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这般说着,云袖眼底还是闪过一丝恐惧。
她见过很多死人,杀人却是第一次,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她被喂了药,此时声音还是哑着。
沈风听着,看见她脖子上的紫痕,咬着牙,“他们该死。”
杀人算什么?
他在战场上也是杀人无数,不说敌人,便是军中将士,违令违规者,他也立斩不饶。
“的确该死……”云袖启唇,无声的话语从她的嘴角中流出,沈风却听不见了。
她晕了过去,倒在沈风的肩膀上。
沈风惊慌地将人抱起,脚步匆匆朝外走去。
“去济生堂。”
魏冲早已安排好马车等在院外,一群将士将小院围得水泄不通,不让人靠近和窥探。
听到命令,他驾着马车匆匆赶往济生堂。
济生堂这边收到提前报信,早已做好准备,沈风带着人从后门进去,直接送到林双月准备好的房间里。
“你们在外面等着。”林双月将人赶了出去。
沈风就站在门外,盯着手中的血,身形摇晃,眼中似有重影。
他闭了闭眼,将心底的恐惧压制,嘶哑着声音吩咐道,“封锁消息,把那两个人的尸体带回将军府。”
魏冲一怔,“不送去府衙?”
私自将人扣下,若是被发现,将军是要受到弹劾的。
沈风斜了他一眼,“照做。”
魏冲抖了一个激灵,“是!”
他转身准备回去小院搬尸体,却又听见沈风交代,“再派人去四方楼,就说人我已经找到了,在将军府。”
这次魏冲学乖了,没有再说什么,应声而去。
院中又只剩下沈风一人,他靠在墙上,侧耳听着里边的动静,却什么也没听见。
恍惚间,似乎有隐隐的血腥气飘散在他周围。
沈风知道,这只是他的幻觉,但是他控制不住。
他似乎又回到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身边全是血,同袍的血,敌人的血,他杀红了眼,全然没有了意识,只能是见敌人就砍,见敌人就砍。
战事结束后,他侥幸被人从尸体堆里挖出来,之后好长一段时间,睡觉都能闻见那股血的味道。
许久,林双月才从屋内打开了门。
沈风冲了进去。
云袖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一脸苍白。
“如何?”
林双月看了他一眼,“脸上只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肩膀失血过多,又受了点惊吓,还在昏迷。”
“她脖子上的伤呢?她的声音完全哑掉了。”
“外表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等她醒过来我再帮她检查。”
沈风点头,然后掀开被子,将人抱了起来。
林双月错愕,伸手拦在沈风面前,“你做什么?”
“带她回将军府养伤。”沈风将人抱在怀中,让她没受伤的一侧靠着自己。
林双月冷笑,“你是说,她在将军府能受到比我这里更专业的照顾?”
“我会照顾她,你可以来将军府。”说完,沈风错身绕过林双月,朝外走去。
林双月怒目而视,却又怕伤到云袖不敢动手,只能跟在他身后,“沈风,你别自以为是!你若真的为她好,就该让她留在这里,或者将她送回四方楼。”
沈风无视她,直接出了济生堂,进了马车,徒留林双月在后边跺脚。
“死男人!”一点也不顾及病人。
原先看他紧张的样子,她还以为是对云袖有情,如今看来是有仇才对!
哪有这么折腾病人的。
她转身去了前院,拿起自己的药箱和给云袖开的药,匆匆赶往将军府。
马车中,沈风将人小心揽在怀中,尽量不挤压到她的肩膀,防止她伤口再次裂开。
他看着双眼依旧紧闭的云袖,眼中缱绻深情表露无遗。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脆弱的样子。
他被捡回四方楼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世界陷入无尽的黑暗,整天只想安静待着,什么都不做。
她每每出现在他面前,总是精气神很足的样子,同他说话尾调都是上扬的,给他带来了一丝光亮。
她搜罗了很多他喜欢的事物,昂贵的墨宝、珍稀的棋谱、甚至名贵的古琴,她眼都不眨送到他的院子里。
只是那时候他心思阴暗,对她的好意多番曲解,总对她恶语相向。
她也没有不耐烦,日复一日同他说话解闷,渐渐地,他才有力气看一眼外面的阳光。
离开盛京后,他时常想起那时她坐在自己身边喋喋不休,岁月安稳的模样。
在军中三年,他见过太多的断肢残臂,生离死别,见过人世间最不堪的一面。
苦难平等对待每个人,他所遭受的一切,不过也是沧海一粟,可对当时的他而言却如万箭穿心。
若不是怀中这个人,他大概早死在哪个阴暗小巷子里,被拖去乱葬岗埋了,或者喂了野狗。
沈风小心翼翼搂着云袖,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他知道这点小手段很无耻,也留不了她多久,但还是贪心地想让她待在自己身边,哪怕只有一会。
夜已黑尽,将军府中却难得大亮,前院后院的灯笼通通点上了。
将军府的下人脚步匆忙但不混乱,管家马叔有条不紊安排着一切。
纪景收到消息,立刻往这边赶,到了却发现人并不在。
他正准备去找人,就听见门外的马蹄声,看见沈风抱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待走近着些,这才看见云袖的脸。
“姑娘!”芒种看见云袖生死不知靠着沈风,眼泪哗啦啦掉。
“我姐怎么了?”纪景看见云袖闭着眼,脸色煞白,瞬间慌乱起来,顾不得计较其他。
沈风没说话,抱着人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她安置在床上,捻好被褥。
纪景紧跟在他身后,见这一幕便要冲上去。
沈风拦住了他。
“你做什么?”纪景怒视着沈风,“我要带她去找大夫。”
“她在济生堂上过药了,现在暂时不便移动。”沈风转头看向芒种,“你可以留下照顾她。”
芒种红着眼扑到云袖身边,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见她至少全须全尾的,才暗暗擦掉眼泪,无声抽泣。
“怎么会受伤?我要带她回四方楼。”
纪景才不相信沈风,骗他们到这里来分明心怀不轨,谁知道会对他姐姐做什么?
说完,他拍开沈风的手,却反被沈风压制住手臂,动弹不得。
“你们这么吵,病人怎么休息?”晚了一步的林双月见两人争执,低声喝道,“不要再动她。”
这大晚上,怎么一个个都不消停?
刚这一路她都怕云袖伤口崩开继续出血。
她横了沈风一眼。
这人打的竟是这个主意,呵……
“双月姐……”纪景见到林双月,甩开沈风的手,赶忙问道,“我姐姐……”
“没什么事,”林双月对病人家属一贯有耐心,她压制住心中的火气,但是语气依旧不悦,“她需要安静休息,你们要吵出去吵!芒种,去煎药。”
她将手中的药递给芒种,顺手将两个大男人也一同赶出去,“我要帮她检查伤口,你们都给我去外面等着。”
大夫都这么说,纪景只能放弃挪走云袖的想法,“那我也要住下。”
他是不会让姐姐单独在这里养伤的。
沈风看了他一眼,“随便你。”
“哼,”纪景看着紧闭的房门,质问道,“这到底是谁干的,竟然对我姐姐下这样的狠手?”
“人我带回来了,想知道就跟我来。”
那两人的尸身魏冲已经带了回来,此时放在前边的倒座房中。
纪景看着其中一人血淋淋的手,和那没入胸口的匕首,惊出一身冷汗,“这是……我姐姐做的?”
那人手上的簪子他见过,是姐姐的东西。
“害怕?”沈风淡淡那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审视。
纪景却没注意到沈风的表情,他此时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是后怕,若非姐姐注重锻炼身体,若非她今日带着簪子,也许躺在这里的人会是他的姐姐。
他只要一想到这个结果,浑身都忍不住颤抖,嘴唇轻轻颤抖,“幸好,幸好……”
沈风看见他这副模样,也没安慰,只是问道,“认识他们吗?”
魏冲带人检查过现场,当时应该还有第三个绑匪。
那人不知是逃了,还是怎么一回事,这些都只能等云袖醒来再说,如今只能先从这两具尸体入手。
沈风垂着眼,眼中的狠厉暴露无遗。
纪景盯着那两人的脸看了好一会,实在想不起来。
“四方楼最近只发生过一桩事故,还是别人故意赖上来的,那两人我记得,不是他们。”
恰好此时,魏冲匆匆走近,“将军,我查过了,那废弃宅子前不久被一个年轻公子买下,但那前房主也没见到人,不知道对方身份。”
沈风拧眉,现场第三个人会是那个年轻公子吗?
“继续查!”
这般对付云袖,总不会是为了四方楼的生意,难道是她去牢里看望杜英英的事情被人知晓,怕她知道什么杀人灭口?
他抬眼,看见纪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朝魏冲安排道,“让马叔给他安排一间客房。”
魏冲知晓这位是云掌柜捧在手心上的弟弟,冲他咧嘴一笑,“小公子,跟我走吧。”
一副拐带良家少年的语气,分明他年纪比纪景还小,却因为在战场上历练,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稳重和靠谱。
“不用,今晚我就守着,等我姐姐醒来。”
屋内,林双月给云袖重新检查完伤口,确认没有裂开后,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闭眼昏睡的姑娘,手指着她的鼻子,“你啊,也不知道沈风如今对你这副心思,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和云袖也算是老朋友了,她虽没有亲眼见过纪景口中这人为爱飞蛾扑火的样子,但也看得出她受过情伤。原先她还以为,嫁给肖肃,这事就算翻篇,结果……
哎。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怨念,云袖眼皮子微动,眉心拧成一团。
肩膀有点痛。
她记得沈风救了她。
她努力了好一阵,才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便看见林双月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扯了扯嘴角,“我要死了?”
怎么这副表情?
只是一开口,又是微弱的低哑的声音,云袖忍不住咳出声,看来那颗药的作用还没有消散。
林双月见她醒来,眉眼一下子舒展开,听见她鸭嗓子一般的声音,疑惑道,“你的嗓子?”
她检查过的,她脖子上的掐痕看起来吓人,实际上没有压到喉结,嗓子不至于这样子啊。
云袖一开口,整个肩膀都在发疼,她龇牙道,“那人给我喂了药,吃下去立马就成这副样子了。”
林双月号了号她的脉,确认还算平稳,宽慰道,“可能是暂时的,你先养好外伤,我再开些清润咽喉的药给你含一含,过几天还未好转,我再给你换药。”
云袖信任地点了点头。
“这是哪?济生堂?”她在林双月的搀扶下起身,靠在软垫上。
林双月幽幽看了她一眼,“将军府。”
云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与此同时,肖肃不顾将军府门房的阻拦,孤身闯进将军府。
“沈风,把人给我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