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
李卿玉给自己身上喷了点香水,其实没味道了,但是他心理因素作祟。
晚自习回到教室,他又看见那人的身影。
脖子白皙修长,头发是栗色,站着的姿态极漂亮,挺拔如青竹,气质清新,美好得像画。
...没我好看。
他默默看了两秒,往桌肚里抽出习题册来写。
这动作带出一颗糖。
粉色的包装纸,不,是那种透明中带着闪的,香槟粉。
李卿玉对食物来者不拒,但这是第一次有人,不是大张旗鼓地“施舍”给他。
每个人眼里都明晃晃写着,对我笑一下,求你了,说句话也行,看看我,看着我...
从外面看着就十分甜蜜的糖果,让李卿玉胃部的灼烧感减轻了些许。
介于只是一颗糖,而他现在又低血糖犯晕,他很快就把糖纸拆了丢到嘴里,吃完就忘。
他遨游在题海里,跟某个毫无交集的人虚空较劲。
...
李卿玉在晚自习前不再蔫耷耷地趴着,老在那聚精会神地做题,把一众趁他没精神眯眼睡觉就揩油乱摸的男人搞得很烦躁。
手缩在校服外套里这么垫在脸侧,露出没表情但迷糊的半张脸,哎,脸颊挤出一个轻微的小肉弧,可爱惨了。后座的几个老要越过整张桌子来捏他脸,撩拨他的睫毛,轻轻呼噜他的头发。
...
大课间,熟悉的铃声,熟悉的身形。
又找朋友打球。
那朋友跟李卿玉是同一个大组,俞采薇总要经过他这排的过道。
长腿带风,一晃而过,不停留,马上就和人下楼去了。
他和这男生玩得很好,来得特别勤。
脸上的小绒毛被气流抚倒。那离开教室的背影也很好看,但李卿玉平白无故地想骂俞采薇。
还玩,天天打球,我早晚超过你。
...
只有第一次是糖,其余每次都不重样,今天李卿玉跟抽盲盒似的,摸出来一个三明治。
颜色绿的,白的,浅肉色,看着有点恶心。
李卿玉拿手指戳了戳包装膜,看它软绵绵的翻了个面,一粒粒青豆在里头乱滚。他左瞄右瞄没看到有人注意,就用手臂屈起挡住,把塑料包装撕开嗅了嗅。
他眼睛都亮了。
李卿玉转身面向墙壁,两手捧着偷摸嗷呜咬了一大口,确认是自己喜欢的味道后,三下五除二,吭哧吭哧咬了个干净。
抹抹嘴,他又是那个冷冰冰的死样。他倒不在意是谁给的,还搞得神神秘秘不留名。但是心里难免生出点好奇。
明天吃什么?
后座的男孩补觉结束,伸个懒腰,趴在桌上,长手抬起玩李卿玉略贴在后颈的头发。
怎么变滑了...
早一顿,晚一顿,李卿玉的发质变好了那么一丢丢。
...
晚自习要开始了,教室里来串班聊天的都陆续回自己班上去了。
李卿玉低着头,笔尖已经停顿了很久,不太能写进去题目。
“碰-”
俩人挤着往他这边走,撞到了李卿玉的桌子。
李卿玉看了一眼就回到了题目上,运转大脑,电光火石间写上了答案。
他感受到那人的目光在他头顶扫过。
轻于鸿毛,清清浅浅的一眼,并不具有特殊性。
不清楚是怎样的,李卿玉的脖子有点僵直。
“嗳采薇,你离他远点,马上上课了,撞一下能怎样,没必要跟那小子解释,跟个偷儿多说干嘛,别搞笑了。”
内大嗓门的哥们又在排挤李卿玉了。
李卿玉低着头发呆放空,唯一暴露的后颈泛起小疙瘩,他静下心来让那些大庭广众之下就叽叽歪歪的难听话从耳朵里过滤出去。
...
近来骂李卿玉偷东西的,手脚不干净,怪胎的越来越多了。
俞采薇那朋友是主要的输出位。
李卿玉从前不在乎,现在有些不爽了。他跟后座那些人接触久了,也觉醒出凶恶的念头来。
就偷怎么了,不能偷他们的?跟你有关系么?嘴巴那么贱,讨厌我就去死。
李卿玉种下了报复心。
那大嗓门男有次体育课上厕所来晚了,见同学都不在教室了,就一个李卿玉在,急匆匆地随口问了句。
今天在哪集合?
他们这个学校各种运动都有专门的场地,学校大得过分,要是走错了,来回得在太阳底下走两遍,外面40度,那得中暑了。
李卿玉淡漠地吐出三个字。
排球场。
...
晚自习时候就听见这哥们抓着过来串班的俞采薇意有所指地骂。
采薇,你不知道吧,我们班的那个,就没考过你的那贱人,真特么天生蠢坏,偷拐抢骗样样不漏,老子问...
俞采薇低着白皙俊俏的脸听着,不时微笑,好似在听学长讲一个无关的人。
李卿玉撂了笔杆,写不进去,索性无聊手往课桌里伸,又摸出个小蛋糕来。
好吃的。
...
已经过了一个学期了。
李卿玉不去想是谁,那人也从没有要李卿玉知道自己的意思。
偶尔李卿玉受了折腾,浑身倦怠,空茫茫的涌起一股被世界所厌弃的孤独时,那不具名的温柔确实给了一些口舌上的慰藉。
李卿玉不傻,能看出那些食物不是外面能买到的,包装精致,卖相好,食材新鲜,口味层次丰富,而且是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尝到过的味道。
是亲手做的,有时李卿玉还能摸出点刚出炉的温度来。
对方甚至在不知道的地方咂摸出他喜欢吃点甜的辣的,炫技似的做给他吃。
味蕾炸开愉悦的小火花,李卿玉眯眯眼睛,把带着折痕的包装纸抻平了,拿一个小皮筋捆着叠好。
香香的,不知道会不会招来蚂蚁。上面都是法语,他查字典一个个认出来了。
每张都写着烹饪的方法和步骤。
李卿玉头脑空空地想。
我是给他尝味的吗。
她还是他?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厨师吧。
...
想什么呢,暑假跟我去澳门玩怎么样?
本来坐他后座现在换到他同桌的男生,勾着李卿玉的发尾玩。
绕指柔绕指柔,说的就是李卿玉这种发质,蔓草一般细腻光滑,如情丝万缕。
李卿玉回答了个不,把脸转过去不面对他。
男生对于他这个好似赌气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爱,心软成了一摊蜜,又甜又黏糊。
他现在已经不叫人一起欺负李卿玉,李卿玉不乐意他也不再强迫他。
不过那又怎样呢。
理理我呀,毕业我们去北欧留学吧,你喜欢哪个国家?
男孩笑起来像一只无害的狼狗,英俊又明朗。
李卿玉想到无情的妈妈,轻声应了句丹麦。
得了他的回复,男孩眼睛一亮,像孩子似的抱住他的腰不撒手,仰头看李卿玉,笑容灿然,好似他们之间一丝龃龉也无。
真的吗!玉儿可以上哥本哈根,高三我就找人给你申请!
李卿玉推开他毛绒绒的脑袋,微不可见勾了唇,眼底是一片漆黑的虚无。
...
李卿玉和男孩日益亲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少爷爱他爱的要死,不惜要搞男同,这下骂他婊子的更多了。
哇靠,他们谈了?周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喜欢男人不完蛋了...
别,说不定就是玩玩,而且李卿玉长得跟女人似的,下面也一根毛没有,算什么男人?
可我看他都走火入魔了,被那贱人迷得...
迷得毫无尊严可言。
李卿玉看着眼前自扇巴掌痛哭流涕的男孩淡淡地想。
玉儿,我错了,之前是我不对,我脑子不好,明明喜欢你,却做出了那种畜生不如的事,你打我吧,能解气的话,你把我打死都行,你原谅我好吗?我们要一起去丹麦的啊...
李卿玉偷来的相机发挥了作用,它被藏在那道窗帘缝里,忠实地记录下了原主人一点脸都不要了的贱样,画面极其高清。
空教室里,男孩满含泪水,眼底却闪动着势在必得的野心,他自恃样貌过人,不过是傲慢了些,只要他愿意放下身价来追人,拿下李卿玉根本不是问题。
李卿玉对着这样盲目自信的家伙,第一次给了他一个笑脸。
啪-他狠狠掴了这人一个大耳光,直把人打得牙关松散。
趁人愣神,满眼不可置信间,李卿玉拿了相机拔腿就跑,但刚出教室没几步就被男生猛地扑倒在地。
这教室临近楼梯口,李卿玉显然那巴掌把男孩扇得头昏眼花,虽然第一时间把李卿玉制止了,但下一秒就又被补了一脚。
两人厮打间,双双滚下了楼梯。
李卿玉中间挣开对方停了下来,但头磕着墙了,有点脑震荡似的一瞬空白,而男生则滚落在楼梯底部,当即晕了过去。
李卿玉扶着脑袋拿着相机一瘸一拐逃离了现场。
...
他连夜回了老家,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报复,恐慌得,喘不过气时,就攥紧了那叠包装纸,嗅一嗅那上面的香味。
还好有视频,他把这个当保全自己的底牌,心里不断排练着那句,不想你儿子的丑闻传遍整个市就把我放了。
揣着定时炸弹般睡不着觉。结果几天后老师灰头土脸找到他,喊他回去上学。
李卿玉木着脸不走,老师就跟他说,少爷转走了,让李卿玉别怕,他没有受到处分。
李卿玉还是不信,老师直接把学校官网的通知给他看。
x年x月x日,周某某因涉嫌打架斗殴,霸凌猥亵已被开除。
即日起,周某某不再是本校学生,其恶劣行径与本校无关...
哈...?
这还是他第一次记住了周少爷的名字。
...
那事之后,高二没几天就结束了。
李卿玉最后一天从桌肚里摸出来一颗糖。
糖纸是香槟粉。
和第一次给他的有细微的不一样。
李卿玉捏在手上,硬质玻璃纸细细的折角有些扎手。
在类球面上的某一块反光的小三角形上,他看见两个小得人生怕看见的字。
加,油。
不稀罕的一句话,已经多少人跟他说过了,谁会在乎这么两个蝇头小字。
他忽然想起学法语时读到过的一个童话。
男主人公和爱人分隔两地,他们使用信鸟传递彼此的消息。可谁也没预料到这只信鸟竟没有一次将两人的信送达,他们至始至终认为是对方没有回应,却从未放弃过再次送信。最后男主人公终于受不了这样的煎熬,亲自来到了爱人的城市,在这里他却得知爱人已经香消玉殒的噩耗...男主人公悲痛万分,而那只信鸽也知自己犯下了罪孽,于是将一封封未启的信吃下了肚子,并吐出了男主人公爱人那饱含思念的声音:亲爱的,你在那边过得好吗?Tu me manques beaucoup...
信鸽一刻不停将所有的漫漫爱语倾诉完毕后,也因劳累死去了,身体化作了两支洁白的羽毛...
李卿玉在老师的办公室见过俞采薇的答卷,所以认得他的字迹。
如今那答卷也成了一只鸽子,最终才把某人的心意表达了出来。
俞采薇和他从来没说过一句话。
李卿玉啃了啃嘴皮。同桌是空的,前后座也是空的,他独自坐在靠墙的座位,陷入了莫名的情绪中。
九点,准时又响起了那一首歌。
在昨日重现的舒缓音乐中,俞采薇却没有再出现了。
他不再给李卿玉展现他的背影。
有人问俞采薇那朋友怎么今天没找他来打球。
那大嗓门说,学弟他爸迁任,举家搬到北方去了,就不在这读了...不过啊,我据说学弟跟周少爷那事有点关系,都别说出去啊,不许传...哇,你说这水深不深,周少爷变成那样子,我猜肯定也跟,哎,你懂吧,那谁有关系...
大嗓门往这个方向使了使眼神,周围八卦的人瞬间秒懂。
李卿玉坐在座位上把他的声音听得分明,心底幽幽地想。
那个下学期要在奥数比赛上超过他的想法化作泡影了。
李卿玉把糖塞进嘴巴,面无表情地嚼着,一丝甜也品不出来了。
那人还在大声感叹俞采薇和自己有多么多么要好,打了一年的球,每一次都主动来班上找他,要不是自己是异性恋,真得被他掰弯...
李卿玉发了好久的愣,有点空洞地盯着折射辉光的糖纸,半天才慢吞吞地飘过一句感想。
...原来,以后都吃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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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对你好,并不需要我们有交集。
...
这就是关于俞采薇没头没尾的故事。
李卿玉说得颠三倒四,难为过斯缘能理清其中的蛛丝马迹。
那些幽淡的感情,无需言说的欢喜,不曾交汇,却依旧流向了两颗心。
但过斯缘显然更在乎他的成绩问题,先问了他为什么高考只考上了普通一本。
李卿玉答,那少爷据说腿瘸了,一报还一报,我脑袋也磕坏了,变笨了。
再也解不出数学压轴题的第三问了。
过斯缘默默凝视他对一切伤害,疼痛都茫然以对的脸蛋,一颗心渐渐爬上酸楚的裂痕。
这是他所不知道的李卿玉。
退学 瘸了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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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6 忍痛的兔(下)