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的深冬,寒风刺骨。
听幸站在那家猫咖门口,跺着脚取暖。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小时,南亭迟迟没有出现。
这是他们约定的见面日——南亭来京北复查听力,顺便与她见面。
她掏出手机,再次确认时间。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五分钟,没有任何消息。
猫咖的门被推开,一个系着围裙的女孩探出头来,“外面冷,要进来等吗?”
听幸摇摇头,“谢谢,我再等一会儿。”
她呵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这是南亭来京北的第三天,前两日他都在医院做全面的听力检查和评估。
“医生说我的听力稳定了一些,”他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慢,“明天的评估结果出来,就能知道后续的治疗方案。”
“不管结果如何,”听幸记得自己这样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而现在,他迟到了。
又过了十分钟,听幸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街角走来。南亭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围着深灰色的围巾。
“对不起,来晚了。”他开口说,声音比电话里更加沙哑。
听幸摇摇头,“没关系,结果怎么样?”
“南亭?”
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听幸。
是听力评估报告。
听幸展开纸张,目光直接落在最后一行结论上,“双侧感音神经性耳聋,进行性加重,建议配戴助听器,言语康复训练需持续。”
“进行性加重?”听幸抬头看他,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南亭点点头,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意思是,它会越来越糟。医生说我可能会完全失去听力,就在不久的将来。”
猫咖里,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
猫咪慵懒地趴在窗台上,偶尔甩动尾巴,对人类的悲伤毫不在意。
“所以这就是你迟到的原因?”听幸轻声问。
南亭点点头,“我在湖边坐了一会儿。”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听幸,我可能……永远都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听和说了。”
“那又怎么样?”听幸说的很轻,“你依然是你啊。”
“不一样了。我以为通过努力,我可以……可以变得完整,可以配得上……”他没有说完,但听幸已经大致猜到了他的意思。
配得上什么?
配得上她吗?
“南亭,我从未觉得你不够完整。”
他摇摇头,目光落在窗外的冰面上,“但我感觉自己是残缺的。每次我努力说话,却发不准音;每次你重复好几遍,我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是个残疾人,听幸。”
“所以呢?”
南亭沉默了很久,久到听幸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我不知道。”他终于说,“我只是觉得,也许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一个能正常听你说笑,能随时回应你的人。”
“为什么要这么想?”
南亭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他的手指冰凉。
那天下午,他们在猫咖坐了很久,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中度过。
离开时,南亭送给听幸一个小盒子。
“回家后再打开。”他说。
听幸点点头,把盒子小心地放进口袋。
他们在地铁站分别。南亭要直接去机场,搭乘当晚的航班回南海。
“保持联系,”听幸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
南亭点点头,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这是一个短暂而克制的拥抱,很快就结束了。
“再见,听幸。”他说。
然后他转身走进闸机,没有回头。
-
回到家中,听幸打开了南亭给她的盒子。
里面是一条手绳,用深蓝和银色的丝线编成,与之前他送她的手链配色相同,但这条手绳上串着两颗木珠,一颗刻着“听”,一颗刻着“亭”。
盒底还有一张小卡片:
“听幸,我遇见真的你的幸运。”
听幸把手绳系在手腕上,靠在窗前,望着京北的夜空。今晚没有下雪,星星格外明亮,冷冷地照耀着这座城市。
她拿出手机,给南亭发了一条消息
“已安全到家。手绳很漂亮,我会一直戴着”
这一次,她收到了回复,虽然只有一个字
“好。”
-
接下来的几个月,听幸和南亭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
有时他会很快回复她的消息,与她分享南海的春天,木棉花开了,雨季即将来临,他又开始了一段新的言语治疗。
有时他会消失好几周,不回复任何消息,直到某天深夜,他突然发来一句“对不起,最近状态不好”。
听幸开始在康复中心做志愿者。遇到了同样患有耳疾的小哲。
最近,小哲的进步越来越大,已经能够流利地进行简单对话。四月份的一天,他兴奋地告诉听幸,他即将转入普通小学就读。
“听幸姐姐,谢谢你。”小哲说。
听幸摸摸他的头。
“那个南海的哥哥呢?”小哲突然问,“他好了吗?”
听幸微微愣住。在小哲的治疗期间,听幸经常给小哲将自己和南亭的故事。
听幸摇摇头,“还没有,但他还在努力。”
小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告诉他,不要放弃。我这么小都没有放弃,他也不能。”
听幸笑了。
五月初,京北的春天终于到来。
迎春花、桃花、樱花次第开放,整座城市从冬眠中苏醒。
听幸收到南亭寄来的一个包裹,里面是一本相册。
相册里全是南海春天的照片,木棉树开满红花,街道被雨水洗得发亮,学校后花园的梧桐树长出新叶。
最后一张照片是南亭的自拍,他站在海边,微笑着,但眼睛里有种听幸读不懂的疲惫。照片背面写着:“南海的春天,想你。”
五月底的一个深夜,听幸被手机震动惊醒。
是南亭打来的视频电话。
她接起电话,屏幕上出现南亭的脸。他看起来眼睛红肿,像是刚哭过。
“听幸,”他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模糊,“我……听不见了。”
“完全听不见了吗?”听幸打着手语。
南亭点点头,也打着手语,“今天下午开始的。前一秒还能听到一点声音,后一秒……就什么都没有了。完全的寂静,听幸,你明白吗?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南亭突然开口,声音模糊不清,“我努力说话,但不知道发出来的声音是什么样的。我……我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听幸。”
“南亭,”她轻声说,明知他已经听不见,“我在这里。我依然在这里。”
视频通话在半小时后中断。在他闭上眼睛前,他用口型对听幸说了一句话。
听幸看懂了那句话。
“对不起。”
-
六月初,京北开始炎热起来。
听幸收到南亭母亲寄来的信。信很简短,告知南亭已经完全失聪,并且拒绝了佩戴助听器。他不再去言语治疗中心,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与任何人交流。
“他很抱歉不能再与你联系,”信的最后写道,“但他希望你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你是个好女孩,值得拥有完整的人生。”
听幸开始尝试给南亭写信。
她不知道该写什么,断断续续的写了很多没有用的内容。最后,烦躁的将信纸揉成纸团扔进垃圾桶。
听幸不理解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明明那个少年已经放弃了,可为什么她还要继续这样呢?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还是为了那句“等我”。
-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听幸考上了大学。
她依旧在京北上学,而南亭也一直呆在南海。
听幸依旧也会时不时的想起那个贯穿她整个高中时代的少年,可现实却是他们考上大学之后就没怎么联系过。
或许真的应了南亭那句,“她是个好女孩,应该值得更好的人生,而不是跟他一个残疾人在一起。”
慢慢的,听幸在大一时出版了一本小说——《等冬天》。
小说一经上架就风靡全网,很多网友都私信询问听幸这个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对于这些探究,听幸也只是回答了一句,“或许是真的吧。”
大二那年,听幸收到了一封信。
这封信有署名有地址,但信的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听幸,你是个好女孩,不要被我困住,去迎接属于你的太阳,不要被困在那个冬天。
南亭/南海。
——等冬天/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