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班长的每一天》 第1章 少年的梦想,热血又赤诚 九二年深秋,华德三中高一五班的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旧木质桌椅的气息。 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蒙尘的玻璃窗,在讲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金正辜,身着半新却浆洗得笔挺的衣裳,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手里捏着期中考试的成绩单,正站在讲台中央。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老派教师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教室里的窸窣声。 “同学们,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首先,我要隆重表扬两位同学——” 他目光扫过台下,特意在靠近前排的两个位置顿了顿。 “谢轻易同学和陈月玲同学,在这次考试中取得了七百分以上的优秀成绩!” “这是非常不容易的,是我们班的光荣!”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阵掌声。 一个个眉目清朗、气质温润如玉的男生闻言只是微微颔首,唇角含着谦和得体的浅笑。 这就是本班的班长谢轻易。 谢轻易的手指下意识地理了理面前摊开的课本页角,动作从容不迫,仿佛这荣誉是理所当然的平静。 他坐姿挺拔,即便在掌声中也不显丝毫躁动,高知家庭教养出的的沉稳气度显露无疑。 金老师特意提高了声调,带着赞许。 “尤其是陈月玲同学!” “她的语文成绩,再创新高!” “大家把掌声送给她!” 掌声再次热烈起来。 坐在谢轻易不远处的陈月玲,立刻把头埋得更低了,本来不算长的头发,此刻竟然盖住了大半张脸,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陈月玲放在桌下的双手紧紧绞着,指节有些发白。 听到“再创新高”时,她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自己的卷面,仿佛在无声地核对、确认一个必须达成的目标。 内向让她羞于面对全班的注目,但那微微抿紧的唇角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执着光亮,却透露出某种近乎偏执的追求完美。 对她那样的家庭而言,高分不仅仅是成绩,更是某种必须坚守的底线。 待掌声渐歇,金老师脸上的笑容未减,神情却添了一分郑重,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对新鲜事物的茫然。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投向教室靠后的位置,朗声道。 “接下来,我们要为连星灿同学送上最热烈的掌声!恭喜连星灿同学——”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那个拗口的英文缩写。 “在美国USACO的……嗯……计算机竞赛里,取得了青铜级的奖项!”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大家鼓掌!” “哗——!” 这次的掌声比之前更加响亮,充满了惊诧和纯粹的热情。 1992年,对于这所普通中学的大多数学生来说,“国际”、“计算机竞赛”、“USACO”这些词遥远得如同另一个星球。 大家一边用力鼓掌,一边忍不住交头接耳,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敬仰。 “USACO是啥?” “计算机比赛?太厉害了!” “听说连星灿家从国外弄回来好多新玩意儿……” 空气中弥漫着对未知科技领域的懵懂向往。 坐在靠窗位置的连星灿,截然不同于陈月玲的羞涩。 当金老师念出她名字时,她那双本就明亮的眼睛瞬间绽放出炫目的光彩。 她“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高高扬起头,像一株沐浴在阳光下的向日葵,笑容明媚张扬,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和骄傲。 她大大方方地挥了挥手,甚至俏皮地冲着几个好朋友眨了眨眼,活泼可爱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身上那件颜色鲜亮的进口羊毛开衫,在略显朴素的教室里显得格外醒目。 连家的富庶和开明,虽然比不上陈家,但却也让她有足够的底气去追逐这些在当时看来非常“超前”的兴趣。 在一片“哗然”的议论声中,她的笑声格外清脆。 “谢谢金老师!谢谢大家!” 金老师看着台下为连星灿热烈鼓掌、议论纷纷的学生们,脸上带着欣慰却也有一丝“乱套了”的无奈。 他习惯性地抬起手,掌心向下,做了个沉稳而有力的下压动作,声音提高了些,试图盖过那片兴奋的喧哗。 “好了好了!” “静一静,静一静!” “也不要太激动了!” 那带着老派威严的嗓音果然有效,教室里的音量迅速降了下来,大家的注意力重新聚焦回讲台。 金正辜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视全场,仿佛在酝酿最后的台词。 就在这时,教室偏后位置,一个留着小卷发、身形颇为高大的男生,原本因为连星灿的喜讯而咧着嘴笑,此刻却仿佛捕捉到了某种特殊信号。 他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来,像通了电的灯泡,身体也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紧紧盯着讲台上的老师,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 金正辜的目光恰好落在他身上,将这份急切尽收眼底。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个真正无奈又带着几分“果然如此”意味的笑容。 这小子的反应,简直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 “嗯哼!” 金老师推了推他的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终于揭晓了谜底。 “最后一个好消息就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那个卷发男生几乎要屏住呼吸的样子,才朗声宣布。 “沈夺利同学!” “在刚刚结束的CPhO(中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市级选拔赛中,表现优异,获得了市一等奖!并且——” 金老师特意加重了语气。 “成功取得复赛资格!” “哇塞!!” “我去!物理竞赛!” “沈夺利你也太牛了!” 教室里再次爆发出比刚才更响亮的惊呼和赞叹。 物理竞赛! 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在一所普通中学,这绝对是含金量极高的硬核奖项,是“学霸中的学霸”才能企及的高度。 “哗啦!” 金老师话音未落,那个名叫沈夺利的卷发男生再也按捺不住。 他像被弹簧猛地弹起来一样,瞬间从座位上“窜”了起来! 动作之迅猛,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不加掩饰的狂喜和得意。 他这一站,那180 的身高优势立刻显露无疑,如同一座陡然拔地而起的小山,瞬间把他后排的同学挡得严严实实,后面的人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背和那头兴奋得似乎都在跳跃的小卷发。 “哈哈!谢谢老金!” 沈夺利的声音洪亮而充满活力,带着满满的自信,完全不同于陈月玲的羞涩内敛,也不同于谢轻易的沉稳含蓄,更不是连星灿那种明媚的骄傲,而是一种直率的、充满力量感的自豪。 他甚至还回头冲后排被挡住、正笑骂着推搡他让他让开一点的同学做了个鬼脸,那笑容灿烂得晃眼。 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我做到了!我就知道我能行!”的意气风发。 九十年代初秋的教室里,粉笔灰的气息似乎还在阳光里浮动。 讲台上,金正辜看着台下这四个神态各异却同样闪耀的年轻人。 温润如玉似谢轻易、执着内敛如陈月玲、拥抱新世界的连星灿,以及此刻像棵挺拔杨树、满脸写着“物理天下第一”的沈夺利。 他们的身影在这新旧交织的光影里格外鲜明,仿佛预示着更加多元的未来图景正在这片朴素的土地上悄然展开。 窗外,又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金色的梧桐叶,教室里则混合着掌声、惊叹、笑闹,还有少年人梦想拔节生长的声音。 第2章 第 2 章 班会课的下课铃声终于敲碎了教室里紧绷了一天的空气,带着特有的金属质感的余韵在走廊里回荡。 金正辜收起教案夹在腋下,最后几句关于“路上注意安全”和“预习明天新课”的叮嘱淹没在桌椅挪动、书包开合的窸窣声中。 他略显疲惫地推了推细框眼镜,走出了教室。 教室里瞬间活泛起来,像是投入了石子的水塘。 阳光已经西斜成浓重的橘黄,穿过蒙尘的玻璃窗,将梧桐树婆娑的枝影拉得更长,投在褪色的绿色墙围和旧木质桌椅上。 空气里还残留着粉笔灰那干燥微呛的味道。 少年们三三两两收拾着东西,讨论着待会儿是去操场打球还是直接回家听电台的评书联播。 谢轻易从容地站起身,开始有条不紊地归置桌上的书本和文具。 先将摊开的课本仔细抚平页角,再按科目大小一摞摞理好,最后才装进藏蓝色帆布书包里,每一本都边缘对齐。 他脊背挺得笔直,高知家庭浸染出的沉稳气度让他即使在放学这最放松的时刻,也显得格外挺拔安静。 就在这时,一只带着点莽劲儿的手从后面伸了过来。 沈夺利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旁边,仗着身高优势,笑嘻嘻地用手指卷起谢轻易鬓边一缕柔顺服帖的黑发,绕在指尖捻着玩,那微微刺痒的触感让谢轻易动作一顿。 “别闹。” 谢轻易头也没回,语气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他手上整理钢笔的动作没停,只是微微偏了下头。 沈夺利玩得更起劲了,手指绕啊绕,还故意轻轻拽了拽。 “啧,班长大人头发真顺溜,跟缎子似的,比我的小卷毛好摸多了!” 他另一只手大大咧咧地撑在谢轻易的桌角上,高大健硕的身躯几乎把谢轻易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那头标志性的小卷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和他身上那件普通的深蓝运动服形成了反差。 那是他下午在物理竞赛表彰后换上的。 谢轻易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侧过身,细框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沈夺利那张写满“好玩”和午后阳光的脸上。 他抬手,准确地、用一种不容抗拒但也不失礼节的力道,捏住了沈夺利那只作乱的手腕,将它从自己头发上移开。 “沈夺利。” 谢轻易的声音不高,但在周遭的喧闹里格外清晰,带着他特有的那种温和的严肃。 “你不可以再玩我的头发了。” 他顿了顿,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语气里透着一丝少见的、真实的困扰。 “我的头发快要卷了。” “噗……” 沈夺利看着谢轻易那副一本正经担忧发型被自己带“卷”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露出一口白牙。 他倒是很识趣地彻底放下了手,不再碰那缕无辜的黑发。 只是整个高大的身体还赖在谢轻易桌边没动,双手插回裤兜,肩膀随意地晃着,脸上挂着那招牌式的、灿烂又有点赖兮兮的笑容。 甚至还故意拖长了调子抱怨道。 “哎哟喂,班长,你这也不让玩,那也不让玩……” “那我一个人好孤独哦!” “放学了干点啥都没劲。”他瞥了一眼讲台上方悬挂的“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红色标语,又看看空荡荡的讲台,仿佛在寻找新的乐趣点。 谢轻易已经将最后一支英雄牌钢笔收进铁皮铅笔盒,咔哒一声扣好,放进书包。 他拉上书包的铜制拉链,动作流畅利落。 听到沈夺利的话,他转过身,将那个洗得发白的藏蓝色帆布书包甩到肩上,调整了一下磨得发亮的帆布肩带。 金色的夕阳光线穿过窗棂落在他半边脸上,给他温润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色。 他抬眼看向眼前这个因为物理竞赛获奖而显得意气风发、精力似乎永远过剩的朋友,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声音温和而认真地提议。 “那我们去操场上跑会步?” “或者……” 他稍微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心?” “谈谈心”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与他沉稳气质相符的郑重,仿佛这真是一件需要规划的正经事,用来排解朋友的“孤独”。 沈夺利那双原本还带着点玩闹神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通了电的小灯泡。 “好啊好啊!” 他立刻响应,声音洪亮,引得旁边几个正在磨蹭收拾书包的同学侧目。 他一把捞起自己那个军绿色帆布书包,随意地甩在背上,那动作带着一股子少年的莽撞劲儿,和谢轻易的细致形成鲜明对比。 两人并肩走出教室,融入走廊里喧闹的人流。 走廊两侧墙壁上贴着学习园地的手抄报和“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宣传画。 经过靠窗的位置时,看到连星灿正眉飞色舞地对陈月玲比划着什么,大概是关于她那件鲜亮羊毛开衫的来历或是USACO的趣闻。 她手指间似乎还夹着一张崭新的、印着花花绿绿外文字符的软盘包装盒。 陈月玲依然低着头,动作极快地收拾着书本,最后小心翼翼地把一本《中学数学习题精选》放进书包最里面。 直到陈月玲收拾完,两个小姑娘才结伴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的人潮中。 操场上,煤渣跑道在夕阳下泛着暗红的光泽,旁边是坑洼的水泥地篮球场和几个灰扑扑的水泥乒乓球台。 远处,几个男生正围着木制的篮球架争抢着一个有些掉皮的篮球,传来阵阵呼喊。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煤渣和少年汗水的混合气息。 沈夺利深吸了一口这自由的气息,仿佛要把刚才课堂上的拘谨都吐出去。 他看着脚下坑坑洼洼的跑道,一个跃跃欲试的笑容爬上嘴角。 他侧头看向身边步伐依旧沉稳的谢轻易,带着点促狭。 “班长,光跑步多没劲?比比看谁先跑到对面那棵大杨树底下?” 不等谢轻易回答,他指着跑道中间一个积了雨水的小水坑。 “输了的人,得跳进去!” 说完,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关节,那卷曲的短发在夕阳余晖下跳跃着金色的微光,整个人充满了跃动的活力。 仿佛物理竞赛的胜利余温还在他血液里奔涌。 谢轻易看着他,推了推眼镜,并未立刻应战,只是嘴角那细微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深秋傍晚的风掠过操场,吹动少年们的衣襟和发梢,也吹拂着他们迥异却同样蓬勃的青春。 “跳进去……恐怕我是答应不了你,星灿爸爸今天晚上约我爸爸喝酒,我也得跟着过去,换衣服太麻烦了。” 第3章 第 3 章 金色的夕阳将操场染成一片暖橘色,跑道上沈夺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刚说完赌注,谢轻易那句关于连星灿家邀约的话就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砸中了他高涨的兴致。 “啧!” 沈夺利不满地咂了下嘴,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几分。 几乎是同时,他那带着少年人莽劲儿的拳头就朝谢轻易肩膀不轻不重地捶了两下,动作快得像条件反射。 “跟我聊天就不许谈连星灿了!” 他嚷嚷着,眉头微拧,仿佛提到了什么扫兴的事。 那双刚才还因赛跑提议而闪闪发亮的眼睛,此刻显出一种执拗的专注,牢牢锁定在谢轻易身上。 “那就不跳呗!” 他挥挥手,像是把那恼人的水坑连同连星灿的名字一起挥开。 但紧接着,那份属于胜利者的狡黠光彩又迅速回到了他眼中,笑容重新在嘴角咧开。 “嘿嘿……那输了的人,明天给对方带早餐,怎么样?” 谢轻易被他捶得肩膀微微一沉,却纹丝不动。 他抬手,下意识地扶了扶被沈夺利动作带歪一点的细框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落在沈夺利那张写满“不许耍赖”和“快答应我”的脸上。 看着对方那瞬间切换、带着点孩子气“独占欲”的表情,谢轻易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了然笑意。 他若有所思地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仿佛在认真评估这个替换赌注的可行性。 “带早餐倒是没问题……”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温和的平稳。 然而,他话锋一转,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带着点促狭意味的弧度,目光带着点试探看向沈夺利。 “那我们就不谈星灿……” 他故意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下一个名字。 “我们谈华年好不好?” “华年”二字像是一个无形的开关。 “啊!” 沈夺利那双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整个人如同被点着的炮仗,刚才那点故作的不满和得意瞬间被炸飞。 他几乎是哀嚎出声,高大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步,双手抓住谢轻易的肩膀就开始疯狂地摇晃。 力道之大让谢轻易稳如磐石的身形都微微晃动起来,藏蓝色的帆布书包肩带滑落了一边。 “不可以!不可以!” 沈夺利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一种被踩了尾巴似的急切和羞恼,那头标志性的小卷发随着他摇晃的动作在夕阳里甩动着。 “邵华年也不可以谈!班长你犯规!犯规!说好了不谈她们的!” 操场上的风卷着秋日的凉意掠过,吹起跑道边细小的煤渣,也吹散了谢轻易被晃得有些凌乱的鬓发。 他任由沈夺利摇晃着,镜片后的目光里,那丝了然的笑意终于清晰起来,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看着朋友“炸毛”的纵容。 沈夺利定睛一看是这表情,那张因物理竞赛获奖而意气风发的脸上此刻满是“被耍了”的夸张羞恼,卷曲的头发在风中乱跳。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生涩的自行车铃声“叮铃铃”地从操场边缘的小路上传来,清脆地打断了沈夺利的“控诉”和谢轻易被动的摇晃。 两人同时停下动作,循声望去。 只见班主任金正辜正跨坐在一辆擦得锃亮的二八自行车上,单脚支着地,停在小路边。 他腋下夹着那个熟悉的教案夹,鼻梁上的细框眼镜在夕阳下反着光。 他显然是刚骑出校门,准备回家,恰好瞥见了操场上这格外“活泼”的一幕。 “夺利?” 金老师微微提高了点声音,带着点老派教师特有的穿透力。 目光先是落在正抓着班长不放的沈夺利身上,眉头习惯性地微蹙了一下,似乎对他这不管不顾的行为有些无奈。 随即,他的视线转向被“围攻”的谢轻易,语气里透着关心和提醒。 “轻易,你们俩怎么还在这儿闹腾呢?天都快黑了还不回去?” 他顿了顿,想起了下午的事,特意对着谢轻易补充道。 “你不是说,你爸爸晚上要带你去连家的饭局吗?” “再磨蹭要迟到了吧?” 谢轻易立刻站直了身体,抬手扶正了被沈夺利晃歪的眼镜,又从容地将滑落的书包肩带拉回原位。 他面向金老师,微微颔首,姿态依旧沉稳得体,声音清晰而恭敬地回应。 “金老师好。” “连叔叔家的饭局是七点才开始。” 他解释着,语气平和自然。 “我跟我爸爸说好了,要在外面玩一会儿再回去。” “我爸爸说到时间了,他会直接到学校东门来接我的。” 金正辜听了,了然地点点头。 “哦,这样。”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两个少年。 一个像棵挺拔的小杨树,带着点被撞见“胡闹”后强装镇定的不自在。 沈夺利已经飞快地松开了谢轻易,双手插回裤兜,假装看天。 另一个则温润如玉,回答得条理分明,让人放心。 他脸上那点因沈夺利“动手动脚”而起的无奈消散了些,语气也和缓下来。 “那也别玩太晚,注意安全。” “尤其是你,夺利。” 他把目光重新投向卷发的高个子男生。 “别总缠着轻易闹,人家稳重,经不起你这么晃悠。” 这话带着点调侃,却也点明了事实。 “知道了知道了,老金!” 沈夺利立刻咧开嘴,露出招牌式的灿烂笑容,试图用热情掩盖刚才的“罪行”。 “我们这就……嗯,这就准备回去了!” 他偷偷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谢轻易。 谢轻易没有拆穿沈夺利这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只是对金老师再次点点头。 “嗯!” “金老师,您路上也慢点。” 金正辜看着眼前这一动一静的两个学生,夕阳的金光勾勒着他们年轻的身影,一个活力四射,一个沉稳内敛。 他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一下,似乎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或许也有过的伙伴。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赶紧回家!”,便重新蹬上自行车。 链条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老旧的二八大杠载着他,沿着煤渣小路,摇摇晃晃地汇入了校外渐浓的暮色中。 直到金老师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沈夺利才夸张地松了口气,夸张地拍了拍胸口。 “吓我一跳,还以为老金又要唠叨半小时‘注意形象’呢!” 他立刻又转头看向谢轻易,刚才被“华年”二字打断的胜负欲和对“带早餐”的期待再次燃起。 眼睛亮晶晶的,哪里还有半分“准备回家”的样子。 “好了班长,现在没人打扰了!” 他后退一步,扎了个松松垮垮的起跑姿势,指着远处那棵作为终点的大杨树,脸上重新洋溢起挑战和狡黠的光芒。 “赌注不变!带早餐!预备……跑不跑?!” 操场上,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和煤渣尘土的气息拂过。 谢轻易看着沈夺利那副精力过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只是轻轻拉了一下自己的书包带,淡淡地反问。 “你确定……还要比吗?” 沈夺利一愣,随即想起刚才谢轻易那句关于“华年”的精准打击,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又落入了班长不动声色的“陷阱”里。 他“嗷”了一声,作势又要扑上去。 “班长你又想转移话题!看招!” 谢轻易这次早有准备,敏捷地侧身避开,修长的身影映在夕阳染红的煤渣跑道上,嘴角终于扬起一个清晰可见的、带着点少年意气的浅笑。 深秋傍晚的风,吹过空旷的操场,卷起了跑道边缘细小的颗粒,也卷动着少年们无忧无虑的嬉闹声,仿佛永远也吹不尽这蓬勃的朝气。 第4章 第 4 章 天色在嬉闹中不知不觉沉入更深的靛蓝,操场边的梧桐树影模糊成一片墨色。 谢轻易敏捷地侧身躲开沈夺利作势的飞扑后,停下脚步,抬手稍微整理了一下刚才被揉皱的衣领和滑落的书包肩带。 他习惯性地用手指将鬓边被风吹乱的几缕黑发轻轻捋顺,动作带着一贯的从容。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身边还在跃跃欲试的沈夺利的肩膀,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沉稳。 “好了,别闹了,走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爸爸应该快到东门来接我了。” 他抬眼望向学校东门的方向,那里路灯的光晕已经开始在渐浓的暮色中清晰起来。 沈夺利闻言,那股子蓄势待发的劲儿瞬间泄了下来,像被扎破的气球。 他夸张地伸了个大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高大的身躯在暮色中舒展开。 “行行行,走走走!” 他拖长了调子应着,语气里带着点未尽兴的慵懒。 “谢大学霸日理万机,晚上还有大人物的饭局要赴呢!” 他一边说,一边也随手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深蓝运动服,迈开长腿,和谢轻易并肩朝东门走去。 空旷的操场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和远处模糊的城市声响。 沈夺利百无聊赖地用脚尖踢了踢跑道边一颗小石子,侧头看向谢轻易,闲聊般开口。 “嗳,听我爸说,连叔叔最近好像在鼓捣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顿了顿,努力回忆着父亲可能提过的只言片语,但显然对那些名词并不熟悉,只能复述个大概。 “好像是……高科技?” 谢轻易点点头,步伐依旧平稳。 他对此似乎有所耳闻,但了解也很有限。 “嗯,听我爸提过一句。” “连叔叔最近确实在关注新兴科技领域。”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镜片在渐亮的路灯光下反射出微光,补充道。 “好像是人工智能方面的项目吧,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这些概念对我们来说还很陌生。” 他自然地提到了另一个可能更知情的人。 “星灿应该会比较了解。” “毕竟是她爸爸牵头要做的项目。” “而且,听我爸的意思,这个项目好像是要跟陈叔叔一起弄的。” 沈夺利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讶异。 “陈月玲她爸?他搞这个?他不是搞房地产的吗?” 在他印象里,陈月玲的家庭背景似乎和连星灿家热衷的前沿科技相去甚远。 “具体合作模式不清楚。” 谢轻易语气平静,没有过多揣测。 “可能是资金或者其他方面的互补吧。” “大人们做事总有他们的考量。” 他言下之意,这些复杂的商业或技术合作,远不是他们这些高中生能完全理解的……连星灿和陈月玲除外。 毕竟这俩一个是有脑子的暴发户家庭精心培养的,另一个是一直都很有钱的老钱家庭培养的(咱也不知道这个形容对不对哈,要是有更合适的形容,会改的)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东门口。 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 校门外,果然停着一辆半旧的小轿车,车窗摇下,隐约能看到谢轻易父亲谢霖韬沉稳的侧影。 几乎同时,另一侧路边传来一声短促的汽车喇叭声,一辆深绿色的老式北京吉普停在那里,驾驶座上沈夺利的父亲正朝他们招手,脸上带着点笑容。 “喏,你爸也到了。” 谢轻易朝着吉普车方向扬了扬下巴。 “看见啦!” 沈夺利咧嘴一笑,朝着吉普车大步走去,还不忘回头冲谢轻易挥了挥手,声音洪亮。 “明天见!别忘了……” 他似乎想提“带早餐”的事,但看到谢轻易父亲已经下车,便只是促狭地眨眨眼,把后半句咽了回去,转身钻进了他父亲的车里。 谢轻易看着吉普车开走,卷起一小片路边的落叶。 他也走向父亲的轿车,拉开车门时,最后看了一眼校园沉入夜色的轮廓,梧桐叶在晚风中轻轻打着旋儿。 车门关上,车内弥漫着一股旧皮革和淡淡烟丝混合的气息。 谢霖韬坐在后座,侧身看向身旁的儿子,沉稳的目光在窗外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柔和而关切。 他抬手扶了扶金边眼镜,声音低沉而清晰。 “轻易,你妈妈前两天从S市给你寄了一些衣服回来,过会儿吃完饭,你回家记得试一试。” “还有几盒点心,是她亲手烤的,你明天记得带过来跟朋友分享一下。” 谢轻易坐姿笔挺,书包稳妥地放在膝上,闻言微微颔首,唇角含着一丝谦和的浅笑。 “好,我知道了。” 他声音温和,一如教室里的从容姿态。 谢霖韬点一点头,嘴角浮起一丝欣慰的笑意,但旋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 他目光转向窗外飞逝的街景,语气带上了几分探询。 “对了,星灿这段时间跟你陈叔叔的女儿走的很近吗?” 谢轻易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却透出些许思索。 他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 “嗯……” “陈叔叔的女儿叫做陈月玲,是上个月刚转到我们班的。” “不过我跟她不太熟。” 他顿了顿,手指下意识地梳理了一下鬓边的黑发,声音依旧沉稳。 “夺利应该会跟她熟一些,他性子活泛,跟谁都聊得上,而且听说他们两个是一块长大的。” “至于星灿,确实和陈月玲蛮聊得来的,这段时间放学也是一起走的。” 谢轻易的语调里听不出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日常事实,但提到最后一句时,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因为这个事情,华年还生过气呢。” 车窗外,深秋的夜色已浓,路灯的光晕在梧桐枝叶间斑驳跳跃。 谢霖韬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没有追问细节,只是目光重新落回儿子身上,带着父亲特有的了然。 “你、星灿还有华年是一块长大的,被朋友忽视了,会难受一些也是正常的。” 他伸手拍了拍谢轻易的肩膀,示意司机开车。 轿车缓缓驶入夜色,只留下引擎的低鸣和车内父子间那份高知家庭特有的、沉静而默契的温情。 谢轻易依旧端坐着,目光投向窗外,思绪似乎飘远,又仿佛在无声咀嚼着方才的对话。 那些关于友情、竞争和青春萌动的细碎涟漪,在这九十年代的深秋夜晚,悄然织入更深的图景。 第5章 第 5 章 谢家父子的黑色轿车稳稳停在灯火通明的酒楼门前。 深秋的晚风带着凉意,吹动着路边梧桐仅存的几片枯叶。 谢霖韬推开车门,沉稳地踏出,金边眼镜后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视了一下周遭。 紧跟在他身后的谢轻易,背着那个熟悉的藏蓝色帆布书包,动作从容地将车门轻轻关上。 就在他们踏上酒楼台阶的那一刻,前方传来一阵带着浓浓宠溺又透着些微恼火的训斥声。 只见酒楼门口璀璨的灯光下,站着一个穿着身笔挺深灰色西装的男人。 那是连星灿的爸爸连平东。 他个子不算魁梧,甚至有些清瘦,但西装熨帖,衬得他身形挺拔利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显露出商人特有的精明干练气质。 此刻,他正微微弓着腰,伸出一根手指,带着十足的无奈和爱怜,轻轻点着面前女儿的额头。 连星灿已经换下了学校里的鲜亮羊毛开衫,穿着一身崭新的、剪裁精致的小洋装。 那是时下最时髦的样式,笔挺的浅色小西服配着同色的合身西裤,衬得她像个活泼可爱的小绅士,与她平时明媚张扬的模样又添了几分俏皮。 只是,这张扬的可爱劲儿此刻在爸爸的“数落”下,显得格外生动。 “我的祖宗哦!” 连平东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戏剧性的夸张,引得旁边经过的零星客人侧目,他眼里是掩不住的心疼。 “下次还敢不敢乱跑?就算要跑,咱们也要看路的嘛!不然再摔了可怎么办?” 他稍侧过身,似乎想指指女儿身上某个地方,动作间满是担忧。 “瞧瞧你今天摔的!” “幸好是你小子身体好,活蹦乱跳跟个小豹子似的……” 他语气一转,带上了对未来的忧虑。 “你要是到了我这个年纪,还摔成这个样子的话,那可怎么办哦?!” 那份忧虑里,真切地包裹着一个父亲对孩子最朴实的关怀。 被点着额头的连星灿,丝毫没有在教室里领奖时的张扬,也没有被训斥的委屈。 她仰着小脸,迎着父亲的手指,粉嫩的嘴唇微微嘟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骨碌一转,非但不害怕,反而流露出狡黠的笑意。 她极其俏皮地朝着父亲吐了一下舌头,拖长了甜甜的尾音。 “知道了嘛!爸爸!下次绝对看路!” 那声音清脆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显然对这套流程驾轻就熟。 谢家父子从车上下来时,映入眼帘的正是这样一幅充满烟火气的温情场景。 精明干练却对着女儿束手无策的父亲,与穿着可爱小洋装、精灵古怪又带着点小小“劣迹”的女儿。 谢霖韬的脚步顿了顿,威严的脸上浮现一丝了然的笑意,显然对这位好友兼商业伙伴的“女儿奴”本性再熟悉不过。 他轻轻咳了一声,声音不高,却足以引起门口父女的注意。 谢轻易则安静地站在父亲侧后方半步的位置,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连家父女身上。 他看到了连平东眼中未消的担忧,也捕捉到了连星灿那灵动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得意和小小的“蒙混过关”企图。 他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她崭新的小西裤膝盖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刚刚拍打过的灰尘痕迹。 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带着一丝了然。 这抹笑意转瞬即逝,快得如同灯光下掠过的飞蛾影子。 连平东闻声立刻直起身,脸上那副对着女儿的“愁苦”表情瞬间切换成了得体的社交笑容,热情地迎了上来。 “哎呀!霖韬!轻易!你们可算到了!” 语气里充满熟稔和欢迎。 连星灿也像只敏捷的小鹿,立刻跳到父亲身边,对着谢家父子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脆生生地打招呼。 “谢伯伯晚上好!轻易Good evening!” 她的小洋装袖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酒楼辉煌的灯光下,整个人像一颗刚刚擦拭过的、闪着光的、快乐的小星星。 之前那点关于摔倒的小小“风波”,似乎已被她抛诸脑后,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连平东和谢霖韬显然有说不完的话题,尤其是关于那个连谢轻易都还觉得陌生的人工智能项目。 甫一见面,连平东就热情地揽住谢霖韬的肩膀,刚才对着女儿的那点无奈瞬间被兴奋取代,声音也高了几分。 “霖韬,快来,里面坐,我跟你说说项目的新进展,陈老板那边……” 连平东一边引着路,一边压低声音,跟谢霖韬低声交谈起来,言语间充满了对新兴领域的探讨和商业上的盘算。 谢霖韬沉稳地听着,偶尔微微颔首,金边眼镜后的目光透着专注与思索。 两位父亲很快沉浸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步履自然地朝着酒楼深处预订好的包间方向走去。 两个孩子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后面。 连星灿蹦跳着跟上,崭新的小洋装在灯火辉煌的酒楼走廊里显得格外亮眼。 谢轻易步伐依旧从容,藏蓝色的帆布书包安静地搭在肩上。 他目光扫过前方两位父亲热络交谈的背影,又自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略显嘈杂的环境,随口问了一句,声音清晰温和。 “夺利还没有来吗?” 这句问话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 “没有!” 连星灿立刻扭头看向谢轻易,回答得又快又脆,小脸瞬间就皱了起来,小巧的鼻尖也跟着微微皱起。 那份不满简直要满溢出来,让本就灵动的表情显得更加生动可爱。 她气哼哼地继续抱怨,声音带着点控诉的意味。 “他还把月玲给拐走了!” 连星灿把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又愤愤的手势。 “明明放学跟她一块走的好好的!” “结果沈夺利那个大傻个儿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一下就把月玲给拐走了!丢下我一个人!” 她越说越气,腮帮子都微微鼓了起来,明亮的大眼睛瞪着谢轻易,带着点命令的语气。 “过会他来了。”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直直指向谢轻易,仿佛交付重任。 “你给我好好管管他!” 谢轻易看着连星灿这副“义愤填膺”的模样,镜片后的目光平静依旧,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沈夺利“拐走”陈月玲? 这组合倒是有点意外,不过想到沈夺利和陈月玲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关系……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他没有立刻表态,只是静静地听着连星灿的“控诉”,两人跟着前面大人的脚步,在喧闹的酒楼走廊里继续前行,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又缩短。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连星灿尚未平复的、对沈夺利“罪行”的“控诉”。 第6章 第 6 章 酒楼明亮的包间里,圆桌上铺着洁白的提花桌布,精致的骨瓷餐具在暖色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连平东与谢霖韬分坐主客位,谢轻易安静地坐在父亲身旁,连星灿则挨着父亲,正好奇地摆弄着桌上一支玻璃杯。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成年人间关于生意、技术趋势的低声交谈。 连平东显然喝了几杯酒,脸色微红,谈兴正浓。 他刚兴致勃勃地向谢霖韬描绘完一个关于“信息高速公路”的宏大前景,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自家女儿。 连星灿正用指尖蘸了茶水,在光滑的桌上画着谁也看不明白的抽象图案,小洋装笔挺的袖口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话题流转间,不知怎的,也许是看到谢轻易那始终挺拔安静的坐姿,也许是酒精放大了某种父辈的比较心态。 连平东忽然抬手,带着七分骄傲三分无奈地指向连星灿,对着谢霖韬感慨。 “老谢,你看看我家这丫头!” 他声音提高了一些,引得连星灿抬起了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家老爹。 “这孩子吧,什么都好!” “脑子活泛,鬼点子多得很!英语说得噼里啪啦,比我这个半吊子强多了!” “模样嘛,也算周正可爱吧?跟她妈妈一个样!”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无奈明显压过了刚才的骄傲,甚至带上了点恨铁不成钢。 “可就是一样!” “不爱学习!” “一点都不像你家轻易那么稳重踏实、用功读书!” “让她安安静静坐那儿看会儿书,跟要她命似的!” “期中考试?那成绩单我看了都……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仿佛女儿这“不爱学习”的“缺陷”是人生一大憾事。 谢霖韬闻言,放下手中的茶杯,脸上立刻浮现出温和而谦逊的笑容。 他隔着桌子朝连平东摆了摆手,金边眼镜后的目光带着真切的欣赏看向连星灿。 “哎呦,平东,你可不要这么讲哦!” 谢霖韬的声音平稳而诚恳。 “星灿比我们家轻易聪明多了!” “反应快,胆子大,接受新鲜事物快得很!” 你看她那个USACO竞赛,什么计算机,我们轻易碰都没碰过!” “那才叫真本事,了不起!” 他顿了顿,看向自己身边安静的儿子,语气带着客观的肯定,又流露着中国家长特有的含蓄。 “轻易这孩子,就是……嗯,考试分数上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靠的是下笨功夫,按部就班罢了。” “哪里比得上星灿这样的灵气和闯劲?” 正对着服务员刚端上来的造型如同盛开花朵的“松鼠桂鱼”。 两眼放光的连星灿,听到前半段来自谢伯伯的夸奖,立刻像被注入了活力,小脸上光彩更盛,背脊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但父亲那句“不爱学习”的评价还是让她不满地撅起了嘴,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也没有‘很’不爱学习嘛……” 只是声音淹没在父亲与谢伯伯的对话里。 这时,谢霖韬似乎想起了什么,话锋自然一转,带着长辈的关怀问道。 “对了,平东,听轻易讲,星灿在学校里交了个很要好的新朋友?是姓陈的小姑娘?” 连平东刚想接话,腰间的“大哥大”突然“嘟嘟嘟”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在略显安静的包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立刻收敛了谈论女儿的闲情,脸上迅速恢复了生意人特有的严肃和专注,对谢霖韬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霖韬,重要电话,我去接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站起身,握着那块“大砖头”般的移动电话,大步流星地走向包间外安静的回廊。 包间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连平东压低的、带着谈判意味的嗓音。 包间里,保持了一段时间的安静,只有服务员来上菜,要不了多久,桌上已经摆了好几盘精致的菜。 油亮的红蟳米糕冒着热气,金黄的炸醋肉堆成小山,鲜嫩的清蒸石斑鱼点缀着翠绿的葱花。 连星灿拿着筷子,眼巴巴地盯着那盘刚上的姜母鸭,小鼻子一耸一耸。 谢轻易安静地坐在她旁边,面前的茶杯冒着袅袅热气。 连平东刚才说要去门口催催陈、沈两家,拿着他那块头不小的“大哥大”出去了。 没两分钟,包间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连平东气呼呼地冲了进来,那张平时在商场上精明干练的脸此刻涨得通红,眉毛拧成了两团毛球。 他像丢烫手山芋一样,手里那部昂贵的移动电话被他看也不看,“啪”地一下就摔在了桌沿铺着软垫的地方。 沉重的黑匣子砸在软垫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碗碟轻轻一颤。 连星灿吓得筷子都差点掉了,赶紧看向爸爸。 “夭寿哦!看看这是什么人嘛!” 连平东的声音拔得老高,带着浓重的闽地口音,他指着门口的方向,仿佛要把那爽约的人从空气里揪出来骂。 “三请五请!涎沫都讲干了才约成这顿晚饭!哦哟!” 他一屁股重重地坐回主位的红木椅上,震得椅子腿吱呀一声,双手气得直拍大腿。 “这红蟳米糕都要凉掉了!菜都快要上齐咯!人倒好!来了个电话!诶!” 他模仿着电话那头的语气,气得直哆嗦。 “讲是屋企细囡仔等阵要去上乜鬼辅导班!就讲不来了!看看!这系乜人啊!” (讲家里面的女儿过会儿就要去上什么辅导班,然后就说不来了,看看这是什么人嘛!) “一点信用都冇!夭寿!气死我了!” (一点信用都没有!) 他气得像个鼓起来的河豚,眼睛瞪得溜圆,胸口剧烈起伏,那模样与其说是快要被气炸了,更像是被耍了之后又气又急的憨。 谢霖韬本来正端起一杯铁观音凑到嘴边要喝,听到这番火气腾腾、夹杂着闽语的控诉,手上的动作硬生生停住了。 “哎呦,好久不听你讲闽南话咯!” 随后细框眼镜后的眉头紧锁起来,带着明显的不悦。 “是陈家的?” 他放下茶杯,声音沉稳但透着难以置信。 “做么这个样子?” “太过分了!” “那沈家那边呢?” 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哎呦!免提了!” 连平东烦躁地大幅度摆着手,那动作幅度大得差点碰到旁边的菜碟,活脱脱一个被踩了尾巴的猫。 “这两家啊,好得跟穿同一条裤一样的!陈家那个老狐狸放鸽子,沈家那个精算鬼电话里也吱吱唔唔!肯定也冇来咯!” (肯定也不来!) 他气呼呼地总结,鼻翼翕张着,那份被联手爽约的憋屈全写在憨态可掬的怒容上。 谢霖韬的脸色彻底沉了沉。 他最看重承诺,这种临开席才甩手的行为让他打心底里反感。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快,转而安抚眼前这个气鼓鼓的老友,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豁达。 “哎!冇紧,冇紧!” (不要紧,不要紧!)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连平东面前空着的茶杯续上热茶,动作不疾不徐。 “陈老板沈老板不来,就随伊们去!” (随他们去!) “大不了就当我们两家自己聚一下!” 他脸上露出真诚的笑意,看向连平东,又慈爱地看了看眼巴巴望着菜肴的连星灿和安静的谢轻易。 “我们也很久没这样单纯的一起吃顿饭了,正好自在清静!” 这句“自己聚一下”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连平东愤怒的气球。 他愣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对面老友温润平和的脸。 又看看身边穿着崭新小洋装、虽然被刚才动静吓了一跳但此刻大眼睛里又重新盛满对美食渴望的女儿连星灿。 再看看一旁坐姿端正、神色平静的谢轻易。 是啊!最知根知底的老友,最心疼的女儿,还有这位看着长大的稳重后生都在身边,何必为了那些没信用的家伙坏了这好心情? 辜负了这一桌子好料? “是啦是啦!霖韬!你讲得对!” 连平东脸上的怒容如同被风吹散的乌云,瞬间拨云见日,换上一种释然和重新燃起的热情。 他变脸比翻书还快,一把抓起桌上那个刚刚被他当砖头摔的“大哥大”,动作麻利地按了几个键,语气已经变得轻松热络,甚至带着点急切 “那我赶紧把嫂子叫过来一块吃!哎呦,不能我们在这里吃好吃的,她一个人搁家里啦!” 他对着电话那头语速飞快地安排着,完全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脸上已不见丝毫阴霾,只剩下热切。 谢霖韬看他这风风火火、自顾自安排的样子,心里明白老友是真心想热闹,也感念他的好意,但更多的是无奈。 眼看着电话都要拨出去了,他赶紧摆手,声音温和却带着点哭笑不得的意味。 “用不着的!” 谢霖韬摇摇头,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耐心解释道。 “实在不用了,平东。” “她前两日又去S市了,是有个学术交流会,要过阵子才返来。” 他目光慈爱地扫过安静坐着的谢轻易和已经从刚才爸爸“变脸”中回过神、正偷偷用筷子尖小心翼翼去碰一块醋肉的连星灿。 小姑娘立刻像被烫到一样飞快收回筷子,做贼似地瞄了爸爸一眼。 “我们自己吃就好了!” 他用眼神点了点桌上已经快放不下的菜肴。 “你看,两个小孩子眼睛都望直咯,肚子该咕咕叫了!” 连星灿闻言立刻用力点头,小洋装的袖子随着动作晃了晃,声音清脆带着点撒娇。 “是啊!爸爸,谢伯伯,我饿扁了啦!” “红蟳米糕再不吃就硬掉啦!” 连平东看着女儿可爱的馋样,又看看沉稳的谢家父子,最后那点因为被爽约而起的憋闷彻底烟消云散,哈哈笑道,声音洪亮带着满足。 “好好好!” “夭寿,等什么等!” “服务员!快滴上热菜!” “把我存的那坛陈年花雕也温上!今晚就我同霖韬,咱们两家,好好饮一杯!食顿痛快饭!” 包间里的气氛瞬间从刚才的怒意蒸腾变得暖意融融。 菜肴的香气更加浓郁地弥漫开来,暂时驱散了那通电话带来的不快。 连星灿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伸出筷子,谢轻易也拿起自己的碗。 窗外城市的灯火透过玻璃,映照着这间只有两家人、却因意外而显得更加亲密温馨的小天地。 连平东那憨态可掬的怒气,仿佛只是为这顿饭增添了一点别样的“佐料”。 第7章 第 7 章 酒过三巡,桌上的松鼠桂鱼只剩下嶙峋的骨架,红蟳米糕也见了底,唯有一盘清蒸鲈鱼和几碟精巧的点心还剩了大半。 连平东满足地拍了拍自己微鼓的肚子,靠在红木椅背上,带着酒后的慵懒感慨道。 “哎呦,这下是真的吃不下了!” “一点缝隙都没了!” “你看看,还剩这么多好东西,浪费了造孽哦!” 谢霖韬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餐桌,金边眼镜后的目光落在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清蒸鲈鱼上,鱼身依旧鲜亮,翠绿的葱丝点缀其上。 他推了推眼镜,语气自然地接口。 “是啊,不能浪费。” “这个鲈鱼!” 他指了一下。 “新鲜得很,味道也好。” “我老婆很喜欢吃这个的。” “她明天下午就从S市回来了,我给她打包带回去,晚上热一下就能吃上。” 语气里带着对妻子的体贴和日常的节俭习惯。 “哎呀!对对对!还是霖韬你会打算!” 连平东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刚才酒后的慵懒一扫而空,又恢复了那份商人的热络劲儿。 他大手一挥,对着门口候着的服务员朗声吩咐。 “服务员!快滴!” “把这些没怎么动的好菜,都打包起来!” “尤其这条鲈鱼,仔细点包好,给这位谢先生带走!” 他特意指了指那盘鲈鱼,强调着谢霖韬的需求。 服务员应声忙碌起来。 两家人站在灯火通明的酒楼门口,暖黄的灯光将影子投在街道上。 司机帮忙将打包好的食盒放进谢家轿车的后备箱。 连平东喝了不少,脸色红润,拍着谢霖韬的肩膀又说了几句关于项目合作和下次再聚的客套话。 连星灿则挽着爸爸的胳膊,大眼睛在灯火下忽闪忽闪。 谢家父子坐进半旧的轿车,关上车门,车内的皮革和烟丝气息将外界的喧嚣隔开一层。 司机发动车子缓缓起步,车窗还未完全升起。 就在这时,连星灿清脆又带着点故意凶巴巴的声音穿透了引擎的低鸣和晚风,清晰地传了过来。 “爸爸!以后不可以喝这么多酒了!也不可以抽那么多烟!” “我今天一来就闻到你身上的烟味了!我都没好意思当着谢伯伯和轻易的面讲嘞!臭死啦!” 车内的谢轻易透过降下的车窗,看到连平东的身影在女儿面前瞬间矮了半截。 这位精明、有时又显得憨态可掬的父亲,此刻脸上堆满了被女儿抓包的无奈笑容,双手下意识地举了举,做出投降的姿态,声音带着浓浓的宠溺和讨饶。 “哎呀呀,错啦错啦!” “乖女说得对!爸爸错啦!” “以后都不了嘛!都听你的,不喝多,少抽烟!” “保证!保证!” 他一边说,一边去揉女儿的头发,被连星灿灵巧地躲开,小姑娘还叉着腰,一副“这还差不多”的小管家婆模样。 看着车窗外那对在灯火和夜色交界处拉扯、拌嘴却又亲密无间的父女,谢轻易镜片后的眼睛弯了起来,唇角扬起一个清晰而温和的笑意。 这样直白又温暖的亲情,在他和父亲之间是鲜少如此外露表达的。 谢霖韬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靠在后座椅背上,看着儿子脸上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带着几分感慨和打趣的口吻道。 “这两个父女啊……天天都要拌几句嘴,关系倒真是好得嘞!” 语气里充满了对这种烟火气亲情的欣赏。 或许是车窗外连家父女的温馨感染了他,又或许是这顿自在的晚餐让他心情放松,谢轻易转过头看向父亲,脸上难得地流露出一点属于少年人的调皮神色。 他学着连星灿的句式,故意拖长了点尾音反问。 “哦?那咱俩关系就不好咯?” “要这样的话,我明天就去找妈妈告状了!” 这句带着明显玩笑意味的“威胁”显然戳中了谢霖韬。 这位平时沉稳威严的父亲立刻配合地做出夸张的反应,学着连平东的样子,举起双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点无奈又无比纵容的意味。 “哎呀,错啦错啦!” “爸爸错了嘛!” “好得很!特别好!” 他特意强调了一下,然后话锋一转,带着点私密的调侃。 “告状就不用啦,轻易同学!” ”不要总是想着打扰我跟你妈妈的二人世界嘛!” 车子驶离酒楼门口,平稳地行驶在九十年代深秋的街道上,窗外是昏黄路灯下拉长的梧桐树影。 车内皮革与烟丝的气息里,还残留着方才酒楼里姜母鸭的暖香。 谢霖韬望着窗外飞逝的流光,脸上的笑意渐渐沉淀,化作一丝悠长的叹息。 他抬手,轻轻摘下了鼻梁上那副金边眼镜,用指腹缓慢地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角。 这个动作让他一贯沉稳的侧影显出一种少见的、卸下防备的疲态。 “唉……” 他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车厢里荡开,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感慨。 “自从你周阿姨走了之后啊,我们两家人就真的……很久没像今晚这样,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吃饭了。” 谢轻易原本放松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微微一顿。 他侧过头,看到父亲摘掉眼镜后显得有些陌生的、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眉宇间那抹沉甸甸的回忆。 这熟悉的开场白让他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父亲的声音继续响起,浸满了对往事的唏嘘。 “你都不知道啊,轻易……” 谢霖韬的语气重了几分,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失魂落魄的连平东。 “你周阿姨刚走的那段日子,你连叔叔那个样子哦!” “整个人就像……就像被抽掉了主心骨,垮了。” “工作也不管,家门也不出,就抱着星灿小时候的襁褓,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眼睛都是空的。” 他摇了摇头。 “那日子,乌云罩顶一样。” “可怜星灿那么小,懵懵懂懂的,你妈妈那时候……” “我知道的呀!爸爸!” 谢轻易的声音蓦地响起,带着一种被反复“灌溉”后的、强忍着的无奈,甚至语气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他坐直身体,镜片后的目光投向父亲,用一种“我都能背出来”的流畅语调,精准地复述起这段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往事。 “你跟我说过很多很多遍了!” “周阿姨和连叔叔感情特别好,周阿姨是因为生星灿的时候……产后大出血,人没救回来。” “连叔叔受不了打击,一蹶不振。” “星灿那段时间没人管,都是妈妈抱回咱们家,跟养个小猫崽似的照顾着喂奶、换尿布,对不对?” 谢霖韬被儿子突然的“抢答”弄得一愣,揉眼睛的手指停住了,有些愕然地看向他。 谢轻易没停,像是要把积攒的“茧子”一口气说完,语气里带上点少年人特有的、对长辈“啰嗦”的小小“控诉”。 “还有!要不是你实在看不下去,跑过去把醉醺醺的连叔叔从地上揪起来,跟他打了一架!” “把他揍清醒了骂醒了,他根本就不会重新站起来,更不会有今天的连老板!是不是?” 他摊了摊手,最后加重了语气,带着点哭笑不得。 “爸爸!这些情节,我耳朵真的都要听出茧子了!” 第8章 第 8 章 轿车平稳地驶过两旁栽满梧桐的林荫道,昏黄的路灯光晕透过枝叶间隙,斑驳地洒在车内。 谢霖韬脸上的唏嘘感慨被儿子一番“抢答”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满满的尴尬。 “呃……呵呵……” 谢霖韬干笑了两声,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金边眼镜框,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戳穿了什么小秘密,又带着点被儿子“嫌弃”的无奈。 他清了清嗓子,迅速把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街景,试图转移那份被当面“揭短”的窘迫,声音刻意显得轻松随意。 “咳,那个……今晚的红蟳米糕,火候确实不错,是吧轻易?” “你连叔叔存的那坛花雕也够年份。” 他努力把话题从沉重的往事拉回今晚的美味上。 “嗯,是蛮好。” 谢轻易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镜片后的目光掠过父亲微微发红的耳根,嘴角那丝促狭的笑意悄然隐去,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平静。 他顺着父亲的话回应,心里明白父亲只是需要个台阶下。 尴尬的气氛刚被美食的话题冲淡些许,车子却已减速,稳稳地停在了路边。 “这么快就到了?” 谢霖韬似乎有些意外,借着路灯看向窗外熟悉的街景。 “是呀,爸爸。” 谢轻易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推开了车门。 清凉的晚风立刻涌入,带着深秋特有的梧桐叶干燥气息。 他下车,绕到后备箱,等着司机拿出打包好的食盒。 谢家父子所住的小洋楼就在眼前,红砖墙在路灯下显得温润。 与他们仅隔一条窄窄甬道的,就是连家小楼。 谢轻易的目光扫过连家的铁艺大门和透出温暖灯光的窗户。 “连叔叔他们还没到家呢。” 谢轻易轻声说。 原本两家人是可以同乘一辆车回来的,但就在酒席上的时候,连星灿拽着父亲的胳膊,清脆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爸爸!你答应过我要去买新衣服的!就在门口拐角那家店还没关门!快去快去!” 连平东自然是一叠声地“好好好”,于是谢家父子便先一步回来了。 谢霖韬也看到了,笑着摇摇头。 “这个小星灿啊……” 语气里是熟悉的、对老友女儿那份活泼劲儿的包容与喜爱。 父子二人提着食盒走进自家洋楼。 玄关处暖黄的壁灯亮着,映照着原木地板和墙上的水墨画。 屋内的陈设简洁雅致,透着书卷气。 谢霖韬换上拖鞋,脸上带着下班归来和酒足饭饱后的放松与些许疲惫。 他习惯性地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轻易啊,东西放下,洗把脸就赶紧去歇息,今天折腾得够晚了,要好好休息。” 谢轻易正把食盒小心地放在厨房的台面上,闻言转过身。 他没直接回答父亲,而是抬手,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指向客厅壁炉上方那座老式石英钟。 指针清楚地显示着:8点45分。 “爸爸。”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少年人面对“不合理要求”时的据理力争。 “现在连九点都还没到呢。” “我总得把今天的功课写完才能睡觉吧?” 镜片后的目光坦然地看着父亲,陈述着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谢霖韬被儿子这有理有据的反问噎了一下,看着儿子那张写满“责任”的认真脸庞,无奈地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介于理解和“你怎么这么死板”之间。 “好好好,随你!随你!作业要紧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楼梯方向走,准备上楼洗漱。 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指着谢轻易,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老父的担忧和提醒。 “但是!你可千万别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熬到十一二点!” “那可真的不行哦!身体要熬坏的!听见没有?” “知道了,爸爸。” “我会注意时间的。” 谢轻易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温和依旧。 他看着父亲上楼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这才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灯光亮起,照亮书桌上摊开的书本和习题集,沉稳的少年坐了下来,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很快取代了屋外的风声。 深夜时,谢轻易写完最后一道数学题,轻轻合上习题册。 他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背脊,藏蓝色睡衣在台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楼下厨房里,他给自己倒了杯温牛奶,瓷杯触碰到大理石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回到房间后,他推开阳台的旧木门。 九十年代初秋的月光清泠泠洒在煤渣跑道遥远的轮廓上,梧桐叶的剪影在夜风里沙沙摇曳。 他安静地喝完牛奶,窗台上残留的水痕映着月轮,像一枚小小的银币。 晨光熹微时。 “咚咚咚!”的拍门声急促响起,谢霖韬带着刚醒的沙哑在门外喊。 “轻易!莫再睡啦!要迟到咯!” 结果自家儿子的声音在楼下响起来了。 谢轻易已背好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站在门口,肩带勒着熨帖的蓝白校服,细框眼镜后的目光清醒平稳。 “爸爸,我方才还在想,你今日怕是要睡过时了。” “夭寿哦!” 谢霖韬抓了抓睡乱的头发,金边眼镜歪在鼻梁上,拖鞋都来不及穿好就往卧室冲。 “臭小子!早起也不唤我一声!” 脚步声在木楼梯上踩出慌乱的鼓点。 “早饭食未啊?” “没。” 谢轻易已走到玄关,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却意外染上点笑意。 “不过连叔叔方才路过,塞给我两只肉包同两粒鸡蛋。” 他顿了一下,拉开门栓。 “还问我要不要搭他的顺风车?” 门外的连平东果然笑呵呵倚着锃亮的轿车引擎盖,手里还捏着半根油条,崭新的西装在晨光里格外精神,全然不见昨夜醉态。 “霖韬!莫急啦!我送一样的!” 他冲谢家父子扬扬下巴,又促狭地补了句。 “轻易快上车,星灿在车里等得跳脚咯!” 谢霖韬刹在楼梯半途,猛地松口气。 “吓死我……那你快跟连叔叔去!” 他扶着楼梯喘气,突然想起什么,扒着栏杆朝下喊。 “你下次再敢这么搞我心态,我打你!” 话音未落,谢轻易已灵巧地钻进后座,隔着车窗对父亲吐了吐舌头。 像昨夜连星灿对连平东做的那般。 那抹鲜活的狡黠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成平日温润模样。 车内,连星灿正鼓着腮帮吹额前的刘海,崭新的小洋装换成了校服,膝上摊着本翻开的《计算机基础》。 见谢轻易上来,她立刻把书一推,眼睛亮得像落进星子。 “喂!昨晚沈夺利是不是又缠你比跑步了?月玲昨晚打电话跟我说……” 车轮碾过满地金黄的梧桐叶,载着少年未尽的话语,驶向飘着粉笔灰气息的校园晨光。 第9章 第 9 章 轿车稳稳地停在了华德三中的东门口。 晨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在校门前的煤渣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深秋清晨特有的清冽气息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早读声。 “到啦到啦!” 连星灿利落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率先跳了下来,崭新的校服裙摆随着动作划过一道活泼的弧线。 她像只迫不及待归林的小鸟,脚刚沾地就回头催着还在车内的人。 “轻易快点!再磨蹭早读要迟到啦!” 谢轻易沉稳地应了一声,也推门下车。 他习惯性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细框眼镜,将肩上的藏蓝色帆布书包带子拉正,动作从容不迫。 连平东看着两个朝气蓬勃的孩子站在车旁,脸上满是笑意。 他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离开,而是探身到副驾驶座,拿出一个分量不轻、用环保网袋装着的透明塑料保鲜盒。 盒子分成了几个小隔间,里面塞得满满当当。 “来来来!” 连平东把盒子递出车窗,声音洪亮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 “这里面都是你们爱吃的水果!我今早特意洗好切好的!” “下课的时候吃一点,补充一下维生素!” “学习辛苦,营养要跟上!” 他特意指了指盒子里最大的一块区域,里面是饱满红润、去了核的冬枣,对着女儿强调。 “星灿!这里面冬枣是给轻易的!你不许抢他的!” 接着又指着一格堆满了剥好皮、掰成小块的浅黄色柚子肉,对谢轻易温和地补充道。 “轻易,这里柚子是你的,要乖乖吃完!” “别嫌柚子微苦,补充维生素的!” 连平东脸上带着点“我懂你们”的自豪,拍了拍保鲜盒。 “放心!你们两个不喜欢吃的,我都有少放!” “星灿不喜欢带皮的葡萄,我都没买!” “轻易不喜欢太甜的梨,我也只切了一点点,就放了两小块!” “看看,我想得周到吧?” 连星灿早就伸长了胳膊,一把将沉甸甸的水果盒接了过来,动作快得像小松鼠抢松果。 她利落地把保鲜盒塞进谢轻易怀里抱着的书包上,清脆响亮地应道。 “知道了,爸爸!爸爸想的最周到了!” “我们两个先进去啦,拜拜!”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像小鹿般轻盈地转身,马尾辫在脑后一晃。 她顺势扯了一下谢轻易的袖子。 “走啦班长!” 语气里是熟悉的催促。 谢轻易稳稳抱着书包和保鲜盒,对着车窗里笑容可掬的连叔叔微微颔首,声音温和而清晰。 “谢谢连叔叔,我们进去了,您开车慢点。” “好好好,去吧去吧!” 连平东心满意足地挥挥手,看着两个孩子并肩快步走向那弥漫着粉笔灰和书卷气的老旧校门。 一个活力四射,马尾飞扬。 一个沉稳内敛,步伐坚定。 那装着五彩缤纷水果的保鲜盒在谢轻易的书包上微微晃动着,成了清晨校门口一抹鲜亮的点缀。 直到两个年轻的身影融入进校门内的人流,连平东才收回目光,脸上挂着老父亲特有的、带着点得意和踏实感的笑容。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熟练地倒车、转向,将锃亮的轿车重新汇入九十年代小城晨起忙碌的车流中。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成功交付了珍贵货物的老农,心里满是安稳和熨帖。 谢轻易抱着书包和那盒沉甸甸的水果,刚在靠前排自己的座位上坐稳。 连星灿就像一阵风似的刮进了教室,马尾辫还带着奔跑后的微颤,一屁股坐在他斜后方的位置上。 几乎是前后脚,沈夺利那高大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书包随意地甩在肩上。 看到谢轻易时眼睛一亮,咧嘴露出标志性的灿烂笑容,正要开口打招呼。 “嗯哼!” 一声熟悉的清嗓声打断了教室里的窸窣。 班主任金正辜夹着教案,走进教室,笔直地站在了讲台中央。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沉稳地扫视过整个教室。 看到每个人都已落座,他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很好!今天大家都没有迟到,很不错!” 金老师的声音带着老派教师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教室的几个特定位置,显然早有安排。 “现在,我们调整一下座位。” 金正辜没有废话,直接点将。 “夺利,和华年换一下位置。” “夺利你坐到轻易旁边。” 话音刚落,沈夺利的眼睛“唰”地一下亮得惊人,仿佛瞬间通了高功率电流! 他几乎是立刻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那股子兴奋劲儿压都压不住,连那头小卷发都兴奋地颤了颤。 他咧着嘴,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收拾自己桌上的书本,动作快得像要冲锋。 能坐到班长旁边,这简直比物理竞赛得奖还让他开心! 他一边飞快地把书本往书包里塞,一边还不忘朝谢轻易挤眉弄眼。 “华年。” 金老师转向邵华年。 “你搬到星灿现在的位子上。” 邵华年原本是谢轻易的同桌。 听到这个安排,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情愿的神情,嘴巴微微瘪了下去。 他显然不喜欢被安排一个人坐,眼神里满是失落和“那我怎么办”的委屈,慢吞吞地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动作比起沈夺利的利落显得格外磨蹭。 “星灿!” 金老师没停顿,目光又投向连星灿。 “你搬到月玲旁边那个空位子上去。” “好嘞!” 连星灿清脆地应了一声,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大眼睛里闪着光。 能和看起来就安静努力、又聊得来的陈月玲做同桌,她显然很乐意。 只见她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动作麻利地抱起自己的书本和那个宝贝计算机软盘盒,轻盈地几步就蹦到了陈月玲旁边的空位坐下。 她热情地对旁边低着头的陈月玲小声说了句什么。 陈月玲虽然依旧把头埋得有些低,但耳根微红,嘴角也抿起一个浅浅的、带着点羞涩和欣喜的弧度,眼睛亮亮的,手下收拾书本的动作也快了几分。 谢轻易看着沈夺利抱着书包,带着一身蓬勃的朝气风风火火地在自己旁边的空位坐下,那双充满活力的眼睛直勾勾看过来,写满了“以后可以天天闹你”的得意。 谢轻易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只是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理了理面前摊开的课本页角。 嗯,看来以后耳边是别想清静了。 邵华年这时也挪到了连星灿原来的位置,现在是他的新座位了。 他孤零零地坐下,看着旁边空着的座位,脸上还是闷闷不乐,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子,显然对这个“单飞”的安排相当不满。 金正辜看着几个学生动作迅速地调整完毕,整体氛围因为这次调动显得格外有活力,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朝着门外点一点头。 “报告!” 一个清冽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门口立着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 他穿着崭新的华德三中校服,肩背挺直。 清晨的阳光勾勒着他清晰的下颌线,鼻梁高挺,眼瞳是偏浅的琥珀色,眼神沉静,像秋日的湖面,带着一种初来乍到却并不怯场的从容。 他的存在,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教室原有的微澜。 金正辜脸上露出笑容,朝他招招手。 “进来吧,时惊同学。” 教室内响起一阵压抑的低语和好奇的目光。 转校生,在这个年代、这所普通中学,还是相当少见的。 傅时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步伐平稳地走进教室。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讲台和同学们,最后落在了全班唯一的空位上。 邵华年的旁边。 “时惊同学是刚转到我们班的,以后就是高一五班的一员了。” 金正辜简单介绍。 “时惊,你就坐邵华年同学旁边的空位。” 傅时惊微微颔首,声音清晰地回应。 “好的,老师。” 然后便径直走向那个座位。 邵华年原本还蔫头耷脑地扯着书包带,对新同桌的到来毫无兴趣。 但当他看清傅时惊走近的身影,特别是对上那双平静的琥珀色眼眸时,他脸上的阴云瞬间被好奇和一种“咦?不孤单了!”的惊喜冲散。 原本撇着的嘴角立刻扬了起来,那双有些失落的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 直直地看着新同桌,写满了“你是谁?哪来的?以后能说话吗?”的探询,之前的不高兴早就被扔到了九霄云外。 傅时惊在邵华年旁边坐下,将书包整齐地放进课桌。 感受到旁边灼热的目光,他侧过头,很腼腆的笑一下。 “你好……我是傅时惊。” “……以后请多指教。” 邵华年立刻咧开嘴,用力点头。 “你好你好!我是邵华年!” 声音里充满了新发现的兴奋。 教室后排,沈夺利凑近谢轻易,压低声音发出夸张的气音。 “哇哦!新来的!” 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新组合。 前排,连星灿也好奇地回头张望,陈月玲则飞快地瞥了一眼,又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谢轻易的目光也从讲台收回,在新同学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观察。 金正辜再次推了推眼镜,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好了!现在都安静下来,拿出课本,我们开始上课!” 九十年代初秋的晨光里,粉笔灰的气息混合着崭新的期待,少年们的座位图谱悄然改写,新的故事开始在斑驳的光影中悄然酝酿。 第10章 第 10 章 日子像书页一样翻过,92年深秋的凉意渐渐被初冬的凛冽取代,最后沉淀为高一上学期尾声的平静。 华德三中高一五班的生活,在粉笔灰、油墨试卷和少年们蓬勃的生气中,勾勒出最朴素的九十年代校园图景。 每个清晨,带着寒气的薄雾还未散尽,旧教学楼里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早读声。 谢轻易永远是坐得最笔直的那个,细框眼镜后的目光沉静,手指按着课本边缘。 沈夺利则在他旁边,高大的身躯有时会懒洋洋地歪向谢轻易一侧,卷毛脑袋一点一点。 被金老师威严的目光扫到时,他才猛地惊醒,抓起课本装模作样大声念起来。 课间十分钟是短暂的喧闹。 沈夺利常常变戏法似的从他那军绿色帆布书包里摸出些零嘴,或许是几块酥脆的动物饼干,或许是几颗裹着薄薄糖衣的花生米,不由分说塞给谢轻易一半。 谢轻易则会从自己洗得发白的藏蓝色书包里,拿出连叔叔塞给他的水果,有时是切好的梨块(他总是只留一小块),有时是去了核的冬枣。 在沈夺利渴望的眼神注视下,默默分他几颗。 偶尔,连星灿会拉着陈月玲从前排跑来,献宝一样展示陈月玲带来的精致小点心。 比如印着红双喜的奶糖,或是陈月玲妈妈烤的喷香小桃酥,几个脑袋凑在一起,教室后排便弥漫开短暂而甜蜜的香气。 上课、下课,日子循环往复。 数理化难题是永恒的主题。 沈夺利遇到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的物理题,会烦躁地抓乱他那头小卷毛,然后把练习册往谢轻易面前一推,胳膊肘轻轻撞他。 “班长,救命!” 谢轻易便放下手中的钢笔,耐心地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出清晰的分析图,声音温和地讲解。 直到沈夺利眼睛一亮,拍着大腿喊“懂了!”。 有时连星灿也会拿着英文卷子或是计算机竞赛题里的逻辑问题,拉着陈月玲一起凑过来讨论。 有的时候讨论不出来了,还会把邵华年和傅时惊也拉上。 谢轻易沉稳的思维和连星灿跳跃的思路常常能碰撞出新的火花。 而陈月玲则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偶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下关键点,字迹清秀有力。 放学铃声是自由的号角。 人流涌出斑驳的校门,在门口煤渣路或更远处的柏油路上分流。 连星灿和陈月玲总是形影不离地一起走。 连星灿手舞足蹈地讲着趣闻或计算机的新鲜事,陈月玲则微微侧头听着,时而抿嘴浅笑,时而低声回应几句。 夕阳把她们并排的影子拉长。 傅时惊和邵华年这对新组合也很快变得亲密起来。 傅时惊沉静少言,邵华年却是个话篓子,一个安静地推着自行车,一个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常常能看到邵华年为了证明某个观点,急切地比划着,而傅时惊只是微微侧头,琥珀色的眼里带着一丝笑意,轻轻点头。 操场的煤渣跑道和坑洼的水泥篮球场,则是谢轻易和沈夺利的“据点”。 沈夺利精力过剩,几乎天天缠着谢轻易去跑步或打球。 篮球撞击水泥地的闷响,少年们奔跑跳跃的呼喝,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格外鲜活。 沈夺利凭借身高和冲劲常常占据上风,抢断、上篮一气呵成,引来场边零散观战同学的喝彩,他便会得意地冲谢轻易扬扬下巴。 谢轻易则更显沉稳,精准的传球和稳定的中投是他的特点。 跑累了或打累了,两人便席地坐在跑道旁早已枯黄的草地上,大口喘着气,看着嘴里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消散。 这时候,沈夺利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天南地北地聊,聊物理竞赛的趣事,聊金老师板着脸说出的冷笑话,聊未来想做什么。 偶尔也会聊起家里的事情,语气难得地不那么咋呼。 谢轻易大多时候是安静的听众,偶尔应和几句,目光投向远处光秃秃的梧桐枝桠或操场上踢着自制足球的低年级学生。 只有在沈夺利说到特别“离谱”的计划时,嘴角才会弯起一个无奈的弧度。 高一上学期的最后一天。 期末考试的压力已经消散,空气里弥漫着寒假将至的轻松。 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虚假的暖意,懒洋洋地洒在操场上。 谢轻易和沈夺利没有打球,只是并肩坐在跑道旁那片熟悉的枯草坪上,享受着这学期最后的宁静时光。 沈夺利双手撑在身后,两条长腿随意地向前伸着,卷发被风吹得有点乱。 他看着远处正在校门口告别的连星灿和陈月玲。 连星灿正把一本厚厚的书塞进陈月玲的书包,陈月玲低着头,似乎在认真听她说着什么。 “靠!班长,你都不知道!” 沈夺利突然转过头,语气里充满了夸张的不可思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溜溜”。 “我现在看着陈月玲,是真把连星灿放心上了!” “以前我找她借根笔都费劲,她低头找半天才递给我,跟怕我弄坏了似的。” “现在可好,连星灿那丫头,上去就拿,随便把她的笔拿走,陈月玲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他模仿着陈月玲平时细声细气的语调,惟妙惟肖地说。 “她就只会问连星灿,‘星灿,你还需要什么笔吗?’” “我靠!” 沈夺利夸张地拍了下大腿。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才是一块儿穿开裆裤长大的呢!” “我跟她认识这么多年算什么嘛!” 他语气里的“控诉”太过生动形象,描绘的画面也实在反差巨大。 一直安静听着、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谢轻易,这次终于没忍住。 “噗嗤……” 一声清晰的笑声从谢轻易喉间溢出,打破了冬日下午的沉静。这在他身上实属罕见。 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下巴上,细框眼镜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笑容干净又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真挚和一点点的促狭。 他侧过身,很认真地看着沈夺利,仿佛要分享一个惊天大秘密。 “我也觉得星灿特别在乎月玲耶!” 谢轻易的声音里还残留着刚才的笑意,语调比平时轻快许多。 “你不知道,星灿以前可是出了名的护食!” “她尤其喜欢吃糖!特别是那种软软的、五颜六色的水果软糖,简直是她命根子。” “以前她连我都不分!” 他强调着,眼神里充满了“你懂的”那种默契。 “结果就这几天,我亲眼看见,她把攒了好久、都舍不得吃的几袋外国进口的,包装特别精致的限量版软糖!” “一股脑儿,全、部、都塞给月玲了!” “月玲推都推不掉!” 谢轻易一边说,一边眨巴着眼睛,仿佛那几袋珍贵的进口软糖就在眼前。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见证奇迹般的惊叹,这鲜明的对比,无疑比沈夺利描述的“借笔事件”更具冲击力。 也更生动地描绘出了两个女孩之间那份迅速升温的、珍贵而纯粹的……情。 沈夺利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冬日微暖的阳光洒在两个少年身上,一个惊愕夸张,一个笑容清朗。 煤渣跑道上残留着零星的枯草,远处的篮球架静默着,校门口最后几个学生的身影也消失在拐角。 高一上学期最后一天的下午,属于少年们的心事和笑声,就这样刻印在了1992年岁末的时光里,清晰而温暖。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书本的油墨味、水果糖的甜香,以及青春悄然生长的声音。 第11章 第 11 章 1993年1月14日,深冬的寒意渗入笔尖,最后一门期末考试卷被谢轻易工整地填满最后一个空格。 他轻轻搁下笔,活动了一下因专注而略感僵硬的脖颈,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讲台上方的挂钟指针指向了明确的时间,他将试卷仔细抚平页角,起身走向讲台。 交卷,走出弥漫着紧张余温的考场。 走廊里已有提前交卷的学生三两聚集,兴奋的低语像投入平静水面的小石子,荡开寒假临近的涟漪。 但学校规定还不能立刻离开,他略一思索,便转向教学楼后那个安静的小花园。 冬日萧索,几株老梅枝干虬劲,沉默地缀着些零星花苞,在寒风中蓄势待发。 光秃秃的藤架下,一张冰冷的石凳成了他临时的休憩点。 他从藏蓝色帆布书包里摸出一本薄册子,并非功课,只是空白的本子。 谢轻易喜欢画画。 寒风掠过枯枝,发出细微的呜咽,园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然而,就在这片寂静即将沉淀之际,不远处一丛依旧顽强挂着几片残叶的冬青后面,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和刻意压低的絮语声。 “月玲,你看你看!这个题我最后改对了!就是你说的这个思路!” 连星灿清脆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即便刻意压低,那份兴奋劲儿也穿透了枝叶的遮挡,带着熟悉的活力。 “嗯……星灿,小声点……” 陈月玲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惯有的羞涩,但那份努力回应对方的认真却清晰可辨。 “那道题……关键就是受力分析……我就说你能做对的。” “嘿嘿,多亏了你!考完试终于轻松啦!” “月玲,寒假你有什么打算?” “我爸说可能要带我去趟S市看新设备,你想不想……” 连星灿接下去的话被枝叶更紧密的摩擦声和两人更轻的笑语淹没,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又充满分享欲的暖融融氛围从花丛缝隙里流淌出来。 谢轻易合上手中的书册。 不必看也知道那花丛后面是谁。 他细框眼镜后的目光掠过那抖动的枝叶,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了然又带着点无奈的弧度。 他想起沈夺利夸张的“控诉”,想起那几包消失无踪的限量版软糖…… 这“卿卿我我”的场面,如今在高一五班,大约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景”了。 他无声地摇了摇头,动作轻缓地站起身,准备将这方静谧的小天地彻底留给那对“密友”。 脚步刚挪动,一只带着冬日室外凉意却异常有劲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力道熟悉得让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谢轻易转过身,果然撞进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 沈夺利那头标志性的小卷发在冷风里仿佛都在兴奋地跳跃,高大的身躯裹在厚实的棉服里,像一棵裹了棉絮的杨树。 他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抓奸”般的得意和巨大八卦欲的灿烂笑容,另一只手指着那还在簌簌作响的冬青丛,故意用夸张的气音,压着嗓子喊。 “班长!抓到了!”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快听快听!又在‘密谋’了!” 他挤眉弄眼,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不嫌事大的热切。 “啧啧啧,这黏糊劲儿,比我的物理公式还难拆解!” “我说什么来着?什么一起长大的交情,都是浮云!浮云啊!” 他一边说,一边还模仿着陈月玲平时低头绞手指的样子,故意捏着嗓子学。 “‘星灿,寒假我可以……’” 学完自己先绷不住,“噗嗤”一声乐出来,怕惊动那边,又赶紧捂住嘴,肩膀笑得一耸一耸。 谢轻易看着他那副活宝样子,想起方才沈夺利抓耳挠腮最后关头才匆匆交卷的窘态,再对比此刻的生龙活虎,镜片后的眼底也忍不住漾开清晰的笑意。 他抬手,习惯性地将被沈夺利拍歪了一点的眼镜扶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看透的促狭。 “嗯,她们关系是很好。”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不过……” “夺利。” “咱们两个的关系,也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呀!” 他抬起眼,细框眼镜后的目光澄澈而坦荡,带着点少年人纯粹的、不经意的亲昵。 “你不用这么羡慕她们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沈夺利脸上那夸张的、带着表演性质的灿烂笑容,如同被寒风冻结的湖面,瞬间凝固。 他刚才还在耸动的肩膀僵住了,捂着嘴的手也忘了放下来。 那双总是闪烁着兴奋、狡黠、促狭或者“控诉”光芒的眼睛,此刻像是骤然被清空,只剩下纯粹的、毫无杂质的惊讶。 不是听到物理难题解开时的恍然大悟,也不是被捉弄后的气急败坏,而是一种更深的、触及某种未曾言明之地的怔忡。 他直直地看向谢轻易。 谢轻易也看着他。 没有花丛的遮挡,没有教室的喧嚣,没有操场上飞扬的尘土。 只有冬日寂寥的小花园,光秃秃的藤架,冰冷的石凳,和彼此之间突然被拉近又无限放大的、纯粹的对视。 谢轻易清晰地看到了沈夺利眼底映出的、自己有些模糊的影子。 也看清了沈夺利眼中的惊愕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最初剧烈的涟漪之后,慢慢沉淀出一种更深的、他从未见过的专注和茫然。 沈夺利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胸膛起伏的节奏被打乱了。 搭在谢轻易肩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隔着厚厚的棉服,传递过来的不再是拍打时的力道,而是一种带着探寻的、几乎能感受到脉搏的微颤。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黏稠而漫长。 空气里只剩下枯叶在风里挣扎的细微声响,和他们之间陡然升温又无比安静的沉默。 谢轻易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那句带着玩笑意味的“穿一条裤子”脱口而出时还带着自然的暖意。 此刻,在沈夺利这纯粹得近乎灼人的目光注视下,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击碎了表面的平静,露出底下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他感觉脸颊有些不受控制地升温,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闪躲和一丝……不知所措。 他下意识地想扶眼镜来掩饰这份突如其来的慌乱,却发现手指也有些发僵。 幸好—— 沈夺利猛地别开了脸。 动作快得像是被那目光烫伤。 他松开了一直按在谢轻易肩上的手,迅速插回自己厚棉服的衣兜里,仿佛那里藏着一个能冷却心跳的开关。 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发出两声干涩而突兀的“咳,咳咳……”,试图打破那份令人心悸的静默。 “对啊!我干嘛这么羡慕她们……” 他的声音有些发飘,尾音拖得有点长,像是在努力找回自己平时的声调,却又带着掩饰不住的动摇。 他踢了踢脚边一颗小石子,视线在冻得发硬的地面上游移,就是不敢再回到谢轻易脸上。 冬日的冷风卷过,吹起他额前乱糟糟的小卷毛。 他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像是给自己鼓劲,终于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掠过谢轻易泛红的耳尖。 最后定格在谢轻易身后光秃秃的藤架上,扯出一个大大的、极力想显得若无其事的笑容。 “班长!” 他提高了些音量,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如往常般活力满满,甚至还带着点惯有的赖兮兮。 “寒假出不出来玩?” “……就我们俩!” 他顿了顿,像是怕谢轻易拒绝,又像是急于填补刚才对视留下的真空,语速快了起来,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架势。 “说好了啊!” “不许说没空!” “不许说要去连星灿家!” “……也不许提邵华年!”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紧张又期待地等待着,手指在衣兜里不自觉地蜷紧。 那笑容依然挂在脸上,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没来得及完全褪去的慌乱与某种懵懂暧昧的悸动。 如同这冬日小花园里悄然酝酿、尚未绽放的梅苞,脆弱又暗含生机。 谢轻易看着他这副强撑出来的“若无其事”,看着他眼底闪烁的复杂光芒,那丝慌乱和尴尬奇异地被一种更柔软的东西取代了。 他轻轻推了一下细框眼镜,指尖的温度似乎还带着刚才脸颊的微热。 他微微点头,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却清晰地落在这片冬日寂静里。 “嗯……好啊。” 第12章 第 12 章 深冬的黄昏来得格外早,最后一抹橘红色的夕阳挣扎着涂抹在教学楼斑驳的墙皮上,很快便被灰蓝的暮色吞噬。 期末考试结束的铃声仿佛解开了无形的枷锁,学生们像出笼的雀鸟,喧闹着涌出教室,汇入走廊的人流。 今天有些不同寻常。 谢轻易、沈夺利、连星灿、陈月玲、邵华年,还有沉静少言的傅时惊。 这平日里因脾性、喜好、回家方向不同而鲜少同路的六个人,竟莫名地落在了人潮后段。 稀稀拉拉地走在了一起,踏上了那条熟悉的、铺着煤渣的离校小路。 空气里弥漫着考后特有的、混合着解脱与疲惫的气息,以及深冬傍晚清冽的寒意。 然而,六人之间的氛围却比这冷空气还要微妙几分。 谢轻易和沈夺利走在最前面,中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没有像往常那样勾肩搭背,也没有沈夺利标志性的大嗓门和手舞足蹈。 谢轻易习惯性地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脚下被踩实的煤渣路上,细框眼镜的镜片在暮色中反着微光,看不清眼神。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脊背似乎比平时绷得更直了些。 旁边的沈夺利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双手插在厚棉服的口袋里,走路时偶尔会无意识地踢一下路边冻硬的小石子。 他卷曲的短发被冷风吹得乱糟糟的,那双总是盛满活力、狡黠或控诉的眼睛,此刻却像装了磁石,总是不由自主地、极其快速地瞥向身旁的谢轻易。 每一次,当他的余光捕捉到谢轻易似乎要转头或抬眼时,那目光便如受惊的飞鸟般仓促地、猛地转向别处。 或是光秃秃的梧桐枝桠,或是远处灰蒙蒙的居民楼顶。 一种无声的、奇异的羞涩感像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在两人之间,让这往日里最熟稔的组合变得沉默而别扭。 连星灿和陈月玲紧跟在后面几步。 连星灿倒是依旧叽叽喳喳地说着考试题目和寒假计划,声音清脆得如同冰凌敲击。 然而仔细看去,她饱满的嘴唇色泽异常红润,像是刚被用力地、反复地抿过,甚至微微有些肿。 这份异样的红与她活泼的语调形成了微妙的对比。 陈月玲则几乎要把头埋进围巾里,步履匆匆地跟着连星灿,视线牢牢锁在自己的鞋尖上。 连星灿偶尔激动地伸手去拉她的袖子,她便如同被烫到般猛地一缩,耳根迅速漫上红晕,在灰暗的暮色中格外明显,却始终不敢抬起眼看向身旁神采飞扬的少女。 走在最后的是邵华年和傅时惊。 邵华年那双机灵的眼睛左看看、右瞄瞄,把前面这两对“奇怪组合”的异状尽收眼底。 他眉头皱得像个疙瘩,终于忍不住了。 他捅了捅身边安静得像棵小白杨的傅时惊,下巴朝前努了努,然后压低声音飞快地说。 “你看他们,好怪啊!” 傅时惊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前方,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依旧沉默。 邵华年是个憋不住话的。 他脚下快走几步,先是凑到沈夺利身边。 沈夺利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一扭身,加快步伐溜到了更前面,留给邵华年一个写着“别烦我”的背影。 邵华年偷笑一下,眼珠一转。 他一手一个,直接把谢轻易和连星灿神秘兮兮地往路边那棵光秃秃的大梧桐树下拽了拽。 刻意落后沈夺利和陈月玲几步。 傅时惊自然地放缓了脚步,不远不近地停在他们几步之外,默默地看着。 “哎,你们俩!” 邵华年压低声音,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探究。 “怎么回事啊?” “今天都奇奇怪怪的!” “轻易你跟个闷葫芦一样,星灿你嘴巴怎么那么红?” “以前你俩可不是这样啊!” 他的目光在谢轻易和连星灿脸上来回扫射,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 连星灿被他一问,下意识地用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自己那分外红润的嘴唇。 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立刻抿紧,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可疑的红晕。 但她反应极快,立刻扬起小脸,用比平时更响亮、更夸张的语调掩饰道。 “我?我没事啊!” “我好得很!考完了高兴着呢!嘴巴红?风大吹的吧!” 她甚至还故意夸张地哈了口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 谢轻易被她这突然提高的音量弄得微微侧目。 当邵华年探寻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他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这个动作仿佛给了他片刻的缓冲。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的蓝色帆布书包带上,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粗糙的帆布纹路。 再抬眼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温和,只是那白皙的脸颊上,残留着一抹极其淡薄、却没能完全褪去的浅红。 “我也没什么事。”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优等生的淡淡懊恼。 “只是…今天考完,仔细想想数学最后那道大题,明明有更优的解法,应该能拿到步骤分的。” “有点……可惜了。” 他微微蹙了下眉,语气真诚得仿佛所有的心事都与那道失分的题目有关。 邵华年看看笑容灿烂却眼神闪烁的连星灿,又看看一脸“我在反思学习”的谢轻易,浓眉皱得更紧了。 他挠了挠自己短短的头发,一脸“你们在逗我”的表情。 他不是傻子,这种“我很好”和“我在想学习”的借口,在眼前两人身上简直破绽百出,尤其是刚刚经历了前面那两对的别扭之后。 可是…… 邵华年看着谢轻易镜片后平静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目光,又看看连星灿那依旧活力满满、却莫名透着一丝“别问了”的眼神。 他们是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朋友不想说,或者还没想好怎么说,那……或许就不该再刨根问底。 “行吧行吧。” 邵华年撇撇嘴,带着点“服了你们”的无奈。 “你们说没事就没事呗!想学习是吧?那寒假作业记得借我抄抄!” 他故意用玩笑话岔开了话题,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另一边,沈夺利虽然走在最前面几步,但耳朵却恨不得竖起来听着后面的动静。 当邵华年拉着谢轻易和连星灿说悄悄话时,他的脚步明显放慢了下来,身体微微向后倾斜。 听到谢轻易那“可惜了题目”的借口时。 他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和不满。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执拗,直直地投向梧桐树下正和邵华年说话的谢轻易。 就在那一刻,谢轻易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也恰好抬眼望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跨越了煤渣路上几步的距离和薄薄的暮色,在半空中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沈夺利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猛地松开,血液瞬间涌上脸颊和耳根。 他几乎是触电般地、狼狈万分地扭开了头,动作幅度之大,差点被脚下冻得硬邦邦的小水洼绊了个趔趄。 他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再也不敢回头,只是盯着前方被踩得发亮的煤渣路。 脖颈和耳廓的红晕在灰蓝色的天空下格外醒目,像冬日里烧着了两团小小的火焰。 他加快脚步往前走,只想赶紧逃离这令人心慌意乱的氛围。 然而,那控制不住的眼角余光,却又如同被磁石吸引,一次次地、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连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渴望,试图捕捉身后那个修长的身影。 每一次快要“看”到时,心口便又是一烫,然后便是更快的闪躲。 少年们的心事如同这深冬傍晚悄然弥漫的雾气,在考后松懈的空气里无声蒸腾,缠绕着青春萌动的枝桠,让这条归家的煤渣小径,也变得格外漫长而微妙。 只有傅时惊安静的目光,像无声的镜子,映照着这所有欲言又止的羞涩与悸动。 第13章 第 13 章 日子像书页一样翻过,92年深秋的凉意渐渐被初冬的凛冽取代,最后沉淀为高一上学期尾声的平静。 华德三中高一五班的生活,在粉笔灰、油墨试卷和少年们蓬勃的生气中,勾勒出最朴素的九十年代校园图景。 每个清晨,带着寒气的薄雾还未散尽,旧教学楼里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早读声。 谢轻易永远是坐得最笔直的那个,细框眼镜后的目光沉静,手指按着课本边缘。 沈夺利则在他旁边,高大的身躯有时会懒洋洋地歪向谢轻易一侧,卷毛脑袋一点一点。 被金老师威严的目光扫到时,他才猛地惊醒,抓起课本装模作样大声念起来。 课间十分钟是短暂的喧闹。 沈夺利常常变戏法似的从他那军绿色帆布书包里摸出些零嘴,或许是几块酥脆的动物饼干,或许是几颗裹着薄薄糖衣的花生米,不由分说塞给谢轻易一半。 谢轻易则会从自己洗得发白的藏蓝色书包里,拿出连叔叔塞给他的水果,有时是切好的梨块(他总是只留一小块),有时是去了核的冬枣。 在沈夺利渴望的眼神注视下,默默分他几颗。 偶尔,连星灿会拉着陈月玲从前排跑来,献宝一样展示陈月玲带来的精致小点心。 比如印着红双喜的奶糖,或是陈月玲妈妈烤的喷香小桃酥,几个脑袋凑在一起,教室后排便弥漫开短暂而甜蜜的香气。 上课、下课,日子循环往复。 数理化难题是永恒的主题。 沈夺利遇到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的物理题,会烦躁地抓乱他那头小卷毛,然后把练习册往谢轻易面前一推,胳膊肘轻轻撞他。 “班长,救命!” 谢轻易便放下手中的钢笔,耐心地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出清晰的分析图,声音温和地讲解。 直到沈夺利眼睛一亮,拍着大腿喊“懂了!”。 有时连星灿也会拿着英文卷子或是计算机竞赛题里的逻辑问题,拉着陈月玲一起凑过来讨论。 有的时候讨论不出来了,还会把邵华年和傅时惊也拉上。 谢轻易沉稳的思维和连星灿跳跃的思路常常能碰撞出新的火花。 而陈月玲则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偶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下关键点,字迹清秀有力。 放学铃声是自由的号角。 人流涌出斑驳的校门,在门口煤渣路或更远处的柏油路上分流。 连星灿和陈月玲总是形影不离地一起走。 连星灿手舞足蹈地讲着趣闻或计算机的新鲜事,陈月玲则微微侧头听着,时而抿嘴浅笑,时而低声回应几句。 夕阳把她们并排的影子拉长。 傅时惊和邵华年这对新组合也很快变得亲密起来。 傅时惊沉静少言,邵华年却是个话篓子,一个安静地推着自行车,一个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常常能看到邵华年为了证明某个观点,急切地比划着,而傅时惊只是微微侧头,琥珀色的眼里带着一丝笑意,轻轻点头。 操场的煤渣跑道和坑洼的水泥篮球场,则是谢轻易和沈夺利的“据点”。 沈夺利精力过剩,几乎天天缠着谢轻易去跑步或打球。 篮球撞击水泥地的闷响,少年们奔跑跳跃的呼喝,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格外鲜活。 沈夺利凭借身高和冲劲常常占据上风,抢断、上篮一气呵成,引来场边零散观战同学的喝彩,他便会得意地冲谢轻易扬扬下巴。 谢轻易则更显沉稳,精准的传球和稳定的中投是他的特点。 跑累了或打累了,两人便席地坐在跑道旁早已枯黄的草地上,大口喘着气,看着嘴里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消散。 这时候,沈夺利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天南地北地聊,聊物理竞赛的趣事,聊金老师板着脸说出的冷笑话,聊未来想做什么。 偶尔也会聊起家里的事情,语气难得地不那么咋呼。 谢轻易大多时候是安静的听众,偶尔应和几句,目光投向远处光秃秃的梧桐枝桠或操场上踢着自制足球的低年级学生。 只有在沈夺利说到特别“离谱”的计划时,嘴角才会弯起一个无奈的弧度。 高一上学期的最后一天。 期末考试的压力已经消散,空气里弥漫着寒假将至的轻松。 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虚假的暖意,懒洋洋地洒在操场上。 谢轻易和沈夺利没有打球,只是并肩坐在跑道旁那片熟悉的枯草坪上,享受着这学期最后的宁静时光。 沈夺利双手撑在身后,两条长腿随意地向前伸着,卷发被风吹得有点乱。 他看着远处正在校门口告别的连星灿和陈月玲。 连星灿正把一本厚厚的书塞进陈月玲的书包,陈月玲低着头,似乎在认真听她说着什么。 “靠!班长,你都不知道!” 沈夺利突然转过头,语气里充满了夸张的不可思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溜溜”。 “我现在看着陈月玲,是真把连星灿放心上了!” “以前我找她借根笔都费劲,她低头找半天才递给我,跟怕我弄坏了似的。” “现在可好,连星灿那丫头,上去就拿,随便把她的笔拿走,陈月玲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他模仿着陈月玲平时细声细气的语调,惟妙惟肖地说。 “她就只会问连星灿,‘星灿,你还需要什么笔吗?’” “我靠!” 沈夺利夸张地拍了下大腿。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才是一块儿穿开裆裤长大的呢!” “我跟她认识这么多年算什么嘛!” 他语气里的“控诉”太过生动形象,描绘的画面也实在反差巨大。 一直安静听着、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谢轻易,这次终于没忍住。 “噗嗤……” 一声清晰的笑声从谢轻易喉间溢出,打破了冬日下午的沉静。这在他身上实属罕见。 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下巴上,细框眼镜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笑容干净又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真挚和一点点的促狭。 他侧过身,很认真地看着沈夺利,仿佛要分享一个惊天大秘密。 “我也觉得星灿特别在乎月玲耶!” 谢轻易的声音里还残留着刚才的笑意,语调比平时轻快许多。 “你不知道,星灿以前可是出了名的护食!” “她尤其喜欢吃糖!特别是那种软软的、五颜六色的水果软糖,简直是她命根子。” “以前她连我都不分!” 他强调着,眼神里充满了“你懂的”那种默契。 “结果就这几天,我亲眼看见,她把攒了好久、都舍不得吃的几袋外国进口的,包装特别精致的限量版软糖!” “一股脑儿,全、部、都塞给月玲了!” “月玲推都推不掉!” 谢轻易一边说,一边眨巴着眼睛,仿佛那几袋珍贵的进口软糖就在眼前。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见证奇迹般的惊叹,这鲜明的对比,无疑比沈夺利描述的“借笔事件”更具冲击力。 也更生动地描绘出了两个女孩之间那份迅速升温的、珍贵而纯粹的……情。 沈夺利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冬日微暖的阳光洒在两个少年身上,一个惊愕夸张,一个笑容清朗。 煤渣跑道上残留着零星的枯草,远处的篮球架静默着,校门口最后几个学生的身影也消失在拐角。 高一上学期最后一天的下午,属于少年们的心事和笑声,就这样刻印在了1992年岁末的时光里,清晰而温暖。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书本的油墨味、水果糖的甜香,以及青春悄然生长的声音。 第14章 第 14 章 1993年1月14日,深冬的寒意渗入笔尖,最后一门期末考试卷被谢轻易工整地填满最后一个空格。 他轻轻搁下笔,活动了一下因专注而略感僵硬的脖颈,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讲台上方的挂钟指针指向了明确的时间,他将试卷仔细抚平页角,起身走向讲台。 交卷,走出弥漫着紧张余温的考场。 走廊里已有提前交卷的学生三两聚集,兴奋的低语像投入平静水面的小石子,荡开寒假临近的涟漪。 但学校规定还不能立刻离开,他略一思索,便转向教学楼后那个安静的小花园。 冬日萧索,几株老梅枝干虬劲,沉默地缀着些零星花苞,在寒风中蓄势待发。 光秃秃的藤架下,一张冰冷的石凳成了他临时的休憩点。 他从藏蓝色帆布书包里摸出一本薄册子,并非功课,只是空白的本子。 谢轻易喜欢画画。 寒风掠过枯枝,发出细微的呜咽,园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然而,就在这片寂静即将沉淀之际,不远处一丛依旧顽强挂着几片残叶的冬青后面,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和刻意压低的絮语声。 “月玲,你看你看!这个题我最后改对了!就是你说的这个思路!” 连星灿清脆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即便刻意压低,那份兴奋劲儿也穿透了枝叶的遮挡,带着熟悉的活力。 “嗯……星灿,小声点……” 陈月玲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惯有的羞涩,但那份努力回应对方的认真却清晰可辨。 “那道题……关键就是受力分析……我就说你能做对的。” “嘿嘿,多亏了你!考完试终于轻松啦!” “月玲,寒假你有什么打算?” “我爸说可能要带我去趟S市看新设备,你想不想……” 连星灿接下去的话被枝叶更紧密的摩擦声和两人更轻的笑语淹没,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又充满分享欲的暖融融氛围从花丛缝隙里流淌出来。 谢轻易合上手中的书册。 不必看也知道那花丛后面是谁。 他细框眼镜后的目光掠过那抖动的枝叶,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了然又带着点无奈的弧度。 他想起沈夺利夸张的“控诉”,想起那几包消失无踪的限量版软糖…… 这“卿卿我我”的场面,如今在高一五班,大约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景”了。 他无声地摇了摇头,动作轻缓地站起身,准备将这方静谧的小天地彻底留给那对“密友”。 脚步刚挪动,一只带着冬日室外凉意却异常有劲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力道熟悉得让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谢轻易转过身,果然撞进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 沈夺利那头标志性的小卷发在冷风里仿佛都在兴奋地跳跃,高大的身躯裹在厚实的棉服里,像一棵裹了棉絮的杨树。 他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抓奸”般的得意和巨大八卦欲的灿烂笑容,另一只手指着那还在簌簌作响的冬青丛,故意用夸张的气音,压着嗓子喊。 “班长!抓到了!”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快听快听!又在‘密谋’了!” 他挤眉弄眼,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不嫌事大的热切。 “啧啧啧,这黏糊劲儿,比我的物理公式还难拆解!” “我说什么来着?什么一起长大的交情,都是浮云!浮云啊!” 他一边说,一边还模仿着陈月玲平时低头绞手指的样子,故意捏着嗓子学。 “‘星灿,寒假我可以……’” 学完自己先绷不住,“噗嗤”一声乐出来,怕惊动那边,又赶紧捂住嘴,肩膀笑得一耸一耸。 谢轻易看着他那副活宝样子,想起方才沈夺利抓耳挠腮最后关头才匆匆交卷的窘态,再对比此刻的生龙活虎,镜片后的眼底也忍不住漾开清晰的笑意。 他抬手,习惯性地将被沈夺利拍歪了一点的眼镜扶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看透的促狭。 “嗯,她们关系是很好。”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不过……” “夺利。” “咱们两个的关系,也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呀!” 他抬起眼,细框眼镜后的目光澄澈而坦荡,带着点少年人纯粹的、不经意的亲昵。 “你不用这么羡慕她们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沈夺利脸上那夸张的、带着表演性质的灿烂笑容,如同被寒风冻结的湖面,瞬间凝固。 他刚才还在耸动的肩膀僵住了,捂着嘴的手也忘了放下来。 那双总是闪烁着兴奋、狡黠、促狭或者“控诉”光芒的眼睛,此刻像是骤然被清空,只剩下纯粹的、毫无杂质的惊讶。 不是听到物理难题解开时的恍然大悟,也不是被捉弄后的气急败坏,而是一种更深的、触及某种未曾言明之地的怔忡。 他直直地看向谢轻易。 谢轻易也看着他。 没有花丛的遮挡,没有教室的喧嚣,没有操场上飞扬的尘土。 只有冬日寂寥的小花园,光秃秃的藤架,冰冷的石凳,和彼此之间突然被拉近又无限放大的、纯粹的对视。 谢轻易清晰地看到了沈夺利眼底映出的、自己有些模糊的影子。 也看清了沈夺利眼中的惊愕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最初剧烈的涟漪之后,慢慢沉淀出一种更深的、他从未见过的专注和茫然。 沈夺利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胸膛起伏的节奏被打乱了。 搭在谢轻易肩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隔着厚厚的棉服,传递过来的不再是拍打时的力道,而是一种带着探寻的、几乎能感受到脉搏的微颤。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黏稠而漫长。 空气里只剩下枯叶在风里挣扎的细微声响,和他们之间陡然升温又无比安静的沉默。 谢轻易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那句带着玩笑意味的“穿一条裤子”脱口而出时还带着自然的暖意。 此刻,在沈夺利这纯粹得近乎灼人的目光注视下,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击碎了表面的平静,露出底下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他感觉脸颊有些不受控制地升温,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闪躲和一丝……不知所措。 他下意识地想扶眼镜来掩饰这份突如其来的慌乱,却发现手指也有些发僵。 幸好—— 沈夺利猛地别开了脸。 动作快得像是被那目光烫伤。 他松开了一直按在谢轻易肩上的手,迅速插回自己厚棉服的衣兜里,仿佛那里藏着一个能冷却心跳的开关。 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发出两声干涩而突兀的“咳,咳咳……”,试图打破那份令人心悸的静默。 “对啊!我干嘛这么羡慕她们……” 他的声音有些发飘,尾音拖得有点长,像是在努力找回自己平时的声调,却又带着掩饰不住的动摇。 他踢了踢脚边一颗小石子,视线在冻得发硬的地面上游移,就是不敢再回到谢轻易脸上。 冬日的冷风卷过,吹起他额前乱糟糟的小卷毛。 他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像是给自己鼓劲,终于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掠过谢轻易泛红的耳尖。 最后定格在谢轻易身后光秃秃的藤架上,扯出一个大大的、极力想显得若无其事的笑容。 “班长!” 他提高了些音量,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如往常般活力满满,甚至还带着点惯有的赖兮兮。 “寒假出不出来玩?” “……就我们俩!” 他顿了顿,像是怕谢轻易拒绝,又像是急于填补刚才对视留下的真空,语速快了起来,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架势。 “说好了啊!” “不许说没空!” “不许说要去连星灿家!” “……也不许提邵华年!”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紧张又期待地等待着,手指在衣兜里不自觉地蜷紧。 那笑容依然挂在脸上,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没来得及完全褪去的慌乱与某种懵懂暧昧的悸动。 如同这冬日小花园里悄然酝酿、尚未绽放的梅苞,脆弱又暗含生机。 谢轻易看着他这副强撑出来的“若无其事”,看着他眼底闪烁的复杂光芒,那丝慌乱和尴尬奇异地被一种更柔软的东西取代了。 他轻轻推了一下细框眼镜,指尖的温度似乎还带着刚才脸颊的微热。 他微微点头,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却清晰地落在这片冬日寂静里。 “嗯……好啊。” 第15章 第 15 章 深冬的黄昏来得格外早,最后一抹橘红色的夕阳挣扎着涂抹在教学楼斑驳的墙皮上,很快便被灰蓝的暮色吞噬。 期末考试结束的铃声仿佛解开了无形的枷锁,学生们像出笼的雀鸟,喧闹着涌出教室,汇入走廊的人流。 今天有些不同寻常。 谢轻易、沈夺利、连星灿、陈月玲、邵华年,还有沉静少言的傅时惊。 这平日里因脾性、喜好、回家方向不同而鲜少同路的六个人,竟莫名地落在了人潮后段。 稀稀拉拉地走在了一起,踏上了那条熟悉的、铺着煤渣的离校小路。 空气里弥漫着考后特有的、混合着解脱与疲惫的气息,以及深冬傍晚清冽的寒意。 然而,六人之间的氛围却比这冷空气还要微妙几分。 谢轻易和沈夺利走在最前面,中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没有像往常那样勾肩搭背,也没有沈夺利标志性的大嗓门和手舞足蹈。 谢轻易习惯性地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脚下被踩实的煤渣路上,细框眼镜的镜片在暮色中反着微光,看不清眼神。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脊背似乎比平时绷得更直了些。 旁边的沈夺利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双手插在厚棉服的口袋里,走路时偶尔会无意识地踢一下路边冻硬的小石子。 他卷曲的短发被冷风吹得乱糟糟的,那双总是盛满活力、狡黠或控诉的眼睛,此刻却像装了磁石,总是不由自主地、极其快速地瞥向身旁的谢轻易。 每一次,当他的余光捕捉到谢轻易似乎要转头或抬眼时,那目光便如受惊的飞鸟般仓促地、猛地转向别处。 或是光秃秃的梧桐枝桠,或是远处灰蒙蒙的居民楼顶。 一种无声的、奇异的羞涩感像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在两人之间,让这往日里最熟稔的组合变得沉默而别扭。 连星灿和陈月玲紧跟在后面几步。 连星灿倒是依旧叽叽喳喳地说着考试题目和寒假计划,声音清脆得如同冰凌敲击。 然而仔细看去,她饱满的嘴唇色泽异常红润,像是刚被用力地、反复地抿过,甚至微微有些肿。 这份异样的红与她活泼的语调形成了微妙的对比。 陈月玲则几乎要把头埋进围巾里,步履匆匆地跟着连星灿,视线牢牢锁在自己的鞋尖上。 连星灿偶尔激动地伸手去拉她的袖子,她便如同被烫到般猛地一缩,耳根迅速漫上红晕,在灰暗的暮色中格外明显,却始终不敢抬起眼看向身旁神采飞扬的少女。 走在最后的是邵华年和傅时惊。 邵华年那双机灵的眼睛左看看、右瞄瞄,把前面这两对“奇怪组合”的异状尽收眼底。 他眉头皱得像个疙瘩,终于忍不住了。 他捅了捅身边安静得像棵小白杨的傅时惊,下巴朝前努了努,然后压低声音飞快地说。 “你看他们,好怪啊!” 傅时惊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前方,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依旧沉默。 邵华年是个憋不住话的。 他脚下快走几步,先是凑到沈夺利身边。 沈夺利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一扭身,加快步伐溜到了更前面,留给邵华年一个写着“别烦我”的背影。 邵华年偷笑一下,眼珠一转。 他一手一个,直接把谢轻易和连星灿神秘兮兮地往路边那棵光秃秃的大梧桐树下拽了拽。 刻意落后沈夺利和陈月玲几步。 傅时惊自然地放缓了脚步,不远不近地停在他们几步之外,默默地看着。 “哎,你们俩!” 邵华年压低声音,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探究。 “怎么回事啊?” “今天都奇奇怪怪的!” “轻易你跟个闷葫芦一样,星灿你嘴巴怎么那么红?” “以前你俩可不是这样啊!” 他的目光在谢轻易和连星灿脸上来回扫射,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 连星灿被他一问,下意识地用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自己那分外红润的嘴唇。 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立刻抿紧,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可疑的红晕。 但她反应极快,立刻扬起小脸,用比平时更响亮、更夸张的语调掩饰道。 “我?我没事啊!” “我好得很!考完了高兴着呢!嘴巴红?风大吹的吧!” 她甚至还故意夸张地哈了口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 谢轻易被她这突然提高的音量弄得微微侧目。 当邵华年探寻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他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这个动作仿佛给了他片刻的缓冲。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的蓝色帆布书包带上,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粗糙的帆布纹路。 再抬眼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温和,只是那白皙的脸颊上,残留着一抹极其淡薄、却没能完全褪去的浅红。 “我也没什么事。”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优等生的淡淡懊恼。 “只是…今天考完,仔细想想数学最后那道大题,明明有更优的解法,应该能拿到步骤分的。” “有点……可惜了。” 他微微蹙了下眉,语气真诚得仿佛所有的心事都与那道失分的题目有关。 邵华年看看笑容灿烂却眼神闪烁的连星灿,又看看一脸“我在反思学习”的谢轻易,浓眉皱得更紧了。 他挠了挠自己短短的头发,一脸“你们在逗我”的表情。 他不是傻子,这种“我很好”和“我在想学习”的借口,在眼前两人身上简直破绽百出,尤其是刚刚经历了前面那两对的别扭之后。 可是…… 邵华年看着谢轻易镜片后平静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目光,又看看连星灿那依旧活力满满、却莫名透着一丝“别问了”的眼神。 他们是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朋友不想说,或者还没想好怎么说,那……或许就不该再刨根问底。 “行吧行吧。” 邵华年撇撇嘴,带着点“服了你们”的无奈。 “你们说没事就没事呗!想学习是吧?那寒假作业记得借我抄抄!” 他故意用玩笑话岔开了话题,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另一边,沈夺利虽然走在最前面几步,但耳朵却恨不得竖起来听着后面的动静。 当邵华年拉着谢轻易和连星灿说悄悄话时,他的脚步明显放慢了下来,身体微微向后倾斜。 听到谢轻易那“可惜了题目”的借口时。 他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和不满。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执拗,直直地投向梧桐树下正和邵华年说话的谢轻易。 就在那一刻,谢轻易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也恰好抬眼望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跨越了煤渣路上几步的距离和薄薄的暮色,在半空中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沈夺利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猛地松开,血液瞬间涌上脸颊和耳根。 他几乎是触电般地、狼狈万分地扭开了头,动作幅度之大,差点被脚下冻得硬邦邦的小水洼绊了个趔趄。 他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再也不敢回头,只是盯着前方被踩得发亮的煤渣路。 脖颈和耳廓的红晕在灰蓝色的天空下格外醒目,像冬日里烧着了两团小小的火焰。 他加快脚步往前走,只想赶紧逃离这令人心慌意乱的氛围。 然而,那控制不住的眼角余光,却又如同被磁石吸引,一次次地、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连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渴望,试图捕捉身后那个修长的身影。 每一次快要“看”到时,心口便又是一烫,然后便是更快的闪躲。 少年们的心事如同这深冬傍晚悄然弥漫的雾气,在考后松懈的空气里无声蒸腾,缠绕着青春萌动的枝桠,让这条归家的煤渣小径,也变得格外漫长而微妙。 只有傅时惊安静的目光,像无声的镜子,映照着这所有欲言又止的羞涩与悸动。 第16章 第 16 章 深冬暮色四合的速度快得惊人。灰蓝色的天幕沉沉压下,只余天际线一抹僵冷的暗红。 六人踩着十字路口边缘,脚下冻结的颗粒在靴底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寒风卷着尘土,打着旋儿掠过光秃秃的梧桐枝桠,也卷动着少年们之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息。 谢轻易和沈夺利之间那半臂的间隔,在暮色中像是凝固的空气墙。 连星灿和陈月玲并肩走着,一个刻意高昂的语调掩不住唇瓣的异样红润,另一个几乎要把脸埋进厚厚的毛线围巾里,只露出一点紧张发红的耳尖。 邵华年落在后面,仍不死心地和傅时惊交换着困惑的眼神。 就在这时,前方丁字路口的转角处,两道刺目的灯光骤然亮起,撕裂了灰暗的暮色。 一辆黑色的老式桑塔纳轿车无声而迅速地驶来,像一头蛰伏的兽,精准地刹停在他们面前几步远的路边。 车头方正的轮廓在昏黄的路灯光晕下显得格外冷硬,引擎低沉的怠速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几乎在车灯亮起的瞬间,一直低头疾走的陈月玲猛地停住了脚步。 她如同被冻住般僵在原地,双手死死攥住书包带子,指节在灰蓝色的毛线手套下用力到泛白。 那张原本就偏向苍白的脸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嘴唇微张着,急促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小团一小团惊恐的白雾。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身体却像钉在了冰冷的煤渣地上,只是徒劳地、微微地发着抖。 那双总是低垂躲闪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恐惧和慌乱,直直地盯着那辆黑色的轿车,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月玲?” 连星灿立刻察觉她的异样,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臂,清脆的声音带着担忧和疑惑。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反应瞬间打破了六人间微妙的尴尬,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陈月玲,又顺着她惊恐的视线落在那辆陌生的黑色桑塔纳上。 沈夺利皱紧了眉头,邵华年也忘了刚才的八卦心思,连一贯沉静的傅时惊琥珀色的眼眸里也掠过一丝警觉。 车门几乎是同时打开的。 驾驶座下来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深色呢子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商人特有的刻板与精明,正是陈月玲的父亲陈安波。 副驾驶座下来的女人,正是李怡熙女士。 她穿着一件裁剪合体的驼色羊绒大衣,颈间系着一条深色印花丝巾,妆容精致,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显得优雅得体。 只是那精心修饰的唇角此刻挂着一抹公式化的笑意,眼神在扫过僵立颤抖的女儿时,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厉和不快。 李怡熙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这群少年,脸上立刻堆起那得体的社交笑容,步伐优雅而目标明确地径直朝他们走来。 她的视线首先精准地落在邵华年身上,笑容瞬间加深,透出熟稔和刻意的亲近,声音也格外和煦。 “哎呀,邵公子!” “真是巧遇,很久不见,看着越来越有邵先生的风范了!” 语气里的奉承毫不掩饰。 接着,她的目光转向沈夺利,笑容依旧,但语气变得家常了些,带着点长辈的提醒,仿佛他们两家关系多么亲近。 “夺利,你也在这儿呢?” “你妈妈刚还打电话给我,说今天七点那堂物理竞赛辅导班快开始了,家里等你急得很哦,让你赶紧回去,别又迟到了。” 这看似关心的话语,实则是不动声色地驱离。 最后,她的目光才落到并排站着的谢轻易和连星灿身上。 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寒风瞬间吹淡,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却透着一股清晰的疏离和冷淡,那层优雅的面具下是毫不掩饰的距离感。 她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的温和,变得公事公办,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怠慢。 “至于连小姐和谢公子……” 她微微顿了顿,目光在连星灿紧抓着陈月玲胳膊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和不悦。 “真是对不住,让你们陪着月玲了。” 语气平淡得像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不过,我们家月玲等下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办,只怕不能陪着一块玩、一块走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十字路口的暮色仿佛凝固了。 寒风卷起地上的煤渣尘土,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陈月玲的身体在李怡熙目光的注视下,抖得更厉害了,几乎将半个身子都藏在了连星灿身后,低着头,死死咬住下唇。 连星灿抓着陈月玲手臂的手猛地收紧,明媚的脸蛋上涨红,圆睁的大眼睛里先是震惊,随后又是不悦。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谢轻易一个轻微却坚定的眼神制止了。 谢轻易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迎上李怡熙那冷淡疏离的眼神,没有说话,只是那原本温和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沈夺利眉头拧成了疙瘩,看看陈月玲的样子,又看看李怡熙那张精心修饰的脸,眼中的疑惑变成了厌恶。 邵华年一脸茫然,似乎还没完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明显的区别对待。 傅时惊站在稍后处,琥珀色的眼眸沉静地看着这一切,像一块沉默的冰,将所有情绪都封存在深处。 只有煤渣路上卷起的尘土,还在不安分地打着旋儿,盘旋在这冰冷而尴尬的十字路口。 陈月玲在李怡熙那番话后,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像风中一片即将凋零的叶子。 她鼓起全身的勇气,嘴唇嗫嚅着,似乎想对连星灿或其他朋友解释什么,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星灿,我……” 然而,她微弱的解释刚开了个头,就被一个冰冷而极具威压的声音硬生生截断。 “够了!” 陈安波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种上位者的不耐烦。 他站在车旁,深色呢子大衣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重,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眼神锐利地扫过陈月玲。 那目光里没有父亲的温情,只有审视和命令,仿佛在看一个出了瑕疵需要立刻处置的物品。 “我和你妈妈已经说了,你有事,很重要的事。” “不需要再多做解释。”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彻底扼杀了陈月玲还想开口的念头。 陈月玲如同被掐住了喉咙,所有的话语都咽了回去,只剩下愈发惨白的脸和剧烈颤抖的肩膀。 连星灿一直紧握着陈月玲冰冷的手,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恐惧。 在陈安波那声冰冷的“够了”落下的瞬间,一股怒火猛地冲上她的心头。 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小步,几乎是本能地、不动声色地将陈月玲往自己身后又推了推。 连星灿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陈月玲和她父母那令人窒息的目光。 她抬起头,脸上先前的震惊和愤怒已经收敛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刻意的平静,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 她轻轻“哦”了一声,微微歪着头,那双总是灵动闪亮的大眼睛此刻却像平静无波的深潭,直直地看向陈安波和李怡熙。 “原来你们陈家这么忙啊。” 她的声音清亮,不高不低,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十字路口,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要紧事?” 她刻意加重了“要紧事”三个字,字字清晰。 然后,她扬起了小巧的下巴,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随意,却蕴含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分量。 “能让你们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家安排的宴席给推掉?” 她的目光扫过李怡熙瞬间僵硬的笑容,又落回陈安波脸上。 “我记得上回约好谈项目细节的晚饭,你们也是临时放了鸽子吧?”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给时间让对面消化她话语里的信息量,接着,用一种理所当然、仿佛陈述既定事实的口吻继续道。 “我爸爸已经很不高兴了!要是再让我不高兴的话……” 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一把小锤子敲在人心上。 “我就要叫我爸爸……换人合作了。” “唰!”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寒冬的暮色里! 陈安波脸上那原本带着商人式的刻板、冷漠和不耐烦瞬间凝固,继而裂开。 那双精明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急剧收缩,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穿着校服、气势却陡然不同的少女。 李怡熙精心维持的优雅面具也瞬间崩裂,笑容僵死在脸上,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 换人合作? 这四个字轻飘飘地从连星灿口中吐出,却像重锤狠狠砸在陈安波的心上! 他之前只当连平东是个运气好、技术嗅觉灵敏的“暴发户”。 女儿也不过是个张扬点的高中生,凭着和陈月玲的“友谊”才得以频频接触。 他以为几次爽约不过是权衡利弊下的小选择,连家看在合作前景上不会过于计较。 可现在,连星灿这句话直接点破了一个他刻意忽略或者低估的事实。 连家的生意,这几年做得越发的大了! 陈安波的脑海里飞快闪过关于连平东近期的传闻。 那个他原先以为只是炒概念的“人工智能”项目,似乎真的拿到了大笔投资,甚至与政府背景的科研单位搭上了线。 连家的触角早已不局限于原来的领域,在新兴科技、甚至一些市政基础项目上都有隐隐发力的迹象。 连平东本人,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仰仗人脉的小老板了…… 而他陈家呢?看似光鲜的房地产……实则如履薄冰,资金链紧绷,急需新的、可靠的利润增长点。 连平东手里的项目和资金,对于此刻的陈安波来说,绝非可有可无,而是可能决定家族企业能否渡过难关的关键! 一股寒意瞬间从陈安波的脚底窜上头顶,比冬夜的寒风更甚。 他那张刻板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显露出震惊,紧接着,震惊之下涌起的是强烈的、几乎难以掩饰的不安。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场面话挽回。 连星灿将陈安波和李怡熙脸上那从倨傲到震惊再到不安的精彩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她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从容。 她没有再给对方找台阶下的意思,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陈安波涨红又发白的脸。 然后,她侧过身,目光重新变得柔和,落在身后几乎要缩成一团的陈月玲身上。 “月玲。” 连星灿的声音放轻了些,带着一种强大的安抚意味,与刚才的锋利截然不同。 “不是说跟我去蛋糕店吃小蛋糕吗?” “走啊!” 她轻轻握了握陈月玲冰凉的手。 然后,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陈安波和李怡熙时,眼神已经恢复了那种“事情已经说完”的平静,语气也恢复了一点属于晚辈的、却不再谦卑的礼貌。 “陈叔叔,李阿姨。” “你们家离学校太远了!” “每次月玲都要早起好久!” “我爸爸已经同意我在家里收拾房间给月玲住了,你们应该也会同意吧?” 这句话像是一个宣判,又像是把选择权重新抛回给对方。 陈安波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翕动着,那句“等等”到了嘴边,却在对上连星灿那双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堵了回去。 李怡熙也彻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在死寂的暮色中,连星灿不再理会他们,只是挽紧了陈月玲的手臂,仿佛她才是那个能决定陈月玲去向的人。 她对着身边的谢轻易、沈夺利等人,用一种宣告事情结束的轻快语调说。 “我们走吧。” 陈安波看着连星灿护着女儿转身的背影,第一次深刻地、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少女话语的重量和她背后那个正在崛起的连家的力量。 那股被轻视后爆发的底气,绝非虚张声势。 而那份不安,如同沉重的阴影,彻底笼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