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栖打道回府后,途径松林小道,穿过长廊正往碧水轩而去。
快接近小院时,身后传来一道匆忙奔跑的脚步声,正冲着她的方向。
张月栖放慢脚步,一道清脆的声音随即响起—— “月栖!” ,她顺势偏头,见到一张飒爽英姿的面庞。
张径灵唇角带着张扬的笑:“我等你许久了。”
张月栖眉眼微抬,脸上笑意顿生:“哥哥找月栖有事?”
张径灵乌发高束,淡蓝色发带随风飘扬,潇洒恣肆,他嗓子里发出轻哼:“你这话真没意思,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张月栖盈盈道:“官署之事已让你焦头烂额,月栖不忍麻烦哥哥。”
说完后轻轻察看张径灵的神色。
张径灵道:“官署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我还是能应付的。”
张月栖轻“嗯”一声,试探着道:“今日致夕哥哥说官署似有急事,需要耗费不少时日,怎得哥哥没遇到此类事?”
“他那桩事着实令人头疼,” 张径灵边说边摇头,叹息着,“一对骗子装成父子,一个痴傻的儿子,一个好赌的老父,谁看了不上当,这钱啊全进了他们的口袋。”
夜风习习,张月栖顺着月光瞧见张径灵的神色,惋惜哀叹,处理这件事是要耗费时间,看来赵向暝没有欺瞒她。
“这对骗子在城南捞了不少钱,现在正在城西活动,目前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受骗,主要是他们行无踪迹,最近发现在清一阁,致夕这才要想办法捉住他们。”
张径灵自顾自说着。
“清一阁——” 张月栖低喃出声,城西所在。
“你说什么呢?” 听到细微的声音,张径灵提声。
张月栖眼睛轻眨,朦胧月色中冲他摇了摇头。
张径灵神经粗大,并未发觉不妥,借着月光瞅了两眼她的脸,双颊泛白,唇色不似以往红润,他剑眉轻蹙:“月栖,你这学问研究得很深入吗?”
张月栖面对着他炯炯有神的眼珠子,心中一紧,不禁后退一步,茫然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径灵直起腰,抱着胳膊道:“眼见你消瘦下去了,想来会长进许多。”
见他没个正形,张月栖撩起眼皮,娇嗔一声。
张径灵笑嘻嘻的,话语间却夹杂关心:“你这运气真好,今日我恰巧得了肃亲王的燕窝羹,西部进贡来的,是极为珍贵的滋补品,每日让玉儿给你煎一碗。”
“燕窝羹……” 张月栖沉吟一声,眸光一闪便想到了李琉,当日李琉心心念念着这燕窝羹,据说可以美容养颜,价值千金,还在她面前百般炫耀。
“怎么了?你不喜欢?” 见张月栖神色不佳,张径灵收敛了笑,正经问道。
张月栖微微摇头,眼里掠过一丝失意:“喜欢,从前常听人提及,如今竟有福气享受着这样珍贵的东西。”
她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悲戚,霎时冲淡了张径灵的好心情。
张月栖是触物生情了,张径灵挠了挠头,安慰女子是他最不会的事情了,他勉强发出一道笑:“不就是个燕窝羹吗?你的福气可不止于此,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这话口气大了些。
张月栖仰头,双眸浮动着闪亮的光:“什么都可以吗?”
她的模样像是不信。
张径灵郑重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张月栖嫣然道:“那我提前谢过哥哥了。”
可惜这些东西她都可以不要,她就想要赵向暝。
夜色浓浓,月亮躲在了云层之后,星月无光。
这几日张月栖安安分分呆在府中,不是练字就是看书,整个人浸在学问中,废寝忘食,按玉儿的话来说,成了个吸风饮露的活神仙。
其实张月栖睹物思人罢了,借他钟爱的书籍,来表达情思。
她闲下来,只会胡思乱想。
但是,赵向暝会惦记着她吗?
等到第四日时,张月栖总算忍不住了,换了套朴素的衣着,云鬓高耸,以银丝绸带系住,婉约柔美。
她独自一人出了府,一路朝城西清一阁而去。
越向前走,四周越发嘈杂,人也更加混乱,麻衣素衫,粗俗不堪,城西怎会如此杂乱?
张月栖虽然打扮得低调,但清水出芙蓉般的面容引来不少男子的打量。
张月栖浑身发凉,暗自捏紧掌心,角落里的视线如影随形,几乎要将她淹没,让她想起李府那段痛苦的回忆。
再往前走时,一座青瓦红楼立在前方,张月栖有很强的预感那就是清一阁。
她不自觉加快脚步,快靠近时,高高的楼上挂着“清一阁”三个大字。
张月栖面上一喜,再要靠近时,鼻腔涌入一阵极强的脂粉味,楼上响起尖锐妖媚的声音。
张月栖猛地抬头,瞧见几个捏着帕子、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子,正对着楼下几个经过的华衣男子招手。
她对上一个女子的视线时,那个涂满脂粉的女子眼里掠过打量,接着便是深深的嫉妒不屑。
张月栖对这个眼神很熟悉,李琉对她就是这样一种态度,既嫉妒又怨恨。
她隐隐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话本里经常会有这样的故事,风流倜傥为青春貌美的女子一掷千金。
赵向暝竟然在这里处理公务。
张月栖退后一步,朝四周看了看,瞧见一个素面店,门面破烂,四处没有遮挡,里面只有一个伙计在忙活,但是香味四溢。
只是因为在清一阁附近,张月栖就屈身进去点了一碗素面。
她一点点吃着面,只是不经意间瞟着清一阁大门,生怕错过了赵向暝。
碗里的面还剩大半,张月栖食不知味。
这一霎那,身后忽的响起一阵极大的脚步声,沉稳有力,旁边道路上的女子双眼发直,张月栖知道他出来了。
他会不会朝她这边走过去。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就要经过她所在的素面店。
张月栖瞅了眼正在擦桌子的伙计,灵机一动。
她霍地放下筷子,起身就要离开。
那伙计耳聪目明,当即对着即将跨出店面的张月栖喊道:“诶!这位姑娘,站住!”
张月栖脚步不停,那伙计三两下将毛巾甩在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疾步奔到张月栖面前:“姑娘,您还没给钱呢?”
张月栖听着身后的动静,他们似乎停下了脚步。
她装模作样讷讷道:“能否先赊账?”
伙计轻“嘿”一声,上下打量张月栖,心想瞧这穿着打扮不像是付不起一碗面钱的人,他语气顿时凶狠:“拿不出钱就拿你身上的首饰抵账!别想着吃白食!”
乍见这汹汹的气势,张月栖眼底掠过惶然,心想赵向暝怎么还不过来。
这伙计见她不动,眉间闪过阴鸷,他不过一个被压榨的伙计,最受不了这些富贵之人的高高在上,更忍受不住他们的极致欺压。
伙计抬手触向她发间的白玉镂花长簪。
一个粗犷黝黑的臂膀伸过来,张月栖下意识偏头避让。
下一刻,一阵风刮过,熟悉的松木香涌入鼻腔,略带刺鼻的脂粉味。
张月栖眼角瞥见玄色衣角,紧接着面前的伙计被一股力推开。
“多少钱?” 耳旁响起温润的声音,隐约带着怒意。
那伙计勉强撑住身子,瞧见这贵气逼人的男子,霎时换了副面孔,堆满了笑着:“不多不多,一两银子。”
张月栖眉头一蹙,这伙计分明借机敲诈,这样一碗素面,毫无油水,最多五文银子!
赵向暝扔过去一锭碎银子,不顾伙计的连声道谢,转身拉过张月栖的手腕,离开此处。
张月栖手腕一紧,不自觉跟随着面前人的脚步,向前走去。
太阳高悬,在前方照耀着。
这一刻,张月栖觉得赵向暝伟岸宽阔的身躯比那一轮耀日更为晃眼。
穿过这一条街,热闹喧哗之声瞬间平息,赵向暝带着她停在角落。
赵向暝眉眼低沉,将她从头到尾扫了眼,见她并无大碍,再道:“你为何在此?”
张月栖触到他幽深的眸,心下一紧,以往的他从不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他是生气了吗?
张月栖咬着下唇,随意捏了理由:“哥哥说那家面店好吃。”
赵向暝太阳穴抽了抽:“那应当是他吃的第一次面?”
见赵向暝语气依旧冷硬,张月栖眉心紧皱,眼里流露出委屈伤心,眸光似水般潋滟,一味看着赵向暝不说话。
赵向暝深吸一口气:“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那是你该来的吗?” 张月栖反问,语气加了些强硬。
赵向暝眸光一顿,看着她的目光变了变。
话问出口,张月栖险些支撑不住,那是妓院,她以什么身份问赵向暝呢?
张月栖自知理亏,默默避开了视线,攥着衣角陷入沉默。
空气凝滞。
倏地,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
“赵大人,赵大人——”
赵向暝将视线从张月栖身上移开,看向来人。
“赵大人,我们不是要去查人吗?” 一道响亮的声音响起。
张月栖匆匆扫了眼来人,两个官府打扮的人。
她没有兴趣看其他人,又转向赵向暝的背影。
“你懂什么,赵大人英雄救美,想来是看上了这位姑娘。” 又有一道粗旷之音。
张月栖身上顿时多了两道目光,如芒刺在身。
赵向暝语气冷厉:“胡诌,这是张府张二姑娘。”
被人误会了,他竟这么生气,张月栖目光转而幽怨。
赵向暝身边除了崔如枫,身边何曾有过其他女子,被调侃也是正常,不过他端方正直,那两人吃了瘪,再不敢多嘴。
赵向暝复对张月栖道:“你先坐我的马车回去。”
张月栖看他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眸,细声道:“我能不能和你一起?”
赵向暝知道她在张府的处境,知道她不愿意呆在张府,想及此,语气放得温和:“此处鱼龙混杂,危险丛生,你先回去。”
他是为她着想,若她再坚持,就显得不懂事了。
张月栖最终上了马车。
马车内,张月栖又掀开车帘依依不舍与他告别。
马车还未启动前,张月栖靠在车帘处,隐约听到外间传来的声音。
“赵大人,这位是你的红颜知己?”
“她刚刚一直看着你,分明是对你有意!”
“她年纪小不懂事,身为兄长,当然要细心照顾。”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却又带着疏离,张月栖指尖轻颤,心碎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