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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作者:妍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深冬暮色四合的速度快得惊人。灰蓝色的天幕沉沉压下,只余天际线一抹僵冷的暗红。


    六人踩着十字路口边缘,脚下冻结的颗粒在靴底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寒风卷着尘土,打着旋儿掠过光秃秃的梧桐枝桠,也卷动着少年们之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息。


    谢轻易和沈夺利之间那半臂的间隔,在暮色中像是凝固的空气墙。


    连星灿和陈月玲并肩走着,一个刻意高昂的语调掩不住唇瓣的异样红润,另一个几乎要把脸埋进厚厚的毛线围巾里,只露出一点紧张发红的耳尖。


    邵华年落在后面,仍不死心地和傅时惊交换着困惑的眼神。


    就在这时,前方丁字路口的转角处,两道刺目的灯光骤然亮起,撕裂了灰暗的暮色。


    一辆黑色的老式桑塔纳轿车无声而迅速地驶来,像一头蛰伏的兽,精准地刹停在他们面前几步远的路边。


    车头方正的轮廓在昏黄的路灯光晕下显得格外冷硬,引擎低沉的怠速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几乎在车灯亮起的瞬间,一直低头疾走的陈月玲猛地停住了脚步。


    她如同被冻住般僵在原地,双手死死攥住书包带子,指节在灰蓝色的毛线手套下用力到泛白。


    那张原本就偏向苍白的脸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嘴唇微张着,急促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小团一小团惊恐的白雾。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身体却像钉在了冰冷的煤渣地上,只是徒劳地、微微地发着抖。


    那双总是低垂躲闪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恐惧和慌乱,直直地盯着那辆黑色的轿车,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月玲?”


    连星灿立刻察觉她的异样,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臂,清脆的声音带着担忧和疑惑。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反应瞬间打破了六人间微妙的尴尬,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陈月玲,又顺着她惊恐的视线落在那辆陌生的黑色桑塔纳上。


    沈夺利皱紧了眉头,邵华年也忘了刚才的八卦心思,连一贯沉静的傅时惊琥珀色的眼眸里也掠过一丝警觉。


    车门几乎是同时打开的。


    驾驶座下来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深色呢子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商人特有的刻板与精明,正是陈月玲的父亲陈安波。


    副驾驶座下来的女人,正是李怡熙女士。


    她穿着一件裁剪合体的驼色羊绒大衣,颈间系着一条深色印花丝巾,妆容精致,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显得优雅得体。


    只是那精心修饰的唇角此刻挂着一抹公式化的笑意,眼神在扫过僵立颤抖的女儿时,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厉和不快。


    李怡熙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这群少年,脸上立刻堆起那得体的社交笑容,步伐优雅而目标明确地径直朝他们走来。


    她的视线首先精准地落在邵华年身上,笑容瞬间加深,透出熟稔和刻意的亲近,声音也格外和煦。


    “哎呀,邵公子!”


    “真是巧遇,很久不见,看着越来越有邵先生的风范了!”


    语气里的奉承毫不掩饰。


    接着,她的目光转向沈夺利,笑容依旧,但语气变得家常了些,带着点长辈的提醒,仿佛他们两家关系多么亲近。


    “夺利,你也在这儿呢?”


    “你妈妈刚还打电话给我,说今天七点那堂物理竞赛辅导班快开始了,家里等你急得很哦,让你赶紧回去,别又迟到了。”


    这看似关心的话语,实则是不动声色地驱离。


    最后,她的目光才落到并排站着的谢轻易和连星灿身上。


    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寒风瞬间吹淡,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却透着一股清晰的疏离和冷淡,那层优雅的面具下是毫不掩饰的距离感。


    她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的温和,变得公事公办,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怠慢。


    “至于连小姐和谢公子……”


    她微微顿了顿,目光在连星灿紧抓着陈月玲胳膊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和不悦。


    “真是对不住,让你们陪着月玲了。”


    语气平淡得像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不过,我们家月玲等下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办,只怕不能陪着一块玩、一块走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十字路口的暮色仿佛凝固了。


    寒风卷起地上的煤渣尘土,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陈月玲的身体在李怡熙目光的注视下,抖得更厉害了,几乎将半个身子都藏在了连星灿身后,低着头,死死咬住下唇。


    连星灿抓着陈月玲手臂的手猛地收紧,明媚的脸蛋上涨红,圆睁的大眼睛里先是震惊,随后又是不悦。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谢轻易一个轻微却坚定的眼神制止了。


    谢轻易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迎上李怡熙那冷淡疏离的眼神,没有说话,只是那原本温和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沈夺利眉头拧成了疙瘩,看看陈月玲的样子,又看看李怡熙那张精心修饰的脸,眼中的疑惑变成了厌恶。


    邵华年一脸茫然,似乎还没完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明显的区别对待。


    傅时惊站在稍后处,琥珀色的眼眸沉静地看着这一切,像一块沉默的冰,将所有情绪都封存在深处。


    只有煤渣路上卷起的尘土,还在不安分地打着旋儿,盘旋在这冰冷而尴尬的十字路口。


    陈月玲在李怡熙那番话后,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像风中一片即将凋零的叶子。


    她鼓起全身的勇气,嘴唇嗫嚅着,似乎想对连星灿或其他朋友解释什么,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星灿,我……”


    然而,她微弱的解释刚开了个头,就被一个冰冷而极具威压的声音硬生生截断。


    “够了!”


    陈安波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种上位者的不耐烦。


    他站在车旁,深色呢子大衣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重,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眼神锐利地扫过陈月玲。


    那目光里没有父亲的温情,只有审视和命令,仿佛在看一个出了瑕疵需要立刻处置的物品。


    “我和你妈妈已经说了,你有事,很重要的事。”


    “不需要再多做解释。”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彻底扼杀了陈月玲还想开口的念头。


    陈月玲如同被掐住了喉咙,所有的话语都咽了回去,只剩下愈发惨白的脸和剧烈颤抖的肩膀。


    连星灿一直紧握着陈月玲冰冷的手,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恐惧。


    在陈安波那声冰冷的“够了”落下的瞬间,一股怒火猛地冲上她的心头。


    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小步,几乎是本能地、不动声色地将陈月玲往自己身后又推了推。


    连星灿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陈月玲和她父母那令人窒息的目光。


    她抬起头,脸上先前的震惊和愤怒已经收敛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刻意的平静,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


    她轻轻“哦”了一声,微微歪着头,那双总是灵动闪亮的大眼睛此刻却像平静无波的深潭,直直地看向陈安波和李怡熙。


    “原来你们陈家这么忙啊。”


    她的声音清亮,不高不低,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十字路口,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要紧事?”


    她刻意加重了“要紧事”三个字,字字清晰。


    然后,她扬起了小巧的下巴,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随意,却蕴含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分量。


    “能让你们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家安排的宴席给推掉?”


    她的目光扫过李怡熙瞬间僵硬的笑容,又落回陈安波脸上。


    “我记得上回约好谈项目细节的晚饭,你们也是临时放了鸽子吧?”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给时间让对面消化她话语里的信息量,接着,用一种理所当然、仿佛陈述既定事实的口吻继续道。


    “我爸爸已经很不高兴了!要是再让我不高兴的话……”


    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一把小锤子敲在人心上。


    “我就要叫我爸爸……换人合作了。”


    “唰!”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寒冬的暮色里!


    陈安波脸上那原本带着商人式的刻板、冷漠和不耐烦瞬间凝固,继而裂开。


    那双精明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急剧收缩,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穿着校服、气势却陡然不同的少女。


    李怡熙精心维持的优雅面具也瞬间崩裂,笑容僵死在脸上,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


    换人合作?


    这四个字轻飘飘地从连星灿口中吐出,却像重锤狠狠砸在陈安波的心上!


    他之前只当连平东是个运气好、技术嗅觉灵敏的“暴发户”。


    女儿也不过是个张扬点的高中生,凭着和陈月玲的“友谊”才得以频频接触。


    他以为几次爽约不过是权衡利弊下的小选择,连家看在合作前景上不会过于计较。


    可现在,连星灿这句话直接点破了一个他刻意忽略或者低估的事实。


    连家的生意,这几年做得越发的大了!


    陈安波的脑海里飞快闪过关于连平东近期的传闻。


    那个他原先以为只是炒概念的“人工智能”项目,似乎真的拿到了大笔投资,甚至与政府背景的科研单位搭上了线。


    连家的触角早已不局限于原来的领域,在新兴科技、甚至一些市政基础项目上都有隐隐发力的迹象。


    连平东本人,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仰仗人脉的小老板了……


    而他陈家呢?看似光鲜的房地产……实则如履薄冰,资金链紧绷,急需新的、可靠的利润增长点。


    连平东手里的项目和资金,对于此刻的陈安波来说,绝非可有可无,而是可能决定家族企业能否渡过难关的关键!


    一股寒意瞬间从陈安波的脚底窜上头顶,比冬夜的寒风更甚。


    他那张刻板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显露出震惊,紧接着,震惊之下涌起的是强烈的、几乎难以掩饰的不安。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场面话挽回。


    连星灿将陈安波和李怡熙脸上那从倨傲到震惊再到不安的精彩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她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从容。


    她没有再给对方找台阶下的意思,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陈安波涨红又发白的脸。


    然后,她侧过身,目光重新变得柔和,落在身后几乎要缩成一团的陈月玲身上。


    “月玲。”


    连星灿的声音放轻了些,带着一种强大的安抚意味,与刚才的锋利截然不同。


    “不是说跟我去蛋糕店吃小蛋糕吗?”


    “走啊!”


    她轻轻握了握陈月玲冰凉的手。


    然后,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陈安波和李怡熙时,眼神已经恢复了那种“事情已经说完”的平静,语气也恢复了一点属于晚辈的、却不再谦卑的礼貌。


    “陈叔叔,李阿姨。”


    “你们家离学校太远了!”


    “每次月玲都要早起好久!”


    “我爸爸已经同意我在家里收拾房间给月玲住了,你们应该也会同意吧?”


    这句话像是一个宣判,又像是把选择权重新抛回给对方。


    陈安波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翕动着,那句“等等”到了嘴边,却在对上连星灿那双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堵了回去。


    李怡熙也彻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在死寂的暮色中,连星灿不再理会他们,只是挽紧了陈月玲的手臂,仿佛她才是那个能决定陈月玲去向的人。


    她对着身边的谢轻易、沈夺利等人,用一种宣告事情结束的轻快语调说。


    “我们走吧。”


    陈安波看着连星灿护着女儿转身的背影,第一次深刻地、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少女话语的重量和她背后那个正在崛起的连家的力量。


    那股被轻视后爆发的底气,绝非虚张声势。


    而那份不安,如同沉重的阴影,彻底笼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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