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是你的爹。”霍连声微抬下巴,挤着牙齿说。
“你这人怎么不会抓重点呢?”夏珩“啧”一声,“咱俩认识这么多年,连我都瞒着?”
霍连声蹙眉:“我瞒你什么了?”
“先说别的吧。”夏珩摇摇头,“周年留下来,你为什么不赶他走?”
霍连声偏过头不说话,只留给夏珩一个拒绝沟通的后脑勺。
夏珩叹了口气,接到霍连声的电话以后他立马翘了调研会赶过来,一路上风驰电掣,走上电梯才回过味儿,好兄弟电话里说的流血快要死掉的人是陈烬。
陈烬?
假释书都发下来了,他怎么还没被放回去?夏珩心脏突突直跳,几乎是跑着过去的,一开门,除了霍陈二人,病床边霍连声身旁还站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男人,他很确定他不认识。
男人寻声回头,笑着露出一排瓷白的牙齿,“夏上校,我是周年,基地急诊科的医生。”
夏珩回以职业的微笑,明显敷衍,“你好周医生。”又偏过头,“有医生还叫我来?”
霍连声没回答,只问:“他又晕倒了,这次怎么回事?”
“吃什么了?”
“什么都没吃。”霍连声看了陈烬一眼,“突然就栽倒了,鼻子止不住的流血,这身体素质也太差了。”
“那我再给他看看,开点儿药调理调理吧。”夏珩扶额,“服了你了,真把我当你家庭医生了。”
他看向病床上的瓷娃娃,嘴上抱怨,身体到很实诚,走过去准备给他做个检查,刚转身抬脚,后方就响起了布料摩擦的声音,他回过头,周年贴着霍连声,仰头耳语,他没听清说的是什么。
但周年抬头侧身的那一刻,夏珩浑身的血液从头凉到脚,终于明白为什么走进这间病房就有种异样的感觉。
猩红刺目带着紫调的痣,此刻脱离了泥地上打了红叉的照片,鲜活地出现在他面前。
头破血流的好兄弟又浮现在他眼前,带着血渍泥水的照片散落一地,把他吓得魄散魂飞。
淅淅沥沥的雨滴从地上倒流,收回天际,瞳孔中的霍连声不再跪着,而是渐渐清晰,一脸平静地和他站在一起,夏珩背靠着树干,“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这几句话别人一听,一定会觉得夏珩说话毫无逻辑,但知情者清,当局者更清。夏珩就快和他同穿一条纸尿裤子长大了,瞒他无用,也毫无意义。
霍连声有些埋怨地叹了一口气,“你一直都知道。”
“是知道。”夏珩说:“你怪我从来都不告诉你吗?”
霍连声摇头,“你我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只是知道他鼻子上应该有痣,况且我比你更清楚我爸是什么样的人,你也很了解我,猜得到我如果想起来他是谁,会——”
“你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
霍连声挑眉表示认同。
“所以你找到他了?”
霍连声没说话,夏珩又问:“你确定是他吗?”
霍连声没直接回答,而是说:“我找他聊了一会儿。”
“聊出什么了?爱情的火花?”
“你想多了,没那么快。”霍连声无语,“他比我小一岁,去科技大打网球赛的那个下午,他是从理化楼跑出来的,那个时间段只有大一新生才在教室里等着上课,他刚好符合。”
“更重要的是鼻尖上的那颗痣,那几乎是我十二年的梦魇,我不会记错。”
“他还说等了我很多年。”
夏珩沉默着,看着霍连声自言自语。
“当年我跪在门口,脑子里不断重复着,‘撑住,还没问到他的名字,一定要撑住’,可我爸太狠了,淋了一夜的雨,我还是忘了,如今兜兜转转,还是让我找到了。”
霍连声苦涩地笑笑,“当时有人追他,不知道是不是在欺负他,看到他现在过的还不错,我也没有遗憾。”
眼底浮现出一抹温情,他把周年的脸放在榕树下,和那个身影拼接在一起,却愕然发现他居然还没记清周年的脸。
他觉得这是他当年雨夜留下的后遗症,以后多接触就是了,总有一天会牢牢地记住,再也不会忘。
“那为什么不放陈烬走?”夏珩一语打破幻想,霍连声眸色渐渐浑浊,阴云缭绕。
为什么不放他走?
见到陈烬的第一面,他就笃定陈烬和梦中的初恋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诚然,正是一次次的刺激和折磨才促使他记起了那个男孩。
“他帮我找到了初恋,我给他机会让他找到父母,互利共赢,何乐不为?”
“你没有告诉他他是无罪的。”夏珩说:“你没问过他怎么想的,万一他不愿意——”
“他愿意。”霍连声听到不愿意三个字就立马开口,“他在这里的待遇也很好,无罪就是个名头而已,可有可无。”
“你……”夏珩不想管他的私事,“那千万不能让你爸知道了,不然他死定了。”
霍连声眉头紧蹙,“放心吧,有我在就不会的。”
夏珩拍拍他的肩膀,两个人把碎步裹在头上,走进狂风中,直抵洞穴口。
陈烬靠坐在墙上,正在闭目养神,韩江则正在给软草堆旁设立火架。
韩江见两人回来了,站起身行了个军礼,“司令,夏上校。”
“还是生不起来吗?”
霍连声嘴上问着,眼睛撇向旁边,洞内温度不高,陈烬只着单衣,缩在角落,他记得他走的时候人还没这么病怏怏的,怎么现在脸白的像纸,几近透明,锁骨深凹,肉也不多,快要被风吹走了一样。
他回过头,周年躺在温热的草堆中,面色红润,霍连声的心微微沉了下来,但还是不能完全平静。
“手表坏了。”韩江举起手,最新款的军用手环堪称哆啦A梦的口袋,除了不能随意穿越时空,其他的,点击既有,包括生火。
点击火苗按钮,一束高能激光就会冲出来把面前的可燃物点燃。
夏珩把他的手表拆下来,“试试我的。”
韩江接过去,貌似能用,“我去试试。”
“嘀——”
蓝白色的光束照射下来,吐着高温的火舌立刻升腾起来,微微摆动着身姿,把软草烧成灰烬。
夏珩松了一口气,烈火燎过阵阵温暖,他开口问道:“梅尔坎不是有我们援助吗?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地方?”
“地球也有未开发的地方,很正常。”
“腥味儿这么大,一想就知道这附近肯定有梅尔坎人居住。”
霍连声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等风沙小了点,我们就出去,不能总在这里浪费时间,得想办法回去。”
“我父亲来梅尔坎星考察过。”温和的声音响起。
陈烬已经撑着身后的墙站了起来,有些踉跄,韩江准备扶他一把,被陈烬躲开了,“谢了,我很好。”
“所以呢?”霍连声问。
陈烬笑笑:“我父亲留下过一张梅尔坎手绘地图,有些粗略,但是走到有人的地方应该不成问题。”
“你父亲不是科学家吗?”夏珩问,“还会画地图?”
“我父亲觉得只钻研虫洞方面的问题会很枯燥,所以他经常给自己找一些别的事儿干。”陈烬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他和妈妈喜欢晨跑,还爱徒步,一有时间就去爬山野营……”
陈烬忽然反应过来,“你也认识我父亲?”
“没有人不认识他啊,陈中禄院士是首屈一指的虫洞专家,刘炀院士是赤道科学院的副院长,我从小就听我爸妈说。”
“说什么啊?”陈烬看着夏珩,满眼期待,他头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父母如此积极的评价,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夏珩面前。
“说你父母是真的可以改变世界的人,他们所拥有的智慧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只是很可惜。”
“我也听我哥说过。”霍连声插嘴道。
夏珩一脸疑惑,“啊?”
霍连声盯着他的眼睛,“说过,你应该不知道。”
“哦。”夏珩敷衍道,又笑着看向陈烬,“你父母真的是很好的人,也很厉害,我在本科修过你妈妈的选修课,她也算我的老师。”
“我去军医大读博的推荐信还是你父亲帮忙写的。”
“我父亲?”
“没错,陈院士的大学同学是我的导师,申请他的博士可走不了后门,辛亏有你父亲,不然都轮不到我。”夏珩说,“你父亲真的很好。”
“谢谢你,夏上校。”陈烬发自内心的感激夏珩,不光从来没对他说过一句不好的话,还分享了他父母的故事。
夏珩温和的笑笑,拧头一看,霍连声不太开心的样子,恐怕他本人都没发现,他挑眉一笑,注意到角落里正在蠕动的一团。
“他醒了。”韩江走了过来,“咱们一会儿是要出发吗司令,那他……”
“我带他走,跟在你们后面就可以。”霍连声说着便要走过去。
陈烬的视线跟着霍连声移动,空旷的洞穴里突然传来一阵闷响,循声而去,红沙呼呼地刮过洞口,打在脸上估计就见血了,浑浊的空气中突然弥漫起幽蓝色的光晕,伴随着撕裂般地巨响。
陈烬看向洞穴尽头的一条缝隙,怒喊:“快走!!”
光晕越来越大,卷着红沙朦胧着,形成一团紫雾,梦幻般像美杜莎的死亡之眼。
霍连声回过头,把草垛里的人捞起来抱在怀里,转头说,“走,没时间了,跟上!”
巨眼睁开一条缝隙,伸出无数双手凉洞内的石壁撕碎,卷进眸中,陈烬堪堪躲进缝隙处,艰难地前行,又一阵狂风袭来,背后的空间开始慢慢破裂。
“轰隆隆——”
血雾弥漫中,有人在石堆下伸出了一只手,张开五指,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