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浅光穿过云层,这样的天不冷不热,温度适宜。
张月栖早早起床,正欲参加崔府的宴席,本不想去,京城中的公子小姐们却为这次宴席兴师动众,张月栖担心有人趁机接近赵向暝,不能掉以轻心。
张月栖才在张径灵面前说了几句,一起过去参宴,还受了他一番调侃。
她挑选了一套海棠金丝裙裳,淡淡的粉蔓延开来,既不喧宾夺主,也不会暗淡无光。
这次宴席十分重要,故饰品类的也不能少,耳侧挂着白玉珠耳铛,发髻上插着紫玉芙蓉长簪,远远看去就像是画中仙般,姿色无双。
张心琬不愿和张月栖一起,早早便坐马车走了,现在只有张径灵在外等着她。
两人一路说笑到了崔府。
尚未下车,一阵喧闹声就透过车帘传进来,听声音是聚集了十多人,光崔府门前就如此热闹,更不用说里面的情形了。
崔府因祖上的荫庇,权利大过张府,赵府因有赵向暝,大家都敬重,故不敢看轻了赵府。
如今崔府开宴,谁不想上来凑一份热闹,也许能有青云直上的机会。
张月栖下过马车,与张径灵一道走进去。
只是才一下车,周边的目光就像刺一般向她聚拢,另有其他府邸的马车来到,张月栖忙拉过张径灵的衣角向里走。
大家虽没见过张月栖,但谁不认识张径灵,以及踏青期间的闹剧,早已纷纷扬扬传遍了京城。
姑娘们的神色变了几变,惊艳之情所剩无几,更多的是不屑。
“从乡野来投奔的野丫头,除了一副皮囊,还有什么?”
“就是,若是想着勾搭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几人在此一阵议论,见解发表得差不多了,都各自进府。
张月栖没听见这番话,但将她们的神情收入眼底,只是多了些敌人罢了,她不会放在眼里。
张月栖随着张径灵往里走,一路遇见许多华衣男子,都与张径灵打招呼。
“张兄,别来无恙啊!” 一位眉清目秀的男子向张径灵作揖。
张径灵回之一礼,笑道:“李兄,近来可好?”
李公子回道:“一切都好。”
李公子说完后,又看了眼张月栖,先是疑惑,后猜测道:“这位是未来的夫人吗?”
此话一出,张月栖心头一击,抬起潋滟的眸,刚欲解释,张径灵就道:“李兄误会了,这是我的二妹妹,才回京没多久。”
李公子双颊一热,多看了眼张月栖,颇为不好意思道:“是在下疏忽了。”
张月栖盈盈一笑,道:“不碍事。”
周边来来往往许多人,大多是结伴而行,张月栖打量着周围,没有熟悉的身影。
她扯了扯张径灵的衣袖,凑到他近旁道:“你和李公子聊,我随便走走。”
张径灵聊到兴头上,也知道崔府守护森严,不会出事,就放任她而去了。
张月栖沿一条石道拐进去,穿越松林,往西边过去。
环境愈显清幽,空气中也弥漫着草木香,比闹哄哄的前院好太多了。
她继续向前。
偏院中,赵向暝坐在桦树底下,正在裁剪花枝,落了一地的枝干和碎花。
半晌,晓风走近,看着粉红的花瓣,夸赞道:“公子手艺愈发好了,崔姑娘让公子修剪花枝准没错,这花鲜艳美好,看着就赏心悦目。”
赵向暝将花枝举远了些,道:“愈发油腔滑调了。”
晓风嘿嘿一笑,摸着头道:“奴才适才去了前院,来了不少人,公子这清静躲得正是时候。”
赵向暝将花递给晓风,正要起身,道:“该过去了。”
晓风接过花:“刚刚奴才还看见了张姑娘,她正往西边院落走呢,公子说不定能遇上张姑娘。”
赵向暝长眉一凛,声音沉了些:“她往西边去了?”
晓风懵懂点头,不知所以道:“是啊。”
赵向暝神色变了变,当即迈步出去,又对晓风说:“你先退下,将花送去崔姑娘处。”
晓风顿在原地,心想:公子怎么又这么急了?
微风轻拂美人面。
前方有一个院落,还没踏进去就闻到一阵幽香,透过院门,隐约见到一簇簇花丛,若隐若现,张月栖眼眸一亮,崔府还有这样美妙的地方。
不知是谁的院落,只进去看一眼,并不碍事。
张月栖兀自安慰自己,走了进去。
乍一迈进院落,眼里涌满了花,她喜欢花,尤其是见到色彩不一的花朵。
张月栖眉眼涌上笑意,俯身靠近花丛,闭眸轻嗅,花香扑鼻。
细碎的光像金子般打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秀鼻轻翘,琼鼻瑶唇,美不胜收。
张月栖唇角微弯,逐渐睁眼,正欲直身时,眼角忽的瞥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与在赵府看到的猫一模一样,她的身躯一僵。
张月栖暗道不好,此处竟然有猫,抬脚就想出去,可是才一转身,院门前又窜出来一只猫,她左右一看,顿时傻眼了,此处竟是个养猫的院落!
霎时间,四周的猫叫声源源不断地响起,此起彼伏,瘆人无比。
张月栖心里的恐慌如浪潮般涌来,要将她击垮,她捏紧掌心,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去了般。
她不敢出去,又怕猫扑向她,站在原地要生根了般。
张月栖快要绝望,院门外安静无比,不会有人过来。
心灰意冷之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登时紧盯着院门,一抹淡青色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前方,面如冠玉,风姿绰约,是赵向暝。
赵向暝急促赶过来,径直经过猫,走到张月栖身旁,见她面色煞白,额上冒出细碎的汗珠,不由得出声道:“你怎么进来了?”
张月栖本就吓得六神无主,此时见到赵向暝,委屈之情涌上心头,登时掉下两滴泪,细声道:“我想进来赏花。”
赵向暝瞟了眼院里的花簇,又扫了眼张月栖,见她咬牙哭泣,当即握住她的手腕,道:“我带你出去。”
他向前迈出一步,可张月栖不动脚,直直看着正对着院门的猫,面上俱是恐惧。
赵向暝停下脚步,细细安慰:“跟在我身后,不会有事的。”
张月栖很害怕,又被他这样轻柔的话语所打动,自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轻声细语安慰过她,面临这样的绝境,她都是一个人咬牙坚持。
可是,现在会有一个人站在身旁支持她,给她足够的勇气,张月栖望着他,他眼里的关切是真的,他的柔情也是真的,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
张月栖十分崩溃,骤然抱紧了他。
双手渐渐搂紧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前,感受着他的气息。
赵向暝倏地一怔,怀里传来细碎的哽咽声,胸前衣衫逐渐被泪水沾湿。
他喉结上下滚动,眸子晦暗无比,后慢慢抚向她柔软的发间,道:“哭够了吗?”
张月栖哭得难受,过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她才松开赵向暝,吸了吸鼻子。
赵向暝拿出手帕,知道她心慌气短的,就擅自给她擦了脸上的泪。
张月栖轻抬小脸,黑白分明的眸对着他。
手帕逐渐湿透,赵向暝收回手,将披风摘下来,披到她身上,道:“出去吧。”
张月栖身上一重,轻轻“嗯”了一声。
张月栖看了眼他空落落的手,主动拉着他的手指。
赵向暝指尖传来极轻柔的触感,略微敛眉,手指动了动,像是回应了她。
他宽大的身躯真的将猫挡住了,张月栖跟着他走了出去。
张月栖原本抓着他手指,后慢慢移到他的臂膀上。
两人站在院前,张月栖面上残留着红,心有余悸道:“这儿怎么会有人养猫?”
赵向暝道:“是如枫养的,她喜欢动物。”
张月栖移动眸子,忽的问道:“那日我在赵府看到的猫也是她的?”
赵向暝双眸漆黑,看着她点了点头。
张月栖暗忖:果然是她,他们的关系这么亲密。
蓦地,身前响起一道清透嬉笑的声音,在空旷的后院,传得极广。
张月栖当即辨认出这是崔和凌的声音,忙作惊慌状抱紧了赵向暝的臂膀。
赵向暝右臂一紧,匆忙瞧了眼来人。
崔和凌一袭紫衣,长发高束,额前系着玉砌抹额,眉目俊朗。
他打着扇子一步步走近二人,扫了眼张月栖攥着赵向暝的手,眉间蕴着不知名的情绪,笑道:“张二姑娘到了崔府,怎么跟做贼一样,见了我也不打声招呼,反倒藏在赵公子身后。”
他又盯着张月栖身上白鹤图纹披风,凝神道:“你这披风——”
“崔公子——” 怕他口吐狂言,赵向暝打断了他,“月栖被你府中的猫惊扰,神思混乱,不便多言。”
崔和凌拉长嗓音“哦”了一声,却满是不信,眼珠子依旧放在张月栖身上。
张月栖双眸通红,不想见人,更不想见崔和凌这个轻浮浪荡的人。
崔和凌兀自道:“原来张二姑娘怕猫啊,那就是你运气不佳,阖府的猫都聚在此了。”
赵向暝淡淡扫向他,道:“崔公子无事的话,我们也该去前院了,先行一步,告辞。”
“月栖,走吧。” 接着又朝张月栖低语。
崔和凌眸色幽深,看着张月栖亦步亦趋的脚步,赵向暝紧张的目光,以及两人贴近的身躯,心想自家妹妹一片真心要被辜负了。
他漫不经心一笑,向前看了眼院子,忽然觉得这猫很有意思。
张月栖与赵向暝走出这方院落,想着这披风会惹来闲语,将它脱下来递给赵向暝。
赵向暝接过去,注意到她眼角带红,道:“你眼睛有些红肿,待会儿让侍婢去拿些冰块来。”
张月栖摇头,道:“不必了,等拿来冰块,红肿都快消散了。”
赵向暝盯着她,叹息道:“以后在陌生的地方,切勿一个人擅自走动了。”
张月栖仰着脸,眸光璀璨,道:“好像每一次遇到危险,都有致夕哥哥在,如果有你在,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会怕。”
她说得认真,赵向暝唇角蓦地扯开一抹笑:“又说傻话了,就算我不在,不能拿自己生命开玩笑。”
张月栖见到他的笑,倏地一惊,温润清淡的笑,使他闪闪发光,可是他的意思是不会陪在她身边吗?
张月栖沉思之时,晓风追过来了。
赵向暝道:“你先去宴席,我随后再去。”
张月栖淡淡垂下眸,他还是将二人的清白看得重要,被人误会更好,但她只能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