句。”
张月栖冷哼:“他没心没肺,怎会好心帮我,以后切勿再传我与他的事,我不想听见一句。”
玉儿轻瞟珠儿一眼,摇了摇头。
张月栖敷了许久,脸上的红印始终不见消散,张月栖手腕发酸,将毛巾往桌上一放,自暴自弃道:“先不敷了。”
珠儿机巧,抓过毛巾,替张月栖敷脸,道:“姑娘,今晚还要去赵府呢,这副模样出门,当心吓坏赵公子。”
张月栖眼睫一动,打量镜前的自己,颜色姣好,只是这脸见不了人。
张月栖叹道:“珠儿,你替我去赵府传个话,今夜先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